判官
2152年的除夕夜,家家戶戶都在家裡團圓圍爐的時刻,在高雄火車站前卻有一名黑衣人孤單的走著。
痀僂的身影,乾瘦的體格,外加上一件和身材不搭調的黑色大風衣。
由於夜色已深,黑衣人又戴著帽延極寬的紳士帽,所以看不出這名黑衣人的外貌如何,以及是男是女。只能從服裝上來猜測,應該是一名男子。
「先生,你有什麼困難嗎﹖天氣這麼冷,你要不要快點回家呢﹖」一名年輕的女子見黑衣男子衣服破爛,上前詢問了一下。
「小姐,妳人真好。」黑衣男子一開口,聲音十分的低沉且平淡。
「需要借你一點錢坐車嗎﹖」那女子發揮著她的愛心。
「不要緊,我不需要錢。對了,小姐,妳做過好事嗎﹖」黑衣男子的口中說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好事﹖」
「把妳做過的好事還有妳的名字告訴我,我可以替妳延壽…我看妳人很好,所以才告訴妳…」黑衣男子詭異的說著。
此時,一輛轎車經過,車燈正好照在黑衣男子的臉上,那女子看見了,卻是失聲尖叫。
「啊~~~~~~~~~!你…你的臉…」女子指著黑衣男子的臉,退了好幾大步,驚嚇的說不出話來。
原來那黑衣男子臉上並沒有皮膚,而是完全赤裸的肌肉,有些部分還是腐爛的,爬著一隻一隻的蛆蟲。
「不好意思…我是長的難看了一點…不過我絕對不會騙妳…」那男子見到女子驚慌的表情,臉上露出十分為難的神色。
「有鬼啊~~~~~~!」女子嚇的落荒而逃。
「唉…果然又是這種結果…」黑衣男子歎了一口氣。
「伯伯,你沒有家嗎﹖」從黑衣男子的背後,傳來一個稚嫩的童聲。
黑衣男子回頭一看,是一個年約八歲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盯著黑衣男子的臉,一副好奇的神色。
「伯伯,你的臉受傷了嗎﹖會痛嗎﹖」男童好奇的問著。
「還好,伯伯已經習慣了。小朋友,你怎麼沒有在家吃飯呢﹖」
「喔…因為吃飽了很無聊,所以我就到外面來玩,伯伯你呢﹖」
「我本來有家,可是很久以前沒有了,發生了一些事情…」黑衣男子說著,表情似乎有點哀傷。
「為什麼呢﹖」
「這個故事很長,你想聽嗎﹖」黑衣男子從口袋裡抽出戴著手套的手,摸了摸男童的頭。
「嗯!」男童用力的點著頭。
兩人走到高雄中學的校園內,在一個亭子坐下,黑衣男子開始緩緩說著他的經歷…
***
事情發生在2002年的春節。
一切的一切開始的那一天,也是像現在一樣,充滿過年的歡樂氣氛。
我的老家在澎湖,獨自一個人到高雄來找工作,好不容易在一家進出口公司找到不錯的工作,所以我犧牲過年的時間努力加班,希望能更鞏固我的職位。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一個女孩,因為她是董事長的千金,我希望能讓她看到我認真工作的模樣。她的名字叫姿甄,是我最鍾情的女孩。
「正弘,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家嗎﹖」姿甄熱心的問著。
「嗯…還有一些報表不太對,我要把它更正一下。」我回答著,一方面為了姿甄對我的關心感到竊喜。
「我爸爸說…你一個人獨身在外打拼很辛苦…所以…所以…」姿甄有點害羞的說著。
「所以怎樣﹖」
「他問你…要不要來我們家…跟我們一起圍爐…」姿甄臉變的好紅,那模樣真的好可愛,我不禁看的入神了。
姿甄也發現我在盯著她,不好意思的別過頭去。
「到底要不要啦…不要一直盯著人家看嘛。」
「嗯,我一定去。等我先把這些東西弄完就去。」我開心的回答著,那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嗯…那我就先回家等你嘍。」姿甄向我丟了一個飛吻,轉身走出門外。
我傻傻的對著門揮手,不斷回想著這幸運的遭遇,我的努力總算得到回應了。我心裡面這樣想著。
「真是恭喜你了,好哥兒們。」說話的人是吳天,他跟我同期進公司,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大的競爭對手。他也喜歡姿甄,不過我們平常一向是君子之爭,我是這樣相信的。
「還可以啦,你不是也升官了嗎﹖」我笑著說。
「唉…比不上你啦…事業得意,情場也得意。」吳天調侃的說著。
「哈哈…好說好說…如果到時候真的能夠娶到姿甄,我一定要你當伴郎。」
「嗯…一定一定…」吳天答應著,不過表情卻有點不對勁,但我也沒考慮那麼多。
「對了,你先回去吧,這邊交給我來就好了。」吳天說著。
「不好意思吧,這案子我們共同負責的,我怎能都交給你收爛攤子呢。」
「沒關係,你還是趁店門沒關先去買一些禮品什麼的,到董事長家才不會兩手空空。」吳天熱情的說著,說的我也心動了起來。
「好吧,那就不好意思要麻煩你了。」
「別擔心,玩的開心點。」
「好,那我先走了。」
不過我卻沒想到…原來吳天早就想對付我…
開市那一天,那個案子的客戶一大早就打電話來破口大罵,直說我把他們的帳目給弄得亂七八糟,手續也都沒有辦好,從此再也不跟我們合作了。
我把事情報告給董事長,董事長簡直是暴跳如雷。
「陳正弘,你搞什麼鬼!合作二十幾年的大客戶,讓你經手沒兩下就弄得人家要撤銷計畫,還虧我女兒那麼看的起你…我告訴你,今天要不是有吳天在,說不定我們這家公司就要毀在你手上!」董事長怒喝著,旁邊的吳天則是給他遞了杯茶。董事長接了那杯茶,神色總算平復一點。
「吳天,你這次做的很好,要不是你後來及時安撫客戶,作新的計畫給客戶,這個案子真的會毀掉。」董事長說著,又白了我一眼。
「你滾出去,我今天不想看到你!」
「正弘,你先回辦公室吧,董事長我會安撫的。」吳天說著。
我坐在辦公室裡面,心裡越想越鬱悶。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為什麼客戶不滿意我做的計畫﹖
我想不通…我一定要查清楚!
「miss 劉,把xx公司的企劃拿進來給我看一下。」我要秘書把資料拿來,我要看清楚哪裡出了錯。
資料拿進來,我一翻開,卻發現那些資料跟我原本作的都不一樣。
根本就是…只能用一團遭來形容。
一定有人在我完成企劃交出去之前又做了修改,我左思右想,能夠做到這種事情的…只有吳天。
那天下班,我在公司樓下等著吳天,要問清楚他到底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吳天出來了,但是卻不是一個人。
姿甄挽著他的手,兩個人的樣子十分親密。
我的腦袋轟然作響,已經完全無法思考…
我一個箭步衝上前,攔住吳天。
「是不是你改了我的計畫。」我冷冷的問,沒想到我竟然那麼冷靜。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冷漠的說著,跟之前跟我稱兄道弟的誠懇態度完全不同。
「正弘,發生什麼事了﹖」姿甄問著。
「姿甄,妳要相信我,我這次會失敗是因為吳天改了我的企劃。他忌妒…忌妒我跟妳在一起…所以他才想要破壞我的工作…妳相信我…」我拉住姿甄的手不停的說著,這時我最希望得到的,就是她的信任。
「正弘,你冷靜點好嗎﹖事業有不如意是難免的,我不希望看到你這樣怨天尤人,你應該要更加努力才對啊。」姿甄像是要安慰我一般的說著,不過這些話廳在我的耳中卻是無比的刺耳。
「姿甄,我們走吧,董事長在等。」吳天拉走了姿甄,留我一個人呆站在公司的前面。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我得不到姿甄的信任,就等於失去了我所有的信心。
從那一刻起,我變了…我心中充滿了報仇的意念,我要奪回我應該有的!
就在我有那個念頭的同時,有一個老人出現在我面前。
「年輕人,你是不是覺得很不公平﹖」老人問。
「…」
「我有一個法寶,你拿著。」那老人交給我一隻形狀奇特的毛筆。
那毛筆的握把上有許多小小的突起,而尖端的毛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所製成,染著鮮豔的紅色墨跡。
我握著那支筆,呆呆的看著那老人。
「你試試看,在我的面前寫,與此人增壽拾年整。」老人說著。
我照作,在老人面前的空中寫下這些字。
說也奇怪,當我決定要寫下這些字的同時,空中就像是出現了一面透明的牆供我書寫。
那毛筆碰到那牆,便留下紅色的墨跡,當整行字寫完,一排紅色的字便化為一陣清煙流入那老人的身體。
而毛筆上的小突起全都張開來,變成一個一個的眼珠子,發著紅光,我一時暈了過去。
我醒來時,躺在我住的地方的床上,手上還握著那支筆。
我床頭的鏡子留下了兩行紅色的字跡:
判生死命,此筆由之。
後來,我大概有一個禮拜沒去上班。
想當然爾,我被開除了。
但是那一個禮拜我完全沒有閒著,我完全迷上那支筆,我有時一整天不吃不喝不動,只是握著那支筆打坐。
那支筆好像有靈性,我光是那樣握著它,就完全明白它的使用方法。
如果我要增減某人的壽命,我有兩種方法。
第一種是在那人的面前寫上:與此人增(減)壽某年整。
第二種則是在心中想著那人的模樣,寫著:與xxx增(減)壽某年整。
後來我試著使用那隻筆,但是我突然發現到:就算這支筆真的有效,我又要如何知道它的效果何在﹖假設一個人有著六十年的壽命,我要如何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減少或增加了﹖
於是我想到一個方法…?
我到遊民聚集的火車站前,挑了一個看來垂垂老矣的男人。
他趴在地上不住的磕著頭,向來往的行人乞討。
我看周圍沒有旁人,於是在他面前寫上了:
與此人減壽伍佰年整
沒錯!就算一個人再長壽,也不可能長壽過五百歲。
我寫上這麼大的數字,如果這支筆有效,那結果就是這個人將會死在我的面前。
九個字化為煙霧流進那遊民的身子。
他的身體猛然一震。
他抬起頭。
看著我。
七孔同時流出血來,睜著眼睛,就這樣死在我的面前。
一點聲音都沒有出,只有眼神,充滿疑惑的眼神,像是在說:「為什麼﹖」
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
這支筆有效。
這支筆真的有效。
我心中充滿了興奮的感覺,完全忘記我讓一個人失去寶貴的生命。
哈哈哈…太愉快了…我現在掌握了人的生死大權。
我要什麼,就可以有什麼。
我向高利貸借了兩千萬,開設了一家營業性質完全相同的公司。
我原本就有優良的經營頭腦,再加上我利用筆的力量,剷除了每一個我遇到的競爭對手。
終於,我的公司規模已是市場屬一屬二的。
現在,就是我復仇的時機。
我調查到,現在吳天已經成為姿甄她家公司的實質負責人。
我要先狠狠的打敗吳天,然後再讓他死在姿甄的面前。
一想起來我就覺得興奮。
我利用現有的關係不斷的打壓他們公司的業務,再用我個人的名義貸款給他們,總算得到他們公司大部分的股權。
「如果沒有異議的話,我建議由陳正弘先生擔任公司新任的董事長。」其中一個被我收買的股東大聲的說著。
「贊成!」
「好啊。」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其餘幾個我陣營內的股東也大聲的附和著。
我轉頭看著旁邊坐著的吳天。
「我沒有意見…」他低頭慢慢的說。
「嗯哼。」我清了清喉嚨。
「很感謝大家的支持,小弟不才,有幸能夠執掌公司的領導權,今後,希望大家能夠一起努力,為公司創造更好的未來。」我話一說完,所有人立刻熱烈的鼓掌,除了默默走出會議室的吳天。
「現在後悔當初動那些手腳了嗎﹖」我走到廁所,站在吳天的背後說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是你的實力,我沒有懷疑。」吳天淡淡的說。
「哼,繼續嘴硬吧。我會全部要回來。」我離開了現場,準備進行下一步計畫。
「沒想到你真的成功了,真是恭喜你。」姿甄對我祝賀著。
「姿甄,其實我做這些都是為了妳。」我默背著預先想好的台詞。
「我不懂。」
「我現在能夠有這麼傑出的成就,完全都建築在對妳的愛之上。因為有妳,才讓我有動力去追逐更高的目標。」
「別開玩笑了啦…」姿甄淺淺笑著。
「我是認真的,而且,我已經決定今生非妳不娶。」我握著姿甄的手。
「我…我已經跟吳天訂婚了…你應該知道。」
「我明白,不過我不會放棄任何希望,我會等妳。」我心中竊笑,吳天很快就要上西天了,到時候妳一定會嫁給我。]
「嗯…」她抽開手,無言著。
我在那天晚上,寫下一行字。
與吳天減壽壹仟年整,太暢快了。
看到隔天報紙的報導,我不禁喜從中來。
這支神奇的筆,這次也為我除掉了一個該死的人。
哇哈哈哈……
吳天啊吳天,希望你到陰間能夠好好的後悔,下背子別再作一個背信忘義的小人吧。
之後,如我計畫的一樣。
我安慰了傷心欲絕的姿甄,並承諾會愛她一輩子,然後,順利的步上禮堂。
在此後,我還是不斷的使用那支神奇的筆,直到有一天,我才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
「陳先生,很遺憾,你罹患的是末期的肝癌,而且已經轉移到全身。」醫生無情的宣布著我的檢查結果。
姿甄已經哭的不成人形,而我只是默默的看著醫生。
「還有多久﹖」我問醫生。
「大約一個月。」
其實之前我就想過要用那支筆來延增我的壽命,不過延壽不比減壽,要替人延壽十分困難,而且最重要的一點:那支筆無法對自己使用。:
迫於死亡的恐懼,我做了一個讓我後悔不已的選擇。
「妳拿著這支筆,在我面前寫,與此人延壽貳拾年整。」我將那支筆拿給姿甄,姿甄則是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這是…」
「這是判官筆,它可以增減人的壽命,但是無法對自己使用,所以我要妳幫我。」我冷冷的說。
「別這樣,正弘。」她把筆推還給我。
「為什麼﹖妳不愛我嗎﹖妳難道不想跟我一起生活久一點﹖」我詫異的問。
「我當然愛你,可是,這都是命中注定的啊!我們怎麼能夠輕易改變這些事情呢﹖就像吳天,他那麼年輕就過世了…」她說起吳天,竟然流下了眼淚。
「妳還愛他﹖妳為什麼要提到他﹖」
「不…我只是要告訴你,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管是他的夭折還是你的病終。」
「夭折﹖我告訴妳,是我用這支筆殺了他!要不是我殺了他,妳一旦嫁給他哪有現在的好日子過?更何況,像這種卑鄙小人根本死不足惜!」我大吼著,把一切真相都告訴姿甄。
「原來是你…你為什麼要殺他﹖」
「他背叛我的感情,他在背後動手腳陷害我,我把他當兄弟一樣,卻被背叛了!」
啪!姿甄打了我一巴掌。
「你是瘋子!」她流著眼淚大叫。
「妳再說一次。」
「要我說幾次都行,你是瘋子、喪心病狂、殺人不眨眼的怪物…嗚…」姿甄失控的哭著。
「罷了,反正我要死了…我本來以為到死為止都能跟妳相愛…沒想到就在我死前的一個月…妳 會 比 我 先 走 。」我握緊筆,緩緩在姿甄面前寫著。
與此人減壽伍佰年整,
「正…」姿甄伸出手,無力的倒在我面前,地上流滿了她的血,還有死後流出的穢物。
後來,我把家裡的人也順便殺光了。
我獨自到火車站前的旅社,等著死亡的來臨。
但是,我沒有死。
我找了密醫作診斷,每個密醫都很驚訝,我的身體已經失去生命的跡象,但是我的意識仍然清楚。
我感到恐懼。
比死亡更加恐懼。
無法結束生命的恐懼。
我放乾了血,一點用都沒有,只是徒增痛苦。
日子一年一年過去,我的身子漸漸腐壞,但這種恐怖的生命不知道要何時才會結束。
我只能拖著漸漸發臭的身體,躲避人群,獨自尋找解除的辦法。
我想也許,是因為濫用那支筆所得到的報應。
我曾經聽過宗教的說法,眾生壽命總數本是固定。總數不變,有人夭折則有人長壽。
也許我扣掉別人的壽命,全變成加在我的身上…
從此,我醒悟了…
我開始想盡辦法替別人延壽…
只為了求得一死。
***
「事情就是這樣,會不會很難懂呢﹖小朋友。」黑衣男子看著那男童。
「嗯。」
「那…小朋友,你有沒有作過什麼好事呢﹖伯伯可以替你延壽喔。」黑衣男子問著。
「好事…我做過的只有壞事耶…」男童的表情突然變的陰森。
「你說的對唷。被判官筆減壽的人減去的壽命,會轉加到使用的人身上。」男童的身影漸漸變的模糊,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個瘦小的老頭的模樣。
「還沒自我介紹,我沒有名字,但是你可以叫我判官。」
「你…就是…真正的判官…」黑衣男子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其實你早就見過我…當初就是我把判官筆交給你…」
「你不懂吧。這一切只是一個試驗,試驗你真正的本性。」
「其實更改你的文件的人是我,你的好朋友一直都想幫助你,但是你卻以為是他在背後動手害你,我這時再出現把判官筆交給你,你果然如我所料的非常"妥善"的使用了這支筆。」
「嘻嘻…真是有趣…哈哈哈哈…」判官的身影漸漸往天上漂去。
「是…是我…我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只是為了…我的誤解…你的遊戲…」黑衣男子激動的不停抖動著,乾枯的眼框早已流不出淚水。
「嗯,我的確犯了錯…所以我要受到應有的懲罰…哈哈哈哈」判官的聲音從天上傳來。
男人的手,不由自主的從口袋裡抽出那支判官筆。
開始寫著:
與判官減壽壹萬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