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書寫這篇《彩書怨》的初唐才女上官婉兒,其位比宰相,爵比公主的傳奇一生,縱千年過後,她那顧盼神飛、文采風流的嫵媚嬌悄形象還在塵世中流傳飛旋、不滅不息。
說婉兒的一生充滿傳奇色彩,早在她未出生時就註定了。其母鄭氏在誕婉兒前夕,曾夢一金甲神人贈秤,言道:「持此可稱量天下。」祖父上官儀著實歡喜:「我們上官家又要出一代名相了嗎?」
然而上官儀未有機會看到他未來的孫女稱量天下,便因起草廢後詔書觸怒武後被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此災難的後果便是上官家族男丁被斬,女子為奴。於是才出生不久的婉兒隨母親成了掖庭的卑微宮奴。
畢竟錐在囊中,難掩鋒芒,婉兒容貌美麗,天性聰穎,喜好讀書,母親鄭氏借打掃書庫之便,每日為女兒帶書換讀,婉兒耳聞目染、潛移默化,在14歲的時候,她那掩不住的才華終於上達天庭,受到了已登基為帝的則天女皇的召見和查核,婉兒依題而作,文不加點,須臾而就,詞語華美,意境通達,則天為在冷暗的掖庭中孕育出如此晶靈剔透、秀外慧中的奇葩驚訝不已,那顆平素冷酷的心也竟然為婉兒的天性韶警及善文章而變得柔軟起來,女皇的心動,給婉兒的一生帶來了春天般的希望和機遇。
婉兒自此得以為女皇掌管詔命,出謀獻策,則天皇帝待婉兒如女兒般袒護,如朋友般默契,如戀人般寵愛,如良臣般信任,她們已不止是君與臣的關係那麼簡單。婉兒自有感恩和崇拜的心思在內,以致於她對則天女帝忠心耿耿,即便後來則天晏駕,仍是忠心不改,令人不由感慨讚歎。
隨著則天女帝的皇位穩固,婉兒的文學天賦和政治才華也淋漓到極至。一時綺麗的上官體風行朝野,滿朝文武若不懂得上官婉兒的詩,簡直是有辱為官,而其在政治舞臺上儼然成為了則天女皇的代言人。
就在這個時期,婉兒得以和太子賢相識相知,迸發了一場沒有結果的悲歡離合。一篇彩書怨道出了那無盡的落寞、相思和傷懷。章懷太子李賢英明果敢,多智高才,但恰恰如此成了他不容於世的悲劇因素,在《黃台瓜辭》裡早有不詳預感: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賢的早逝也結束了婉兒那哀惋淒美的初戀。也許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婉兒會流下黯然的淚水,為自己那夭折的愛情哭泣,為自己愛過的男子在心裡祭奠。
婉兒在則天女皇那得到了無比的信賴和委重,多智的她曾令皇苑的百花在寒冷的冬日一齊開放,既保全了女皇酒後信口旨意的威儀,又再次顯現了婉兒的聰慧多謀;還有一次,一向柔順的婉兒犯了忤逆之罪,則天一怒之下擲出匕首,將婉兒下獄,終憐其才,不忍決絕,黥面輕罰,這在別人還真沒有如此幸運。婉兒眉心的那朵黥痕被她繪成梅花後,反掀起了貴族女性爭相效仿的美飾浪潮。
然而人的青春和美麗也不可抗拒自然界的規律,則天女皇終於撒手西歸,帶著「大周終我一朝」的悲歎,告別了歷史舞臺和人生終點。
婉兒,至中宗朝,受旨專掌制命,仍是深得中宗及韋後信任倚重,並進封為昭容,但由於中宗哲的平庸和韋後的跋扈,那種由則天女皇帶給婉兒的知遇之感卻不復存在。而中宗的政治水準與其母相比簡直難以向背,韋後想做第二個女皇的癡夢也必然註定了中宗的悲哀結局。婉兒極力維護朝野的安定,提前粉碎了太子政變,但最終不能保全中宗和韋後的生命,一是韋後畢竟不具有武則天的膽識和才幹,中宗的死更加速了韋後的滅亡,二是他們面臨的對手太強大了——人稱三郎的臨淄王李隆基和他的姑母也就是則天皇帝的女兒太平公主。這就像秋天來了 ,樹葉變黃落地般天經地義,婉兒的人生盡頭也快到了。
婉兒得知唐宮即將易主,危難之時,從容秉燭,陳詞初衷,但李隆基也許是懼怕婉兒幾朝來的影響和勢力,尤其想剷除心中難以磨滅的其祖母女子干政的陰影,婉兒終於旗下香消玉殉,紅顏不再。一代佳人的文學才華和政治才幹也終於湮沒在歷史長河裡,給後世增添了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傳說。
上官婉兒去了,她的文學成就卻流傳下來,她的詩文創作一洗前世萎靡之風,力革舊章,開拓新風,為盛唐的文學繁榮打下了早期基礎,她的詩對唐詩的輝煌發展也起了極大的啟導作用。
若干年後,唐玄宗李隆基下令收集婉兒的詩文,輯成二十卷,並令丞相張說為之作序,張說在序中極盡溢美之辭,推崇婉兒的才華更勝於漢代的班婕妤及晉朝的左芬,玄宗出於什麼考慮為一個自己賜死的女性做這些,無非也為了婉兒的才華和賞識的心理在內吧.
上官婉兒生於664年,卒於710年,在人生長卷裡上也僅僅翻過了46個頁面,一代名媛, 一代紅顏,在無情的四季交替中曾絢麗地開放了生命之花,曾經輝煌地綻放,也許於她已足夠了。那如飛花追逐流水的夢,也隨著金戈鐵馬、清吟短唱的遠去,早已流向了遠古,流向了天涯盡頭。
上官婉兒
在歷史上上官婉兒是個才氣出眾的女子,她的一生可謂是倍受坎坷,追隨皇后武則天27年,雖然沒有丞相之名,但有丞相之實,對維護武則天的政治地位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這樣的生活,深深地影響了她的詩歌創作。據歷史記載,上官婉兒的爺爺上官儀,唐貞觀初舉進士,擅寫五言詩,格律工整,《舊唐書》本傳稱他的詩「好以綺錯婉媚為本」,他歸納六朝以來的對仗方法,提出「六對」、「八對」之說,成為詩歌詩律化的先驅,在當時人多倣傚,文學史上被稱頌為「上官體」。
他陞遷至宰相位時,建議高宗廢皇后武則天未果,遭到武氏嫉恨而處處受排擠,不久即被皇后武則天處死。還在繈褓中的婉兒與母親鄭氏被革去戶籍,拉入宮中為奴。上官婉兒受祖父家傳影響,再加上良好的宮廷教育,天生聰秀,過目成誦,文采過人,下筆千言。因為老師的舉薦,她14歲時,終於得到武皇后的召見。武則天當場命題,讓其依題作文。上官婉兒文不加點,揮筆而就,武後大喜,盡釋前嫌,讓她執掌詔命,19歲,就開始參與政務,成為武則天私人政治力量中的重要一員。上官婉兒成為武則天集團重要成員不久,很快與李賢產生感情,李賢是集文韜武略、雍容華貴於一身的皇太子,他卻沒有一點驕氣、霸氣。他與上官婉兒的愛情,不僅是容貌與才學上的互相傾慕,更是志向與理想上的互相支持。後中宗復位,拜上官婉兒為昭容,大加信任。
在《新唐書》中說上官婉兒經常勸說中宗,大量設置昭文館學士,廣召當朝詞學之臣,多次賜宴遊樂,賦詩唱和。上官婉兒每次都同時代替中宗、韋後和安樂公主,數首並作,詩句優美,民間小巷相互傳誦唱和。對大臣所作之詩,中宗又令上官婉兒進行評定,名列第一者,中宗就大加獎勵。「當時屬辭者,大抵雖浮靡,然所得皆有可觀,婉兒力也。」在當時,朝廷內外,吟詩作賦,蔚然成風。
上官婉兒的詩作,是她離奇一生的真實寫照。
上官婉兒的《唐昭容上官氏文集》失傳,多數詩作已不存在。《全唐詩》僅錄存其詩作三十二首,但我們仍可從中領略到上官婉兒的詩才。現存的三十二首詩中,包括三言詩2首,四言詩5首,五言絕句9首,七絕6首,五律10首。三言詩其一是:「逐仙賞,展幽情。逾昆閬,邁蓬瀛。」其二:「游魯館,陟秦台。汙山壁,愧瓊瑰。」四言詩現存五首。其一:「枝條鬱鬱,文質彬彬。山林作伴,松桂為鄰。」這三首詩惜墨如金且詩風豪放流暢,字字珠璣,錚錚有聲。三言與四言體,唐以來均少見,除唐末呂洞賓曾作四言外,三言詩更是難以為繼,但婉兒敢於創新的精神實屬可貴,尤其是在應制詩中。她的五言絕句語意含蓄,意境開闊,如第二首云:「攜琴侍叔夜,負局訪安期。不應題石壁,為記賞山時。」第八首云:「傍池聊試筆,倚石旋題詩。豫彈山水調,終擬從鐘期。」頗有名士風度與隱逸精神,在多年後,還有人效仿。另有詠雙頭牡丹之句曰:「勢如連璧友,心似臭蘭人。」據說是十四歲受武後召見時即席所作,比喻恰切,立意深刻,深得高宗與武後的誇讚。類似的佳句尚有「鬥雪梅先吐,驚風柳未舒」,詩中有畫,動中有靜,出筆不凡,表現了昂揚的精神;「石畫妝台色,風梭織水文」,深具匠心,獨出機杼。
在她的詩作中,不能不提是其五律《彩書怨》: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事,貪封薊北書。
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這首詩是現存詩中最優秀的一首,是寫給被廢的太子李賢的。詩中表達了自己對意中人強烈的思念之情:在這清冷的寒夜,陪伴我的只有清冷的寒風與月光,我太想念你了,家事、國事、天下事,有多少話要對你說啊,但寫信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惆悵我和你分別已經很久了。婉兒當時20餘歲,正是少女情懷正濃之時,對宮廷鬥爭的殘酷與複雜認識尚淺。她尚未真正捲入政治鬥爭的濁流中去。因而這首詩筆調格外清新,意境高遠,是上官婉兒的代表作。
上官婉兒所活動的時期是武後後期及中宗時代,這是一個政治上相對混亂的時代,上官婉兒傳奇的一生曾面臨多次生死局面,但都因她的聰明敏達而化險為夷。其中一回是因冒犯了武後, 「杵旨當誅,武則天惋惜其才而不殺,但黥其面而已。」 儘管上官婉兒也曾一度享盡榮華與權力,但她仍要仰皇上、皇后、公主的鼻息,仍要曲意逢迎,這個中甘苦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一首《七絕》云:
「憑高瞰險足怡心,
菌閣桃源不暇尋。
餘雪依林成玉樹,
殘霙點岫即瑤岑」。
又有 《遊驪山》詩云:
三秦季月景龍年,可乘觀風出灞川;
遙看電掣金馬躍,國矚霜原玉作田。
隱隱驪山雲外聳,迢迢禦帳日邊開;
歲歲年年常扈驛,長長久久樂承平。
這兩首詩,前者祖國大好河山盡攬胸襟,氣魄豪邁,後一首真實的再現了她可謂她衷心願望人民安享太平,歲歲年年不再有腥風血雨的殺伐場面,政治生活與現實緊扣一體,又不幹顯得澀,尤其「餘雪依林成玉樹,殘霙點岫即瑤岑」兩句綺麗多姿,奇光異彩,形神俱佳。
在紛繁複雜的政治鬥爭中心,在強權的夾縫中上官婉兒委曲求全,把自己的才華奉獻給了一個時代,仍難逃扼運,最終因宮廷政變而在西元710年元月被臨淄王也就是後來的唐玄宗李隆基所殺,死時年僅46歲,成為皇權爭鬥的犧牲品。《舊唐書》記載:「及韋庶人敗,婉兒亦斬於旗下。」上官婉兒,這個曠世才女最終成為一代悲情人物。
上官婉兒死了,她的詩文卻流傳下來。開元年間,唐玄宗追念上官婉兒的才華,下令收集其詩文,輯成二十卷,令張說為之序。」張說收集整理了《唐昭容上官氏文集》,並在序文中對上官婉兒的詩文才華作了高度評價:「明淑挺生,才華絕代。敏識聰聽,探微鏡理,開卷海納,宛若前聞。搖筆雲飛,鹹同宿構。古者有女史記功書過,複有女尚書決事言閥,昭容兩朝兼美,一日萬機,顧問不遺,應接如意,雖漢稱班媛,晉譽左媼,文章之道不殊,輔佐之功則異。」甚至在她死後將近九十年時,有位名叫呂溫的詩人仍賦《上官昭容書樓歌》稱讚她 「漢家婕妤唐昭容,工詩能賦千載同。自言才藝是天真,不服丈夫勝婦人。」尤見婉兒深為後人所思慕。她的詩文創作一洗委靡之風,掙脫六朝餘韻,開啟盛唐之音。可以說上官婉兒早在韓愈、柳宗元之前已為盛唐文學面貌繪出了藍圖,如同張說在序中寫的「風雅之聲,流於來葉」,在文學史上她確實曾開一代詩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