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在數次北征中為何總是鍥而不舍攻打合肥?
三國時孫權數次北征江淮,每次均攻打合肥,雖然遭到多次挫敗,但他仍對合肥鍥而不舍。合肥對孫權為什麽有這麽大吸引力呢?為何不從其它路線進軍呢?縱觀江淮之間的地理形勢和魏吳兩國的軍事方針,孫權執著於合肥是幾項因素導致的結果。
208年,也就是赤壁之戰的時候,孫權趁曹操主力在荊州之機,親率大軍圍攻合肥,攻城逾月。曹操在赤壁失敗後,趕快回軍北撤,派張喜帶騎兵救援合肥。孫權聽到曹操援軍將到的消息,主動撤軍,第一次攻打合肥就此結束。
215年,曹操率大軍攻漢中。孫權趁曹操主力陷在漢中之機,再次帶10萬大軍圍攻合肥,引發了著名的逍遙津之戰。孫權圍城十餘日不拔,又聞曹操主力已從漢中回師,便引軍撤走。曹操合肥守將張遼縱兵追擊,在逍遙津大破吳軍,孫權險些喪命。這是第二次合肥之戰。
229年,孫權似乎已經忘記了上次的傷痛,集結大軍再攻合肥。這次他採取了虛虛實實的策略,先大張聲勢,使敵人召集兵力備戰,待敵兵聚集後,又突然撤走,以麻痹敵人,想待敵召集兵力遣返後再趁虛進攻。卻被曹魏揚州都督滿寵識破,滿寵沒有遣返軍隊,而是繼續嚴陣以待。十幾天後,孫權再率大軍到來,因敵有備而不能克,只得撤走。第三次攻打合肥未果。
232年,魏揚州都督滿寵認為合肥城靠近江河,孫權來圍攻時可據水得勢,而魏軍不易相救,遂將合肥城移到距離江河較遠的雞鳴山下。233年孫權聽說曹魏移城,以為敵人膽怯,大喜,便有耀武揚威之意,就再度率眾進攻。到了合肥新城附近,因城池離水較遠,在船上待了二十多天不敢進攻。後來還是忍不住上岸耀兵,結果被滿寵早就埋伏好的奇兵襲擊,被殺數百人,只好夾起尾巴回家了。第四次攻打合肥失敗。
234年,蜀漢諸葛亮最後一次北伐曹魏,聯絡孫權同時出兵,東西並舉,使敵人首尾不能兼顧。於是死不悔改的孫權又出動大軍攻合肥,兵力號稱十萬眾。圍城2個月不能拔,又聽說曹魏皇帝曹睿御駕親征來救合肥,就趕快主動開溜了。第五次攻打合肥未果。
雖然孫權上面的幾次北伐,有時在其它戰略方向上也出動了兵力配合,但合肥始終是其主攻方向,投入的也是主力部隊。都說諸葛亮五次伐魏執著的鐘情於隴西,而且屢敗屢戰,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跟孫權上述行為比起來,其實倆人都差不多。
合肥在江淮爭奪中的重要戰略地位。因此,孫權屢次攻打合肥首先是因為合肥重要的戰略地位。
合肥在長江和淮河的中間地帶,南臨施水。施水是長江的一個支流,由北流來,自西向東穿過合肥城,向東南方注入巢湖,巢湖水經濡須水向東南注入長江。在施水北面是淝水,淝水向北註入淮河。施水和淝水距離很近,在夏季江河暴漲時,兩條河流相互連通,從而使船只可以經由此條水陸從淮河駛入長江。若再開鑿人工河使其連接,則即使不是夏季也可以通航。因此合肥就處於聯系江淮兩條大河的水陸交通樞紐。曹魏占據合肥後,若再控制濡須水口,就可以把其在淮河水域的水軍調到長江上,從而對孫吳的江防體系形成嚴重的威脅。即使短期內曹魏水軍還打不過孫吳水軍,但控制巢湖後就可大規模訓練水軍,逐步具備與孫吳水軍抗衡的能力。所以曹操占據合肥後,孫吳則全力經營濡須口,在濡須水口夾水立塢,並在巢湖建立水軍基地,長期駐紮水軍。一是阻止敵人挺進到長江沿岸,二是確保對巢湖水域的控制。
從陸路上看,合肥向東可進入塗水,塗水由西向東注入長江,魏軍沿塗水東進可達到長江北岸的瓜步渡口,逼臨孫吳國都建業北大門。但由於瓜步附近江面寬闊,渡江困難,因此這一路的威脅不大。威脅最大的是從合肥向東南到達歷陽渡口,從采石渡長江,逼臨建業的東大門。因為建業附近的江面上,歷陽—采石之間的江面寬度最小,且有自然形成的渡口可以利用,是最佳渡江地點。而歷陽—采石的下遊,江面非常寬闊,且江南方面均是高崗連綿,沒有合適的渡口可以登陸,因此橫渡非常困難。195年孫策率軍東渡,三年創建江東基業,當時就是從這裏渡江的(孫策從橫江渡江登陸牛渚,橫江在歷陽境內,牛渚即為采石)。222年曹丕三路伐吳,東路軍大司馬曹休出洞口準備渡江,洞口的地理位置就是歷陽的橫江附近。280年晉滅吳之戰,東路軍王渾部的攻擊目標就是歷陽和橫江。1162年,金主完顏亮率60多萬大軍攻擊南宋,也是由此渡江攻采石,結果被南宋名將虞允文擊敗。除此之外,南北朝時北方歷次對建業的攻擊,絕大部分都是由這裏渡江。
因此曹魏控制了合肥,就可以從水路、陸路等幾處前進到長江北岸,如同扼住了吳國的咽喉,使其江防非常吃力,喘不過氣來。孫權鍥而不捨地攻合肥,從防禦角度看,是要拔除這顆釘子,將防線向北推進,使長江防線不至於暴露在敵人的直接打擊之下。
而且由於合肥處於溝通長江淮河兩大水系的要衝,孫權占領合肥後,可發揮水軍優勢,由合肥沿淝水入淮河,攻擊曹魏揚州腹地,而不必擔心後路被敵人騎兵抄擊,補給被切斷。
合肥對於孫吳來說,不論是防禦還是進攻都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因此孫權執著地攻擊合肥,說明孫權不是鉆牛角尖,是有現實的戰略的考慮的。
合肥在江淮行軍路線中的重要戰略地位,其實江淮之間的行軍路線不止合肥這一路,北方南下,走陸路則有合肥之東的盱眙—塗中—瓜步的陸上行軍路線,晉滅吳之戰,其東路司馬伷軍走的就是這條路線。走水路則有更東的淮陽—中瀆水—廣陵的水上行軍路線,這條路線是春秋時吳王夫差為北上中原與齊、晉爭霸而開鑿的人工運河,稱為邗溝,是後來京杭大運河江淮段的前身;曹丕在224年、225年兩次伐吳,就是順這條路線將其淮河舟師駛入長江。這三條路線分別對應著長江上的三個渡口:歷陽(采石)、瓜步(建業)、廣陵(京口)。(註:前者是江北渡口,後者是與其對應的江南渡口)雖然這三條路線均能抵達長江,但由於長江下遊江面寬闊,瓜步、廣陵兩個渡口渡江困難,因此對孫吳威脅不大;何況邗溝是人工開鑿的運河(中間連接了若幹個小湖泊),三國時由於年久失修,船隻通行困難因此曹丕回軍時由於水淺,不得不把舟師留下,自己從陸路返回洛陽(見《三國誌‧蔣濟傳》)。宋人陸遊曾說:古來江南有事,從采石渡者十之九,從京口渡者十之一,蓋以江面狹於瓜州也。直到唐代以後,由於下遊的泥沙淤積,廣陵(京口)江面變得狹窄,才成為渡江的主要路線。因此在當時可以選擇的三條南下路線中,合肥一路是威脅最大的。
同樣孫權伐魏要北上,在可以選擇的三條路線中,合肥一路也是最穩妥的。因為走塗中—盱眙的陸路,後續補給非常不便,且擔心敵人騎兵的包抄,在江淮平原上曹魏的騎兵優勢最容易發揮。走邗溝的水路,由於水淺,行軍比較困難。只有走合肥的水路,既能發揮東吳水軍的優勢,又可通過施水、淝水等自然形成的河流直抵淮河。當然除了江淮平原的上述三條進軍路線之外,孫權北伐還可以走從廬江進攻六安、安豐,經略淮西的路線。但這條路線要穿越大別山脈,行動更加困難,一般很少選擇。
雖然走合肥北伐的路線最為穩妥,但其它兩條路線也不是不能選擇。在一定的戰略形勢下,三條路線互相配合也許會收到比強攻合肥而不下更好的效果。孫權之所以這麽沒有選擇,是因為其“割據自保、趁隙尋釁”的戰略。
在割據自保的戰略下,孫權的打算是先保存實力,割據江東;等待機會,趁隙尋釁而進取;決不出動傾國之兵,以免一旦失敗,大傷元氣;決不和敵人主力決戰,以免損傷實力。因此其數次攻合肥,多是趁曹魏西方戰線有事,主力西調的時機趁虛而入。一旦聽說敵人主力回援,往往不等其主力部隊到來,便先行撤走。每次出兵都是選擇水路能夠到達的地方進攻,很少貿然脫離江河同敵人在陸地上較量。這和諸葛亮每次北伐均出動傾國之兵,務必要和敵人主力決戰的態度完全不同,差別就在於諸葛亮目的在於進取,而孫權的目的在於自保,因此怕傷了老本。這種情況下,走合肥北伐的路線是最符合其“割據自保、趁隙尋釁”戰略的。
譬如208年孫權第一次攻合肥,當時合肥城由曹操所置揚州刺史劉馥和別駕蔣濟駐守。劉馥、蔣濟均非名將,孫權圍城百餘日,城將陷。而曹操主力陷在荊州(剛打完赤壁之戰),多染疾役,無力派大兵救援,只好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將領叫張喜,帶千餘名騎兵往赴。張喜路過汝南時,把汝南的數千防軍也帶上了,就這樣援軍的總數也只有幾千人。結果走到半路,這幾千人也生病了,根本無力解合肥之圍。蔣濟只好拿出詐唬的手段,說有四萬援軍已到附近,並裝模作樣地派人出城接應,還故意讓出城接應的人被孫權俘虜了。孫權聽說敵人援軍已近,不敢交戰,嚇得趕緊把輜重燒毀撤退了(見《三國誌‧蔣濟傳》)。攻陷合肥的天賜良機就這麽輕易地丟掉了。以後曹操在合肥屯駐重兵,並派名將張遼、樂進、李典等駐守,孫權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天賜良機被錯過,根源在於其割據自保的戰略,不敢和敵人主力交戰。若換了曹操,當如在鄴城之戰一樣,以一部繼續圍攻,親率主力迎擊,趁敵人援軍遠來疲憊,爭取一戰擊破之,則戰役大局可定;或如周瑜領導的江陵之戰那樣,當時曹仁守江陵,派兵圍吳將甘寧於夷陵,周瑜留淩統率一部監視江陵,親率大軍解夷陵之圍,破曹軍,然後回軍圍江陵。江陵失去夷陵的犄角之勢,孤城難守,曹仁遂退走。
再如247年,孫權又打算派大軍北征江淮。零陵太守殷禮針對以前數攻合肥而不下的教訓,向孫權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戰略計劃:聯絡蜀國的姜維使其出兵作為西路軍,攻曹魏的隴右諸郡,牽制敵人西線兵力;派諸葛瑾、朱然率大軍從荊州攻襄陽,為中路軍;東路則派陸遜、朱桓率大軍繞合肥不攻而攻壽春,孫權自己率大軍由廣陵出發,沿邗溝水路北上淮陽,攻徐州。如此出動傾國之兵,數路並進,使敵首尾不相救應,一路突破,敵人的防線就有可能全線崩潰。到那時,孫權的所得就不僅僅是合肥了,而是可以全略江淮甚至問鼎中原。但是孫權處於割據自保的考慮沒有採用。
殷禮的戰略雖然宏偉,但風險很大,勝可兼併天下,敗則元氣大傷。孫權本無問鼎中原之志,此時又年老志衰,更不願意冒險了。其實風險和收益是對等的,攻合肥雖然安全,但收益甚微;棄合肥而不攻,數路出擊直搗敵之腹心雖然冒險,但收益極大。孫權若有大志,早就可以這麽做了,也不會等到247年。
一直認為孫策英年早逝對江東事業造成了極大影響,就合肥爭奪戰來講影響是直接的。200年的時候,曹操和袁紹相持於官渡,勝負未分,孫策意欲出兵襲擊曹操的許都,迎漢帝,問鼎中原。但未及出兵,便為刺客所殺。倘若孫策不死,舉兵北上,即使不能克定中原,占領江淮是易如反掌的。
當時江淮的情況是:曹操因北方面臨袁紹的巨大壓力,無力經營江淮,江淮之間盜賊蜂起,《三國誌‧劉馥傳》載:廬江梅成、雷緒、陳蘭等聚眾數萬在江淮間,郡縣殘破。於是曹操在200年任命劉馥為揚州刺史安撫江淮。劉馥單馬到任,造合肥空城。當時他手裏既沒有兵,也沒有人民歸附。劉馥曾在江淮待過,他所有的只是個人的影響力罷了。於是他安撫梅成、雷緒、陳蘭等割據勢力,招募流亡百姓,興辦屯田,才使江淮間漸漸有了生氣。但這都是幾年以後的事情了,若當時孫策提兵北上,聯絡梅成、雷緒、陳蘭等勢力,共圖曹操,則合肥可不戰而克,江淮可朝夕而有,如此就不是後來孫權那樣防守長江被動挨打的局面了。
孫策死後,孫權統事。江東很多人以為孫權年輕,不堪大任,各懷不服,叛亂蜂起。孫權不得不花了四、五年時間平定叛亂,穩定後方。等到他向外征伐時,曹操已破袁紹,平定河北,勢力強大,孫權已經難以同其爭奪江淮了。孫權屢攻合肥,既因合肥重要的戰略地位,也受其割據自保,不願冒險的戰略影響。當然還有一點,就是孫權的軍事能力欠佳,所以採取了穩妥的進攻路線,不求有功,但求無損而已。這種策略於敵無大損,於己則徒耗國力,並不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