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亂唐玄宗出逃
唐僖宗並不是唐朝歷史第一個逃離京師的皇帝,也不是最後一個。而第一個腳底抹油的唐天子就是創造了“開元盛世”的唐玄宗。人們習慣將一個美好的時代稱為“黃金”時代,因為黃金是貴重之物。這種黃金時代在中國歷史上曾經出現過幾次,最為人稱道的就是唐玄宗的“開元盛世”。這的確是一個閃耀著黃金般光輝的時代,一個政績彪炳、安定繁榮的時代,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光芒萬丈的時代。無論是內政、外交、軍事,還是文化、藝術,都取得了輝煌的成就。
開元時期,土地開辟,許多“高山絕壑,耒耜亦滿”。由於開源節流,國家財政日益豐裕,全國的糧倉充實,致使物價十分廉宜。據杜佑《通典》所記:“至(開元)十三年封泰山,米鬥至十三文,青齊谷鬥至五文。自後天下無貴物,兩京米鬥不至二十文,面三十二文,絹一匹二百一十文。”可見當時糧食布帛產量豐富,物價低廉,商業繁茂。直到中唐以前,中國一直是世界上唯一有紙的國家。中國的絲綢沿著絲綢之路到了西方,馬上就成為羅馬貴族們手裏比黃金還珍貴的奢侈品。
當時的百姓,不僅在家安居樂業,出外旅行也很舒適,道路暢通,行旅安全。《通典》記載:開元時東至洛陽、汴梁,西至關中歧州,夾路列店肆待客,酒肆豐溢,每個驛站都出賃驢馬供客人騎乘。南詣荊襄,北至太原、範陽,西至蜀川淳府,皆有驛站和店鋪。杜甫描寫從秦州(今甘肅天水)通西域(今新疆)的驛舍有池、有沼;有林、有竹。當時甘肅到新疆的驛舍有池、有竹,可見氣候和水源遠比現在好得多。還有一個數據,很能說明社會的安定和太平,即:官民犯罪的人很少。開元十八年(730),全國犯罪的僅二十四人。
國力強盛是開元之治的另一重要標誌。自唐高宗以後,吐蕃強大,成為唐朝西方的嚴重威脅。武后時期,後突厥復興於漠北,契丹崛起於東北,又造成唐朝北方形勢的緊張。許多在貞觀﹑永徽年間歸屬唐朝的地區重又脫離控制。玄宗即位後,加強鄰接地區的軍隊,開立屯田,大大充實了防務,又從東北到西北和南方設立了平盧﹑範陽﹑河東﹑朔方﹑隴右﹑河西﹑安西四鎮﹑伊西北庭﹑劍南等九個節度使和一個嶺南五府經略使,以統一指揮戰守軍事。對外戰爭也取得了輝煌的戰果。開元五年(717),唐朝從契丹手中收復了遼西二十一州,重置營州都督府,漠北拔也古、同羅、回紇等都重新歸順唐朝。在西北,唐朝收復了碎葉城,並打敗了強悍的吐蕃、小勃律。通往中亞的道路由此重新被打開,唐朝對西域的主權恢復,唐朝的聲威遠播西亞。日本、朝鮮半島同唐朝的聯系頻繁,南亞各國同唐朝交往不斷。各國的使者和商人來往不絕。
許多來華的胡人見識了唐朝舉世無雙的繁榮,樂不思蜀,以至不想回國,幹脆就留在了中國。當時西域少數民族普遍向往東方樂土,都城長安更是眾望所歸的聖地,所以這裏雲集著數量驚人的西域胡人,有時可達二十萬之眾。長安獻藝的歌、舞、百戲、幻術(雜技)等高手,以及與他們相伴而來的是在長安開設飯鋪酒肆、歌樓舞謝的胡商胡姬,他們很快就成為唐朝文化大視野中的一道新奇風景。
社會經濟的繁榮必然推動文化的發展,盛唐在文學藝術方面取得的成就也是碩果累累。唐詩最為後世稱道,大詩人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等均為空前絕後的文學奇才。大書法家張旭、顏真卿、大畫家吳道子、大音樂家李龜年的藝術成果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其它舞蹈、雕刻﹑塑造等藝術,也無不有輝煌顯著成就。在一個封建朝代,集中出現了如此多足以照耀千古的傑才俊士,是玄宗統治前期文治武功的最好寫照。整個開元年間,唐朝的君臣和百姓就在歌舞升平中度過,還有什麽比生活這樣這樣的盛世更令人心滿意足呢?唐朝,成為東方的傳奇。長安,成為傳奇的樂土。
然而,好景不長。西漢史學家司馬遷說過:“物盛而衰,固其變也。”(《平準書》)又提出要“見盛觀衰”。遺憾的是,玄宗沒有借鑒歷史經驗,他看到了繁榮強盛的表面,卻沒有看到背後更深刻的政治危機。天寶年間,人君德消政易,宰相專權誤國,邊將包藏禍心,唐朝的政治與經濟境況急轉直下,一場歷史上罕見的社會大動亂就此爆發了。
天寶十四年(755)十一月初九,平盧節度使,兼範陽節度使,又兼河東節度使的安祿山稱“奉命討伐楊國忠”,發所部三鎮兵及同羅、奚、契丹、室韋兵共十五萬,號稱二十萬,起於範陽(今北京西南),大張旗鼓,南下直趨兩京。而此時此刻,大唐天子玄宗皇帝正在華清宮與楊貴妃縱酒放歌,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叛軍所到郡縣,唐朝軍隊幾乎沒有抵禦。從貞觀年間打敗東突厥以後,中原一百餘年沒有戰爭,現在突然見安祿山叛軍氣勢洶洶過境,沿途百姓都驚恐萬分。各個州郡打開武器庫應戰,發現大部器械已腐朽敗壞,不能使用。唐軍士卒不得不手持棍棒參戰。這就是史書中所講的“所謂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安祿山部下均是唐軍精銳,能征善戰,郡縣守軍遠不及叛軍那樣訓練有素。既然無力抵擋,各郡縣便都紛紛打開城門,延納敵人。有些地方官吏逃走,有些被叛軍俘獲殺害,有些自殺在路旁,投降的也不可勝計。北京(太原)副留守被劫持,陳留、榮陽等郡連連失陷。整個大唐陷入極大的混亂之中。大動蕩的來臨,註定要改變很多人的一生。
唐朝廷倉促應戰,封安西節度使封常清為範陽、平盧節度使,東討平叛。封常清為沙場老將,足智多謀,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但所率皆為沒有經過訓練的新兵。而叛軍卻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勁旅,史稱“祿山精兵,天下莫及”。封常清屢遭敗績後,洛陽失守,封常清與高仙芝退保潼關,安祿山大軍隨即逼近潼關。
玄宗聽說封常清兵敗,便削其官爵,讓他以白衣在高仙芝軍中效力。高仙芝任命封常清巡監左右廂諸軍,以助自己。正當封高二人忙於加固防衛之時,悲劇發生了。
高仙芝率軍東征時,監軍邊令誠曾向高仙芝建議數事。邊令誠平日寸步不出宮門,哪裏懂得軍事。高仙芝自然沒有聽從,邊令誠卻因此懷恨在心。高仙芝退守潼關後,邊令誠入朝奏事,向玄宗反映了高仙芝、封常清敗退之事,並說:“常清以賊搖眾,而仙芝棄陜地數百里,又盜減軍士糧賜。”(《資治通鑒•卷第二百一十七》)意思是封常清誇大賊勢,動搖軍心;高仙芝擅離陜州,私吞軍糧,都不堪重任。
玄宗此時已經是一個老人,長年的酒色麻醉了他的思維,加上受安祿山造反的刺激,對將帥開始極度不信任,尤其高仙芝還是高麗人,聽了邊令誠的一面之辭後,登時大怒,不假思索地派邊令誠赴軍中斬高仙芝與封常清。
大敵當前,潼關卻冤氣衝天,大將未死敵手,這是歷史上最可悲最可嘆的地方。封常清和高仙芝都是當朝名將,長年擔任邊關主帥,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最後卻死非其罪。玄宗擅殺大將,不僅自毀長城,使唐廷喪失了兩員具有作戰經驗的大將,還引起了軍心的動搖。當時潼關將士相繼呼冤,只因敕命煌煌,不敢反抗,但心中憤憤不平者大有人在。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民心和軍心開始背離,大唐失去了最寶貴的財富。
玄宗不問青紅皂白地殺了封常清和高仙芝後,各地的援軍不斷趕至京師,玄宗任命安祿山的死敵哥舒翰為兵馬副元負責守潼關。哥舒翰率軍進駐潼關後,立即加固城防,利用潼關險要的有利地形,深溝高壘,閉關固守。天寶十五年(756)正月十一日,安祿山派兒子安慶緒率兵攻打潼關,被哥舒翰擊退。初戰大捷後,哥舒翰立即將矛頭指向了長安的死敵安思順。
安思順此為安祿山族弟,在安祿山謀反前,他曾經多次向玄宗奏報族兄安祿山將要謀反。安祿山起兵反叛後,玄宗因為安思順先已奏報,所以不加問罪,但還是將其解除了節度使的兵權,改任戶部尚書。安思順也樂得在長安享清福,然而,哥舒翰卻不想放過他。哥舒翰素來與安思順有矛盾,此時又大權在握,於是就故意偽造了一封安祿山給安思順的信,讓人假裝送信,然後在潼關城門口抓住此人,獻給朝廷。同時還列舉了安思順的七條罪狀,請求玄宗處死安思順。
玄宗對哥舒翰與安思順的舊怨相當清楚,甚至還充當過和事佬出力和解過。此時,他不是不明白安思順是被哥舒翰誣陷,但正值要借助哥舒翰之時,就不得不犧牲安思順了。安思順自然也不甘心坐以待斃,派人賄賂巴結宰相楊國忠,請楊國忠出面求情。然而,玄宗為了籠絡哥舒翰,已經下定了決心。天寶十五年(756)三月初三,安思順和他的弟弟太仆卿安元貞都被處死,家人流放到嶺南。
哥舒翰受命於危難之間,卻利用國家的危難來對付政敵。如此胸襟之人任唐軍主帥,唐軍不免危矣!後世史學家評論說:“哥舒翰廢疾於家,起專兵柄,二十萬眾拒賊關門,軍中之務不親,委任又非其所。及遇羯賊,旋致敗亡,天子以之播遷,自身以之拘執,此皆命帥而不得其人也。”(《舊唐書•卷一百零四•哥舒翰傳》)
楊國忠出力營救安思順不成,開始意識到哥舒翰已經對自己構成了極大的威脅,從此開始畏懼哥舒翰。當時天下人都認為安祿山叛亂是因為楊國忠驕橫放縱所致,無不對楊國忠切齒痛恨。甚至連安祿山起兵也是以討楊國忠為名,可見楊國忠聲名狼藉到了何等地步。部將王思禮曾經暗中勸哥舒翰說:“祿山阻兵,以誅楊國忠為名。公若留兵三萬守關,悉以精銳回誅國忠,此漢挫七國之計也,公以為何如?”哥舒翰搖頭不應。王思禮又道:“若是上表,未必便如所請,仆願以三十騎,劫取楊國忠至潼關斬之。”哥舒翰愕然道:“若如此,真是哥舒翰反,不是安祿山反了。此言何可出諸君口?”王思禮不敢再說。
不久,王思禮與哥舒翰密謀一事便傳到楊國忠的耳朵裏,有人對他說:“今朝廷重兵盡在哥舒翰之手,哥舒翰若援旗西指,於公豈不危哉!”楊國忠聞言後大駭,急思對策,然後對玄宗說:“兵法‘安不忘危’,今潼關兵眾雖盛,而無後殿,萬一不利,京師得無恐乎!請選監牧小兒三千人訓練於苑中。”玄宗覺得這話有理,立即讓楊國忠去辦此事。楊國忠迅速招募三千精兵,日夜訓練,由他的親信劍南軍將李福、劉光庭分統領。楊國忠還是不放心,又奏請招募一萬人屯兵於灞上,由心腹將領杜乾運統領,名義上是抵禦叛軍,實際上卻是為了防備哥舒翰。
哥舒翰得到消息後,知道楊國忠的部署都是針對自己,怕遭暗算,背後受敵,決定先下手為強。於是上表,奏請將駐紮在灞上的軍隊歸潼關軍隊統一指揮。天寶十五年(756)六月初一,哥舒翰以商討軍情為由,將杜乾運召到潼關,隨後借故將其斬首,由此吞並了灞上軍隊。
經歷這次事件,哥舒翰和楊國忠二人的矛盾已經公開化了,由暗鬥發展到明爭。楊國忠得到這一消息,愈發恐慌,對兒子說:“吾無死所矣!”近在咫尺的哥舒翰的存在,使他有如芒刺在背。而哥舒翰同樣終日不安,一直無法下定決心,誅殺楊國忠。哥舒翰的遲疑不決不但害了他自己,也害了大唐的天下。
前線主帥與後方宰相的內訌,消耗了寶貴的精力和實踐。哥舒翰憂心忡忡,“恐為國忠所圖”(《資治通鑒•卷二百一十八》),病情加重。他心有餘而力不足,難以處理日常軍務,只好把軍事大權交給了行軍司馬田良丘,田良丘不敢專斷。哥舒翰又讓部將王思禮主管騎兵,李承光主管步兵。王思禮、李承光二人爭執不和,難以配合,全軍號令不一。加上哥舒翰到了晚年,因位高權重,軍紀雖然一如既往,但卻不關心士卒疾苦。監軍李大宜在軍中時,不但不管事,還整日以與將官賭博、飲酒、彈琴為樂,而普通士兵卻連飯都吃不飽。玄宗派人慰勞軍隊時,士兵反映缺少衣服,玄宗特意做了十萬戰袍賜予軍隊,但哥舒翰卻壓住不發,以至兵敗之後,衣服仍藏在庫中。士兵冒著生命危險征戰,卻連最根本的溫飽問題都得不到解決,自然心中充滿怨恨,由此導致了上下離心。這就是史書上所說的哥舒翰統兵“用法嚴而不恤,士卒皆懈弛,無鬥志”。有威無恩,正是哥舒翰後來失敗的原因之一。
就在哥舒翰固守潼關、與楊國忠明爭暗鬥的這段時間,戰場的形勢已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由於叛軍所到之處,燒殺搶掠,激起當地百姓的無比憤怒,大失人心。平原太守顏真卿、常山太守顏杲卿等率軍民奮起抗擊叛軍,河北多郡相繼響應。河東節度使李光弼與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先後率軍出井陘,入河北,在九門、嘉山等地,接連大敗史思明部,切斷了叛軍前線與範陽老巢之間的交通線。叛軍東進、南下又被張巡、魯炅阻於雍丘和南陽。安祿山前進不得,後方又受到威脅,軍心動搖,打算放棄洛陽撤回範陽。戰爭形勢出現了明顯有利於唐軍的轉機。十分可惜的是,政治陰謀決定了事態朝相反的方向發展。唐軍因為內訌,自己為進退兩難的安祿山打開了潼關的大門。
哥舒翰在潼關始終采取了固守的策略,據守天險,阻叛軍於潼關之下。叛軍主力徘徊潼關於之下,長達半年之久,卻始終無法逾越天險,成為令人難堪的膠著狀態。哥舒翰擔心玄宗怪他不肯出戰,之前多次向玄宗上言,強調自己固守的策略:“祿山雖竊河朔,而不得人心,請持重以弊之,彼自離心,因而翦滅之,可不傷兵擒茲寇矣。”安祿山見強攻不靈,便命部下崔乾祐事先將精銳部隊隱蔽起來,率四千名老弱病殘的部隊屯於陜郡,想誘使哥舒翰棄險出戰。但哥舒翰不為所動。他心中非常清楚,盡管他手握所謂的二十萬大軍,但都是臨時拼湊起來的隊伍,人多而不精,且全無鬥志,所以他堅持閉城。但哥舒翰忘記了,在他背後,還有一雙虎視眈眈的眼睛在盯著他,正尋找機會除掉他。
天寶十五年(756)五月,玄宗接到叛將崔乾祐在陜郡“兵不滿四千,皆贏弱無備”的情報,此時滿朝文武正為郭子儀、李光弼在河北取得的大捷而興奮,玄宗樂觀地估計了戰局,求勝心切,下令哥舒翰轉守為攻,立即出兵,收復陜郡、洛陽一帶。為此,玄宗還特意蔔了一卦,卦相顯示說:“賊無備,可圖也”。
哥舒翰聞訊大驚,立即上書玄宗,認為:“賊既始為兇逆,祿山久習用兵,必不肯無備,是陰計也。且賊兵遠來,利在速戰。今王師自戰其地,利在堅守,不利輕出;若輕出關,是入其算。乞更觀事勢。”從奏表上看,哥舒翰與當初高仙芝、封常清二人守潼關時的觀點完全是一樣的,都是主張堅守潼關,然後派朔方軍北取範陽,占領叛軍老巢,促使叛軍內部潰散。這一據守險要、持久疲敵、伺機出擊的策略在當時是切實可行的,不僅是哥舒翰,就連身處河東前線的朔方軍主將郭子儀、李光弼也持相同的觀點。二人在奏書中說:“翰病且耄,賊素知之,諸軍烏合不足戰。今賊悉銳兵南破宛、洛,而以餘眾守幽州,吾直搗之,覆其巢窟,質叛族以招逆徒,祿山之首可致。若師出潼關,變生京師,天下怠矣。”顏真卿也上言:“潼關險要之地,屏障長安,固守為尚。賊羸師以誘我,幸勿為閑言所惑。”反對哥舒翰出戰的奏章紛紛而上。
就在玄宗遲疑不決的關鍵時刻,楊國忠卻懷疑哥舒翰不肯出兵是意在謀己,為了調虎離山,立即對玄宗說:“賊方無備,而翰逗留,將失機會。”玄宗久處太平盛世,不懂軍事,於是輕信了楊國忠的讒言,連續派遣中使催促哥舒翰出戰,以至往來使者“項背相望”(《新唐書•卷一百三十五•哥舒翰傳》)。不久,又下手敕切責哥舒翰:“卿擁重兵,不乘賊無備,急圖恢復要地,而欲待賊自潰,按兵不戰,坐失事機,卿之心計,朕所未解。倘曠日持久,使無備者轉為有備,我軍遷延,或無成功之績,國法具在,朕自不敢徇也。”並派宦官邊令誠前去督戰。玄宗已經完全失去了年青時的精明頭腦,急於求成,對敵我力量對比作了錯誤的判斷,加之聽信讒言,剛愎自用,驅使唐軍自尋死路。
備受壓力的哥舒翰見皇帝降旨嚴厲切責,知道勢不可止,於天寶十五年(756)六月初四領兵出潼關。出關前,哥舒翰似乎已經預料到此戰必然失敗,不禁撫膺慟哭。兵法雲:“將能而君不馭者勝。”而現在哥舒翰處處受到朝廷的肘制,明知不該輕易出關,卻因被詔命所迫,不得不出戰。可以說,他是懷著視死如歸的悲痛心情踏上了征程。從根本上說,失敗將不可避免。唐軍主帥的陣前痛哭,昭示了一個王朝無可奈何的沒落。
六月初八,哥舒翰率軍出靈寶縣西(在今河南省西部),與崔乾祐部交戰。靈寶南面靠山,峰巒陡峭;北臨黃河,波濤洶湧;而中間是一條七十里長的狹窄山道,可謂是用兵的絕險之地。崔乾祐預先把精兵埋伏在南面山上,領弱兵與唐軍交戰,且戰且走。哥舒翰與行軍司馬田良丘乘船在黃河中觀察軍情,看見崔乾祐兵少,就命令大軍前進。王思禮等率精兵五萬在前,龐忠等率十萬大軍繼後,另派三萬人在黃河北岸高處擊鼓助攻。兩軍一交戰,叛軍偃旗息鼓假裝敗逃。
王思禮見四周地勢險要,不敢貿然前進,只是步步為營,節節推進。叛將崔乾祐竟帶著羸兵前來挑戰。他們隊列不整,東一堆,西一簇,三三五五的簡直就像從未習過隊列的百姓。唐軍土兵見此境況,不由地發起笑來。不待王思禮發令,士兵就搶先突進。眼看追及叛軍,叛軍卻馬上偃旗退避。王思禮於是揮兵直追,龐忠等接應部隊亦隨後跟進。於是兩軍爭先恐後地擁入山峽,只見兩旁都是懸崖峭壁,中間只有一條越來越窄的隘路,令人毛骨悚然。王思禮感到不妙,停下觀望。
哥舒翰一見地形,便立即發現中了崔乾祐的奸計,想要擺脫困境,卻已經來不及了。於是,他乘浮船在黃河中流指揮戰鬥。當時制高點為叛軍所占領,情況十分危急,唯一的出路只有奮勇向前,衝破前面叛軍的堵截,殺出一條血路。哥舒翰見崔乾祐兵馬不多,便督促將士奮勇前進。由於山道狹窄,唐軍如同滾竹筒中裝滿的豆子,只能一個挨一個前擠後擁地向前滾。
此時,叛軍伏兵突起,居高臨下,從山上投下滾木擂石,唐軍將士全部擁擠在隘道,兵力難以展開,死傷甚眾。哥舒翰急令用氈車在前面衝擊,試圖打開一條通路。為了活命,唐軍將士開始奪路衝鋒,隊伍一下子全亂了套。哥舒翰指揮失靈,人心渙散,士無鬥志。
到了下午,天氣驟變,東風勁吹。崔乾祐眼見時機到了,急令部下將幾十輛裝滿幹草的大車縱火焚燒,堵塞通道,使唐軍無法前進。頓時烈焰騰空而起,濃煙彌漫,唐軍被煙焰迷目,看不清目標,還以為叛軍在濃煙中,便亂發弩箭,直到日落矢盡,才知中計。
這時,崔乾祐命精騎從南面山谷迂回到唐軍背後殺出,唐軍腹背受敵,亂作一團,互相排擠踐踏。有的棄甲逃入山谷,有的被擠入黃河淹死,號叫之聲驚天動地,一片淒慘之狀。唐後軍見前軍大敗,不戰自潰。而守在黃河北岸的唐軍見勢不利,也紛紛潰散。哥舒翰只帶數百騎得以逃脫,從首陽山西面渡過黃河,進入潼關。潼關城外有三條塹壕,均寬二丈,深一丈,逃回的人馬墜落溝中,很快就將溝填滿,後面的人踏著他們得以通過。靈寶一戰,唐軍出關將近二十萬軍隊,逃回潼關的只有八千餘人。到了此刻,即便有潼關天險,唐軍也無足夠的兵力可守。六月初九,崔乾祐率兵攻陷潼關。此時,離哥舒翰痛哭出關不到五天時間。
潼關失守後,京師無險可據。天寶十五年(756)六月十二夜半時分,長安城尚在一片寂靜之中,玄宗率同楊貴妃並楊國忠兄妹、太子李亨等皇子皇孫、同平章事韋見素、御史大夫魏方進、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宮監將軍高力士等重要人物,暗中潛出延秋門,向西逃去。除了六軍士兵外,隨行的官員、親友不過百餘人。大部分臣僚和皇族都被遺棄在京師,棄而不顧,甚至包括住在宮外的皇妃、公主及皇子、皇孫等。玄宗因此成為唐朝歷史上第一個逃離京師長安的皇帝。當時,文武百官都不知道皇帝去向。
玄宗一行人路過左藏大盈庫的時候,楊國忠請求請將庫藏燒毀,以免大批庫存布帛為叛軍所得。玄宗心情淒慘,長嘆道:“叛軍來了沒有錢財,一定會向百姓征收,還不如留給他們,以減輕百姓們的苦難。”過了便橋,楊國忠又命人將橋燒毀,以阻擋叛軍的追擊。玄宗知道後,說:“官吏百姓都在避難求生,為何要斷絕他們的生路呢!”立即派高力士帶人將火撲滅,留著橋梁給後面的士民逃命之用。
玄宗事先已經派太監王洛卿先到沿路各地,要官員準備接待。到了咸陽,派出的太監王洛卿和咸陽縣令都已經逃走了。再派太監去征召,官吏與民眾都沒有人來。逃難的皇帝饑鋨不堪,只得以楊國忠臨時買來的胡餅充饑。隨行太監好不容易找到當地百姓,向他們說明了情況。百姓們送來了一些粗飯,其中參雜有麥豆。皇子皇孫們平時養尊處優,哪裏吃過這樣的飯,但是實在餓得慌,也顧不得什麽體面,沒有碗筷,便用手撈著吃,一下子就吃得精光,還沒有吃飽。
快半夜時,逃難的一行人到達金城(今陜西興平),縣令和縣民也早逃走,但食物和器物都在,士卒才能夠吃飯。當時跟隨玄宗身邊的官吏中,借機逃跑的人很多,宦吏內侍監袁思藝就趁夜色逃走了。金城驛站中沒有燈火,人們互相枕藉而睡,也不管身份的貴賤地混睡一起,皇室貴族的威風掃地以盡。
玄宗一行逃跑到馬嵬驛(今陜西興平西北)時,唐禁軍將士因饑餓疲勞而十分憤怒,並認為楊國忠是罪魁禍首。禁軍將領陳玄禮想殺掉楊國忠以平民憤,並請東宮宦官李輔國轉告太子李享,想取得太子的支持。太子猶豫,沒有明確表態。剛好這時候,有吐蕃使者二十多人攔住楊國忠的馬,訴說沒有東西吃。楊國忠未及回答,士兵就喊道:“國忠跟胡虜謀反!”楊國忠爭走,被士兵擒殺。士兵們又殺了楊國忠的兒子戶部侍郎楊暄以及韓國夫人、秦國夫人。
玄宗得知楊國忠被殺後,只得親自走出驛門,慰勞軍士,命令他們撤走,但軍士不答應。玄宗又讓高力士去問原因。陳玄禮出面回答說:“楊國忠謀反被誅,楊貴妃不應該再侍奉陛下,願陛下能夠割愛,把楊貴妃處死。”玄宗開始還不同意,但軍士鼓噪不已。玄宗深知大勢已去,無論如何都無法保住楊貴妃的性命,這才流淚賜楊貴妃自盡。
馬嵬驛事變以後,玄宗繼續西逃。太子李亨卻被當地的百姓留住,主持抗叛大局。從此,太子李亨的身份地位發生了重大變化,他從馬嵬坡一路收拾殘兵北上,臣民爭相前來歸附。天寶十五年(756)七月,太子李亨在靈武(今寧夏靈武縣西南)即位稱帝,改元至德,是為唐肅宗,遙尊玄宗為太上皇。至此,玄宗以淒涼謝幕的方式退出了帝國的政治舞臺,唐朝最漫長和最光輝的玄宗之治到此結束了。
九月,肅宗以廣平王李俶(後改名李豫)為天下兵馬元帥,開始了反攻。至德二年(757)正月,正當郭子儀、李光弼等奉命收復洛陽、長安兩京之際,叛軍內訌,安祿山被其子安慶緒等所殺。唐軍乘機反攻,又借來回紇兵助援,於九月收復長安,十月收復洛陽。安慶緒退保鄴郡(今河南安陽)。史思明投降,肅宗以其為歸義王、範陽節度使,河北復為朝廷所有。十二月,太上皇玄宗還京。至此,玄宗離開長安已經一年有餘。
鎮守於太原的李光弼認為史思明終究還要叛亂,就勸肅宗任命烏承恩為範陽節度副使,使之與阿史那承慶共圖史思明。但此事被史思明查出,殺死了烏承恩,並積極籌劃,等侍時機再次起兵。
乾元元年(758)九月,肅宗命令九個節度使出兵,圍攻盤據相州的安慶緒。但這次出兵不設主帥,只以宦官魚朝恩任觀軍容宣慰處置使,監視各軍將領。史書上對此解釋是,“上以子儀、光弼皆元勛,難相統屬,故不置元帥,但以宦官開府儀同三司魚朝恩為觀軍容宣慰處置使”。其實並不是郭子儀、李光弼等元勛誰不好統領誰這麽簡單,而是由於安祿山叛亂的事實,使得肅宗心有餘悸。他既想利用節度使來平定叛亂,又不能完全相信他們,更不放心將幾十萬唐軍單獨交給某一個威信與實力都很強的節度使。這樣,造成的結果卻是:唐方軍令不一,各節度使又互不為謀,矛盾重重。而更為嚴重的是,在朝廷與節度使的矛盾中,宦官勢力乘機滋長,致使宦官專政成為唐中後期最嚴重的問題。
唐軍各路人馬共六十萬,共圍相州鄴城(今河南安陽市)。郭子儀命部隊引漳河水淹鄴城,城中糧盡。困守在城中的安慶緒日子相當不好過,鄴城中開始缺糧,一斗糧食需要七萬錢,米價最便宜的時候不過幾文錢。糧食吃完了,連鄴城的老鼠都值錢起來,一隻要數千錢。而且也出現了“人相食”的情況。鄴城中有人想要暗中投降,卻因為城中被淹,水太深,無法輕易出去。
此時的局面對唐軍極為有利,然而唐軍沒有主帥,沒有統一的指揮,彼此牽制,錯失了良機。安慶緒派人向史思明求救。史思明發兵五萬南下,在鄴城外與唐軍相遇。唐軍中李光弼、王思禮、許叔冀、魯炅四部率先與史思明激戰,雙方各有死傷。
郭子儀率軍趕到,預備從背後襲擊史思明,形成前後夾擊之勢。然而,形勢突然起了戲劇性的變化,郭子儀剛要布陣,突然狂風大作,剎那間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對面不見人。史書中記載說:“吹沙拔木,天地晝晦,咫尺不相辨。”飛揚的塵土中,只見人影憧憧,來回移動奔跑。交戰雙方都大驚失色,均以為是對手追來,紛紛逃散,潰不可止。唐軍往南逃跑,史軍則往北逃跑。甲仗、輜重委棄於路。唐軍九路人馬,大多潰逃,只有李光弼、王思禮兩支部隊全軍而歸。由此可見當時天氣之惡劣,著實令人膽戰心驚,聲威絕不亞於今日的沙塵暴。
唐軍潰敗後,史思明屯駐鄴郡,殺安慶緒及其心腹等。安慶緒先前所據有的州縣及兵眾,至此盡歸史思明。乾元二年(759)四月,史思明自稱大燕皇帝,改元順天,改範陽為燕京。不久後,史思明攻入洛陽。此時的洛陽已經成為一座空城,人去樓空,沒有任何價值。但因其政治意義,史思明還是以洛陽作為自己的中心據點。
十月,河陽一戰,李光弼軍大敗史思明。上元元年(760)九月,肅宗下詔:“郭子儀統諸道兵自朔方直取範陽,還定河北。”由於宦官魚朝恩從中作梗,事竟不能行。二年二月,李光弼與史思明戰於邙山,官軍敗績,河陽、懷州再陷。三月,史思明被其長子史朝義所殺。史朝義在洛陽即皇帝位,改元顯聖,密使人至範陽殺其異母弟史朝清及不附己者。其部自相攻殺,數月範陽方定。
寶應元年(762)四月,太上皇玄宗、肅宗相繼去世,宦官李輔國擁立太子李豫即皇帝位,為代宗。代宗任命長子李適為天下兵馬元帥,會諸道節度使及回紇於陜州,共同進討史朝義,史朝義兵敗後北逃。而中原百姓的苦難並沒有結束,因為唐朝廷向回紇借兵,事先與回紇有約定,答應收回洛陽後,財寶皆歸回紇所有。“回紇入東京,肆行殺略,死者萬計,火累旬不滅。朔方、神策軍亦以東京、鄭、汴、汝州皆為賊境,所過虜掠,三月乃已。比屋蕩盡,士民皆衣紙”。之前,士民很多次對勝利抱有希望,現在“勝利”已經來臨,結果反而更加失望。
史朝義逃回老巢範陽後,其得力部將薛嵩、張誌忠、田承嗣、李懷仙相繼歸順唐朝廷。史朝義見大勢已去,打算離開中原,投奔奚和契丹,結果被李懷仙追殺。
至此,自玄宗天寶十四年(755)安祿山範陽起兵,中經肅宗乾元元年(758)史思明再起範陽,到代宗廣德元年(763)結束戰亂,前後共歷七年又三個月,史稱“安史之亂”。戰亂過後,皇權低落,盛世不復再來。節度使勢力形成的藩鎮自河北、山東擴展到河南、江淮,此起彼伏,形成割據局面,直接導致後來唐朝的滅亡。
玄宗在位的前期,社會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盛世;他在位的後期,一場歷史上罕見的社會大動亂導致唐朝由盛轉衰。在同一個皇帝手中達到了盛極,又在同一個皇帝手中而衰,在玄宗的身上,充分表現出一個歷史人物的復雜性。他以勝利者的姿態走上了政治舞臺,卻以失敗者的形象降下了最後的帷幕。這真是人間最大的悲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