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羲開闢了二元制君主立憲?
集諸子百家學說於一體,融合儒、道、兵、法、陰陽、農等諸家思想,內容涉及政治、外交、軍事等各種領域,並且還能自成一家,體系嚴密、涵蓋文韜武略的小《資治通鑒》——《長短經》中有這樣一段話:「夫能匡世輔政之臣,必先明於盛衰之道,通於成敗之數,審於治亂之勢,達子用捨之宜,然後臨機而不惑,見疑而能斷,為王者之佐,未有不由斯者矣。」意思是:能夠匡扶世道人心、輔佐國家大政的權臣,務必要首先明白盛衰的道理,精通成敗的奧秘,研究造成大治或大亂的體制根源,通曉各級領導的任用和罷兔的規矩,再加上面臨紛繁複雜的時局而不迷惑,遇到疑難、棘手的問題能斷決——做為君王的輔相,古住今來,沒有不首先從這裡做起的。這句話道盡了人治社會中的興衰成敗,誠可謂高瞻遠矚。怎麼知道是這樣呢?
齊宣王召見顏觸時說:「顏觸你到前面來。」顏觸也說:「大王你到前面來。」
宣王一聽就變了臉,說:「是君王尊貴呢,還是士人尊貴?」顏觸說:「從前秦國攻打齊國的時候,曾經下過一道命令:有誰敢去柳下季的墳墓五十步之內打柴、採摘的,一律處死,不予赦免。還下過一道命令:有能得到齊王人頭的,封他為萬戶侯,賞賜黃金二萬兩。由此看來,活著的大王的人頭,還不如一個死士的墳墓。」宣王於是被說服,拜顏觸為師。
當時宣王身邊的人說:「我們大王擁有千乘之地,千斤之鐘,四面八方,沒有敢不服從的。現在名聲高的士人也只是普通百姓,每天步行到地裡去幹活;等而次之的則住在邊遠偏僻的地方,做閭裡、巷口的看門人。士人的低賤,真是到了極點啦!你還傲慢什麼?」
顏觸說:「從前禹的時候,有諸侯萬國。舜是從一個農民發展起來,成為天子的。到了湯的時候,諸侯只有三千。而到如今,西南稱王的傳不到四代。這難道不是由於不重視士人造成的嗎?諸侯漸漸地被殺戳,消滅,等到國破家亡之時,就是想做閭裡、巷口的看門人,也不可能了。《易經》上不是說過『身居高位而不具有相應的德才嗎?』所以不做踏踏實實的工作而喜歡弄虛作假、標榜虛名的,國家會日益衰弱;沒有德操卻祈望享福的,必然會遭到窮困窘迫的下場;沒有功勞卻享受俸祿的人必然要受侮辱、遭災殃。所以說,好大喜功,必不能建功立業;誇誇其談而元實際行動的人,終究不能實現其理想。這都是愛虛名、好浮誇,而無治國愛民實效者的必然下場。所以堯有九個幫手,舜有七個淨友,禹有五個丞相,湯有三個輔佐。自古至今,如果得不到賢德之士的輔佐而能建功立業的從未有過。因此君王不應以經常向人求教為恥辱,不應以向別人學習為慚愧,這樣才可以實現他的理想。老子說:『縱然尊貴,必須以卑賤為根本;縱然高峻,必須以低下為基礎。』所以君王、諸侯自稱『孤』、『寡』、『不谷』。所謂孤、寡,就是卑賤的意思,而君王們用以自稱,難道不是表示謙居人下而尊重士人嗎?堯傳位給舜,舜傳位給禹,周成王任用周公旦,世世代代都稱他們為明主,就是因為他們懂得賢士的可貴啊!」
齊宣王不介意顏觸的傲慢無禮,反而禮賢下士,終使自己稱霸於諸侯國的夢想變為可能。與此相同的例子還有漢光武帝劉秀不計前嫌,讚譽董宣為「強項令」的事件。董宣,字少平,陳留郡圉地(在今河南開封縣陳留鎮)人。後來被特例徵召為洛陽縣令。當時湖陽公主的家奴白天殺了人,因為藏匿在公主家裡,官吏無法抓捕。等到公主出門,就用這個家奴陪乘,董宣在夏門外的萬壽亭等候,攔住(公主的)車馬,用刀圈地,大聲數說公主的過失,呵斥家奴下車,接著便把家奴打死了。公主立即回到宮裡向光武帝告狀。光武帝極為憤怒,召來董宣,要用鞭子打死他。董宣磕頭說:「希望乞求說一句話再死。」光武帝說:「想說什麼話?」董宣說:「皇帝您因德行聖明而中興復國,卻放縱家奴殺害百姓,將拿什麼來治理天下呢?臣下我不等鞭子打,請求能夠自殺。」
當即用腦袋去撞擊柱子,(頓時)血流滿面。光武帝命令小黃門扶著董宣,讓他磕頭向公主謝罪,董宣不答應,(光武帝讓小太監)強迫他磕頭,董宣兩手撐地,一直不肯低頭。公主說:「過去弟弟做百姓的時候,隱藏逃亡犯、死刑犯,官吏不敢到家門。現在做皇帝,威嚴不能施加給一個縣令嗎?」光武帝笑著說:「(做)皇帝和(做)百姓不一樣。」於是下令釋放董宣。賞賜三十萬錢。董宣把它全部分給手下眾官吏。從此捕捉打擊依仗權勢橫行不法之人,沒有誰不害怕得發抖。京城稱之為「臥虎」。歌頌他說:「沒人擊鼓鳴冤的是董宣。」
強項令(董宣)當了五年洛陽縣令。七十四歲時,死在任上。(光武帝)召令派遣使者探望,只看見布做的被覆蓋著屍體,(董宣的)妻子和兒子相對而哭,家裡只有幾斛大麥,一輛破車。光武帝很傷心,說:「董宣廉潔,到他死我才知道。」因董宣曾經做過年俸二千石的官員,便賞賜(系印鈕的)綠色絲帶,並按大夫的禮節安葬。
作為君主,能有劉秀這種雅量高致,清楚的明白國家需要哪樣的臣子,並且身體力行,去奢從儉,國家能夠興盛自是不言而喻。齊桓公厚待管仲,採納並踐行其「招攜以禮,懷遠以德」的理念、曹操能夠從諫如流,推崇荀彧「奉主上以從民意,秉至公以服雄傑,扶弘意以至英俊」的主張,同樣也被世人讚為千古豪雄。有些人讀到這裡,就愈發出言肯定道「看來興衰成敗,繫於一主啊!」那麼問題就來了,像劉秀、齊桓公、曹操這樣的明君聖主,百年不遇啊,總不能讓老百姓冒著生命危險,千年萬代的去學「管仲」、「荀彧」、「董宣」,去碰運氣吧!如果主上不賢能呢?如果不是遇到了齊桓公、劉秀、曹操這三個人,碰到的是浸淫工巧、疏於理政的趙佶,耽於文學、精通書畫卻不諳大道的蕭繹,我們該怎麼辦?我們該怎麼保證每一個執掌國家權柄的人長久以來做一個合格的「人主」呢?
這些嚴峻的歷史課題自秦皇漢武,歷經萬千仁人志士「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的艱苦探索,終在明末清初之際,於《明夷待訪錄》之中找到了解答。首先,南雷先生在《原君》一篇中指出「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興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此其人之勤勞必千萬於天下之人。夫以千萬倍之勤勞,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也。故古之人君,量而不欲入者,許由、務光是也;入而又去之者,堯、舜是也;初不欲入而不得去者,禹是也。豈古之人有所異哉?好逸惡勞,亦猶夫人之情也。」這就明確了君主的職責——「人民公僕」!毫不留情的把被層層神話圍裹著的君王拉入了現實當中。
其二,風追漢初,虛君實相。提出了對幾千年來在政治法則中毫無約束的獨夫——君王的制衡法則。「緣夫天下之大,非一人之所能治而分治之以君工。故我之出而仕也,為天下,非為君也;為萬民,非為一姓也。吾以天下萬民起見,非其道,即君以形聲強我,未之敢從也,況於無形無聲乎!非其道,即立身於其朝,未之敢許也,況於殺其身乎!夫作君之意,所以治天下也。天下不能一人而治,則設官以治之。是官者,分身之君也。」這種分權思想,不僅影響了後世諸代,就連百年之後的西方民主啟蒙運動家——盧梭、孟德斯鳩、伏爾泰也深深與其暗合。
其三,構建了「大眾決策,精英治國」的理論框架。《明夷待訪錄——學校》:「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子亦遂不敢自為非是,而公其非是於學校。學校,所以養士也。然古之聖王,其意不僅此也,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於學校,而後設學校之意始備。」
因此,天下是非的評判,國家政事的處理。不能只有元首一人說了算,而要聽從學校的公議,學校是高於元首的決定政治是非的最高權力機關,一切治理天下的設施都將出於學校。學校有議政輔政的作用,政府的各級官吏必須受學校的監督,而在校學生即未來的官吏,亦應在學校中得到實際的民主政治的訓練。所以,學校除了通過傳遞學術文化以培養經世致用的實用人才之外,還應當培養天下人民的議政能力,以奠定民主政治制度之基礎。黃宗羲此言,是要「虛君實相」,以學校為國會,為一切權力機構的派生機構,對君權提出了比較完善的制衡與監督體制,與現今的約旦、沙特阿拉伯、摩洛哥所實行的「二元制君主立憲制」有異曲同工之妙。其先見之精之遠,的確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其四,提出應當使「行政權、立法權、司法權、監察權、考試權,各自獨立運作並互相合作」的建議。其書曰:「宰相一人,參知政事無常員。每日便殿議政,天子南面,宰相、六卿、諫官東西面以次坐。其執事皆用士人。凡章奏進呈,六科給事中主之,給事中以白宰相,宰相以白天子,同議可否。天子批紅。天子不能盡,則宰相批之,下六部施行。更不用呈之御前,轉發閣中票擬,閣中又繳之御前,而後下該衙門,如故事住返,使大權自宮奴出也。宰相設政事堂,使新進士主之,或用待詔者。唐張說為相,列五房於政事堂之後:一日吏房,二日樞機房,三日兵房,四日戶房,五日刑禮房,分曹以主眾務,此其例也。四方上書言利弊者及待詔之人皆集焉,凡事無不得達。」
這種體制構架,為後期我國的民主先鋒——孫中山先生創立和修訂「五權憲法」,提供了指導和借鑒。雖然黃宗羲的構想充分體現了分權主義,具有防止封建專制主義的意義,也包含了他熱忱於民主主義政治觀念的執著。然而,他提倡把立法﹑司法﹑行政﹑考試﹑監察五權放在皇帝和宰相的統一領導之下,實際上又否定了他自己設想的分權制衡原則。具備「歷史同情心」的我們,自然不能苛責遠在三百多年前的黃宗羲學說中的諸多不足。我們去讀歷史,更多的是應該看到一個歷史人物做到了什麼,而並非沒做到什麼。事實上,《明夷待訪錄》承前啟後,肯定了每個人都應享有正當的、追逐理想、追求自由的權利,個人的價值觀與方法論可以在豐富的社會實踐中求同存異,砥礪修正,而不能被封建君主以病態的目標和虛假的理想所強行統一,力爭塑成一個模子,並勸諫為政者應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各美其美,天下大同」為治世理念,其明察燭照,環顧當時,誰可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