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goor

馬來西亞華校董事聯合總會首席行政主席莫泰熙，最近在馬來西亞接受講義採訪，談起他從前當老師與推廣華文教育的經歷和心得，原來學華語在國外是一種奢求


最近我在台灣向一些大學生演講，我問學生聽到華語會感動流淚嗎？ 不會，因為華語對台灣人而言太平常了，聽到、看到是不會有所感觸的。

有一次我到印尼演講，那兒有很多華人不會華語，會華語的也不講，因為他們講慣了印尼話。

我上台講華語不到幾分鐘，台下很多人都哭了。

走下講台後，有位前輩握住我的手，一直哭著說不出話。我說：「你為什麼這麼激動？」他說：「莫先生，三十六年來我們被禁止講華語，這些年來我第一次在公開場合，看到一個人用麥克風大聲地講華語。」

中國人也好，台灣人也好，不會聽到華語而感動，是因為沒有失去過。如果我們不保護，華語遲早有一天會從馬來西亞消失。所以我們為華文教育奮鬥，到處演講，讓大家覺得讀華文不僅是學習語文，還是一個民族應享的公平合理，這是需要長期奮鬥的工作。

為了推行華文教育，三十多年前政府視我為「異議分子」逮捕，我被迫離開學校，坐牢五年。離開監獄後，我還是被軟禁在家，不得自由。不但離家前要申請、晚上八點後不得出門、每周簽名報到，就連工作都需要當局批准。

很多學生、朋友幫我找工作，母校和幾所中學都向警察申請，要我回去教書，卻全遭到駁回。一個學生是煉油廠工程師，請我入廠工作，也不被批准。當局這種方式就是要折磨我。

我想起有個親戚，在某個小市鎮賣油條、包子，便請他來和我住一星期，教我做油條。

我是念化學的，油條從麵粉發酵到成形都是化學變化，我尋找資料，看看酵母如何發酵？ 什麼條件下的酵母最有活力？ 我活得很積極，想研究出最好吃的油條。我很快地掌握住竅門，改進傳統技術，炸出來的油條又脆又香又好吃。

成功後，我要申請小販執照，仍不被批准。我想既然不批准我賣，那我就批發，這麼一來警察就管不著了，便開始在咖啡店、學校、工地臨時的飯堂等地做起生意。

我拿油條到學校賣的時侯，恰巧有兩名我教過的學生在那裏教書，看到我就趕快躲起來，不讓我見到他們。他們認為，如果我發現從前的學生知道我落難賣油條，心裏一定很難過。

後來我主動拿油條去給他們吃，並說：「從前我當老師，你們是學生，不過賣油條和當老師一樣重要，我很認真地做出最好吃、最衛生的油條也是對社會的一種貢獻，賣油條沒有什麼不好意思。不管做什麼事，只要積極、有意義，其實就可以活得很精彩。」

當年賣油條每一條是算多少分的，所以我盡量節省，買菜時都斤斤計較。雖然收入微薄，卻活得很有趣。

當時我住在海邊，時常去游泳，每個星期到警察局簽名時，我都開玩笑地說：「謝謝你們扣留我，讓我有機會長時間在旅遊勝地游泳，過著清閒的生活，這邊的空氣好，我過得很舒服。」

這些話不是故意講給警察聽的，是真感覺到放下身段後的簡單、舒服。

我們的生活可以海闊天空，全在自己一念之間。不過，經過艱辛生活磨練的人，難免會想該怎麼詮釋生活的意義呢？ 活著又是為了什麼？ 我覺得就像講義常說的：為了別人的幸福。從前我在馬來西亞任教的初中，有許多家境貧困的學生。有一個女學生功課很好，非常勤奮，卻有老師反應，她上課會打瞌睡。經過拜訪，我才知道她家是割橡膠的，每天早上四點就要起床幫父母拔膠絲，完工後再花兩個小時騎腳踏車到學校，沒時間也沒錢吃早餐。

於是我買了一個電水壺和一些飲料、餅乾放在教室後面，和學生們宣布，如果上課肚子餓，可以一邊吃早餐一邊聽老師上課。

三十年過去，我接到一通電話，「莫老師，我叫陳秀琴，是您的學生，一九七四年由某某中華高中畢業。我今天打電話給您，只想說一聲『謝謝您』。」後來我去找畢業紀念冊，才發現原來她就是故事裏的那個女學生，現在成為澳門醫院的護士長。

今年我去廈門開會，趁轉機時到澳門看她。我打電話跟她說：「陳秀琴，我是莫老師。」她問：「莫老師，您在那裏？」我說：「我在你家門口。」電話一掛，她很激動地出來擁抱我。我問她為什麼會打電話來道謝？ 她說：「沒有您的鼓勵，我不可能到澳門念書。」

老師的付出很簡單，就是把大愛散播給很多人，沒有計較，更重要的是把學生當人，人都需要關懷、關心。

我有一個觀念，我是為學生服務的，學生的問題不僅限於課業上，還有生活成長，身為老師的要了解學生。

所以我會拜訪每個學生的家，有需要我就幫助，出發點是對學生無微不至。譬如當年我找了許多老師每人每月出一點錢，一起買書、買鉛筆，幫忙貧困的學生，這是一種付出，能看見他們向上並快樂成長，就是一種幸福。

前幾年我出席個畢業三十年學生的聚餐會，有個學生走到我面前說：「莫老師，您一定不記得我了，當年您教我們化學，我功課很差，卻永遠記得您講過一句話，影響了我一生。第一次考試，您發答案紙的時候說：『你化學考零分，不等於你做人零分，可能你做人一百分。』」

「做人可以一百分」是我隨口鼓勵他的一句話，這句話竟然伴著他成長。所以身為老師不該打擊學生，任何言論及行動都要很小心。若老師滿懷愛心，學生雖然暫時感受不到，最後也會潛移默化。

我認為沒有壞的人，每個人心裏都有向上的火種，點燃這火種的貴人，是老師、父母、兄弟、朋友等，我們都希望遇到貴人，但好人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靠老師培養的。

社會上沒有一種行業可以像老師一樣接觸這麼多孩子，每個學生都有不同背景，對老師期待的倒不是知識，而是老師給他的一個笑容、一個動作，那對年輕的孩子而言是一種力量、一種嚮往。可見老師影響的層面實在太遠大了。

我們個人的力量很渺小，一天奮鬥二十小時也不容易看到成績，因為能做的有限。但如果我們很認真地去做，如果別人也跟著我們這樣做，力量就會更大一點。

一個平凡人，其實也可以成就很大的事情，陶行之說過：「立大志，做大事」，我想立大志可以，做大事不容易，就改了一個字：「立大志，做小事」，如果我們把每天生活、工作、學習上的每一件小事都認認真真地做，做得很深入、透徹、徹底，最後就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