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語作品《水仙情》
第二回
李三石、馮虎、莫可寧瞬間彈跳而起,驚悚而立,但見一人閃身而入,正是揚霸天。三人望著揚霸天,李三石充滿訝異,難以置信;馮虎躍躍欲試,想上前一鬥;莫可寧很是佩服,頻頻點頭。衙門大牢,層層戒備,固若金湯,連蒼蠅也飛不進來。但揚霸天說來就來,出入自如,如入無人之境。
揚霸天雙手一攤,柔聲道:「各位請坐,我沒有惡意。」語氣甚是謙恭有禮。李三石更是驚訝,揚霸天開門見山,將自己如何受尤望財所託,如何到了季書文的宅院;找到季書文,卻發現他已死;後來三位怪人出現,打傷自己;落荒而逃,最後差點被二位身穿黑白差役官服的人抓走,一一說了。
李三石越聽越奇,眉頭緊皺。莫可寧道:「打傷你的三人,江湖人稱『退避三舍』,是很強的高手。」揚霸天「嗯」了一聲,似乎要說什麼,馮虎道:「這種江湖敗類,真是抓也抓不完。」莫可寧搖頭道:「不。三人師父有五戒甚嚴:第一戒姦淫婦女;第二不忠不孝;第三就是殺害生靈;第四助惡為非;第五偷盜銀錢。」李三石道:「看來非敵,如有機會,也可結交。卻不知三人名號?」莫可寧道:「老大叫舍一,老二叫舍二,老三叫舍三。」馮虎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他們爹娘真是天下最懶的爹娘,連孩兒名字都懶得想。」
揚霸天道:「李捕頭,我跟你打個商量,不,應該說,做個買賣。」李三石尚未答話,馮虎道:「揚霸天,你別太囂張了。現在江湖盛傳,是你殺了季書文,也有人說,你拿了季書文的秘密,你自身難保,還敢大言不慚,跟我們談起條件?」
李三石點頭,暗想:「曾大人要我抓殺害季書文的真兇歸案,揚霸天被人陷害,一定會拼命找出兇手,為自己洗清冤情,這點對我辦案,自是大大有利。但此人惡名昭彰,不知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就算現在關進死牢,也死不足惜,更何況,他不知要提出什麼交換條件,我能不能辦到,該不該辦到,都難說得緊。」
馮虎道:「揚霸天,你自投羅網,死到臨頭,還不知死活,未免太過猖狂了吧?」揚霸天道:「這種鬼地方,能關得住我?」李三石知道此言不虛,他神不知鬼不覺進來,這手功夫,膽識,氣魄,已是匪夷所思,於是道:「你說吧,我聽聽看。」
揚霸天雙眼一亮,恨恨的道:「我這一生,最恨兩件事。第一,被人欺騙,被人當猴子耍,第二,被人冤枉。現在好了,兩件事一次全給我遇上。那個尤望財,要我殺季書文,又偷偷勾結什麼退避三舍,要置我於死。我去殺季書文,這件事只有尤望財知道,怎麼連官差都已經在季家大院,準備抓我。」
李三石忙道:「依你所說,那兩人雖然身穿官服,但武功之高,出手之狠,決不是一般差役。我現在想不懂怎麼一回事,但是,相信我,我一定會弄懂的,也一定要弄懂。」頓了一頓,又道:「你說當天晚上,一直聽到什麼季書文大秘密,你真的一無所知?」揚霸天道:「在此之前,我連季書文都沒聽過,有怎麼知道什麼撈什子鬼秘密?現在好了,季書文已死,我惹上大麻煩,人人都找我問,我會被煩死,說不定還沒煩死,先被害死。」
莫可寧道:「你多心了,說不定,那季書文根本沒有秘密,這種無聊的江湖傳聞,道聽途說,繪聲繪影,一人吐虛,千人傳實,實在不可信。」
揚霸天頻頻搖頭,道:「不不不!季書文真的有秘密,而且似乎是天大的秘密。」李三石三人大驚,望著揚霸天。
原來揚霸天當日被打傷後,找了空屋養傷。他骨壯肉粗,神勇剛健,再加上傷他的人只是想套問他所知的季書文大秘密,下手不致太重,因此他養了三天傷之後,決定返回季家大院,先弄清原委,再找尤望財對質。
來到季家,空無一人,他感到不對,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以季書文的身份地位,喪事必定隆重,各路權貴與親朋好友弔喪必多,但此時聽不到人聲,見不到人影,靜悄悄,無聲無息。他來到當日發現季書文屍身的房外,小心翼翼,竟然正是「退避三舍」的聲音,似乎在討論什麼。走進一步,只聽舍三道:「大哥,二哥,師父這次令我們三兄弟下山,到季書文家裡找『忘憂經』,我們來的時候,季書文已經被害死,這幾天來我們把他家翻了一遍,還是沒找到什麼狗屁經文。怎麼辦?回去如何跟師父交代?」
舍一道:「季書文不過是個文人,但房子卻機關重重,到處都是密道,他為何要把房子建成這樣?又是誰幫他建的?這都跟他所知道的秘密有關,所以師父要我們下山弄清楚。」舍二道:「大哥,三弟,這幾天來我們把這裡翻了一遍,連老鼠都被我們趕跑了,連個屁也沒發現,我們接下來,從季書文身邊的人下手,或許能找到什麼。季書文保密功夫再好,應該也瞞不了家人。」舍三道:「這個自然,不過,季書文的家人、家丁、僕人、婢女、長工、丫鬟都到哪去了?奇哉怪也!」這句話正是揚霸天最想問的,只聽舍一回答道:「從街坊鄰人下手,一個一個私下進行,總會被我們問出個結果,否則如何跟師父交代?走吧!」
揚霸天待三人離去,又進入房內,仔細尋找,原以為可以發現什麼密室或暗格,但終究一無所獲,心中疑惑更甚,只好先返回空屋療傷。
李三石聽完,道:「所以你知道了,這三人並不是尤望財派來的。」揚霸天不以為然,道:「這只是表示他沒派人殺我,不表示他不知道退避三舍要殺季書文。他既然知道,又要我殺季書文,叫我當替死鬼,故意陷害我,哼,哪有那麼簡單,隨便拉一個墊背的,當我是宰白鴨嗎?」莫可寧聽到「宰白鴨」,臉上表情微微變色,馮虎道:「那尤望財本來就是以找人當替死鬼聞名的,大牢裡有個宰白鴨,是個十多歲的小書生,秋後就要問斬了。」
莫可寧道:「後來呢?你不是要找尤望財對質?」揚霸天道:「我找了。但一直找不到。如果找到,何必來找你們?我的傷養好後,回到他家,怪的是他的家人、家丁、僕人、婢女、長工、丫鬟也全都不在了。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李三石道:「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要找尤望財。你要跟我談麼條件?」暗想:「把尤望財關進大牢,那是很簡單,但以他的人脈、金脈、能力和霸氣,不用多久就會大搖大擺走出牢房。」他其實很想把尤望財永遠關在牢裡,但心裡也深知:「這似乎是太困難也太遙遠的理想了。」
只聽揚霸天道:「如果你找到尤望財,跟我說一聲,我就幫你解決他。然後我從此消失在你地盤,永遠不在你眼前出現,如何?」李三石沉吟良久,不置可否。他當然知道揚霸天所謂的「解決」是什麼意思,而揚霸天又會消失,這是最好的結果。
李三石道:「照你這麼說,季書文不過就是有一部佛經,叫忘憂經,是退避三舍的師父要的。聽起來是普通佛經,有什麼大不了,怎麼會害季書文惹來殺身之禍?」馮虎道:「忘憂經?那還不容易,去廟裡拿就有。」揚霸天道:「我看沒那麼容易。這一部佛經,可能真有什麼秘密,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李三石道:「殺害季書文的兇手我要找,尤望財我也要找,這樣吧,你如果找到尤望財,別自己解決,先跟我說一聲,我找到尤望財,也會通知你。」他奉曾柏之命限期破案,為了破案,不擇手段,所有可以利用的人都可以用。最好讓揚霸天和尤望財鬥個兩敗俱傷,他再漁翁得利,一舉雙擒。
揚霸天哪裡想得到李三石的心機,還暗自慶幸來找李三石談條件是來對了,甚是滿意,雙眼一亮,道:「那就先告辭了。」
馮虎忽道:「且慢!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是把我們大牢當自家後院嗎?」呼的一掌,朝揚霸天胸口打去。
揚霸天知道馮虎是李三石手下第一好手,加上大病初癒,不敢怠慢也不戀戰,左臂墜肘,沉肩一閃。兩個人本坐著,相距不到二尺,但馮虎說打就打,且招式凌厲,掌風剛猛。揚霸天左腳當軸,右步後滑,轉了個半圈兒,從窗口跳上屋頂。馮虎大叫:「惡霸哪裡逃走!」肩頭微晃,腳尖點地,往上一躍,飛身上了屋頂。揚霸天站在前簷,等馮虎從底下往上蹦起來的時候,氣貫左足,一抬腿,狠狠往下一踏,嘩啦啦啦,這一腳足足有上百斤,前簷瓦片直奔馮虎頭頂砸來。馮虎往上起,簷瓦往下砸,換作別人不死也傷。好馮虎!當機立斷,他身子已然懸在中空,一看瓦片如雨罩頂,左腳尖一挑側壁,右腳尖再一點,憑物借力,登萍渡水,側閃著從碎瓦邊躥上屋頂,魚躍龍門,腳尖落地,四外觀瞧,一條黑影,往前逃跑。夜色茫茫,眨眼之間,不見蹤跡。
一個月天過後,李三石接到白水仙密函,帶著馮虎,來到翠芳塘。
白水仙開門見山就問:「李捕頭,我聽說你在找尤望財,這事可是有的?」李三石微微一笑,道:「天下事,大至一山一月,小至一草一木,沒有一件事不在翠芳塘的掌握中。」白水仙道:「那是各路人馬對小店的抬愛,有些消息,就當作耳邊風,有些消息嘛,嘿嘿,不妨跟李捕頭說說。」李三石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白水仙假裝沒看見,道:「如果我說,我知道尤望財藏在哪,你可有興趣?」李三石和馮虎對望一眼,馮虎道:「白二媽,妳怎麼會知道尤望財藏身之處?又怎會忽然好心起來,想幫我們?」白水仙不答,帶著兩人來到翠芳塘後院,那裡有間小佛堂,甚是清雅儉樸。李三石心想:「妳開了江南六大妓院,多少好女孩被你糟蹋了,就算唸一萬部佛經,也洗不清罪孽。」問道:「妳告訴我尤望財藏身之處,如果我真的抓到尤望財,怎麼給妳好處?」他深知沒那麼容易,白水仙這種人,不會比尤望財來得容易對付。
白水仙道:「我知道他手中有一部忘憂經,你取了給我,我們就算兩清了。」李三石和馮虎又對望一眼,馮虎道:「白二媽,我馮虎是個粗人,書讀得少,知道的事不多,還請跟我說一下,那忘憂經有何重要?」只因揚霸天曾經提起,季書文有一部忘憂經,「退避三舍」奉師父之命取回,但白水仙卻說在尤望財手上,到底在誰手上,誰說的是真,馮虎也搞不清,但他見李三石不提揚霸天曾說季書文有忘憂經,自己當然也不說。
李三石暗想:「這就怪了,不知揚霸天知不知道忘憂經是在尤望財手上?還是已經被退避三舍取走了?又或是,白二媽跟本在瞎扯?一部佛經能有多大秘密?」馮虎卻想:「尤望財若真有忘憂經,怎麼還大費周章,叫揚霸天去取?」
白水仙察言觀色,道:「忘憂經的來歷要從佛陀一生的教化說起。佛具有『十力』、『四無畏』、『十八不共法』,天上、人間、龍宮都曾說法。有一次,佛陀在靈鷲山說法,海龍王躬逢其勝,他聞法歡喜,會後恭請佛陀到龍宮說法,佛陀說的就是忘憂經。
「佛陀滅度八百年後,天竺的大乘龍樹菩薩開始出世弘法,因智慧高深,受海龍王之邀進宮說法,見到了忘憂經,文義俱妙,細讀之下,嘆為稀有,為了利益眾生,以驚人的記憶背誦下來,回到人間,默寫出來,獻給天竺國王,國王視為天下珍寶,珍藏國庫,禁止外傳。
「此後,忘憂經雖未傳至中土,但其美名早已為信徒知曉。曾有一位梵僧,在一次因緣際會見到天台宗創始人智顗大師,於是告知忘憂經宗旨。智顗大師求法心切,於是在北周武帝建德五年,來到天台山,在山巔築一木台,不畏寒暑,風吹、日曬、雨淋,天天向西禮拜,精進不斷,誠摯不懈,一共拜了十八年!但是,直到圓寂也無緣見到忘憂經。
「智顗大師的誠心和毅力傳到天竺國王宮中,感動了負責看管忘憂經的忘容法師,發誓要把忘憂經傳到中土。第一次他帶著抄錄的忘憂經過邊境時被駐守的小官搜出,傳經行動失敗,只好返回。第二次他想,藏在哪裡永遠不會被搜到?藏在腦裡。對,就是藏在腦裡。於是他決定把忘憂經背下來,他認為當年龍樹菩薩可以,他也可以。當他確定可以默背後,再度啟程,歷經千辛萬苦,跋涉千山萬水,好不容易來到中土。但一路奔波,心力交瘁,他發現有一部份經文背不出來,忘了,怎麼也想不起來,只好又回到天竺。
「經歷兩次挫敗,只是讓忘容法師傳法的心更加堅定。他用了一種後人難以想像的方法:把經文刺在白絹上,割開大腿,藏於肌肉中,待傷口痊癒,然後出發;當時是唐朝神龍元年,航海到達廣州。適逢宰相杜冠晴被貶在廣州,見梵僧帶來法寶,即請於陀羅尼寺,剖臂取經,以便翻譯;但從臂中取出的白絹,卻血肉擬成一團,成了『血漬經』,無法開卷。杜冠晴苦思無策,竟夕失眠;其女兒建議,用人乳泡白絹,使之溶化,洗去血蹟,然後開始翻譯。」
李三石和馮虎聽完,久久不能言語,如此毅力如此情懷,當可感天動地。李三石道:「所以,尤望財手中那部忘憂經,就是忘容法師從天竺帶來的『血漬經』?」白水仙道:「李捕頭舉一反三,聰明過人。」馮虎道:「妳既然知道尤望財藏身之處,怎麼不自己去找他?」白水仙道:「第一,我找不到;第二,就算我找到他,我也得不到忘憂經。」李三石道:「好,我本來就要抓尤望財。妳說吧,他藏在哪?」
白水仙正要回答,馮虎道:「白二媽,妳真會說故事,真的。妳說的故事真好聽,我想,妳將來如果不開妓院,開個說書館,生意應該也不會比現在差。」白水仙道:「小虎哥說笑了。」隨即向李三石透露尤望財藏身之所。
三日後,衙門大堂。
尤望財笑道:「原來堂堂知府大人,也想得到季書文的秘密?哈哈,真是清廉,真是公正!」曾柏尚未回答,李三石大怒,喝道:「尤望財,你無惡不做,今日已落入本府,難道你不信報應?還胡言亂語,該當何罪?」
李三石把夾棍套在尤望財腿上,原來公堂用刑,先看曾柏的眼色行事,吩咐動刑,曾柏必有暗號:瞧曾柏伸幾個指頭,那就用幾分刑。
曾柏見尤望財態度強硬,一再答非所問,對於案情仍是不招,輕輕嘆了口氣,以手掌摸臉,意思是用五分刑。不料差役用了七分,用了八分,尤望財仍是不招,只是冷笑。曾柏見他越來越大膽,語無倫次,說不定還會說出不雅之詞,汙辱之句,於是大喝:「給我用全刑!」。
衙門有句話:「一用全刑,無所遁形。」任你意志再堅、骨頭再硬,也全盤拖出,完全屈服。可惜尤望財本來就不是骨骼強健之人,重刑之下,立即昏厥。差役稟告:「不行了。」曾柏冷笑一聲,道:「噴涼水!」李三石走過來,拿著一碗涼水,含在口中,對著尤望財「噗」的一聲猛噴,尤望財悠悠氣轉。曾柏道:「叫他招!」差役說:「他不招。」曾柏道:「再打!」李三石道:「且慢。大人暫息雷霆,尤望財重傷了,不堪再用刑具拷問。倘若刑下斃命,大人的前程要緊。」曾柏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李三石道:「依屬下之見,把他先釘鐐收監,明日提出再問。打了夾,夾了打,今日不招有明日,明日不招有後日。不怕他不招,必定可取供。」曾柏點頭道:「說的是。」吩咐鬆刑,當堂釘鐐,押回大牢。
三個差役抬著尤望財回大牢,李三石一使眼色,一個拉扯尤望財身上鎖鍊,到大尿桶旁邊。其味不聞可知,一聞必吐。兩個壓著尤望財左右手,把他的頭直往尿桶裡探。李三石笑道:「嘿!味道如何?我保證你活到這年紀,還沒聞過這種味兒呢。」三個差役大笑。
李三石又道:「快說!你為何要派揚霸天去殺季書文?」尤望財「呸」了一聲,反而笑道:「我勸你們別再刑求我,不然,嘿嘿,如果我被你們弄死了,大家會怎麼說你?」李三石想了一下,道:「他們會說我為民除害。」李三石又吩咐差役用皮鞭先抽尤望財,但他還是罵不絕口。差役連抽數下,尤望財談笑自若,渾不在乎。
李三石道:「尤望財,你有一部珍貴的忘憂經,藏在哪?你說了出來,我保證你不會再受苦。」尤望財一直毫不在乎,但一聽到「忘憂經」三字,微微一怔,隨即道:「忘憂經?我有!我有!我知道在哪裡!」李三石喜道:「你總算開竅,早說不就得了,免受這些皮肉苦。」尤望財道:「在廟裡。廟裡很多,你去拿一部,回家供著,保證升官又發財。」李三石怒道:「惡賊!死到臨頭,竟敢如此耍我。」吩咐:「與我拶起來!」左右齊應,將尤望財雙手套上拶子,把繩往兩旁一分,只聞尤望財殺豬也似的喊起來。李三石問道:「你還不招認麼?忘憂經在哪?」尤望財咬定牙根道:「我沒有什麼忘憂經的呀!」汗似蒸籠,面如白紙。李三石無奈,心想:「這賤骨頭,還真不是普通的硬。」吩咐卸刑。鬆拶子時,尤望財又是哀聲不絕,昏厥倒地。只得暫且收監,明日再問。
翌日下午,曾柏問來問去,就是要問尤望財,如何知道季書文的秘密,又為何派揚霸天去拷問季書文,要他說出秘密。但尤望財不是避重就輕,就是答非所問。曾柏終於失去耐性,火大了,命人將「點錘」取來,在他脛骨上打了二十下。
這點錘,州縣衙門內向來是不常用的,因為這刑最是厲害,只要在脛骨上打二十下,這個人的脛骨登時就被打碎,從此就成殘廢。所以衙門內對於犯下大案的疑犯,皆是先用夾棍、鐵索鏈,若再狡賴脫供,便用天平架,迫不得已才用這點錘。今日用這點錘如此迫切,一因此人罪惡淘天,將來總是要處死的;二來因聖旨急迫,各方壓力大,本縣「宰白鴨」情事太過嚴重,明日就要覆命,錄取實供,好對上有個交代;三來曾柏自己實在想知道季書文的秘密究竟是什麼,招致尤望財買兇殺人,所以才用這點錘如此急迫。
尤望財被刑求三日,終於捱不過,一命嗚呼,死在大堂。
一個月後,翠方塘。
白水仙舉杯,柔聲說道:「李捕頭,來來來!喝了這杯,所有煩惱都拋在一邊。」李三石黯然道:「我已經不是李捕頭了。」白水仙道:「快別這麼說了,你的經驗、能力,做別的事,還是綽綽有餘。憑良心說,你做捕頭,還是大材小用了。」
李三石默然不語,低頭想著白水仙的話。在他心中,一直有個不舒服的疙瘩。尤望財明明是被曾柏刑求至死,但卻是他被革職。雖然他也對尤望財動私刑,但人是死在大堂上,下令刑求的也是曾柏,為何他要當替死鬼?
白水仙喝了一杯,道:「你想想,那尤望財死有餘辜,沒人會調一滴淚,說不定被他欺負過的人還拍手叫好,大肆慶祝,你說是吧?」李三石不答,白水仙又道:「我知道你不舒服,幫曾柏扛了罪,可是你想想,不是你,還有誰?現在可好了,弄出人命,還好這次有你揹黑鍋,但有了這個不良記錄,日後曾柏如果再出什麼錯,他頭頂的烏紗帽,可就沒法戴得這麼穩了。」
李三石嘆了口氣,心中一直琢磨「不是我,還有誰?不是我,還有誰?」
白水仙又道:「你是曾柏愛將,男子漢,講義氣,這一次,你就算幫了他,別跟他破臉,留三分情面,將來大家好見面。」頓了一頓,又道:「曾柏有說什麼嗎?」語氣甚是輕柔。
李三石喝了一杯,道:「他只說,算我倒楣。」白水仙道:「嗯,除了這句,好像也沒別的可以說了。你想,如果要計較,你幫他抓那麼多盜匪,為他立了那麼多功勞,都是算誰頭上?還不是算他頭上。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拼死拼活,賣命演出,他只要動一張嘴,然後吃慶功宴。你的功,他承擔;他的錯,難道你跑得掉?受人差遣,概不由己,別再想了,想想以後怎麼過,比較實在。曾柏那種人,你怎麼鬥得過他?你只有嘔氣嘔得過他,就算你一直嘔氣,得內傷而死,他也不痛不癢,毫無感覺。」頓了一頓,又道:「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以後啊,不要動不動看什麼人就做牛做馬,掏心掏肺,人家也許還嫌血腥氣呢!」李三石心想,白水仙不愧是江南第一老鴇,手握六大妓院名花,看盡天下嘴臉,洞悉人情醜陋。在心中不斷琢磨「不看什麼人就掏出心肝來,人家也許還嫌血腥氣呢!」黯然傷神,無法言語。
白水仙為李三石斟酒,道:「那馮虎呢?他怎麼辦?」李三石一口乾了,道:「他本來要自請退職,從此跟著我,但我要他留在衙門。」白水仙讚道:「阿虎這孩子,倒也忠心。你要他留在衙門,這是對的。有什麼風吹草動,你可以搶先行動,戴罪立功。」李三石聽到戴罪立功,心中一動,低頭不語,若有所思,人又不是被我刑求至死,我哪有什麼罪?我只是個替死鬼。良久之後,方道:「我實在想不懂,那季書文不過是個文人,在鄉下教書法的,會有什麼秘密,尤望財要找揚霸天殺他?而揚霸天親口告訴我,他找到季書文的時候,季書文已被人殺死。是誰殺了季書文?又是為了什麼?」白水仙道:「不管是誰,如果我想的沒錯,應該也是為了大秘密。究竟是什麼秘密,現在尤望財也死了,恐怕很難追查。」
李三石道:「揚霸天說,那『退避三舍』到季書文家裡,奉師父之命找一部忘憂經,不過妳上次卻說,忘憂經是在尤望財手裡?」白水仙道:「應該是退避三舍的師父記錯了,那部珍貴的忘憂經,的確是在尤望財手裡。」李三石道:「此話怎講?」
白水仙道:「民間傳說,供養佛經,功德很大,可以洗清罪孽。那尤望財必是知道忘憂經的珍貴,所以向季書文買了。季書文不過是個教書法的,一來窮,二來也未必知道經書是至寶,所以糊里糊塗脫手。脫手之後可能知道忘憂經是絕世寶物,反悔了,想要回來,尤望財不願多惹麻煩,乾脆叫揚霸天殺人滅口。只是晚了一步,先被人殺了。」
李三石道:「這樣講也是有理,不無可能。不過,到底誰會想要殺一個文人?」白水仙道:「揚霸天說他見到季書文時,季書文已死?」李三石道:「正是。」白水仙道:「那季書文如何死法?是被刀劍殺死?還是被掌力震死?還是被毒死?」李三石「啊」的一聲,道:「這點我從沒想過,也沒問過揚霸天。」
白水仙道:「這就是了,你說,揚霸天告訴你,他後來又回去季家大院,想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季書文連屍體都不見了。如果季書文根本就是揚霸天殺的呢?」李三石道:「不可能。揚霸天這種人,我跟他鬥了很多次,抓了他很多次,他會搶人,也會傷人,更會殺人,但他就是不騙人。他們這種人,不會說謊。比起江湖那些自稱門正派,看來人模人樣的,說謊卸責不遺餘力,我還比較相信揚霸天。他說看到季書文已死,就是死了。」頓了一頓,又道:「不過,經妳剛剛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了幾個疑點,要問問揚霸天。」白水仙點頭道:「只怕此人是很難找。」
忽然門外一個雄渾的聲音道:「我揚霸天在此,你們不用找了。」
李三石大驚,但轉念一想,揚霸天連衙門大牢都來去自如,翠方塘這種地方,更是容易進出。
白水仙仔細看了揚霸天,淡淡一笑,為他斟酒,道:「揚大爺大駕光臨,真是本門之幸。請喝一杯如何?」揚霸天接過酒杯,一口乾了,心想:「白二媽名不虛傳,我這樣進來,她居然視若無睹,不為所動,還冷靜倒酒請我。看來她閱人多矣,手腕高深,能屈能伸,是個很厲害角色。」說道:「多謝李捕頭看得起在下。我見到季書文,他就是死了。退避三舍奉師父之命找季書文,見到我,以為我殺的,我現在要找他們,相信就可以弄清什麼秘密,還有真正殺人兇手。」李三石被革職,江湖皆知,但大家還是習慣稱他「李捕頭」。
李三石苦苦思索,想不清箇中原委,道:「揚霸天,你本領高強,沒有人可以否認。但我相信,你動不了退避三舍。尤望財不過是個無賴,退避三舍是真有兩下子的,非你所能想像,徒已如此,何況師父?他絕對比尤望財聰明。我都動不了尤望財,被革職,他又比尤望財難搞,你絕不可能動他。」頓了一頓,又道:「白水仙,妳找我來,究竟何事?」
揚霸天心想:「奇了,你不問我為何而來,反問白水仙為何找你來?」白水仙看了揚霸天一眼,慢條斯理道:「我們家秦款款不見了,想請你幫我找找。」李三石「啊」的一聲,秦款款是翠方塘首席,人稱一品姑娘。但人人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翠芳塘只有一位一品姑娘,繪聲繪影,說她多美、身段多好、歌聲多柔、廚藝多精,一傳十,十傳百,但真正「消費」得起,除了商賈巨富,達官貴人,一般人再有錢,也無緣一親芳澤。她必是深得白水仙喜愛,怎麼會無故失蹤?白水仙想必非常著急。
李三石道:「妳何時發現秦款款不見?」白水仙道:「三天前。」揚霸天道:「會不會返鄉探親?」白水仙道:「第一,她無親可探,第二,她沒這個膽,敢不告而別。」李三石道:「這種失蹤人口案,原因眾多,但總的來說,衙門稱為『三不歸』。但凡在外工作,或逃亡避禍,很多屬之。年輕的人,不明世事 ,在村中看見別人家在外頭發了財,衣錦返鄉,他看著眼熱,也想如法炮製,離家去闖。及至盤纏花盡,舉目無親,又沒謀生的能力,一無所有,沒有臉回家。不敢回家,從此流落他方,絕無歸期,此為一不歸。再不然,身上無衣,腹內無食,病在外地,身邊之人,恐受其累,隨意棄置,葬身犬腹。此其為二不歸。或者在外,發財致富,娶妻生子,乾脆不回鄉,忘恩負義,不孝不義,其為三不歸。」
揚霸天默不作聲,暗自佩服。白水仙道:「李捕頭,你丟了官,沒有收入。你若幫我找回秦款款,第一,我翠方塘姑娘任你選,我包你風風光光大婚,第二,我送你一大筆錢,讓你此生不愁吃穿,如何?」李三石心想:「我莫不瘋了,娶你們家的姑娘。但妳的賞金,倒也可以領領。」笑道:「妳只要找回秦款款,不管是誰,賞金照付,是吧?」白水仙道:「這個自然,我白二媽說到做到,一言九鼎。」
李三石道:「揚霸天,你找秦款款,我來抓退避三舍。」
此語一出,揚霸天和白水仙大驚,幾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李三石喝了杯酒,道:「退避三舍不是你能對付的,我才可以。你找秦款款,方才你也聽到,白二媽會送給你一位姑娘,當你妻子,還有一大筆錢,讓你從此不愁吃穿。」揚霸天沉吟良久,道:「好,白二媽,以妳的地位,說話可要算話。」白水仙眉開眼笑,道:「這個自然。六家妓院連號是開假的嗎?」
李三石心中另有算盤:「抓了退避三舍,一可知道忘憂經秘密,二可破了季書文的案子,如此一來,復職指日可待。」卻聽得揚霸天問道:「白二媽,妳發昏了嗎?一個妓女不見,不會再找一個?以妳的手段,要十個有十個,要什麼樣的有什麼樣的,還缺這一個嗎?」
白水仙嘆了口長氣,道:「秦款款,不是普通女孩,所以,也不是普通妓女。」眼睛望向好遠的遠方。
原來翠方塘階級嚴明,白水仙把門下姑娘依照姿色、能力、談吐、獲利能力,吸引公子哥人數,來客身份,每月一小評,每三月一大評,積分加總,分成九品。二品姑娘有列蕙人、定陶人、穹竹人、嫵吳人、步蓮人;三品姑娘有桃源人、斑花人、奉五官人、溫肌人;四品姑娘有蔡氏投波人、于宮無雙返香人、拾翠人;五品姑娘有竊香人、金屋人、解鈴人、雲中人、成雙人、煙花人;六品姑娘有畫眉人、吹蕭人;七品姑娘有笑煢人、亥中人;八品姑娘有飛燕吟、金谷人;九品姑娘有小鬢人、光髮人、薛夜來、結綺人、臨春閣人、扶風女。白水仙自負「三朵芙蓉是我流,小河造得大河收。」這些九品姑娘,依職務分,有供差遣的大腳女人,也有陪酒調笑的風韻女;以外形區別,或體態輕盈、腰肢阿挪,或纖眉似柳、玉頰如畫,各有個的特色,應有盡有,任君選擇。但不管如何,總要巧笑善睇,添香捧茶,善解人意。客人來時,或淺酌低唱,當壚招呼;或撫琴醉舞、挑逗調笑,讓來客花愈多銀子,地位愈高。
而唯一的一位一品姑娘秦款款,在妓院日常生活應酬,眼光銳利,反應機靈,語笑四座,一看滿座客人,就知道誰是最捨得出錢,誰只是打腫臉充胖子;誰只是拿媽媽的錢,誰怕老婆,誰愛上妓院又膽小。選最會揮霍的,極盡魅惑之事,交情深厚,逗得男人心癢難搔,慾火焚身,等到榨乾之後,才心滿意足離開。捨棄之後,再找下一個目標,找到目標後,故計重施,如法炮製。她既擁有盛名,凡是來點她的牌,不是富商巨賈,就是名人大士,所以她可以擇肥而噬,也可以選瘦以食,正餐或點心,隨意挑選,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永遠不用擔心會斷貨。
秦款款又善於理財,運用美色與手段,到了神妙的地步。遇中年男子則溫言談心,極盡媚惑;對老年人體貼入微,撒嬌如女。,如果是少年人,她放縱自己的情慾,使來客掏心掏肺掏銀子。要是阮囊羞澀的,她就騙情感,讓男子百依百順,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對於有權有勢的,更加以利用,予取予求,要魚得魚,要水得水,呼風喚雨。把玩弄於股掌之間,有男人跟她只吃一頓飯,就送她一間房子。
於人情世故,秦款款最是厲害,若有嫖客積欠費用,則說:「凡來翠芳塘獵豔冶遊的,必是有備而來。不是萬不得已,不會賴錢不付;再怎麼說,這些人也是有頭有臉,不會賴帳,這是體面所在,面子問題。更何況,人都有不方便的時候,但情慾一事,再不方便也要解決。如果你沒錢吃飯,你就不吃了嗎?不可能嘛!如果你們遇到拖欠費用的,不要尖酸刻薄,也不要惡言相向,更不要給人難堪。留三分情面,將來大家好見面。」如果真的沒錢,秦款款會說:「這點錢我還不看在眼裡,翠芳塘不是好地方,你別再來了。」對方大為感動,慚愧而去。
李三石嘖嘖稱奇,揚霸天難以置信,道:「這麼聽來,一品姑娘秦款款,除非自己想留,如果跑了,妳白二媽就算請一百個李三石找一千年也找不到。」
兩人隨即離開翠芳塘,分道揚鑣。李三石心心念念,只想早一日找到退避三舍,查明案情,立功復職。打聽了三人最近曾在楂縣出沒,於是一路往西而來。
這天晚上,酷熱乍退,殘月初升,李三石投宿客棧,輾轉難眠,一方面,因自己被罷官,鬱鬱不平;另一方面,下一步要怎麼追,也是難題。他已不是捕快首領,手下沒有人可以運用。轉念又想:「單槍匹馬,做出轟轟烈烈的大事,解決了這個案子,也很痛快。」又想:「尤望財死有餘辜,我總算做了一件好事,只是賠上自己的官運,太不值得。」
將過半夜,只見窗外矮牆有個人翻過來,爬進院子,不一會兒,影子照在窗紙上,頭上光光的,顯然是個和尚,李三石覺得不像竊賊,就假裝睡著,等著看他究竟要做什麼。只見和尚在窗路上略微摸索,就打開窗子,跳進屋裡,把手中的扇子放在茶几上,脫了上衣,走到床前,低聲說道:「好姊姊,小僧來了。」
李三石笑道:「和尚錯了,這裡只有哥哥,哪來姊姊?」和尚萬萬想不到這裡竟然會有男人,狼狽落荒而逃。李三石起身,拿起茶几上的扇子,上書「應無所住」,落款「大明寺第二代住持清正和尚」。不禁想起:「唔,大明寺?大明寺!」
第二天早上,付了房錢,逕向大明寺而去。
走了三里,但見說書的,趕集的,算卦的,修鞋的,變戲法的,還有賣野藥的,熙來攘往,熱鬧非常。
又走了半里,只見前面樹林之中,隱隱有一帶紅牆,至山門以外一瞧,山門之上有一塊匾,上寫泥金大字:大明寺。來到角門,只聽見裡面有人唸「南無阿彌陀佛」,李三石微一遲疑,逕自開門,只見一個小沙彌,年約十二歲,淡黃臉面,粗眉大眼;身穿藍布僧衣,足下白襪雲鞋,五官端方,品貌不俗。沙彌問道:「施主有何見教?」李三石道:「我遠方來的,從此路過,走得口渴,意欲借寶刹喝杯茶水,不知小師父尊意如何?」說著便呈上名帖,表示晉謁之意。
小沙彌拿了名帖,轉身就走。不多時又走出來,道:「施主請。」李三石大搖大擺走入,見一和尚,認得他就是昨夜侵入民宅的和尚,於是恭恭敬敬道:「在下早就佩服貴寺戒律精嚴,住持清正和尚更是人品高潔。可惜我是凡夫俗子,又生來愚癡,不能常常在住持座下請益佛法,開通智慧,今日因緣殊勝,請念在我一片誠心,能否為我皈依?」說著,從懷裡拿出昨晚在茶几上撿到的扇子,放在桌上。
清正端凝扇子,嘆了口氣,收下扇子,低頭沉思,良久之後,方道:「李捕頭抓過無數惡人,懲奸除惡,實為我鄉民之福。」
李三石暗想:「這和尚城府很深。說這些是要卸除我戒心嗎?你的高帽子,送錯人了。」臉上不動聲色,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只是盡本分罷了。」又想:「你耍什麼心機?還不快點進入正題?要耗是吧?沒關係,我跟你耗。」他對付過無數奸邪之徒,自負耐心過人,罕有人及,各種奸詐狡猾面目,絕逃不過他法眼。
清正默默不語,若有所思,良久方道:「李捕頭遠道而來,當真道心堅定。為師有一物相贈,請笑納。之後便忘了此事,如何?」李三石道:「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收人禮物,自當回報。」頓了一頓,又道:「只不過,這其中有個難處,我這人的記憶力,時好時壞,有好有壞,可好可壞,那說不準的。」清正微微一笑,站起來走神龕,摸摸神龕兩旁的柱子,先向左邊一推,又向右邊一拉,登時一聲響亮,清正從中拿出一木盒,交給李三石。
李三石微微一笑,打開木盒,是刺繡佛經,似乎年代久遠,布料已十分柔軟,一不小心用力過大即會扯破,但上面字跡還算清晰可辨。清正道:「這是忘憂經。自天竺傳來中土,真本真跡,李捕頭見多識廣,當知老衲所言不虛。」李三石驚訝到極點,心道:「看這忘憂經,就是白二媽要找的那部,極為珍貴。當初是說好她出賣尤望財,我以尤望財持有的忘憂經為報。現在尤望財已死,這部忘憂經為何會在大明寺?實在難以明白,先收下再說。」於是收下忘憂經,藏於懷中,道:「師父放心,我已經忘了昨晚的事。」
清正暗自佩服李三石乖覺,對於他這麼敢勒索,又是氣憤,又是無奈,只得道:「那我就不送了,現在是我懺悔罪孽的時刻。人生最不幸處,是偶一失言而禍不及,偶一失謀而事幸成,偶一恣行而獲小利,後乃是為常故,而恬不為意,則莫大之患,由此生矣。」李三石雙手合十,道:「那就告辭了。」
李三石步出大明寺,隨即將忘憂經小心藏於上衣內襯的小褡褳裡面,小心收好。
待續……
王竹語作品《水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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