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從時間上說。
從時間上說,我似乎搞錯了事件發生的時序。
雖然我當時斷定,戰場原是先偶然遇到蟹,失去了重量,其後戰場原的母親才焦心成疾,淪信於邪惡宗教——但其實並不是這樣,戰場原的母親淪信於邪惡宗教,是在戰場原偶遇螃蟹失去重量很早之前的事了。
想一下就能明白。
和裁紙刀、訂書機之類的文具不同,「釘鞋」可不是那種能夠一伸手就能拿到的隨身之物。既然出現「釘鞋」這個單詞,我就應該想到,那是戰場原還在田徑部的時候——是初中生時代的事,在那個時間點我就應該察覺。就算事件不是發生在初中時代,總之也不可能在連體育課都不能參加,且變成回家部的高校時代。
正確說來,戰場原的母親淪信邪惡宗教——變得瘋狂信奉的原因,似乎是戰場原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連羽川也不知道的,小學生時代的故事。
向她試著問了一下。
小學五年級的戰場原——似乎是軟弱的女孩。
並不是指性格,而是如字面那樣身體『軟弱』女孩。
並且,那時,她得了一種,人盡皆知的大病。據說是死亡率高達九成,似乎連醫生都束手無策的病症。
那時——
戰場原的母親,尋找心靈壁壘。
該說正好被乘人之危了嗎。
恐怕與之沒有什麼關係——「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麼關係,就不清楚了喲」,雖然忍野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這麼說——戰場原的大手術成功了。如假包換的九死一生。對這一點,在戰場原的家中時,如果我能更仔細地觀察場戰場原的裸體,或許就能發現她背上淡淡殘留的手術痕跡吧,不過連這些都要求我做到的話,就太苛刻了。
將身體的正面轉向這邊,從上半身開始穿衣服的她——是不是故意想讓我看見?這應該是一種很過分的說法吧。
問我有何感想——嗎?
不管怎麼說,因為戰場原從大病中死裡逃生,戰場原的母親——對於那個宗教的教義,越發,沉迷了。
因為信仰——才讓女兒得救。
完全地,被套住了。
可以算是典型病例的人。
即便如此,家庭本身——還能勉強維持。雖然我根本不想知道那究竟是哪門哪派的哪個宗教,但基本方針應該是有效利用和剝削信徒吧。因為父親的薪水很高,以及戰場原家本是豪門,才得以勉強維持——不過,年復一年,母親對信仰程度,沉迷程度,越發嚴重。
家庭只能勉強餬口。
戰場原似乎開始變得與母親不和。
小學畢業的時候暫且不談——成為初中生以後,戰場原幾乎沒有和母親說過一句話。所以,從羽川那裡聽到的,中學時代的戰場原黑儀形象——在知道這些以後再一次比較的話,就能理解當時她歪曲得有多麼嚴重了。
簡直——就像是在自我申辯。
超人。
中學時代的戰場原,簡直就是個超人。
因為——那種形象——說不定,是專門為了做給母親看的。即使不去依靠宗教什麼的,自己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為了解決與母親的關係不和。
但本質上——她就不是那種活潑的性格吧。
而小學時代的軟弱,更不用說了。
我想她是在勉強自己。
不過,那樣,多半適得其反。
惡性循環。
戰場原越是努力——戰場原的母親就越是認為這都是多虧教義的庇佑。
這種適得其反的惡性循環不斷往復——
初中三年級。
快要畢業的時候,那件事,發生了。
明明是為了女兒才信仰的宗教,不知在哪裡主客顛倒了,戰場原的母親甚至將女兒獻給了邪惡宗教的幹部。不,或許母親是相信,這也是為了女兒好。
戰場原抵抗了。
用釘鞋砸了幹部的額頭,將他打傷到流血的程度。
結果——
家庭崩潰。
淪為悲劇。
一點不剩,全被奪走。
失去了財產房子和土地——甚至背上債務。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被毀滅。
據說離婚是在去年,之後搬到民倉莊的公寓生活,雖然戰場原成了高校生,不過一切在初中生時代已經結束。
[已經結束]。
所以。
所以,戰場原——是在她既非初中生,也非高校生的過度期中——與之相遇。
一隻蟹。
忍野說過。
「知道嗎?所謂的《思念之神》。
就是思念與《緊咬(しがみ)》——換句話說就是,牽絆的意思。
這樣解釋的話,因為失去了重量以至連存在感也失去的事,就說的通了吧?
一旦有過於痛苦的經歷,人類就會將這分記憶封印起來,這是在戲劇或電影中經常看到的題材呢。
舉例來說應該是那樣的感覺哦。它是替代並接下他人感情的神明」
也就是說,遇上蟹的時候。
戰場原——與其母親一刀兩斷了。
將女兒像祭品一般獻給宗教幹部,不來救自己,因此家庭也毀了,但是,
當時自己要是沒有抵抗的話,或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樣子吧,將矛盾的心——停下了。
停止思考。
失去重量。
獨自、前進。
自欺欺人。
找到了——心靈的壁壘。
「這是物物交換哦。交換,等價交換。所謂蟹,渾身鎧甲,看起來相當結實吧?就是給人這種印象呢。
外表包著甲殼。就像用外骨骼來包圍內臟般,保管重要的東西。卻一邊吹著轉瞬即逝的泡沫。這東西、吃不得呢」
看來他真的是相當討厭螃蟹。
忍野這個男人看似輕浮,其實意外地——笨拙。
「所謂蟹,是寫作「解體般的蟲子」吧?應該也有「被解體的蟲子」這樣的說法吧。
無論哪種,只要是在水邊走來走去的生物,都是屬於這種的呢。而且那些傢伙們——還拿著兩把,巨大的鉗子啊」
從結論來說。
戰場原失去了重量——因為失去了重量,而失去了感情,才得以從痛苦之中,解放出來。沒有煩惱——萬事皆空。
正因如此。
所以變得——非常快樂。
那才是真心話。
失去重量之類——對於戰場原而言,並不是本質性的重要問題。
但是——正因如此,戰場原就如同那位,以十枚金幣賣掉自己影子的年輕人一樣,
對於賣掉影子的事,高興了一陣子之後,開始整日為之後悔。
但,並非因為與周圍人不協調。
並非因為生活變得不便。
並非因為交不到朋友。
並非因為失去全部。
只是因為——失去了感情。
五個騙子。
那五個人雖然與她母親的宗教似乎沒關係——
但,包括忍野在內,對這些一半信任都沒有的傢伙,依舊帶著另一半去相信他們——
然後,可以說,每次戰場原感會到懊悔。也可以說她是出於一種習慣,才繼續去醫院——
沒有這種事。
我自始至終都看走眼了。
戰場原自失去重量以來的時間中。
什麼,都沒放棄。
什麼,都沒丟掉。
「雖然這不是什麼壞事呢。有過痛苦的經歷的話,並不是說必須與之對抗。
並不是說與之對抗就很了不起。討厭的話就逃避,這完全沒問題哦。
所以不管是丟掉女兒還是逃入宗教,都是個人自由。尤其是像這次的事情,事到如今就算取回感情,也於事無補。
對吧?沒有煩惱的大小姐,就算要回了煩惱,母親也不可能回來,毀掉的家庭也不可能再生了」
不會有任何改變。
忍野既非揶揄也非諷刺似的,說道。
「重石蟹,奪取重量,奪取感情,奪取存在。
但是,與吸血鬼小忍或魅貓不同——那是大小姐所期望的,所以不如說是賦給她的。
物物交換——神明、始終就在那裡。大小姐,其實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哦。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
即使如此。
正因如此。
戰場原黑儀——才希望要回來。
希望要回來。
早已,無法挽回的,回憶中的母親。
記憶,與痛苦。
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我是一點都不明白,以後大概也永遠不會明白。
並且,正如忍野所言,於事無補,母親不會再回家,只有戰場原獨自,懷著那份一味痛苦的感情——
雖然什麼都沒改變。
「並不是什麼都沒改變」
戰場原,在最後說到。
用哭得紅腫的眼睛,面對我。
「而且,絕對不是無意義。因為,至少,交到了一個重要的朋友」
「是誰?」
「就是你喲」
對於反射性地裝糊塗的我,戰場原毫無羞澀地,而且,毫不委婉地,堂堂——挺起胸膛。
「謝謝你,阿良良木同學。對於你,我非常感謝。至今為止的事,我全部道歉。
雖然有點厚臉皮,若今後能與我好好相處的話,我、會非常高興」
大意了
戰場原這句抽冷子般的話,深深地,滲入我的心坎裡。
約好一起去吃螃蟹。
看來,冬天的到來似乎值得期待呢。
8
該說是後日談吧,補一下漏
翌日,和往常一樣被兩個妹妹,火憐和月火給吵醒後,發現身體倦得要命。
硬逼著自己起了床,結果就連站起身都成了大事。
就像嚴重高燒時一樣,身體沉沉的,所有關節都在痛。
這次與我或者羽川事件時不同,並沒有扭打成一團或激烈的武鬥場面,所以不至於會弄到肌肉痛吧?
反正,就連一步一步地挪動都很辛苦。即使是下樓梯,一個不留神,好像就會這樣滾下去。
意識有正常地運轉,如今也不是流感的季節,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想了想,該不會是因為那樣吧——
去餐桌之前,先去衛生間。
在那裡有一部體重秤。
站了上去。
順便說一下,我的體重是五十五公斤。
而計量表的數值,指向了一百公斤。
「……喂喂」
原來如此。
所謂的神明,好像、確實是些神經大條的傢伙。
真宵小蝸牛
與八九寺真宵相遇,是在五月十四週日那天。這天是全國母親節。
無論是喜歡母親還是討厭母親,無論是與母親相處和睦還是有過節,只要是國民都能平等地享有的母親的節日。
啊不對,母親節的起源,應該是美國吧。那麼也許該把它與聖誕節、萬聖節、情人節之類同歸為一種活動吧。
總之,在五月十四日這天,是康乃馨銷量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創下最高記錄,同時在各地家庭中,
開始使用『按摩肩膀券』或『幫忙家務券』的日子。
哦,不,這種風俗眼下是否還存在,我並不清楚。不管怎麼說,今年的五月十四日確實就是母親節。
在這種日子.
在這種日子的,早上九點。
我坐在陌生公園的長椅上。抬頭傻瓜似的眺望著同樣傻瓜似的藍天,什麼也不做,就那樣靠在陌生公園的長椅上。連打聽地點也沒興致,只知道這裡是、公園。
浪白公園,入口那裡是這麼寫的。
這詞應讀作『NAMISHIRO』還是『ROUHAKU』,或者是其他的讀音,我完全不知道。名字大概有什麼由來吧。當然,我也不知道。不用說,這種事就算不知道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不會有任何問題。我不是帶著什麼明確的目的才來這個公園的,單純只是,漫無目的隨心所欲騎著山地自行車亂逛之後,發現了這個公園,不過如此。
這與拜訪和抵達不同。
不過除了當事人的我以外,大概也沒什麼不同。
自行車停在入口附近的停車場。
停車場上,只有兩輛放置過久,久經風吹雨打,不知道是自行車還是銹鐵塊的東西。除此以外沒有任何一輛,除了我的山地自行車以外,沒有任何一輛自行車停在那裡。這時候,騎山地自行車穿過柏油道路的空虛感,更深了一層。嘛,空虛感這種東西,就算不是此時,平日也一直能感受到。
這是個相當寬敞的公園。
雖然這麼說,大概只是單純因為遊戲設施太少,才會這麼覺得吧。在角落裡有一架鞦韆,還有個巴掌大的沙地,其他既沒蹺蹺板、攀登架也沒滑梯。作為高校三年級的我來說,公園這種地方,也許本該是誘起鄉愁的坐標。但實際上完全與之相反的感情,我也不是沒有過。
話說回來,為什麼會這麼空蕩呢?大概是那種原因吧。比如考慮公園遊戲設施的危險性,與兒童安全性的結果之類的東西。以前設置的各種遊戲設施都被撤去,空留其形。不過就算是如此,我的感想本身並沒有什麼不同。而且,如果真要說危險性,個人覺得最危險的應該是鞦韆才對。不過,嘛,這種事與我無關,對於眼下自己沒缺胳膊少腿的正常身體這種奇跡,也不是沒有過深刻的認識。
孩提時代,犯下的種種亂來行徑。
帶著與鄉愁不同的大干感慨,這麼心想。。
不過,
五月十四日的我,在一個半月前,早已失去了正常的身體--依舊植根於心底的感情,似乎還沒有追上這個現實。說實話,這也不是靠幾個月時間就能梳理乾淨的輕巧之事。也許花上一生的時間,也做不到。
可是,我想。
就算遊戲設施再怎麼少,這個公園也未免太冷清了。畢竟,除我以外,一個人也沒有。今天明明是整個國家的週日。雖然沒有遊戲設施,但這麼寬敞的地方,玩玩塑料棒球不好嗎。還是說,最近的小學生,已經沒有玩遊戲首選棒球,次選足球之類的習慣嗎?最近的小學好像都蹲在家裡玩遊戲啊--或者是忙著補習功課?再或者,這裡周圍的孩子都喜歡花上一天時間慶祝母親節,孝敬母親?
不過再怎麼說,週日的公園裡,只有我一個人這種事,簡直像整個世界只有我一個人似的--這麼形容也許很誇張,彷彿這個公園的所有權,在我手上似的。就算不回家也沒關係。心情如此之變,是因為只有我,只有我一個人……哦,不對,還有一人。不是只有我。我坐的長椅,隔著廣場面向的另一側,公園角落那邊,還有一個看著鐵皮板導遊圖——這周圍住宅地圖的小學生。因為背對著我,所以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孩子。但背上的大書包十分顯眼。一瞬間,彷彿找到了同伴似的。我的心稍稍緩和了,但,那個小學生,朝著導遊圖打量了一會兒之後,想起什麼似的,離開了公園。然後只剩下我。
又是一個人嗎?
這樣心想。
#NAME?
冷不防--想起了妹妹的話。
騎著山地車從家裡衝出來的時候,從我的背後,漫不經心地傳來的聲音。
--哥哥,就是因為你這個樣--
啊。
可惡,我從剛才抬頭看天的姿勢,一下子變成直線盯著地面抱頭的姿勢。
昏暗的心情,彷彿波浪似的,朝我湧來。
看過天空後,心情雖然平靜下來,但現在,開始討厭起自己的卑微。這應該是叫自我厭惡的感情吧--雖然我平時並不是會為那種事而煩惱的類型。或者說我與煩惱之類的詞完全無緣。但是偶爾,對,就像五月十四日這種有什麼活動的日子,總會變成這種狀態。特別狀況,特別的日子。我對這類東西很沒轍。常會失去平靜,變得浮躁。
啊,還是平常日子最好。
明天快點來吧。
在這種微妙的狀態中--纏上蝸牛的事件、開始了。反過來說,如果我不是這種狀態的話,或許就不會遇上這次的事件了吧。
第2章
2
「啊啦啊啦,原來是你。還以為公園長椅上被誰扔了一條死狗的屍體,原來,是阿良良木同學啊」
感覺好像聽到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被嘗試的奇特寒暄,從地面上抬起頭,出現在那裡的是同班同學戰場原黑儀。
當然,因為是星期天,她穿著私服。雖然對死狗屍體這突兀的寒暄一瞬間想做些反擊,但當看到她穿私服的樣子,在學校中鬆開的直髮,被綁成馬尾髮型的戰場原,新穎的模樣,已經衝到喉嚨口的話,不禁又嚥了回去。
哇啊……。
雖然露出度不多,但奇妙地凸顯出胸部的上半身著裝--再加上,平時制服所無法想像的短褲。明明不是裙子,但黑色長筒襪卻比赤足更嬌艷。
「幹嗎喲。不過是打個招呼。開玩笑的。希望你別露出那種令人掃興的臉。阿良良木同學,是不是致命地欠缺幽默素質?」
「啊,不,不是的……」
「莫非,未經世故的阿良良木同學,對我可愛的私服模樣心神蕩漾,幸福地看暈了?」
「………………」
不談她的玩笑很無聊。確實被她猜中了吧,因為大體上確實是這種感覺,所以想不出什麼好的吐糟來應對。
「不過,心神蕩漾的蕩字,是個很不錯的詞。你知道嗎?草字頭下一個湯。我覺得,這要比草字頭下一個明的萌字更上一層樓。作為次世代的敏感單詞,它很受期待喲。比如、女僕蕩漾、貓耳蕩漾之類」
「……你穿的私服與上次看過的,印象相當不同。所以我吃驚了,僅此而已」
「啊,那倒也是。因為那時候穿的衣服很樸素呢」
「是嗎?哦」
「不過,這套衣服,上下裝全是昨天剛剛買的。眼下,這該說是,慶祝痊癒吧」
「慶祝痊癒--」
戰場原黑儀。
同班的少女。
她直到最近,還帶著某個問題。那某個問題,直到最近--且是,成為高校生後,一直存在。
超過兩年的時間中。
不間斷地。
因為這個問題,她不能交朋友,不能與別人接觸。猶如被關入監獄般,過著彷彿被拷問的高校生活--不過,幸好,這個問題,在最近的週一,姑且算是被解決了。在解決方面,我也出了把力--我與戰場原,雖然一年級、二年級、還有三年級的現在,都是鄰桌關係,但與她正經說過話,那時還是第一次。然後,與這個在我印象中,沉默寡言、成績出類拔萃、婀娜體弱多病的學生,有了交集。
問題解決。
解決。
雖說如此,但在數年來一直與這個問題打交道的戰場原來看,當然不會是那麼簡單的事——也不可能是那麼簡單的事。之後,直到昨天,也就是週六之前,她一直沒上學。為了這個問題,進行複查或精密檢查之類,頻繁來往於醫院。
然後,昨天。
從這些那些之中--她終於解放了。
似乎是這樣。
終於。
反過來說就是,好不容易。
說真話就是,竟然。
「嘛,雖然這樣說,但並不是連問題的根源都解決了。作為我來說,要不要為之高興,心情還是很微妙」
「問題的根源--嗎」
就是這個問題。
不過,世上被稱為問題的現象,大部分情況下,都是這樣吧--先把它解決,然後對它進行解釋,這就是所謂問題的,真面目。
戰場原是這樣。
我也是這樣。
「沒關係,因為能煩惱也不錯」
「嗯,嘛,也是呢」
就是這樣。
彼此都是,這樣。
「沒錯,一點也沒錯。而且,有充滿煩惱的智慧相伴,我會幸福」
「……說得好像如果沒有充滿煩惱的智慧相伴,就會不幸似的。」
「阿良良木同學是傻瓜啊」
「說得這麼直接!」
而且還完全無視上下文邏輯。
你只是想,罵我是傻瓜吧……。
雖然大致有一周沒見,這傢伙,還是老樣子啊。
還以為稍微會變得圓滑一些。
「不過,真好呢」
戰場原露出淡淡的笑容,說到。
「雖然今天只打算單純適應一下。但,可能的話,這件衣服,還是希望阿良良木同學第一個先看」
「……嗯?」
「因為問題解決了,也能夠自由挑選衣服了,今後,各種衣服,無論是什麼樣的,都可以無拘無束地穿上了喲」
「啊……是嗎」
無法自由挑選衣服。
這也是,戰場原的問題之一。
明明是最想打扮的年齡。
「想讓我第一個先看,這個,嘛,怎麼說呢,該說是太幸運了嗎,感覺真光榮呢」
「不是想讓你先看,阿良良木同學,而是希望你先看。兩者間的語感,完全不同」
「哦……」
話說,週一的時候,除了那件『樸素衣服』之外,你早讓我看到了更加激烈的樣子吧……不過,但是,這種極為凸顯胸部的衣服,確實,非常、具備吸引我眼球的魅力。該說是很有美感嗎?如同強力磁場般,牢牢吸住了我。曾經給我軟弱印象的她,與軟弱這種詞,完全是相反的另一極,我不得不感到她強大的積極向量。因為紮起頭髮的關係,上半身的細條必露無疑。特別是胸部附近--啊,怎麼從剛才起儘是在說胸部,我……其實露出度也沒那麼多……或者說,考慮到五月過半這個時期,她長袖加長筒襪的著裝,露出算是少的,總之,異國風情。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了?難道因為週一,戰場原黑儀那件事,再加上黃金周中班長羽川翼那件事的影響,讓我對著裝女性的興趣更勝裸體或內衣一籌?……
真討厭……。
在高校生的階段,沒必要掌握這種能力吧……。
冷靜想想,用這種眼光看待同班的女孩,單純是失禮行為吧。覺得很丟臉。
「對了,阿良良木同學,在這種地方,到底幹什麼?是不是在我請假的時候,被退學了?因為對家人說不出口,所以假裝上學的樣子,在公園裡打發時間之類……要是這樣的話,我擔心的事態,終於發生了呢」
「那種角色應該是被抄掉的老爸之類才對吧……」
而且今天是週日。
是母親節。
話到喉嚨口,沒能說出口。停了下來。戰場原因為一些緣故,現在與父親住在一起。她母親遇上了些麻煩事。雖然對這些,過於小心,反面不好。但也不能隨隨便便就說出口。母親節這句話,面對戰場原,姑且、作為禁句吧。
而且我--
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閒著無聊罷了」
「我聽說,如果問男人你在做什麼,那個人回答是閒著無聊的話,就說明那個男人沒出息。嘛,希望阿良良木同學不會是那樣」
「……我是稍微出來、兜兜風喲」
雖然用的是自行車,接著補了一句。
聽到我這麼說,戰場原「恩」點了點頭,朝公園的入口方向,回過頭。那個方向,對了,是停車場。
「那麼,那輛內自行車,是阿良良木同學的呢」
「嗯?是啊」
「車架生銹到讓人懷疑表面塗層是不是用氧化鐵製作的,鏈條也脫落,車座和前輪都不見了。變成那種樣子的自行車居然也能騎得動啊」
「才不是那輛!」
那是被丟棄的自行車。
「除了那兩輛破車之外,還有一輛很漂亮的吧!紅色的那輛!那才是我的車!」
「嗯?……啊,是那輛山地車?」
「對對」
「MTB」
「嘛……是啊」
「MIB」
「那就不對了吧」
「哦,那輛是阿良良木同學的呀。不過,那樣很奇怪呢。與之前,我坐在後座上的那輛自行車,造型似乎相當不同」
「之前的是上學用的。休閒時候怎麼可能還騎那種女式車」
「原來如此,阿良良木同學,是高校生呢。」
恩恩,戰場原直點頭。
你也不也高校生嗎?
「高校生,山地車」
「好像另有所指似的發言……」
「高校生,山地車。中學生,彈簧刀。小學生,掀裙子」
「這種充滿惡意的羅列算什麼意思!」
「沒有助詞,也沒有形容詞。是無法判斷是否具有惡意的吧。請別在女孩子面前,把自己擅自的推測大吼出來好嗎?阿良良木同學,恫嚇可是暴力的一種喲?」
那麼毒舌也是暴力的一種吧。
這麼說,估計也沒用……。
「那麼,你來補足形容詞啊」
「高校生『的』山地車『比起』、中學生『的』彈簧刀『或』、小學生『的』掀裙子『更』、『不可能發生』」
「不準備繼續噴我了嗎!」
「真是的,阿良良木同學,這時候你應該這麼說,這裡該吐糟的句子是『不可能發生』不是形容詞而是動詞否定輔助型助動詞,這才對吧」
「那種東西眨眼之間怎麼想得出來!」
不愧是年級頂尖成績的保持者。
啊不對,想不出來的大概只有我吧……。
國語是我的軟肋呢。
「我說你啊,我是不在乎。反正我也沒那麼喜歡山地車。而且,事到如今,我對你的暴言,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抵抗力。該說是抵抗力,還是說接受力呢。不過,騎山地車的高校生,全世界有五萬人之多喲!你難道想把他們全部作為敵人嗎?」
「真好呢。山地車,是高校生誰都嚮往的好東西呀」
眨眼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戰場原黑儀。
沒想到她還是個明哲保身的傢伙。
「因為那種好東西對於阿良良木同學來說太不合適了,所以不知不覺,就說了無心的話呀」
「你是在轉嫁責任……」
「別對小事情囉囉唆唆。那麼想被殺的話,無論何時我都可以幫你一把,把你弄殘喲」
「好殘暴的表情!」
「阿良良木同學,常來這裡嗎?」
「你、別若無其事地轉換話題啊。我不常來,這大概是第一次。只是隨便騎自行車轉轉,正好有個公園,所以想在這裡,休息一下」
說實話,其實我想騎得更些--甚至乾脆想去沖繩。但與戰場的偶然相遇,也不並奇怪。畢竟憑自行車想離開城市是不可能。這就像是在放牧場裡被放牧的牛羊似的。
啊~啊。
要不要去考個駕照?
不過,還是等畢業之後吧。
「戰場原呢?剛才你說打算適應一下之類的吧。什麼呀,原來是你在做康復散步嗎?」
「我說的適應,是指衣服的適應喲。阿良良木同學是男孩子,所以不會做這種吧?不過適應一下新鞋之類還是會做的吧?嘛,簡單來說,我是在散步」
「恩」
「這周邊,以前,是我的地盤」
「………………」
啥地盤……。
「啊,說起來,你是在兩年級的時候,搬家的吧。原來之前,你是住在這裡的嗎?」
「嘛,是這樣」
似乎沒錯。
原來如此--說是單純散步、適應新衣服之類,其實是因為解決了自己的問題,前來緬懷過去--是這麼回事吧。這傢伙、也會做出這種類似普通人的舉動啊。
「這裡,真是久違了--」
「怎麼樣?完全沒有變嗎?」
「不,正相反,完全變樣了」
當即回答。
似乎,她的散步已經快結束了。
「雖然,也沒那麼感傷--不過,自己以前居住的地方,變了模樣,還會是感到一些衝擊」
「那也沒辦法,不是嗎?」
我從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同一個地方,所以老實說,戰場原的那種感覺,我完全體會不到。能被稱為故鄉老家之類的地方,我是沒有的--
「也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令我意外地,戰場原在這裡竟然沒有反駁我。說起來,這個女人聽到我提出意見,卻不反駁,還真少見。或者,也許是覺得和我繼續這個話題,也得不到沒什麼好處吧。
「呢,阿良良木同學,既然你閒著,那麼你旁邊,可以坐嗎?」
「旁邊?」
「我想和你說些話」
「…………」
這話,還真直接呢。
想說什麼、想做什麼都簡單明瞭。
直接,坦率。
「當然沒問題。可以坐四個人的長椅被我一個佔據,多少覺得有些於心不安」
「是嗎,那就不客氣了」
戰場原說完,就坐到我的旁邊。
她坐下的位置與我的距離幾乎要碰到肩膀。
「……………………」
哎……這傢伙為什麼,在這張四人長椅上,坐的位置好像兩人長椅似的……?是不是太近了?戰場原大小姐。雖然在邊緣位置上,勉勉強強,身體沒有接觸,但只要我稍微動彈一下,就會立即碰到她,就是這種非常絕妙平衡位置。作為同班同學,不,就算作為朋友來說,這種距離似乎感覺很好。不過,如果我移動距離的話,看上去就好像是我在躲避戰場原似的。就算我沒有那種意思,但萬一被她這樣認為,實在不願想像接下來會受到戰場原什麼樣的迫害。結果--我石頭似的僵著身子。
「上次的事情」
這種情況,這種位置關係下。
戰場原平淡地說道,
「我想,再次向你道謝」
「……啊,不不,道謝什麼的,不用啦。想想,其實我也沒派上任何用場。」
「是啊,連一點廢物的用場也沒派上」
「…………」
雖然意義相同,但表達方式難聽得多。
真是個過份的女人呢。
「想道謝的話,去謝忍野吧。那就足夠了」
「忍野先生,另當別論。而且,會付給忍野先生約定的費用。記得是十萬圓吧」
「哦,你要去打工嗎?」
「是的,不過我的性格不適合體力勞動,目前正對此,思考對策」
「有自覺比沒自覺好啊」
「有沒有什麼地方,能長期賒賬……」
「你考慮的是那種對策啊」
「開玩笑的喲。錢我會好好掙的。嘛,所以,忍野先生,我會另行道謝--就是這樣。對阿良良木同學的道謝,與對忍野先生的道謝不同」
「剛才你已經謝過我了,這就足夠了喲。道謝的話,一遍遍,就沒什麼誠意了」
「誠意什麼的從一開始就沒有哦」
「什麼?沒有!」
「開玩笑的,我是帶著誠意的」
「你,怎麼盡開玩笑」
真是吃了一驚。
咳咳,戰場原故意咳了一聲。
「對不起喲,我、不知怎麼,只要阿良良木同學一說些什麼,就會下意識,想去否定,想去反駁喲」
「…………」
一邊道歉,一邊說這種話……。
就好像被人說,與閣下怎麼也合不來呢。
「這,一定是,那個吧。就像是,小孩總喜歡欺負自己喜歡的孩子之類的心情吧」
「不,我覺得,更像是大人敲詐弱者的心情……」
咦?
剛才,戰場原是不是說,我是她喜歡的孩子?
啊,不對,那是文辭修飾吧。
朝自己微笑的女孩全部喜歡自己這種中學生似的想法,根本沒什麼意義(微笑等同零圓),所以,我轉回話題。
「嘛,不過其實,我沒做那麼多值得你道歉的事,用忍野的話來說,『戰場原只能自己救自己』,所以,對我感恩之類的事,還是不必了吧。這只會讓我以後變得很難與你好好相處」
「好好相處,呢」
戰場原,語氣一成不變地說道,
「我--阿良良木同學,我可以與阿良良木同學,好好相處嗎?」
「那當然」
對彼此,身上的問題,知根知底,我們的關係,已經不是無關的他人,或者普通同學的範疇了。
「對啊……也對呢。我們是,彼此握著對方把柄的關係呢」
「哎……我們,是那種緊繃的關係嗎?」
聽上去關係好僵……。
「把柄之類的不對啦,自然地覺得親近一些就可以了啦……我們當然不是那種利益關係吧?所以,我也一樣,會這樣對待你的啦」
「不過,阿良良木同學,不像是會交朋友的類型呢」
「直到去年為止好像是這樣,與其用類型這個詞,還不如說,我一直是這種不交友主義吧。不過,在寒假期間,價值觀稍微有些變了……說起來,戰場原你呢?」
「我的不交友原則,直到上個週一為止喲」
戰場原這麼說。
「說得再準確一些,就是與阿良良木同學相遇為止」
「………………」
這傢伙怎麼了……。
或者說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這場面簡直像接下來戰場原要向我告白似的……該說是呼吸困難,還是心裡壓得慌,對了……就好像,還沒有心理準備之類。要是早知會有這種事,就算該把衣服、頭髮都打扮一下……。
不對!
啊,我居然當真去考慮如果被告白的話,該怎麼回答了。真是丟臉丟到家了!而且,在考慮這件事的時候,眼睛總是在戰場原的胸部上飄來飄去!?我是那種無聊的人嗎!?阿良良木歷是那種靠女孩的外表來判斷的,沒品味的人嗎……
「怎麼了?阿良良木同學」
「啊,不不……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覺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種罪……」
「原來如此,罪孽深重的男人呢」
「………………」
不對啊。
怎麼又是這種意義相同,感覺卻不同的句子。
「換言之,阿良良木同學」
戰場原說道,
「阿良良木同學,無論說什麼,我都想反駁回去。如果不這樣做,對阿良良木同學,我總會有一種遜色感。要和睦相處的話,那也就是,我們首先,成為平等的朋友關係」
「朋友……」
朋友。
怎麼說呢。
這明明是再怎麼想都應該感動的單詞,但因為過度的期待,心情不知是失落,還是什麼,自己心中的某處似乎感覺非常失望……。
不,不對……。
絕對,不是這麼回事……
「怎麼了?阿良良木同學。我是想表示好意思,阿良良木同學的表情卻似乎相當失望」
「才沒呢。戰場原會這麼想,我知道是為什麼。因為你在努力隱藏甚至想跳康康舞來感激我的心情,所以才會這麼看待我」
「是嗎」
用並不接受的表情,點頭說到。
也許被她認為我是另有企圖的男人了。
「嘛,算了。總之--因為是這樣,阿良良木同學,有什麼想要我為你做的事嗎?僅一件事,無論什麼我都會答應你的」
「……無,無論什麼?」
「無論什麼」
「啊……」
聽到同級生的女孩,對自己說無論什麼都會答應你……。
感覺好像是意外地達成了某種偉業。
………………。
不過,這傢伙,絕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意思。
「真的什麼都可以喲。無論是什麼願望我都會滿足你。就算是征服世界,永遠的生命,打倒將要侵略地球的賽亞人,都沒問題」
「你難道擁有超越神龍的力量嗎!?」
「那還用說」
她竟然肯定了。
「不過希望你別把我與那種在關鍵時刻派不上用,最後還站到敵人那邊的背叛者相提並論呢……不過,嘛,就我個人來說,確實希望聽到更為個人的願望,因為這樣便於實現」
「也是呢……」
「突然聽到我這麼說,阿良良木同學,還是會覺得為難吧?那麼,對了,那種願望也行喲。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常有的標準願望。你想啊,就是譬如,希望把一個願望增加到一百個之類」
「……咦?這也行?這也可以?」
這難道不是不知羞恥的標準行徑之一的標準願望嗎?
而且你還自己開口提出。
簡直是服從宣言吧,那個。
「儘管提出要求。我會盡可能滿足的。比如,一周之內,要我語尾都加上『喵』來說話,一周之內要我不穿內褲去上學,一周之內要我每天穿裸體圍裙來叫你起床之類,一周之內要我幫你灌腸減肥,阿良良木同學有許多這類愛好的吧」
「你覺得,我是那種程度的脫韁變態嗎!?再怎麼說也太失禮了吧!」
「不是的……那個,非常抱歉,要讓我一輩子都做這樣的事,對我來說,稍微、有些無法聽從……」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我不是在為自己變態程度低而發火!」
「啊呀,是嘛」
裝著一本正經的戰場原。
完全是在捉弄我……。
「我說,戰場原,那種傻瓜要求,如果是一周時間你就能接受嗎……」
「那種覺悟還是有的」
「………………」
那種覺悟,還是趁早丟掉吧。
「作為參考,我個人推薦,每天早上穿裸體圍裙來叫你起床的方案。早起對我來說,不是擅長與否的問題,而是一種習慣,然後,順便還可以為你做早餐喲。當然,是穿著裸體圍裙的喲。從背後眺望之類,這不是很有男人的浪漫嗎?」
「別把男人的浪漫這個詞這麼使用!男人的浪漫是指更酷更有型的事喲!而且在有其他家人的地方,做這種事,家庭肯定會以最大瞬間風速崩潰!」
「聽起像在說沒有家人的地方就可以這麼做呢。那麼,要不要來我家住一個星期?雖然我覺得從結果來說沒有區別」
「我說啊,戰場原」
我竟然用了說服般的語氣。
「假設那種交涉成立,我們之間,以後就不可能存在友情了吧」
「啊啦,說起來確實如此呢。也對。那麼,工口方面的要求禁止」
嘛,這算是妥協吧。
說起來,語尾加『喵』,在戰場原看來,也是屬於工口方面的要求嗎……一正正經的表情,其實有著相當特殊的興趣嘛,這傢伙。
「不過,我早知道,阿良良木同學不會提工口方面的要求呢」
「哎,很信任我嗎」
「因為你是童貞之身」
「………………」
好像曾經說過這個話題來著。
說起來,就在上周。
「童貞男不會亂提要求,真好啊」
「那個……戰場原,稍等一下喲。你之前就一直總說我,童貞童貞的。你、其實也沒經驗的吧?那麼抨擊童貞,實在讓我很難接受--」
「說什麼呢,我可是經驗人士」
「是嗎?」
「經驗豐富喲」
戰場原說得很乾脆。
這傢伙……該怎麼形容呢,真的對我說的話,不分情況地進行反駁啊……。
經驗豐富這種表達實在過火了點吧。
「那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比較好,假設喲,假設就算是那樣,把那種事實告訴我,對戰場原你來說,又有什麼好處?」
「……恩」
臉紅了。
不過,不是戰場原,而是,我。
好像經驗了一場很漫長很漫長的對話。
「明白了……改正一下」
不久,戰場原說道,
「我沒有、經驗。是處女」
「……哈啊」
這就算是告白,也太激烈了吧。
幸好我有所準備,所以多少還能撐住。
「換言之!」
戰場原繼續帶著毅然決然的態度,食指點著我,以響徹整個公園般的大聲,朝我叱責道,
「像阿良良木同學這種無藥可救的童貞男,只有我這樣脫離隊伍有心理疾病的處女,才會找你說話喲!」
「…………!」
這傢伙……為了痛罵我,甚至不惜貶低自己嗎……
某種意義上脫帽行禮,某種意義上高舉白旗。
全面投降。
嘛,事實上,對於戰場原的貞操觀念之重,操守之堅固,上周,我已經如同受到精神創傷般,領教過了。所以,對於這件事,也不會鑽牛角尖似的去深究。對於戰場原,那個,那種,已經不屬於性格,而是達到病態的區域了」
「好像,偏題了」
戰場原恢復平靜的聲音,對我說到。
「真的沒有什麼想要的嗎?阿良良木同學,沒有更單純點,覺得煩惱的事嗎?」
「煩惱的事啊--嗯」
「我,笨口拙舌。但,想幫助阿良良木同學的心情,卻是真的喲」
完全感覺不到你笨口拙舌啊。
或者說,你根本是巧舌如簧啊--不過,嘛,戰場原黑儀。
本性並不壞--恩,是的。
就算,她同意。
我也不會懷恨或隨便地提出,那種不純的願望吧。
「要不要我教你脫離家裡蹲的方法?」
「我才不是什麼家裡蹲喲。哪個世界的家裡蹲,會有山地車啊」
「說不定家裡蹲也有山地車呢。不要因為別人是家裡蹲,就用偏見的目光看待別人喲。阿良良木同學,別人一定是拆了輪胎,在房間裡騎著玩喲」
「你以為是健美騎士啊」
真是健康的家裡蹲。
說不定真的有。
「不過,突然要我說有什麼煩惱的事」
「說得也有道理呢。阿良良木同學,今天頭髮,沒睡亂呢」
「難道說我的煩惱,只有頭髮睡亂這種層度!?」
「別深究喲。沒想到你的被害妄想還挺深的呢。阿良良木同學,你對言外之意,看得太深了喲?」
「你還有什麼其他想編排我的嗎……」
真是的。
這傢伙彷彿一朵連花瓣上都長滿刺的玫瑰。
「比如有某個對所有同學都很溫柔偏偏對自己一個人很冷淡的女孩之類的煩惱,我可以幫你解決喲」
「這話聽起來真討厭!」
似乎,不強行終止,這場對話就會永遠持續下去。
啊呀啊呀……。
真是的。
「對了……要說煩惱的事。勉強來說的話,那個不知道能不能勉強算是煩惱」
「啊呀,是什麼事呢」
「那個,有一件事」
「是什麼?說吧」
「毫不猶豫啊」
「那當然了喲。這事關我能否向阿良良木同學報恩。莫非,那是難以言齒的事嗎?」
「不,不是那種事喲」
「那麼,你就說吧。只要說出來,就不會鬱悶了喲--也許」
…………。
由你這個相當高等級的秘密主義者這麼說出來,實在沒什麼說服力呢。
「那個……我和妹妹吵架了」
「……似乎我幫不上什麼忙呢」
你放棄得也太快了吧。
不過剛剛聽了個開頭……。
「不過,姑且,聽你說完吧」
「姑且啊……」
「好吧,總之,聽你說完吧」
「不是一樣的嘛」
「總之,趕快說吧」
「……嘛,嘛,好吧」
雖然這是剛才,被自己定為禁句的那個詞。
但現在這種情況,也沒辦法不說了。
「那個,今天,是母親節吧」
「嗯?是啊,說起來確實是呢」
戰場原普通地接口到。
看來,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那麼接下來--就是我的問題了。
「然後呢,與哪個妹妹吵架了?記得阿良良木同學,應該有,兩個妹妹吧」
「是啊,你是知道的呢。要說的話,大概年長點的那個--不過,嘛,其實相當於和兩個都吵架了。因為她們兩個,無論何時,無論何時,5WlH,總是完美合拍」
「鐵杉二中的火焰姐妹呢」
「你怎麼知道她們的外號啊……」
有些討厭啊。
我並不喜歡妹妹們的這個外號。
「那兩個傢伙,粘著老媽--然後,老媽,也對她們兩個,相當溺愛,然後--」
「原來如此」
像是完全理解似的,戰場原阻止了我繼續說下去。就像在說,行了我都明白了似的,不等我說完。
「作為沒用的長男,在今天這個母親節中,在自己家裡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呢」
「……是這麼回事」
沒用的長男,這對戰場原來說,是老規矩常用的暴言吧。不過,很遺憾,這不是誇張而是確確實實的事實,所以我只有認了。
雖然還不至於沒有立足之地。
但心情確實不好。
「所以,才騎車來這裡兜風嗎。嗯,不過,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和妹妹吵架呢?」
「一大早,我想偷偷離開家裡。但在騎上山地車的時候,被妹妹發現了。於是,起了爭執」
「爭執?」
「妹妹,希望我也能一起慶祝母親節--但怎麼說呢,我,是做不到那樣的」
「做不到那樣的,呢」
戰場原,意味深長地,這麼重複了一遍。
或許,她是想這麼說,
真是奢侈的煩惱。
在與單親家庭的戰場原來看--大概是這樣吧。
「中學的女孩,很多都討厭自己的父親--男孩是不是也同樣,難以面對母親?」
「哈啊……不,不是難以面對,也不是討厭。該說是有隔閡,嘛,對妹妹,其實也、差不多--」
--哥哥,就是因為你這個樣。
--就是因為你這個樣,才總是--
「……不過,戰場原。這種事,也不是什麼問題。和妹妹吵架,母親節,這些本身怎麼都好--今天又不是第一次,只要是有什麼活動的日子,常會有的。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也就是,雖說發生了各種事情,但在母親節這一天,什麼都做不了的自己,還有聽到比自己小四歲的妹妹說的話真的怒火上躥的自己,這種,該怎麼說呢,對於自己的狹小器量,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氣憤」
「恩--複雜的煩惱呢」
戰場原說道,
「一周時間,產生這種亂七八糟的煩惱。就像是在考慮,是先有母親還是先有小雞呢」
「那當然是先有小雞吧」
「啊呀,是嗎」
「這不是複雜只是器量狹小的問題而已。就像,我這個人好渺小啊,之類。不過,就算是這樣,一想到必須向妹妹道歉,我就怎麼也不想回家了。打算一輩子住公園裡了」
「不想回家--嗎」
聽到這裡戰場原,歎了口氣。
「非常遺憾,對你這樣的狹小器量,以我的才能也無計可施呢……」
「……至少努力一下喲」
「理所當然,對你這樣的狹小器量,以我的才能也無計可施呢……」
「…………」
事實雖然如此,但聽到她這麼痛快,且愚弄般的語氣,讓我更加消沉。不,對我來說,事情還不至於深刻到讓我消沉,但同時,對深刻性感覺不足的自己,也有些討厭。
「無聊的人類呢,如果煩惱的話,世界和平啦,讓全世界人幸福的方法啦呀,真想為那種事而煩惱啊。可是,然而,我的煩惱,就是這麼渺小無比。這讓我--討厭」
「渺小無比--」
「可以說,失望吧。這種,彷彿求籤的時候,總抽到小吉般的失望」
「不要否定自己的魅力喲,阿良良木同學」
「魅力!?我的魅力難道是求籤總會抽到小吉嗎!?」
「開玩笑的喲。而且,阿良良木同學的失望,不是求籤光抽到小吉吧」
「你難道想說光抽到大凶嗎」
「怎麼會呢,那又不是值得鼓掌的事……或者說,那也不怎麼好玩。要說阿良良木同學的失望……」
戰場原在話上加重了語氣,醞釀了一翻之後,對我這麼說道,
「……雖然抽到了大吉,但仔細讀完內容之後,卻發現寫的並不是什麼好事。之類的失望喲」
慢慢地,把她的意思咀嚼,反芻之後。
「絕望啦!」
我慘叫起來。
那麼慘的傢伙,打從我出生起就從沒聽過……生拉硬扯,這傢伙,真想得出來呢……一次又一次--或者說,一而再,再而三地毒舌攻擊。這個女人將來真是不堪設想。
「不過,母親的事先不說,與妹妹吵架,確實太小心眼了。阿良良木同學,不是一直很疼愛妹妹的嗎」
「一直吵架才對喲」
尤其--今天越發深有感觸。
因為今天,不是平常的日子。
「是因為妹妹長得很難入眼,很不可愛,很難看嗎」
「我的妹妹沒那麼難看!」
「或者是,因愛生恨嗎?沒想到,阿良良木同學,是個妹控呢」
「不對啊。喜歡妹妹這種事,是沒有過妹妹的傢伙們的幻想吧。現實中,絕對不可能有的」
「啊呀,飽漢不知餓漢饑,身在福中不知福,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可不好呢。阿良良木同學」
…………
這傢伙,說得是什麼啊……。
「錢財沒什麼意思,沒有女朋友更好,學歷什麼的不放在眼裡,之類……我討厭那種,傲慢的人喲」
「妹妹和這些是兩碼事吧……」
「是嗎,阿良良木同學不是妹控?不會喜歡上親妹妹?」
「才不會呢」
「也是呢,阿良良木同學,看上去像是小姨控」
小姨控?
沒聽過這個詞啊。
「這是填房婚的略稱喲。也有稱之為,姐妹逆緣婚。具體來說就是,在妻子死後,與妻子的姐姐或妹妹結婚」
「……你的博學依舊讓我佩服,但為什麼,我會變成小姨控?」
「阿良良木同學的話,對像不是姐姐而是妹妹。換言之,首先讓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孩叫自己『哥哥』,然後與這個女孩結婚……成了夫婦後,繼續讓她喊你『哥哥』,這就是真正意義上現實的--」
「憑什麼我一定會失去最初的妻子喲!」
作為吐糟之人,我本來不該打斷她的。但在戰場原的發言完全結束前,我還是忍不住反擊了。
「呢,小姨控的阿良良木同學--」
「請叫我妹控吧,求你了!」
「因為不會喜歡上親妹妹嗎?」
「就算是非親人的妹妹也不會喜歡上的」
「那麼,會喜歡上非親人的戀人嗎?」
「不是說了嗎……咦?非親人的戀人?」
那是什麼?
啊不對,把戀人關係稱為非親人,仔細想想,似乎也沒什麼不對。不過,這樣一下,真正的戀人……?怎麼好像,嚴重偏題了……
「真是器量狹小呢,這種程度的小玩笑就讓你那麼大反應」
「才不是小玩笑呢,你說的東西」
「剛才只是試一下你喲」
「為什麼要試一下我?……等一下,你的意思是,還沒動真格的!?」
「如果動真格的話,就得變身了喲」
「變身!?哇啊,好厲害,真想看看!」
啊不,想不想看,我也有些說不准……。
戰場原「嗯」地,一臉思考狀。
「反應那麼大,器量卻那麼小。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因果關係呢。不過,阿良良木同學,就算是個器量狹小的人,我也不會拋棄你的。對於阿良良木同學的狹小器量,我會一直,奉陪到底」
「好奇怪的話啊」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奉陪到底。從西半球到東半球,如果你希望的話,就算是地獄也樂意奉陪」
「……不對,那些話,在你看來也許很酷很有型……」
「所以呢,阿良良木同學在器量狹小以外,還有什麼煩惱的事嗎?」
「………………」
這傢伙,是不是很討厭我?
眼下,我是不是在被她狠狠地欺負?
希望這只是我的被害妄想……。
「也沒什麼,特別的煩惱……」
「既沒有想要的東西,也沒有煩惱的事--恩……」
「接下來準備怎麼痛罵我?」
「器量好大,好棒喲」
「好牽強的讚揚!」
「好棒滅法呢,阿良良木同學」(譯者註:日語中的《滅法》,有兩種意思,一是佛教用語,滅卻諸法。二是非常,特別的意思。這裡的好棒滅法,是非常好非常棒的意思)
「所以說你牽強……咦,等下,滅法?天魔覆滅?」
「好棒滅法是好棒的強調形喲,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我說,用那種類似廢詞般的句子,生搬硬套地表揚我,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而且,突兀地就說什麼器量好大之類……明明剛剛還在說我,器量狹小。
「不是的,因為覺得阿良良木同學好像要提出,一周之內禁止毒舌之類的要求。所以,就先行一步,剎車了」
「那種事,你是肯定做不到的吧」
這等同於要她,不要呼吸,停止心跳。
而且,要是一周禁止毒舌的話,戰場原就不是戰場原了,我也會覺得沒意思——啊,喂喂,我怎麼已經變成非戰場原毒舌不可的角色了啊?
好危險……。
「沒辦法呢……不過,禁止了工口方面要求之後,竟然什麼提案也沒有了,真是吃了一驚」
「雖然那也是事實,不過在禁止之前,也沒什麼像樣的提案吧」
「我懂了,阿良良木同學。程度稍微低一些的話,提工口要求也行。我以戰場原黑儀之名,允許你釋放慾望」
「………………」
難道說,她在期待些什麼嗎……。
啊,這是自我意識過剩吧……不要動搖啊。
「真的什麼都可以嗎?比如想讓我教你學習之類」
「學業已經放棄了。只要能畢業就行」
「那麼,就說想畢業吧」
「普通人都能做到的吧!」
「那麼,就說想變成普通人吧?」
「你是來找喳吵架的吧?對吧!?」
「那麼,對了--」
戰場原,就像計算好似的,恰好在這時,說道,
「想要女友之類的?」
「………………」
這也是--自我意識過剩,嗎?
好像,另有所指般。
「我要說了想要……會怎麼樣?」
「就會有女友喲」
戰場原坦然說道,
「如此而已」
「……………」
恩……。
仔細想想,這是暗示的台詞吧。
但,這到底是什麼情況,我完全不明白--無論如何,不管怎樣,利用他人對自己的感恩之情,趁人之危,果然還是,不好。這不是倫理道德之類,而是覺得心裡不舒服。
雖然這並不是成為--表面上的戀人。
忍野曾經說過的話,總覺得有些懂了。
只有自己救自己--嗎?
在忍野來看,我所做的事--對戰場原來說,對班長來說,還有對那個寒假時的那個女人……那個吸血鬼來說,既不光彩也不正確吧。
解決戰場原的問題,靠的不是別人的幫忙,而是戰場原她自己的真摯感情。
這種意義上--
無論提出,什麼要求,
都顯得,動機不純。
「不用了,其實,無所謂的」
「嗯,是嗎」
最後,不知有沒有深義,如果有深義的話,又是何種深義,這些,終究不得而知--戰場原,只是若無其事地,這麼說。
「嘛要,下次,請我喝汽水吧。這樣我們就兩清了」
「是嗎,好清心寡慾」
真的器量好大呢。
戰場原,總結似的,這麼說到
這句話,大概表示對話到此結束吧。
接著。
我把脖子轉回正面。覺得好像朝戰場原的臉看了很久很久,所以故意,或者說,有些難為情地,轉過頭,視線,向另一邊望去——在那裡。
在那裡,有一個小女孩。
一個背著大書包的,小女孩。
第3章
3
那個小女孩應該和小學高年級學生差不多大,面朝著公園角落裡,印有附近住宅地圖的鐵製導遊圖看板。因為是背對這邊,所以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小女孩,但總之對她背著的碩大書包印象深刻,因此我一下就想起來了。對,剛剛戰場原在這裡出現之前就已經那樣子面向住宅地圖站著了。那個時候她雖然立刻離開了,但看樣子又回來了,手裡拿著便條之類的東西在和看板比對著什麼似的。
嗯。
也就是說,她迷路了吧。手持的便條上應該畫著手寫地圖或是寫有地址。
瞇眼看了一下,發現書包上縫著姓名牌,上面用粗粗的油性筆寫著「五年三班八九寺真宵」。
真宵……是念做「MAYOI」吧。
但是「八九寺」……這個姓到底該怎麼讀呢?「YAKUDERA」嗎?
我國語不好。
那麼就問問擅長此道的傢伙吧。
「……喂,戰場原。那個看板前面不是站著小學生嘛。書包上面姓名牌上的那個姓念什麼?」
「嗯?」
戰場原搞不清楚狀況地看過來。
「看不見。」
「啊……」
的確如此。
我沒注意到。
現在我的身體已經不再普通了,而且昨天星期六還讓小忍喝下了血。雖然還達不到寒假那時的程度,但現在我的身體能力正顯著提高。就算視力也不例外,稍微搞錯一點程度的話,就算隔著很誇張的距離也看得清清楚楚。雖說看得到這件事本身沒什麼問題,但能看到其他人看不見的東西,總覺得有點不舒服。
和周圍人的不協調感。
這也就是戰場原的煩惱所在吧。
「呃……漢字「十之八九」中的「八九」,然後加上「寺」, 「八九寺」並排著。」
「……?嗯,那個是「HACHIKUJI」吧」
「「HACHIKUJI」?」
「嗯。阿良良木同學,你連這種程度復合詞也讀不出來嗎?就這點實力,真虧你能從幼兒園畢業啊。」
「幼兒園的話就算蒙著眼也能畢業吧!」
「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在吐槽中放入了指責?!」
「對自滿我可不認為值得讚賞呢。」
「我對你可是很讚賞哦……」
「言歸正傳,「八九寺」的話,只要對歷史或者古書稍稍有點興趣,換句話說只要是有求知慾的人,就應該知道的。阿良良木同學的話,感覺不管是不恥下問還是不予詢問,都同樣是一生恥辱呢。」
「啊,好吧。反正我就是沒學問。」
「如果覺得有自知之明比無知無覺要好,這可是天大的誤解喲。」
「……」
我對這傢伙做過什麼壞事嗎?
明明應該在進行友好對話才對……!
「真是的……啊啊,算了啦。總之,那個是念「HACHIKUJIMAYOI」吧……嗯。」
奇怪的名字。
不過雖然如此,大概還是比「戰場原黑儀」「阿良良木歷」這種要普通多了。不管怎樣,對別人的名字說三道四並不是什麼高尚行為。
「呃……」我偷看了一下戰場原。
嗯。
這傢伙怎麼想都不是喜歡小孩子的類型呢……感覺是那種可以把滾過來的球若無其事的扔向相反方向,會因為嫌吵就把哭泣的孩子一腳踢飛的人。
也就是說,還是我一個人過去比較好吧。
要是在這裡的不是戰場原而是別的傢伙的話,為了解除小孩子的戒心,一般應該帶女孩子一起過去才對的吧。
沒辦法了。
「喂,能在這裡等一下嗎?」
「可是可以,阿良良木同學要去哪裡?」
「去跟小學生搭話。」
「勸你還是免了吧,只會留下心靈創傷喲。」
「……」
這傢伙,真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過分的話呢。
不,還是等會兒在跟她對話吧。
現在還是專注於那孩子。
八九寺真霄。
我從長椅上站起來,橫穿過廣場,向著對面——導遊圖看板的位置,那個背書包小女孩所在的地方,小跑步接近。小女孩好像在努力對照地圖和便條,對於從後面接近的我毫無察覺。
我站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開口搭話道,
以盡可能友好開朗的語氣。
「嗨。怎麼了?迷路了嗎?」
小女孩轉過頭來。
她梳著雙馬尾,短劉海,露出眉毛的髮型。
小女孩有著一張很伶俐的臉蛋。
小女孩——八九寺真霄先打量似的直盯著我,然後開口道,
「請不要跟我搭話。我討厭你。」
「……」
……
邁著殭屍般僵硬的腳步,我返回了長椅處。
戰場原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只是受到打擊……心靈創傷罷了。」
意料之外的重創。
需要十幾秒才能恢復。
「……我再去一次。」
「所以,去哪兒?去做什麼啊?」
「這不顯而易見嗎?」
說完,我再次挑戰。
少女八九寺宛如未曾跟我打過照面般,把視線轉回了看板,跟便條比對了起來。我從背後越過肩膀偷看那張便條,上面畫的不是地圖,而是寫著住址。雖然我對這一帶不太熟,但應該是這附近的住址就是了。
「喂,說你呢。」
「……」
「迷路了對吧?要去哪裡啊?」
「……」
「那張便條,給我看看吧。」
「……」
「……」
……
邁著殭屍般僵硬的腳步,我返回了長椅處。
戰場原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不理我……被小學女生無視了……」
意料之外的重創。
需要幾十秒才能恢復。
「這次才是真格兒的……我再去一次。」
「阿良良木同學想要做什麼正在做什麼,我搞不太清楚,但……」
「不要管我……」
說完,第三次挑戰。
少女八九寺正對著看板。
為了達到先發制人的效果,我用手掌對著她的後腦勺敲了一下。完全沒在警戒的樣子,八九寺露出的額頭毫不猶豫地對著看板撞了上去。
「你、你幹什麼啊!」
頭終於轉過來了呀。
真難得。
「從後面被敲一下,誰都會轉過頭的吧!」
「對不起呢……敲了你的頭。」
對之前接二連三的打擊,我的心情稍微有些好轉了。
「不過,你知道嗎?命這個漢字裡面,包含著叩這個漢字哦。」
「不懂你在說什麼。」
「生命是越叩敲越會閃閃發光的。」
「我已經被叩得眼冒金星了。」
「嗯……」
沒糊弄過去。
遺憾。
「只是看你很關心的樣子,心想能不能幫上忙。」
「會向冷不防敲小學生頭的傢伙求助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有的!毫無任何可能!」
被嚴重警戒了。
雖說理所當然。
「啊呀,所以說對不起嘛。真的很抱歉。那個,我的名字是阿良良木歷。」
「歷啊。像是女孩子的名字呢。」
「……」
不要說了。
這可不是初次見面就立刻能說出口的話啊。
「娘娘腔!不要靠近我!」
「就算是小學生,被姑且算是女性的小女生這麼說,真不可忍呢……」
等一下。
冷靜冷靜。
首先是要取得信賴吧。
無法改善現狀的話,對話就沒辦法進展下去。
「那麼,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八九寺真霄。名字叫做八九寺真霄。是父親和母親幫我取的重要名字。」
「嗯……」
念法好像沒錯呢。
「總之,不要跟我搭話!我討厭你!」
「為什麼啊?」
「因為你冷不防從後面敲我。」
「你在我敲之前,就已經說過討厭我的話了吧。」
「那麼就是前世帶來的因緣!」
「我可沒做過會被如此厭惡的事啊。」
「前世我和你是宿命的對頭!我是美麗的公主,你是邪惡的大魔王!」
「你只是單方面被抓走嘛。」
不要跟陌生人走。
被陌生人搭話要不理他。
因為現在這種世道,最近的小學中,這種教育,大概實施得很徹底吧……或者,單純是因為我的外表不屬於討小孩子喜歡的類型嗎?
不管怎樣,被小孩子討厭這件事讓我很消沉呢。
「總之冷靜下來吧。我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危害哦。像我這麼人畜無傷的傢伙,這個鎮上的居民裡面可是一個都找不到喲。」
雖然還不至於到這種程度,但對於這小鬼來說,進行這種程度的誇張應該剛剛合適吧。不限於孩子,對於這種類型的傢伙,上上策是讓她覺得我很容易相處。八九寺也不知道是不是認同了,煞有介事地唔唔了幾聲,然後說,「知道了。」
「我就降低警戒等級吧。」
「那就輕鬆多了。」
「那麼,人畜先生。」
「人畜先生?!這是指誰啊?!」
嗚哇……
作為四字常用語(人畜無傷)來說,明明是沒什麼特別的普通單詞,但僅僅把下半截削去,就變成了如此壓倒性的侮蔑詞彙嗎……迄今為止我是何等輕易地在使用它們啊。甚至還不滿足於僅僅進行使用,拿來自報家門。
「怒吼了!好可怕!」
「不,怒吼是我不對,但是叫我人畜先生太過分了!任誰都要吼的!」
「是這樣嗎?……可那是你自己說的,我只是對它很有誠意地進行回應而已。」
「這世上,不是只要有誠意就什麼都好……」
實際上,這種情況下,人畜是指人和家畜的意思,並沒有譴責他人的含義。但就算如此……
「總之,縮略人畜無傷,會變成不好的單詞。」
「啊。這樣啊。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是和《瘋瘋癲癲》差不多感覺的詞語呢。一旦興奮起來就發出「我瘋啦我瘋啦」般怪聲的人,還可以接受,但如果自我介紹時說是自己是瘋瘋癲癲的男人的話,就無法接受了,是同樣的道理嗎?」
「怎麼說呢……我對於一旦興奮起來就發出「我瘋啦我瘋啦」般怪聲的人也無法接受……」
「那麼,該怎麼稱呼呢?」
「普通的稱呼就行了啦。」
「那麼,就叫你阿良良木先生。」
「嗯嗯,普通真好啊。普通最棒。」
「我,討厭阿良良木先生。」
「……」
什麼都沒改善。
「臭氣熏人!不要靠近我!」
「跟娘娘腔比起來更過分了?!」
「唔……的確,再怎麼說臭氣熏人可能形容得過分了。那就訂正一下。」
「嗯嗯,如果可以的話。」
「真見外!不要靠近我!」
「前言不搭後語!」
「怎麼都行!快給我去其他地方!」
「不……所以說,你迷路了吧?」
「這種程度的事態我完全沒問題!這種程度的困難我已經習以為常了!對我來說是非常平常的事!我可是導遊!」
「在旅遊中介工作?!這麼小就?!」
如果所言不虛,確實不可能會迷路的吧。
「……我說,你不是在逞強吧。」
「才沒有逞強。」
「不就在逞強嘛。」
「呀!吃我一招!」
話音剛落,八九寺向我的身體以全身重量使出上段迴旋踢。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小學生能使出來的,背脊筆直姿勢漂亮的一踢。但很可悲的是,小學生和高中生的身高存在明顯差距,而且是無法迴避的差距。雖然明顯是對著臉去的,或者說本來可能是對著的,但八九寺的上段迴旋踢充其量也就能踢到我的側腹部。當然就算是側腹,被腳尖踢到的話也是會受傷的,但並不是不能忍耐的程度。間不容髮,我在被八九寺的腿踢到的瞬間,雙臂進行捕捉,夾住了足踝及腿肚附近。
「糟了糕!」
八九寺大叫一聲,已經遲了……「糟了糕」在語法上到底正不正確,等一下再問戰場原。面對變成金雞獨立般不穩姿勢的八九寺,我毫不留情的如同在田里拔蘿蔔一般,毫不猶豫地向上拽了起來。也就是柔道中所說的一本背負投的姿勢。柔道的話,這樣抓住腳是犯規的,但遺憾的是,現在並不是比賽而是實戰。八九寺的身體從地面飄起之際,短裙中的風景徹底且以很大膽的角度被我看見了。但我並不是蘿莉控,所以一點都不動搖,就那麼一口氣的背投出去。
不過,身高差距在這裡起卻產生了反作用。身材嬌小的八九寺在撞上地面之前的滯空時間,要比跟我同體格的對手稍微長了一點——就那麼一點點。但就那麼一點點,剎那之間,八九寺轉換思考方向,用自由的那隻手抓住我的頭髮。因為某些原因,正在留長的頭髮,就算以八九寺的小手也能輕易抓住吧。在頭皮中奔竄的疼痛,讓我反射性地放開了八九寺的足踝。
八九寺並不是天真到直接逃開的少女。她踩著我的背,不等落地就以我的肩胛骨為軸迅速轉身,然後就這樣不停地擊打我的頭部,用肘擊撞擊。可是——太輕了。她雙腳並未著地,因此力道無法像平時那樣傳遞過來。年齡差距與實戰經驗差距都暴露了出來。如果她不著急著解決戰鬥,而是冷靜地一擊必殺的話,現在就已結束,現在就已撲街了吧。既然變成現在這樣的話,就是我反擊的時刻了。這是必勝模式。
用肘擊狠揍我腦袋的那隻手臂,感覺上是左邊——不對,身體是反轉過來的,所以是右臂吧。我抓住她的右臂,從這個位置再次把她一本背投出去!
這次決定了勝負。
八九寺以四腳朝天的姿勢摔向地面。
為防備反擊我拉開了距離-
但對方沒有起身的樣子。
是我勝了。
「真是的,笨傢伙。小學生怎可能贏得了高中生啊!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和小學生動真格地打架,動真格地以一本背負投決勝負,還真的誇耀勝利的男子高中生形象,就在這裡。
不就是我嘛。
阿良良木歷是欺負小學女生然後還高聲笑出來的角色嗎……自己給自己來了個超級冷場。
「……阿良良木同學。」
傳來冰冷的聲音。
轉過頭去,站在那裡的是戰場原。
看不下去了,於是就過來了的樣子。
一副很驚詫的表情。
「雖然說過就算地獄也樂意奉陪,但那是因為阿良良木同學的渺小。而自找的痛苦就完全另當別論了,這一點可不要誤會了呢。」
「……請讓我辯解一下。」
「請。」
「……」
辯解不出來。
哪兒都找不到借口。
那麼重整旗鼓。
「那個,過去的事先放在一邊吧,這傢伙——」
指著倒地不起的八九寺,我說道。反正是背部著地,所以她背著的大書包應該是很不錯的緩衝物才對,沒問題的。
「她好像迷路了喲。看上去也不像跟父母或朋友在一起。啊,我從今天早上開始,很長一段時間都待在這個公園內,這傢伙在戰場原來這裡前就曾站在這裡看著那個看板了。那個時候我還沒覺得什麼,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又回到這裡的話,不就是真正迷路了嗎?如果有誰正在擔心她的話不是很麻煩嘛,所以就想能不能幫上忙。」
「……嗯。」
戰場原姑且點了點頭,但驚詫表情還是沒變。不過,最後她似乎雖然想問個清楚為什麼會吵架吵到扭打在一起,但關於這個我無可奉告。好像只能解釋成戰士和戰士間的鬥魂共鳴。
「哦。」
「嗯?」
「沒什麼,原來如此……情況我瞭解了。」
你真的懂了?
不會是在不懂裝懂吧?
「啊,對了,戰場原。你以前不是住這附近麼?那麼如果聽了住址的話,應該知道大致上在哪兒吧?」
「那個啊……普通的話」
含混不清。
難道我真的看上去那麼像虐待兒童的人麼。我覺得這或許是比蘿莉控還要更加過分的評價呢。
「喂,八九寺。你已經醒了吧,只是假裝昏厥吧。剛才的便條,給這個姐姐看看吧。」
我蹲下來,窺視著八九寺的臉。
翻白眼了。
……真的昏厥了……
少女翻白眼了,這下麻煩了……
「怎麼了?阿良良木同學。」
「沒什麼……」
為了不被戰場原發現,我悄悄用自己的背擋住八九寺的臉,然後若無其事的拍打了兩三下她的臉蛋。這不是在落井下石喲,當然是為了把她弄醒。
結果,八九寺睜開了眼。
「唔……好像做了個夢。」
「呵,這樣啊。是什麼夢?」
試著以體操大哥哥的感覺予以回應。(註:NHK幼兒向的教育節目《和媽媽一起》中的主持人)
「說來聽聽吧,八九寺小妹妹。到底夢到了什麼呢?」
「被兇惡的男子高中生虐待的夢。」
「……是與現實相反的夢吧。」
「原來如此,和現實相反啊。」
顯然是失去意識前的現實。
內疚得胸膛都快裂開了。
從八九寺那裡取得便條,然後直接遞向戰場原——但她沒有伸手來接。我伸出的手被冰點以下的冷眼直直盯著。
「什麼嘛,接過去啊。」
「……不知怎的我一點都不想碰到你呢。」
呃。
早已應慣聽慣的毒舌,趾高氣揚地作答了……
「只是接個便條而已吧。」
「我不想碰你碰過的東西。」
「……」
被討厭了……
被戰場原理所當然地討厭了……
咦……奇怪了哪,明明迄今為止都意外地好像很合拍……
「啊,我知道了啦……我念出來就好了吧。那個……」
我照著便條上所寫的住址讀了出來。值得慶幸的是裡面沒有哪個漢字我讀不出來,所以很流暢的讀了一遍。戰場原一邊聽著,然後「嗯」了一聲。
「那裡的話我知道。」
「那可太好了。」
「好像在我以前的家再過去一點的地方吧。具體地點我也說不清,但到了那附近,憑感覺就能找到。那麼,走吧。」
話音未落,戰場原就立刻轉身,向公園的入口大步走去。我還以為她肯定會說討厭給小孩子帶路之類發牢騷,沒想到她乾脆地答應了。不,這麼說的話,戰場原還沒向八九寺作自我介紹,甚至連目光都沒對上一眼,恐怕我預料中的戰場原討厭小孩子的事——大概猜中了吧。又或者是作為報恩的「任何一件事」,戰場原勉強聽從了我的請求,這也是有可能的。
啊——
如果是這樣的話,真是非常之浪費啊……
「不過算了……走了,八九寺。」
「呃……去哪兒?」
八九寺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表情。
這傢伙沒弄懂對話的走向吧。
「所以說,去這張便條上的地址。那個大姐姐知道,所以會給你帶路。太好了呢。」
「……哦,帶路嗎?」
「嗯?你沒有迷路嗎?」
「不,迷路了。」
八九寺直截了當地肯定到。
「我是迷路的蝸牛。」
「啊?蝸牛?」
「不,我——」
八九寺搖了搖頭。
「我,沒什麼。」
「……哦。這個,那麼先去追那個大姐姐了哦。那個大姐姐名字叫戰場原。雖然有著不輸給名字一般的帶刺態度,但習慣了的話,就會對那過激的妙處相當上癮,她實際上是個比較直率的好人哦,雖然直率得過頭了。」
「……」
「啊真是的,快點走啦。」
我強硬拉起不肯動的八九寺的手,拉拉扯扯,追向戰場原的背影。八九寺發出「啊,啊嗚,啊嗚,哦嗚哦嗚」這種類似海狗或海豹般稀奇古怪的聲音,度過數次危機,最終也沒跌倒地跟了上來。
山地自行車就以後再來取吧。
我們急忙地把浪白公園甩在了身後。
最後,還是不知道,公園名字的正確念法。
第4章
4
差不多該說說寒假時的事了。
發生在寒假的事。
我被吸血鬼襲擊了。
比起被襲擊,更好的說法是我自己把脖子送了上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對準尖利的牙齒,自己把脖子撞了過去。反正就是,在這個科學萬能,已經不存在沒被照耀的陰暗角落的這個時代,我,阿良良木歷,在日本的郊外的偏遠鄉村中,被吸血鬼襲擊了。
被美麗的吸血鬼,
絕美到讓血液都為之凍結的吸血鬼所襲擊。
體內的血液被抽出。
結果,我變成了吸血鬼。
聽起來很像開玩笑,但卻是讓我笑不出來的玩笑。
變成了會被太陽灼燒,討厭十字架,害怕大蒜,在聖水中溶解,這般種種的身體。相應的,也得到了爆發般的身體能力。然後眼前等待我的是宛如地獄般的現實。從這個地獄中把我救出來的,是路過的大叔,不對,是忍野咩咩。居無定所到處流浪的廢柴成年人,忍野咩咩。他很漂亮的打退了吸血鬼,干了諸多其他事。
然後,我變回了人類。
身體還稍微殘留了一鱗半爪的能力——某種程度的回復能力,新陳代謝之類的,但無論是太陽十字架大蒜還是聖水都沒問題了。
說起來,既不是什麼大事。
也不是什麼可喜可賀的事。
是個已經解決了,結束掉的話題。還剩下的一些算是麻煩的事情,就是一個月要去被吸一次血,這時的視力之類的就會超越普通人水平這樣的情況。不過,這是我個人的問題,只要賭上我的餘生去面對就好。
而且我的情況還算是幸運的。
這個期間也就兩個星期的長度。
而戰場原就不同了。
戰場原黑儀的情況。
她和螃蟹遭遇的情況。
在超過兩年的時間中,她的身體都不正常。
帶著妨礙大半自由的不正常度過了兩年以上的地獄,到底是怎麼樣的心情啊。
所以戰場原一點都不像她的作風般,其志可嘉地對我感恩到必要程度之上,這或許也並不奇怪。身體的不正常暫且不提,光是能解除心靈上的不正常,對她來說,恐怕已經是難以取代,來之不易的成果了。
心。
精神。
是的,這種問題,這種無法與任何人商量,無人能理解的問題,也許在深鎖於或深植於超越肉體的精神方面——如果是這樣的話,
拿我來舉例,雖然身體恢復了正常,但每天早上從窗簾縫隙中漏的陽光,還是叫我害怕。
在我所知的範圍內還有一人也同樣受過忍野照顧,她就是我和戰場原所在班級的班長——羽川翼。她的話,時間上比我短上幾天,而且那段時間的記憶也消失了。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可以說是最幸運的。話雖如此,羽川的話如果不是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可說是完全沒有得救。
「這附近。」
「嗯?」
「這附近,有我曾經的家。」
「你說家……」
我按照戰場原所說的,朝她所指的方向,但那裡能看到的僅僅是……
「……只有道路嘛。」
「道路呢。」
很氣派的道路。瀝青的顏色還很新,最近才鋪裝上去的樣子。這麼說的話,也就是……
「是地皮開發?」
「一定要說話,應該是規劃整理呢。」
「你知道啊?」
「不知道呀。」
「那就表現得更吃驚一點吧。」
「我一向面不改色喲。」
的確,連眉毛都一動不動。
不過,從戰場原目不轉睛,直盯著那個方向那個地方的表情來看,也許我看見了一絲,她心中無家可回無依無靠的感情。
「真的……完全改變了呢。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竟然變化這麼大。」
「……」
「好無聊。」
難得過來一趟。
我小聲嘟噥了一句。
看起來真得很無聊。
不過,這樣一來,今天,與習慣新衣服並列的,特地來到這裡的目標之一,就算是搞定了吧。
轉過頭去。
八九寺真霄藏在我的腳後面,偷偷看著戰場原,警戒般沉默不語。雖然是孩子,或者說正因為是孩子,所以比起我,她更能憑直覺發現戰場原是個危險人物吧。從剛才起她就一直拿我當牆壁,躲避戰場原。不過人類是沒辦法作為牆壁隱藏他人身形的,所以完全暴露了。而且因此露骨地表現出躲避戰場原的意圖,變成了讓第三者都會覺得不舒服的狀況。儘管如此,戰場原那邊完全沒有把還是小孩子的八九寺放在眼裡(「這邊哦」「走這條路」之類的話都是只對我說),不過,她們算是彼此彼此吧。
被夾在中間的我,快受不了了。
不過,從剛才的觀察來看,戰場原並不是討厭或不擅長應付小孩子。我覺得她的反應像是無法理解小孩子一樣。
「賣都賣掉了,我也不覺家還會保留……但竟然變成了道路。真夠鬱悶的。」(譯者註:原句為、結構,在日語字典上只有藍色的意思,但BLUE在英文裡還有鬱悶的意思。在鬱悶與藍天白雲之間糾結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了前者)
「嗯……說的也是呢。」
這裡只能贊同了。
有想像的餘地。
從公園到這裡的路程,舊路和新路交疊在一起,和那個公園看板上的導遊地圖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樣貌。就算是對這附近不怎麼瞭解的我,也有種洩氣的感覺。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就如人會改變一樣,街道也會改變。
「歎。」
戰場原長歎一聲。
「因為無可奈何的事情,浪費了時間呢。走吧,阿良良木同學。」
「嗯?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
「這樣啊。那麼走吧,八九寺。」
八九寺默默地點了點頭。
……說不定她可能是覺得要是出聲的話,就會被戰場原所發現吧。
戰場原一個人快速邁步前行。
我和八九寺在後面追著。
「說起來,從腳上鬆手啊,八九寺。這樣妨礙我走路啊。真是的,就像個小章魚似的緊緊抱住我,要是摔倒了怎麼辦?」
「……」
「說話啊,不要不說話。」
這麼強行要求後,八九寺開口道,
「我一點了也想緊緊抱著阿良良木先生那不柔軟的腿。」
強行的把她扯下來。
發出辟剝辟剝的聲音——是不可能的。
「好過分!我要向PTA投訴!」
「哦,向PTA啊。」
「PTA是非常了不起的組織哦!阿良良木先生這樣什麼權力都沒有的一介未成年市民,一根小指就可以解決了!」
「一根小指啊,那還真是恐怖呢。說起來八九寺,PTA是什麼的縮寫啊?」
「呃?它是……」
大概不知道吧,八九寺再次陷入沉默狀態。
我雖然也不知道。
嘛,在變成麻煩的爭論前,先搞定了她。
「PTA是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的縮寫,意思是父母和教師的聯合會。」
前方的戰場原丟來了答案。
「雖然也有經腔血管成形術這樣的醫學用語縮寫,但我不認為阿良良木同學是問的這個,所以這裡的話父母教師聯合會才是正確答案吧。」
「呵,我隱約記得是父母的群體組織,原來教師也包含在聯合會裡啊。戰場原,你果然博學多才呢。」
「是你才疏學淺才對,阿良良木同學。」
「雖然很押韻,但說我學淺倒沒什麼異議,可是才疏放在這裡是不是有點……」
「是嗎?那就給你換成慘悲好了。」
戰場原頭都不回地說到。
感覺她有點不爽呢……
普通人的話,可能會覺得平時散佈毒舌的戰場原與現在的戰場原,沒什麼不同吧。但像我這樣一直不斷地沐浴在戰場原暴言之下的人,卻不由地體會到之間的差別。她的用詞有些不乾脆。平時,或者說戰場原心情好的時候,單詞那是連珠炮似的。
嗯。
為什麼呢。
是因為老家修成了公路,還是我不好呢?
似乎兩方面都有。
不管怎麼說,虐待兒童云云先不管,和戰場原的對話被中途打斷是因為捲入了八九寺麻煩的關係呢……與其說順其自然,作為被迫作陪的戰場原,一般來說不會心平氣和吧。
這麼說的話,那就趕快把這個女孩兒八九寺真霄送去目的地,然後努力的讓戰場原恢復愉快的心情吧。請她吃個飯,陪她逛逛街,如果還有時間的話,就去哪裡的遊樂場所玩玩。對,嗯,就這麼辦。妹妹在家也不好回去,今天乾脆就把一整日都耗在為戰場原效勞吧。幸好手頭上還有不少錢——咦,我怎麼如此奴性啊!
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說,八九寺。」
「什麼啊?阿良良木先生。」
「這個地址——」
從口袋裡取出便條。
便條還沒還給八九寺。
「——的地方,到底有什麼啊?」
而且。
你要去幹什麼。
站在引路的立場上,想要問個清楚——何況是小學女生的單獨行動,就更是如此了。
「哼哼,才不說。我要行使沉默權。」
「……」
還真是囂張的小鬼哪,喂。
孩子是純潔無瑕的這句話,到底是誰說的啊。
「不告訴我的話,就不帶你去了哦。」
「反正又沒有拜託你。我自己一個人也能去。」
「但是你不是迷路了嘛?」
「所以呢?」
「不……八九寺,這個啊,為了將來著想,我告訴你,這種時候最好還是拜託他人喲。」
「對自己缺乏自信的阿良良木先生這種人的話,確實可以那樣做。請盡情地依靠他人,直到你滿意為止。但是,我不需要這麼做。因為對我來說,這種程度的小事,跟日常自動販賣機差不多。」
「呵……定價販賣啊。」
真是奇怪的補充。
不過,從八九寺的立場來看,這樣做確實算多管閒事吧。就算是我,小學生時代也相信靠自己一個人力量什麼都能做到。不需要別人的幫忙——或者不需要請別人來幫忙,對此深信不疑
什麼都能做到。
這樣的事。
明明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了,大小姐。拜託了,請務必告訴卑微的我,這個地址處到底有些什麼吧?」
「言詞裡面一點都沒誠意。」
還真是頑固啊。
我那那個中學生的老妹,無論哪個,用這一手都能搞定。但,八九寺看起來很精明,也就是說不能像應付笨小孩那樣咯。真是的,怎麼辦好呢。
「……嗯。」
閃過一個絕妙主意。
從屁股後面的口袋裡取出錢包。
錢還有挺多。
「小妹妹,給你零花錢哦。」
「哇啊!我什麼都說!」
真是個笨小孩。
應該說,真得很笨……
不管怎麼說,被這一手所誘拐的小孩好像一個都沒有——八九寺也許是史上第一個中招的孩子,真是個難得的人才啊。
「這個地址住著一個叫綱手的人。」
「綱手?這是姓?」
「這是很氣派的姓!」
八九寺有些生氣似的,這麼說。
雖然我能理解,聽到別人這麼反問自己熟人的姓氏時,會不太舒服。但也用不著那樣怒吼吧。是情緒不穩呢,還是其他什麼。
「嗯……與你是什麼樣的關係?」
「親戚。」
「親戚啊。」
也就是說,她是在利用星期天,一個人去熟悉的親戚家玩耍的途中。相當放任主義的父母啊,還是說,八九寺是偷偷瞞著父母擅自跑到這裡來的呢?雖然不得而知,但決心落空的小學生假日一日冒險游已經在中途失敗了。
「有關係很好的表兄弟在嗎?從大書包來看,是一趟相當遠的遠行吧。真是的,這種事應該在黃金周裡去做嘛。還是說有非今天不可的理由?」
「正是如此。」
「至少母親節在家裡盡盡孝道也好啊。」
雖然那個。
由我來說不太合適。
——哥哥,就是因為你這個樣。
這個樣——也沒什麼不好的。
「我才不想被阿良良木先生說。」
「不對,你知道些什麼啊!」
「直覺。」
「……」
並非有什麼道理,似乎單純地,聽到我的說教,就會出現生理現象般的反感。
好過分啊。
「阿良良木先生才是,在那裡幹什麼啊?星期天早上在公園長椅上發呆,我可不覺得是正經人會做的事。」
「沒什麼。只不過——」
正想說閒著無聊,但話說出口的瞬間剎住了。
對了,被問在做什麼的時候,回答打發時間的話,說明那個男人沒出息。真是危險。
「只是在游車哦。」
「游車啊。好帥哦。」
被表揚了。
還以為後面會跟著什麼過分的言語,結果什麼都沒有。
這樣啊,八九寺也會表揚我啊……
「不過,用的是自行車。」
「這樣啊。說起游車的話,果然還是要用摩托車呢。真是可惜。阿良良木先生沒有駕照嗎?」
「很遺憾,因為學校的校規中明文說不能考駕照。不過反正摩托車很危險呢,所以我比較喜歡汽車。」
「這樣啊。但是這樣的話,就變成飆車了喲。」
「……」
嗚哇,這孩子對游車的拼寫進行了相當有趣的改寫……是幫她訂正比較溫柔呢,還是放著不管比較溫柔呢……我無法做出判斷。
順便一說,前行的戰場原毫無反應。
甚至沒有插話的跡象。
也許是聽不見智能低下的對話吧。
不過。
八九寺真霄第一次露出的無憂無慮的笑容,頗具魅力。無拘無束的笑顏,宛如盛開的向日葵。雖然很常見,但過了這個年齡後,絕大部分的人都無法再次浮現了吧,正是這樣的微笑。
「呼……哎呀呀。」
這又是危險關頭啊。我要是蘿莉控的話,對這一幕肯定會一見鍾情。啊,我不是蘿莉控真是太好了……
「不過,還真是麻煩啊,這附近的路。到底是怎麼樣的構造啊?你竟然真敢,一個人跑來這裡呢。」
「我又不是第一次來。」
「是這樣嗎?那你為什麼迷路了啊?」
「……因為很久沒來了。」
很臉紅似的,八九寺說。
唔……也就是那個吧。覺得能做到的和實際上能做到的是不同的。想像終歸是想像。這一點無論是小學生還是高中生抑或其他任何年齡層的人都一樣吧。
「說起來,阿良良良木先生是——」
「良多了一個吧?!」
「失禮。咬到舌頭了。」
「不要咬得這麼讓人不舒服呀……」
「沒辦法。誰都有說錯的時候。還是說阿良良木先生從出生開始一次都沒有咬到過舌頭?」
「也不是說沒有,但至少在說別人名字的時候沒有哦。」
「那麼,請說三遍巴士瓦斯爆炸。」
「那又不是人名。」
「不,是人名。我認識的人裡面大概有三個人都帶這些詞。所以我覺得不如說是非常一般的名字。」
自信滿滿呢。
居然有這麼容易看穿的小孩謊言。
已經到令人吃驚的地步了。
「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
說出口了。
「吞食夢的生物是什麼?」
八九寺間不容髮地問道。
「……枕夢貘?」
「錯錯。回答錯誤。」
八九寺得意洋洋地說。
「吞噬夢的動物,那就是……」
然後無敵一笑。
「……人類哦。」
「不要盡說漂亮話呀!」
我以必要之上的音量大聲怒吼到。因為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真的說了一句很漂亮的話。
總之。
這裡真是個,清靜的住宅區啊。
走在路上也無人擦肩而過。要出門的人早就大清早出門了。而不出門的人一天都會待在家裡,差不多是這樣的地方吧。不過就這點來說,與我所居住的地方也沒什麼不一樣,但特別之處就在於這附近有很多大得要命的宅邸吧。盡住些有錢人啊。說起來,戰場原的父親也是外資企業的頭頭。這裡住得都是這類人吧。
外資企業啊……
不過我們這種偏僻鄉村,是無法理解的詞彙。
「呢,阿良良木同學。」
隔了許久,戰場原開口道。
「可以再告訴我一次地址嗎?」
「嗯?可是可以。是在這附近嗎?」
「差不多,該怎麼說呢?」
戰場原的措辭很微妙。
我一頭霧水地再次讀了一遍便條。
唔嗯,戰場原點頭道。
「似乎走過頭了呢。」
「呃?是這樣嗎?」
「好像是。」
戰場原用冷靜的語調說到。
「想要責備我的話就請便。」
「……不,我不會僅僅因為這點事就怪你的。」
怎麼回事啊,這種突然改變的態度……
過於爽快反而讓人覺得不乾脆。
「是嗎。」
頂著一張毫不焦躁毫不在乎的臉,戰場原返回來路。為了躲避戰場原,八九寺以我為中心對稱移動起來。
「……你啊,為什麼這麼害怕戰場原呢?那傢伙又沒有對你做什麼。不如說,看上去雖然很難以理解,但為你帶路的不是我而是她啊?」
我只是,跟在她後面。
事實上,我沒有說大話的立場。
就算因小孩子的直覺而討厭戰場原,也該有個限度的吧。就算是戰場原,也不是用鋼鐵鑄造而成,所以被那樣明顯避開的話,果然還是會受傷的不是嗎。嘛,即便不考慮我對戰場原主觀上的偏袒,從道義上講,八九寺對戰場原所採取的態度,也不能算是對的。
「被你這麼講,我確實沒話說……」
令人意外的,八九寺溫馴地沉默了。
然後,她悄聲繼續說道,
「但是,阿良良木先生沒有感覺到嗎?」
「感覺到什麼?」
「那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凶暴惡意。」
「……」
看來,她有一種超越直覺的東西。
無法否認這一點讓我很為難。
「似乎被討厭了……我感覺到一股很強烈的意識在對我說,你很礙事,趕快給我閃一邊去。」
「你很礙事,趕快給我閃一邊去嗎,不過我覺得也不至於到那個地步吧……嗯。」
好吧。
雖然有點害怕,但還是問問看吧。
對我來說雖然早有所料。但好歹還是確認一下吧。
「哪,戰場原。」
[什麼啊?」
還是一樣不回過頭來。
讓她覺得礙事,想要人間蒸發的人,說不定也許是我呢。
明明應該互為朋友的,為什麼這麼的處不好呢,真是不可思議啊。
「你啊,討厭小孩,嗎?」
「討厭呢。最討厭了,一個不留的全部死掉就好了。」
毫不留情啊。
八九寺「嗖」地一下縮起身子。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他們。中學時代的事了吧。去商場買東西的時候,我被七歲小孩撞到了。」
「啊,然後他哭了之類的?」
「不,並非如此呢。我那時對那個七歲小孩這麼說的哦。『沒事嗎?受傷了嗎?對不起,不好意思。』」
「……」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小孩,心慌失措。可是,就算這樣,我竟然會那麼失態……這令我非常震驚……那之後,我銘記於心,只要是被稱為小孩的東西,不管那是人還是其他什麼,我都會惡意相向。」
接近於破碗破摔吧。
道理上明白了,但心情上還是理解不了。
「對了,阿良良木同學。」
「怎麼了?」
「好像又走過頭了。」
「哈啊?」
走過頭是在說住址吧?
咦?第二次了哦,喂。
如果是陌生土地的話,住址和實際地圖不吻合是常有的事。但戰場原明明直到不久前都還在這片區域裡生活。
「想要責備我的話就請便。」
「……不,我不會僅僅這點事就責備你的……咦?戰場原,好像跟剛才的台詞微妙的沒什麼變化?」
「哎呀,是這樣嗎。不過我沒注意到。」
「什麼嘛。啊,我知道了。你有說過規劃整理什麼的吧。這麼一想,你家也變成道路了嘛。這裡的面貌已經和你知道的有幾分不同也是理所當然的囉。」
「不。並非如此。」
戰場原確認了周圍的情況後說道,
「雖然道路增加了,我家消失了又或者修建了新路,但舊路並不是完全沒有……所以從整體構造上來說是迷不了路的哦。」
「嗯……?」
但是,實際上現在不正是迷路了嘛,所以我才認為是因為那些事情的原因。只能這樣想了吧。難道說戰場原是不想承認自己無意中犯下的失誤?戰場原就是戰場原,相當的逞強呢……我正這麼想著的時候,戰場原問了句,「你在想什麼?」
「一幅好像很有意見的表情呢,阿良良木同學。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個清楚如何?一點都不像男人。要不然,向你裸體伏地謝罪也行。」
「你啊,想讓我變成最差勁的男人嗎……?」
在這種住宅街裡,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我可沒有那種興趣。
「如果能讓阿良良木歷這個名字作為最差勁男人而聞名於世的話,那麼要我裸體伏地謝罪,算是很便宜的代價呢。」
「便宜的是你的自尊吧。」
你啊,真不知道你的屬性是自大呢,還是自卑呢。
「不過,襪子我還是會穿的。」
「就算你說靠這個作為收場噱頭的捏他,但我可沒那種奇妙的屬性呀。」
「襪子準確說是網狀緊身褲喲。」
「不,你再狂熱地逼我也……」
啊,不過。
雖然說是沒有那種興趣,不過如果對象是戰場原的話,她穿網狀緊身褲的打扮也不是不想看——不不,不是裸體也行,如果穿著長筒襪的話……
「一副在考慮很猥瑣之事的表情,阿良良木同學。」
「怎可能。以純潔無瑕為宗旨的我,看上去像是那種人格低劣的傢伙嗎?被戰場原你這麼說,還真是出乎意料啊。」
「哎呀,有依據也好沒依據也罷,我一直都是這麼評價阿良良木同學的。僅限於這次,你既沒吐槽也沒說其他的,而是特別進行了否定,真可疑。」
「呃……」
「這麼說來光是裸體伏地謝罪還不滿足,還想在我的肉體上,在全身上下,用油性筆寫上種種下流話嗎。」
「不要想得這麼離譜啊!」
「那麼,要想到哪裡為止呢?」
「比起這種事,那個,八九寺。」
我強行轉移話題。
這方面的技巧還得跟戰場原多學學。
「不好意思,稍微會花點時間的樣子。不過,既然在這附近的話-」
「不——」
八九寺以令我吃驚的冷靜聲調——宛如在無感情的敘述已經掌握的算式答案一樣,非常機械的聲調,說道,
「——我想大概不可能。」
「咦?大概?」
「如果對大概這個詞不滿的話,那就絕對。」
「……」
不可能對大概這個詞感到不滿。
也不可能對絕對這個詞感到滿意。
但是——就算這樣
面對她的語氣。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因為就算再走幾次,也到不了的。」
八九寺說。
「到不了的。」
八九寺重複說道。
「到不了母親的地方。」
彷彿一盤不停重複的破唱片,
又如一盤尚未破損,卻終曲難奏的唱片。
「因為我是——迷路的蝸牛。」
5
「迷路之牛」
就像是帶著從千年封印的沉睡中被強行喚醒般的睏倦,進而產生莫名的糟糕心情般,用一種近似於呻吟的低吟聲音,忍野咩咩如此說道。雖說並不是低血壓的原因,不過看來忍野是個起床品相相當糟糕的人呢。與平日爽朗說話風格,實在是天差地別。
「那個,大概是迷路之牛吧」
「牛?錯了啊。不是牛,她說是蝸牛啊」
「寫成漢字,不是帶個牛的嗎。啊啊,對於阿良良木君來說,蝸牛這詞只能用片假名來寫吧?智力指數真是低啊。漩渦的渦的三點水換成蟲字傍,然後加個牛,就成了蝸牛啊」
「渦——蝸,是嗎」
「對於單個漢字來說,雖然要麼讀成KA或者是KE,嘛,不過除了蝸牛以外基本沒有其他地方使用的漢字了呢……蝸牛所背的貝殼,是漩渦形的對吧。就是這種感覺……另外,和災禍的禍字很像呢……啊啊,倒不如說這更具有象徵性吧?迷惑行人的異聞多到數也數不過來呢……雖然如此,但要說到阻擋行路的妖怪,對阿良良木君而言,也只知道塗壁這種程度吧?……如果對方聲稱是蝸牛的話,肯定是迷路之牛啦……嘛,所謂的名字,在這種情況下,表現的並不是外形而是其本質,牛也好蝸牛也罷都是一樣的。要說外形的話,有些圖畫中甚至還有人形的模樣呢……阿良良木君,妖怪呢,給它們起名字的,與給它們畫模樣的,幾乎都是不同的人。甚至可以說皆是如此——基本上,都是先出現名字。所謂的名字,就是概念。嘛,就像是輕小說插圖那樣,在視覺化之前,概念已經形成——雖然經常說名字是身形的描述,但是那個身形所指的並不是肉體,外觀的意思,而是指本體……哈啊欠」(乙烯註:塗壁,流傳於福岡縣遠賀郡海岸地方的妖怪。在夜間路上阻擋行人前進的,長得像牆壁一樣的妖怪)
好像——真的很困的樣子。
不過,這種樣子正好消去了以往那種輕浮的態度,對我來說反倒是更容易交流。和忍野對話,總之很累就是了。
蝸牛。
柄眼目陸生有肺螺旋殼腹足綱。
要說親眼看到的機會,還是蛞蝓來得多,不過那是貝殼退化後的形狀。
要是撒上鹽——就會溶化。
那之後。
我、阿良良木歷和戰場原黑儀,以及八九寺真宵三人,又繼續了五次,再挑戰,無論是近乎真理般的近道,還是繞到差點讓人昏厥的遠路,無一例外地都試過了,但是,從結果上來講,這些全部都完美到奢華地徒勞而終。不容置疑,自己已經確實來到了目的地周圍——但卻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抵達那裡。最後甚至是採用了挨家挨戶一個不漏地排查式地毯式搜索作戰,竟然也無功而返。
然後,作為最後的終極手段,戰場原打開手機的特殊機能、想讓GPS還是什麼的導航系統運作——
卻在數據下載的前一秒突然變成了信號圈外。
在那一刻,終於——或者說是勉勉強強、後知後覺地,我、才對當前所發生的有了完全的認識。雖然決不會說出口來,但看樣子戰場原在很早的階段就已經察覺到了——而且,比誰都有著更為深刻理解的恐怕就是八九寺了,總之。
我是鬼。
羽川是貓。
戰場原是蟹。
而八九寺看來就是蝸牛了。
也就是說——變成這種狀況,對於我來說,已經不能夠就此將事情撇下了。如果這只是普通的迷路孩子,只要交給附近的派出所就能自我滿足地給此事畫上句號,但是一旦與那邊的世界有所關聯的話——
戰場原也一樣反對將八九寺交給派出所。
在數年間——身陷於那一側世界的,戰場原。
因為是那個戰場原所說的,所以——不可能有錯。
雖說如此,當然、這並不是我和戰場原能夠想辦法解決的問題——我也好戰場原也好,都不具備這類的特殊能力。我們只是單純,僅僅知道,並非現世的那邊世界的存在而已。
知識就是力量,雖然這麼說。
光是知道的話,卻也無能為力。
所以我們——雖然沒有那種省時省力,另外稍微能有點幹勁的選擇項,商議的結果,最終還是——找忍野商量。
忍野咩咩。
我的——我們的恩人。
但是,不管他是恩人也好不是也罷,那都是個想要盡量與其保持距離的人,這一點是不爭的事實。雖說已年過三十卻依然居無定所,約一個月前來到這個城鎮,將倒閉的學塾作為安居之所——之類的,光是對其現狀進行說明,就會讓普通人敬而遠之吧。
——現在,對這個城鎮有點興趣。
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所以,不知什麼時候就突然消失了也不足為奇,雖然是無可救藥千錘百煉的無根之草,不過由於戰場原的事情,在之前的週一……還有週二善後的時候剛見過面,而且昨天我也和忍野碰過面,不管怎麼說,他應該還在那幢廢棄大樓裡面吧。
那麼,問題就是聯絡手段了。
那傢伙沒有手機。
只能直接去找他。
嘛,戰場原和忍野在上周就相互認識了,不過關係還沒到老朋友的地步,而且我覺得,事關忍野的話,還是應該由與他打交道的時間相對較長的我去比較妥當,但是,「我去吧」戰場原這邊卻自告奮勇地說,
「山地車,借我用下」
「啊,借你是沒問題……但地點為,你知道嗎?要不,給你畫張地圖——」
「被擔心與阿良良木君有相同等級的粗糙記憶力,我可是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倒不如說甚至會感到悲哀呀」
「……是這樣啊」
我悲哀起來了。
相當認真地。
「說實話,我、在停車場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想要騎一下這輛山地車了喲」
「之前說的好棒,是真心的啊……雖然認為這不太可能,不過你還真是不夠坦率的傢伙呢」
「話說回來」
戰場原開口。
在我的耳邊,喃喃低語。
「不要讓我和這個孩子兩人獨處」
「…………」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啊」
嘛,說來也是。
試想八九寺那方面,恐怕也是這樣吧。
我將山地車鑰匙交給戰場原。記得,之前曾聽說過,戰場原應該是沒有自行車的,將自己的愛車借給這樣的傢伙,想來本應感到危險才是——嘛,戰場原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總有這種感覺。
那麼。
現在,就等戰場原的聯繫了。
我回到浪白公園的長凳處。
旁邊是,八九寺真宵。
空開一人的距離,坐在一旁。
或者說這是,隨時能夠逃走。
馬上就想逃走的位置。
對於八九寺,已經將我和戰場原所發生的——以及現在所持續的狀況作了某種程度的說明,而我說的話,似乎反而讓她更加強了警戒心。好不容易認為能夠以此消除了一定的隔閡,卻因為不謹慎的行動起到了反效果——看來只有從頭來過了吧。
信賴,是十分重要的。
嗯……。
總之,先搭話吧。
正好,有件比較在意的事情。
「那個啊,之前——記得你說了母親吧,那是、什麼意思呢?綱手,不是親戚的家嗎?」
「…………」
沒有回答。
似乎在使用沉默權。
不管怎麼說,剛才那一招大概是行不通的吧……而且那一招是出於開玩笑,如果用得太頻繁,說不定會當真——無論是對方也好,自己也好。
因此。
「八九寺醬。下次請你吃冰淇淋,能稍微靠過來點嗎?」
「馬上過去!」
一下子將身體靠了上來的八九寺。
……口頭約定先賒著也沒關係吧。
說回來,之前說的零用錢,到頭來還是連一元都沒給呢……該怎麼說呢,實在是相當好應付的傢伙呢。
「那麼,回到剛才的話題」
「什麼來著?」
「你母親——的」
「…………」
沉默權。
沒關係,我繼續。
「說是親戚家,那是騙人的嗎?」
「……不是騙人的」
八九寺用一種執拗的語氣說道,
「媽媽本來算在親戚之內吧」
「啊,這個,雖然也沒錯」
不覺得有些強詞奪理嗎,這。
話說回來,這之前——星期日背著大書包造訪母親家這種情況,不管怎麼來說都太奇怪了吧……
「而且」
八九寺繼續執拗地說道,
「雖然說是媽媽,但可惜的是,已經不是媽媽了」
「……啊啊」
離婚。
單親家庭。
這情況就在最近——才剛剛聽過。
從戰場原那裡,所到的。
「綱手,是我到三年級為止的姓。不過被領到爸爸那裡以後,就改成了八九寺了」
「嗯……稍微等一下」
頭緒有點亂,前後到底是怎樣一種順序,需要稍微整理一下。現在,八九寺是五年級學生,並且直到三年級為止姓都是綱手(所以,才對綱手這個姓氏固執到了不惜大聲爭吵的地步吧),在被父親領走後便換成了八九寺的姓,就是說……啊、對了,在兩人結婚的時候,是使用了母親一邊的姓氏啊。結婚時姓的統一,應該是取男女無論哪一方的姓都可以的。也就是說……離婚後,母親——綱手女士離開了家,搬到了這邊……不、這裡大概是老家吧。而——八九寺、星期日。
利用今天的母親節。
來看望母親——是這樣嗎。
父親和母親給予自己的——重要的姓名。
「哎喲……擺出一副長輩的架子,還說說什麼在家裡盡盡孝道也好啊這種話,我真是……」
這確實不該是我這種人說出來的話呀。
真頭痛。
「不,並不是因為今天是母親節才這麼做的。媽媽的家,只要有機會,就想要過來的」
「……是這樣呢」
「雖然總是,沒辦法到達」
「…………」
離婚成立後,母親離開家。
見不到母親。
想去見母親。
八九寺去看望母親。
這麼嘗試了。
背著書包——然後。
然後——在那時,與蝸牛。
「遭遇了呀」
「遭遇什麼,我不是很清楚」
「嗯」
這以後——多次、想要造訪母親。
卻一次都沒有能夠到達那個家。
不管挑戰多少次,全部都是徒勞無功這種情況,雖然聽起來愚蠢——然而,儘管如此竟然沒有放棄,真令人敬佩。
不過——但是。
「…………」
嘛,不過——雖然我完全沒有想要說和他人比起來如何如何的意思,但作為異常狀況而言,比起我和羽川,以及戰場原所遭遇到的問題,卻感到有一種安全率較高的氣氛呢——並不是肉體上,或精神上的問題,是本應該能做到的事情卻無法做到的現象性問題——問題並不出在自己身上。
問題在外則。
並不會有生命危險。
日常生活也能安穩度過。
是這樣一種情況吧。
不過,就算這樣,就算那是事實,我也不會擺出一幅我全知道的樣子,去說八九寺吧——就算嘴巴被撕開。哪怕我在這個寒假中度過了怎樣的非常經歷,但對八九寺,我是沒有權利去說她的。
所以,不多囉嗦,
「你也——很辛苦呢」
只說了這一句。
這是發自內心的感想。
真的,想要去摸摸她的頭。
所以,試著摸了摸。
「嘎嗚!」
那隻手被咬了。
「痛!突然做什麼啊你這小鬼!」
「嗚嘎嘎嘎嘎嘎嘎!」
「痛!痛痛痛啊!」
這、這傢伙,不是在開玩笑不是在惡作劇也不是不好意思什麼的,她是真的用盡全力在咬我啊…….
可以感覺到八九寺的牙齒咬破皮膚刺入肉中,不用看也明白鮮血汩汩湧出!真是有夠不好笑的,為什麼,突然就——不、難道、這樣說來,我在不知不覺的時候,自己也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完全不自覺地觸發了事件發生條件……,
也就是說開始戰鬥了嗎!?
我將那只沒有被咬的手緊握成拳形。像要將空氣捏碎般緊握。然後將拳頭猛地打進八九寺的心窩。心窩是人體無論如何都無法防禦的要害之一。受了這一擊竟然還沒有放開牙齒的八九寺的確了不起,不過可是,在僅有的一瞬間,顎力變弱卻是不可爭辯的事實。抓住這個空隙,我將自己一側的手腕,全力地、亂掄一氣。八九寺好像要把肉給咬下來似的緊咬不放,卻正因此,其他的部位都成了空門——不出所料,八九寺的身體輕易地從長凳上浮起。
面對空門大開的八九寺的身體,我張開手掌,彷彿一把抱上去般——小學五年級學生的身體那異常柔嫩的觸感從手掌傳來,不過對此對並非蘿麗控的我可以說完全沒有造成任何影響,就這樣趁順讓她轉身。因為嘴巴還是咬著手,所以當然脖子周圍的身體,就扭了起來。不過,這不成問題。手被咬住的狀況下,對於頭部附近的攻擊,可能會傷到自己。所以,八九寺扭起起來,如同一片擺在眼前的瓦片般的身體,才是我的目標。瞄準的位置當然是與剛才一拳如同重合般的、心窩——!
「嗚哇——!」
勝負已定。
終於,八九寺緊咬的牙齒從我的手中離開。
同時,如同胃液般的東西從口中吐出。
然後——就這樣頹然倒下,失去意識。
「呼——哎呀、笑不出來呢」
死命地甩動被咬的手。
「第二次,只會讓人覺得空虛呀,勝利之流……」
以小學女生為對手,竟然對其身體正中要害施以連續兩記鑽心拳並致使其昏闕之後,還在那裡感慨空虛的男子高中生的身影,就在那裡。
不用說,那又是我。
…………。
啊,用敲的用抓的用扔的,都還好說,但對女孩子的身體用拳頭狠擊,這可不好喲,真的。
看來阿良良木歷無需讓戰場原黑儀全裸下跪,就已經足夠具備最差勁男人的資格了。
「啊——……不過,竟然突然咬過來啊」
首先,看一下被咬的傷口吧。
哇啊……好嚴重,深可見骨……想不到,人要真的咬起人來,能厲害到這種地步……。
嘛,就我個人來說。
雖然還有痛感,不過這種程度的傷——什麼也不做,也能馬上癒合就是了。
倏拉倏拉——咻嚕咻嚕——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傷口開始癒合,就好像錄像帶回放一般,看著這一景象——這才像突然醒悟般,理解了自己確實是那邊世界的存在,黑暗——黑暗的氣息,事到如今,才突然想起。
真的——真的是,渺小的存在呢。
如此醜態差勁的男人,笑死人了。
你真的,想變回普通人嗎。
「……臉色好可怕哦—,阿良良木君」
突然。
意外的聲音傳來。
一瞬間,還以為是戰場原——這不可能。戰場原發不出這麼陽光燦爛的聲音。
站在那裡的是,班長。
羽川翼。
明明是星期天卻還一身一成不變的學生校服打扮,嘛,她的話倒不如說這樣才是理所當然的吧,作為優等生的魅力——髮型和眼鏡也一如往常,要說唯一與校內不同的話,就是手上的拎包了吧。
「羽……羽川」
「一臉吃驚的樣子呢。嗯,嘛,那個樣子,也不錯」
嘿嘿地露出笑臉的羽川。
爽朗的笑容。
對了,八九寺,剛才,好像是浮空了——
「怎麼了?做什麼呢?在這裡」
「不、沒什麼——倒是你呢」
果然難以隱藏動搖。
問題在於,到底從哪個時間點開始看到的呢。
如果讓這個由認真性格構成的個體、作為品行端正的代名詞、且以清廉潔白作為做人宗旨的羽川翼,目擊到對小學女生施以暴力的我的模樣的話,可以說,已經是與被戰場原看到的狀況,完全另一種意味上的糟糕了啊……。
都已經是高三了可不想被退學啊……。
「什麼『倒是你呢』啊。這周圍,是我家附近啊。要說到『倒是』倒是阿良良木君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那個」
啊,對了。
記得戰場原和羽川是同一個中學的。
所謂的公立學校——對了,是按學區來劃分的,那麼戰場原過去的地盤和羽川的行動範圍有所重疊也就沒什麼不可思議的。不過她們小學應該是不同的,所以還不算是完全重疊吧吧……。
「也沒什麼事,那個,嘛,沒什麼事做,閒著無聊打發一下時間——」
啊。
不小心把閒著無聊說出來了。
「呵呵——這樣啊,真好呢,閒著無聊,沒什麼可做是好事呀。也就代表著自由呢。我要不要也閒著無聊一下呢」
「…………」
到底與戰場原是不同種的生物呢,這傢伙。
就算同樣身為優等生,這就是頂尖層次與頂尖的差別嗎。
「對了,阿良良木君也知道的吧。我是個,在家裡坐不住的人。圖書館今天關門,所以星期天是散步的日子喲。對健康也有好處呢」
「……我覺得你解釋太多了呢」
羽川翼。
持有異形之翼的少女。
在學校中是由認真性格構成的個體、作為品行端正代名詞的、清廉純潔的、班長中的班長、無可挑剔的她——卻承受著家庭的不和。
不和,接著扭曲。
正因此——她被貓附身了。
被抓住了,那僅有一絲的心靈空隙。
沒有任何人是十全十美的,這說不定就是一個例子——雖然她的問題已經被解決了,從貓那裡獲得解放,雖然她的記憶隨之失去了,但不和與扭曲卻並沒有消失。
不和與扭曲還繼續殘留著。
就是這樣。
「說到圖書館星期天關門,該怎麼說呢,就好像是表現出自己住的地方文化水平低下似的,呵呵,真糟糕呀」
「我的話甚至連圖書館在哪裡都不知道呢」
「不行的喲,說出這種好像已經放棄似的話來。離考試還有足夠的時間,阿良良木君,只要努力也能做好的啊」
「沒有根據的鼓勵,在某些場合下比責罵還要讓人痛苦喲,羽川」
「因為,阿良良木君,你的數學不是不錯嗎?數學好的人其他科目差的情況,一般是不可能的啊」
「數學因為不用死記硬背吧。所以比較輕鬆啊」
「真會鬧彆扭吶——嘛,算了。這次就放過你,好啦。說來,阿良良木君。這孩子,是你妹妹?」
羽川撅起嘴指著橫躺在長凳上的八九寺。
「……我妹妹可沒那麼小啊」
「是這樣嗎」
「中學生」
「嗯~」
「那——個,她是迷路的孩子啦。名字叫八九寺真宵」
「真宵?」
「真實的真,宵夜的宵。然後,姓氏是——」
「姓的話我知道喲。說到八九寺的話,在關西圈經常聽到的詞哦。給人一種悠久且具有莊重感的姓氏呢——。說回來『東雲物語』裡出現的寺廟,確實——啊、雖然是那個,但漢字寫法好像不一樣來著」
「……你真是什麼都知道啊」
「並不是什麼都知道的啊。我只知道自己知道的東西」
「這樣啊……」
「八九寺真宵嗎——嗯。上下關聯的名字呢。嗯嗯?啊,她醒過來了」
正如羽川所說,朝八九寺看去,只見她不斷地慢慢眨著眼睛。看上去是花費了好一段時間在充分地把握周圍的狀況,艱難地,環視之後,八九寺支起身體。
「你好,小真宵。我是這個哥哥的朋友,叫做羽川翼哦——」
哇啊,這傢伙,一下子就切換成了體操哥哥的語調了啊。
不、因為是女的,應該是體操姐姐嗎。
羽川,大概就是那種能和狗啊貓啊、用嬰兒語言隨意自然展開對話的人吧.....。
而與此相對地,八九寺,
「請不要和我搭話。我討厭你」
卻這麼說。
……對誰都這麼說啊,這話。
「啊咧——看來被討厭了呢——和第一次見面的人可不能這麼說哦,小真宵。摸摸」
羽川完全沒有沮喪的。
我無法做到的,撫摸八九寺真宵腦袋的行為,她輕而易舉地就做到了。
「羽川,喜歡孩子嗎」
「嗯——?有人會討厭嗎?」
「啊,不是我哦」
「唔。嗯,喜歡喲。一想到我過去也是這樣的,總覺得心裡就變得暖洋洋的呢——」
撫摸撫摸,繼續撫摸這八九寺腦袋的羽川。
雖然八九寺想要抵抗。
不過,卻只是徒勞。
「嗚、嗚嗚嗚——」
「好可愛呢——,小臉蛋還圓鼓鼓的。呀——。啊、不過呢」
語調一變。
在學校的時候,偶爾面對我時,用上的語調。
「突然就去咬大哥哥的手是不行的哦。雖然大哥哥是沒問題的,但普通人的話就會傷得很厲害了喲!喝!」
砰。
揍了,用拳頭,輕易地。
「嗚……嗚、嗚嗚?」
剛被親切對待卻又突然挨揍,陷入前後矛盾處於混亂狀態的八九寺,羽川硬是將她轉向我。
「好啦!說對不起吧」
「……對、對不起,阿良良木先生」
道歉了。
從這個過度謹慎、自以為是的小鬼嘴裡竟然出現這種語調。
衝擊。
說回來,果然,羽川,剛才的事全部都看到了呀啊……對啊,就是這樣啊。普通想來,在被咬得到差點連肉都掉下來的情況下,正當防衛也是需要的啊。這麼說,最初的交手也是這傢伙先踢過來的……。
雖然羽川不是個懂得隨機應變的人,但也不是一個只會墨守成規的死板傢伙。
單純,出於公平。
不過,羽川對付孩子還真是有一套啊。明明應該是獨生子,真了不起。
順便一提,我在學校裡的時候,似乎也被羽川當作小孩對待了,不過嘛,這還是裝作不知道吧。
「還有,阿良良木君也是的,這樣不好喲——」
同樣的語調轉向自己。
很難矇混過去啊。
果然還是被她點名了,「嗯、嗯」重新擺出架勢的羽川。
「嘛,總之,就是不好哦」
「不好是指……那個,暴力嗎?」
「不是的,要好好責罵才對」
「嗯、啊」
「當然,暴力雖然也是不好的,但是,打了孩子,當然也不僅限於孩子,不把讓對方信服的挨打理由說出來是不行的」
「…………」
「說了才能明白,就是這意思呀」
「……和您交流,真是受益匪淺啊」
真的。
就好像幫我把身上的毒驅趕了出來,這傢伙。
這世上,果然有好人啊。
只是短短數言,就感到好像獲得了救贖。
「那麼,她是迷路了嗎?打算去哪裡?是這附近嗎?真是那樣的話,我想我能帶路哦」
「那個——不、現在,正好已經讓戰場原去叫人了」
就算同樣是那邊世界的人,但羽川並沒有記憶——就算知道,也已忘卻。所以就不要隨便作出像是揭開傷疤般,敲打這片記憶的行為來吧。
不過對於主動給予幫助的行為,深表感激。
「雖然好像已經花了不少時間,不過應該也快來了吧」
「啊呀?戰場原同學?阿良良木君和戰場原同學在一起嗎?嗯嗯?戰場原同學最近不是一直在請假嗎——嗯嗯?啊、說回來,這之前,阿良良木君對戰場原同學的事情向我問這問那的吧——嗯嗯?」
啊。
開始亂猜了開始亂猜了。
羽川的思維之力迸發。
「啊啊!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不、不是那樣……」
該怎麼說呢,雖然像我這樣的笨蛋竟然否定了您這樣高材生所得出的答案,真的是感到萬分惶恐…….
「你這樣的想像力,就連那些腐女系的女生也望甘拜下風啊」
「腐女系?那是什麼」
側著頭的羽川。
優等生是不會知道的。
「沒有腐沒有爛的意味深遠的文字縮寫啊」
「聽上去好假。算了,下次我去查一查吧」
「真是認真的性格啊」
…………
以此為契機羽川要是偏離了正道該怎麼辦啊。
是不是該算是我的錯呢。
「那麼,也打擾了很久了,我該走了哦。多有打擾,也替我和戰場原同學問候一聲哦。還有,今天是星期日雖然不想太囉嗦,但不要玩得太過頭喲。還有,明天有歷史小測驗,可不要忘了喲?還有,文化祭的準備,馬上就要正式開始了,要打起精神來喲?還有——」
這之後,羽川成功達成『還有』九連擊。
難道說,她是繼夏目漱石之後的『還有』大師不成。
「啊。對了,羽川。不過,姑且,能問個問題嗎?羽川,你知道這附近,有個叫綱手的住戶嗎?」
「綱手?嗯、我想想——」
作出搜尋記憶動作的羽川。那動作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去期待的極為完美的動作,不過——
「……不、不知道呢」
結果卻是如此。
「羽川也有不知道的啊」
「不是說了嗎?我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其他的事,完全不知道喲」
「這樣啊」
說回來腐女系這個詞她確實不知道呢。
事情當然不會,那麼心想事成嗎。
「沒能回應你的期待真是抱歉」
「沒什麼沒什麼」
「那麼,這次真的說再見了」
然後,羽川翼離開了浪白公園。
她的話,大概知道這個公園的名字怎麼念吧。
應該問一下她呢,腦中掠過這個想法。
然後——手機來信。
十一位的數字,顯示在液晶屏上。
「…………」
五月十四日,星期日,十四點十五分三十秒。
這是戰場原手機號碼到手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