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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又沒去過桃園……頂多是中正機場……老二一說完，原本僵硬的空氣都笑開了，就好像又回到全家去中正機場的年代，就算是送機，也總有接機的時候…… 他其實根本沒死……

沒死。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掠過她的頭髮，兩眼睜睜的看著前頭相片。也許思念使人柔軟，她的臉部表情似乎格外柔和。原本高聳的顴骨不知是發福了還是怎麼的，已不像以前那樣明顯。加上假牙拿下了，下顎更加圓柔。她眼前的照片是張全家福，好幾十年前在一家西餐廳裡，為了給老四出國送行，而桌上的紅玫瑰還大剌剌的開著。

我看到的。

也許她看大家完全不置可否，覺得自己剛講的話得再澄清一次。

我看到的……我說這不是他嗎？沒死怎麼……就在這裡？他跟著一群人表演吞金魚的……

她看著大家顯然不願相信，越覺得自己老了，連說話都少了分量。

吞金魚的事……妳們知道嗎？就是那種很漂亮的熱帶魚……有紅的黃的，小時候帶你們到公園撈過……他……就從玻璃缸裡一條條往嘴裡送。

老婦像個說書人，一次又一次的演練她的獨白。有時加了形容詞，有時加了語助詞，故事有了起頭，有了發展，卻永遠不知道結尾是怎麼一回事。

我跟著他一路走，我問他你怎麼在這裡，這樣不是很辛苦嗎？你又不是做這種事的人……他說他後來都在這裡，他還說他很快樂……吞金魚，活的怎怎麼會敢吃呢？他還說……很快樂呢！

又不是生魚片……

說完，她傾著身想拿桌上的一片蘋果，好不容易拿到了，仰著頭把蘋果送到嘴裡。手因為不斷的抖，那蘋果就像條出水的魚，活蹦亂跳的，彷彿吞金魚的是她。

忘了假牙拿下了？先吃藥，裝完了假牙才吃。

女兒邊說邊把蘋果從她嘴裡拿出，怕她吃了蘋果，大便又難了。

我跟你們說，其實他根本沒死的，我看到他……在表演的，表演完後，他還跟大家敬禮。那樣的人還敬禮呢！這一站演完了又到下一站，上次看他是在……在桃園吧？下次不曉得又要去哪裡找了？吞金魚，活的怎麼敢吃呢？他還說他很快樂呢！

媽，爸又沒去過桃園……

頂多是中正機場……

老二一說完，原本僵硬的空氣都笑開了，就好像又回到全家去中正機場的年代，就算是送機，也總有接機的時候。

咦？等一下不是要照相嗎？我想照相，還要照他……

老婦一說完，只見女兒們哄著，兒子們把她的輪椅往前移，所有的人都前呼後擁的，蹲蹲站站的在照片前，就等著拿照相機的兒子就位。每個人對著鏡頭笑著，像後頭的全家福。只是有人先離了席，再加上成員急速的擴充，早把下一代擠成了上一代，而原來老成員的臉部線條也溶混了。

再一張。有沒有照到他？

她想往後看，確定後頭的照片入了鏡，但輪椅上了鎖，是一動也不動。她看著孫子兩手舉成了V字型。她想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所有小孩照相都是這樣的？快樂之必要，勝利之必要，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手勢越來越像把剪刀，不管是好是壞，總剪得什麼都沒剩，什麼也沒剩……

沒有你，我們也還很快樂呢！

說完，淘氣般的笑了笑，笑裡有種促狹的報復，久已遺忘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