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player

那年，不知是否正是霹靂布袋戲紅遍半邊天的時期，答案是與否並不重要，確定的是有個十一歲小女孩每夜必定會收看。

　對一個小學生來說，寒暑假是讓人再高興也不過的，光是可以不用每天九點準時上床睡覺，這樣小小的一個因素，就能讓人覺得似乎得到了什麼意外的特權，意外的讓人格外興奮。對於小時後的記憶，多數對我來說早已模糊不清，但那個暑假，我卻總是印象深刻，時常懷念著；在我十一歲的那個暑假，某天夜裡，不經意的在電視上看到了布袋戲，於是在往後暑假的那些夜晚，我入迷地天天準時等在電視機前守候。

　由於父親是個司機，因此常常是早出晚歸，能見到他的機會通常就只有在晚餐的時刻，若是等他下班回來，我們幾個小孩也早就睡了，不太可能見到他。偶爾有幾次只有半天上課，我和堂妹便一同在門外走廊處，搭著小桌子，搬個小板凳，寫起作業來，父親若是在這時突然回到家來，就會帶著我和堂妹一起坐上計程車，載著我們四處亂跑，那種沒有目的地的感覺，對我總是有著莫大的吸引力，也許是當時我人小，雖僅僅在離家不到五公里的地方繞，但彷彿覺得自己正環遊整個世界，享受著微風，享受著自由，享受著和父親無聲的交流。晚餐時刻，是大家最開心的時候，全家人團坐緊密地挨在一張圓桌前，吃著一道道母親親手烹調的佳餚，雖然稱不上是山珍海味，但菜飯咀嚼裡的溫馨滋味卻是再熟悉也不過了；平時的父親話並不多，看似威嚴，但並不常斥責我們，唯有在每次考試成績出來後，若是達不到標準，準會被唸上幾句，因此我便會畏畏縮縮，隨意扒幾口飯，趕緊落荒而逃。

　在暑假的夜裡，小孩們跟著晚睡，讓我們全家有機會可以一同看布袋戲，也增加了和父親見面的機會。父親、母親會斜靠在長椅上，桌上擺著一小杯高梁酒（據說父親每晚都會喝上一杯），一些花生米、下酒菜，而我們幾個小孩就搬出一個一個柔軟蓬鬆的枕頭，堆疊在桌子下層空隙的木條上，排列整齊地躺在桌腳前，活像市場上一尾一尾將被販售的魚兒；等待著一個三十秒又一個三十秒的廣告，一幕又一幕的變換，商業化的濃厚意味怎樣也蓋不過小孩的純真笑容。終於，布袋戲準時開鑼了，全家人的目光專注於布袋戲的劇情中，看著『素還真』每每遭遇危難卻總能巧妙地化險為夷，『葉小釵』在愛情中的無奈與其身世的曲折，『一頁書』的機智及他和『素還真』共同並肩作戰的片段……，這些畫面讓我們全家融入其中，隨著故事情節而喜悅、驚喜、擔心，正如人生的每個階段，每種喜怒哀樂，似乎就在今晚一次被我們品嚐完。

　白天時，除了盡情的玩之外，實在也沒做什麼了。和現在的小孩比較起來，當時的我們不用去補習，不用去加強任何才藝，不用去擔心是否該早一步學習英文；有的就只是和鄰居、表弟妹們一起玩辦家家酒、打打躲避球，偶爾會有一次重大的計劃，我們必須偷偷到田裡去搬運土塊，好讓我們的烘窯順利進行。說也奇怪，老農夫明明獨自一人在田裡工作，每次卻都能發現我們的蹤影，一邊拿著鋤耙追著我們跑，一邊破口大罵，喊出帶有外省口音的腔調，幸好我們跑起來可是健步如飛；成功地得到了烘窯的基本工具後，接著就是要去尋找食物的來源，我們各自回家去，把各種能夠用來丟進窯裡的食物，小心翼翼地偷渡出門，待集結了各家的食物後，就能開始動工囉！堆窯的工作當然是交給男生，我們這群小女生就只要在一旁觀看、等待食物的出爐；還記得有一次，因為烘窯時間太久，我們協議好先回家洗澡，等到晚上六點再一同來開窯，哪知六點我準時一到，食物早就被搬空了，枉費我貢獻了一堆蕃薯，最後只得到了半截，雖然如此，那熱騰騰、芳香的蕃薯還是讓我吃得津津有味呢！

　今晚，沒有布袋戲。
　假期前一天總是得手忙腳亂，看著未完成的作業，心裡微微地後悔自己平日的懶散，而一旁是幫忙趕作業的姊姊，不擅長的美勞、要編織的日記，在她手中慢慢地完成了；開學後，我就不再看布袋戲了，對我而言，那發燒的現象似乎也漸漸在大街小巷中消失了。偶爾午後，我依然會坐上父親的計程車，在黃色的軀殼中，我嗅到了是一股藥水味，而環繞的距離，已離家甚遠，終點站換成了醫院，看著大家在這裡進進出出，表情和布袋戲人偶好像、好像，我卻不再喜悅了。

　開眼闔眼間，出現的是恐懼與哀傷，父親不久後，帶著病痛離我們而去，看著黃色的計程車停滯在家門口，等著被變賣的它，和我應該有著相同的哀傷，因此不斷地掉漆流淚吧！
　人類的遺忘性可以很強也可以很弱，有時你寧可忘記愛你的人付出過什麼，卻忘不了傷害你的人讓你多痛。布袋戲在被遺忘的時節，我卻依然牽掛著，因為我知道它和父親一樣，雖是短暫的生命，但那種潛藏的精神，永遠不會被我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