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明心見性--元音老人(五)
(丁)證體啟用
關於證體之景相,古人多不詳言。一者,以此證境,非言思能及,一落言詮,即嫌住著。二者,真證得者,歸無所得,不欲炫耀於人。三者,恐未悟者竊為己有,以迷惑他人。四者,恐人著境以求,反障悟門。五者,各人經過境界,亦非完全一致。以是等等原因,故只以「雲散長空,青天徹露」、「萬里無雲之晴空」、「心月孤圓,光含萬象」、「非光非昧,非大非小,非青非黃」,更或以「圓團團,光燦燦」等約略描繪之。餘今似亦不例外,況餘並無所證,亦無所得,更無能為言,只得拾幾句現成公案,以饗讀者。至於詳細情形,只有留待讀者自己努力用功證取體會了。
當我人修法修至能所雙忘,心法雙泯時,不管修什麼宗,都是卒地折、爆地斷,有如爆炸物,忽然爆破,內而身心,外而世界,乃至虛空,一時脫落、粉碎,化為烏有,連烏有也烏有。所謂大地平沈,虛空粉碎,當斯時也,雖一無所有,但虛明凝寂、一靈不昧,了了常知非如木石。雖了了而無能知與所知,以此了了全體是一片虛明靈知,不能再有能知與所知,再有知,便是頭上加頭,即非是了。我人證此真境後,回過頭來,方才識知這個「靈知」不在別處,整日在六根門頭上放光,與我人無絲毫離異、無些許間隔,一切言行動作,無不是「它」的靈妙神用。從前為它千辛萬苦,百般追求探索,原來只在目前不識,反而汙糟它、屈辱它,在六道內輪迴受苦,寧不冤苦! 古德謂「聲前一句,千聖不傳,面前一絲,亙古無間! 」又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即指此也。
但這只是素法身,尚須辛勤打磨,綿密除習,始能大放光明。功夫純熟,即便熟睡,頂上亦如一輪中秋明月朗照。待光明精純,寬闊天眼自然豁開,十方世界一時齊彰,我入入我有如因陀羅網,重重交參,妙用無盡。
或謂此種景相是禪宗或密宗行人所證,至於淨土宗念佛人不應如此,因彼等以生西方淨土為目的,應於定中見阿彌陀佛和西方聖境,不可一無所見。假使一無所見,如何得生淨土?
答曰:君不見前錄之印光大師念佛三昧麼? 印光大師是極力主張仗佛慈力,接引生西的。他為何在念佛三昧中也說,無見之見是真見,真見無所見呢? 蓋真如佛性無形無相,一塵不染,一絲不掛,說似一物即不中。故真佛,實在無言可說、無形可見。但此無形之佛性,不是頑空,故能隨緣現相起用,但相以隨緣現起故,只是假名,非是實體。故見有相之佛不是真佛。古德云:報化非真佛,亦非說法者。《法華經》謂為化城,非是寶所。欲上品上生西方淨土,須透有相之小歇場,證到無相之真佛妙體,方能如願以償。反是,執有形之佛與有相之淨土,只能下品下生,此乃無可移易之真理。故印光大師說到念佛最高之境界——念佛三昧時,亦不得不說無所見之見乃真見了。以證到如此高深境界,心土打成一片,心即土,土即心。發願生西即是生自心之淨土,生無所生,還怕不上品上生嗎?
見性之後,若死守空境,或耽著靜居,而不知於境上起用,猶如貧子發了財後,不知其用,終如貧窮一樣。而且不於事境上鍛煉,不得理事雙融之大定,更毋臻事事無礙之境而圓成佛道之大功。故必以所悟之理於事境上磨練,去其棱角,方臻圓妙。但初悟之人,往往不知起用之方,更不明其過程,甚或因力量一時不夠,遇事而有波動時,又疑所悟為非而動搖根本。惶惑不知所措,甚為可惜! 茲將先師驤陸公所著《證體啟用之過程》擇其要者,節錄於後,以助讀者于悟後啟發般若之用,而成絕頂無為之功,亦幸甚矣!
實相妙體本有無住妙用,學人須將所證得之清淨自在光景,移用於人事顛倒之時,而化有歸空,化顛倒為清淨,化煩惱為自在,非但滅卻自己之苦,且可以滅他人之苦,此即名度生。
功夫越深,習氣發動亦越多越快,學人不必害怕,此第八識性田中自然翻出之種子,發動雖快,但去亦甚快,發動可能較平日為大,但發一次,小一次,短一次,少一次,不復再增長了。
功夫越深,膽子越大。如忽然遇驚,亦只一驚,不復再驚,而且力量愈用愈強。
功夫越深,忽而忘記性大,又忽而記憶力甚強,且日見敏捷;感覺力亦強,往往不假思索即與物相應,此通之先兆也。
常觀此本來而默契之,習氣一來,即便覺察,覺即轉空,同時以般若掃蕩此空,更以般若掃蕩此掃蕩,掃至無可掃時,斯合本來,斯合般若大空之旨。
做功夫要準,要狠,要省,要等,要平,要穩。準者,看準方向,無所疑退。狠者,克制自己,絲毫不留情,對自己點滴過錯,也不能姑息。省者,常常反躬自省也。等者,等時候也。非有相當時間,其力不能充足。平者,觀一切平等。以不論何種罣礙,皆由心不平等,分別得失而起。不知法本不生,何患乎得;法本不滅,何患乎失? 能平則自然不驚、不怖、不畏,超然入自在之境。人往往有時間相、得失相、成敗相,諸種習氣來時,不能打破,此即定不足,慧不充也,亦即般若力不強也。故要等,等到其間,力自充足,譬如行路,貴在方向不錯,按步而進,不在遲速。穩者,如是穩定永不退轉也。
明心見性一事,為了無量劫生死,何等重大! 絕不可以單單理解,即為算數。以由理解而得,毫無定力,則起狂慧顛倒,終不名明心。茲分七種過程:一、以極強之慧力,見到本來,由此得少分之定,如禪宗入者。或由定力強,啟發般若,見到本來,如心中心密法之修入者。二、見到後,必深信勿疑,以承當為第一。三、見本性周遍法界,則法界一切一切無非是性。說幻,即一切幻;說真,即一切真,究其真幻統屬假名,非有實體,心能不為所拘,是名無住。四、一切無住,雖空而不落斷滅,妙用宛在。幻心非無,是名無生。五、雖名無住,但於善惡非不了知、非不分別,只是分別而不住,入於平等不二之境。六、心既平等,自無罣礙恐怖,到處自在矣。七、力量每每旋進旋退,或定或慧,後則定慧不分,只進不退。此真明心理事雙融者矣。
明心後「我見」未能即除,習氣未能即淨。我見習氣時時來,時時能轉而化之,是真明心者。若轉化之力小,此另一問題。只怕不知轉、不知化,即不能轉、不能化矣。故學佛第一在開覺知,如得財;第二在善用其覺知,如用財;第三,並覺知而亦空之;第四,無所謂空不空,本來如是。如真富貴人,自忘其多財也。
覺照一起,習氣即消,但此中遲捷,各有不同,此有過程者十:一、境來而不覺。二、境來而再覺,惟起覺極費事。三、境來時,起覺不難。四、境來即覺,略有先後。五、境覺同時並起,而有時忘失。六、同時而可以勿忘。七、覺先於境,但有時在後,或偶爾竟回到忘失時。八、常覺不動。九、覺尚未淨。十、常寂而常照,並覺亦無住矣,此是力量真充足時。
從來大習氣易去,小習氣難除,還是不平等。是以仍有驚、怖、畏之果。其間忽上忽下,不得以退轉名之。
平時常用反觀法,考察自己習性,不論好、壞、善、惡,凡不易化除者,即屬生死之根,萬不可固執為善而保留之。越不易化除,越要化除,常與自己逆,便是進功。
除習氣,猶如人天交戰,此必百戰而可克勝,原非一朝一夕之功。明心而後,方具可以交戰之資格,此即啟用,由小戰而大戰,小勝而大勝,而根本破敵,永無後患。
用功夫,切切壓制不得、躲避不得。如貪嗔之根,必拔除之、化解之。若但知守住戒定慧,用以對治貪嗔癡,則善惡二見,留影於心。如敵來守城,雖一時敵不得入,敵終未去,乘機仍可入城,非究竟也。故勿壓制、勿躲避,以破除為妙,兩不留影,心無所染,敵我同化,即入大定。
境來不理,亦不起念,但不斷滅,此靜中定也;對境不惑,依然應付,動而不動,此動中定也;至動靜一如,無可無不可時,則大定矣。
練心要練機,此在洞明因果之理。時時起觀,功夫純熟,大機大用起矣。一切煩惱,都由情見。情為我愛,見為我執,情見堅固,則成覆障,觀因達果之機即不靈,此機用之所以不起也。
得他心通者,端賴觀因達果之機靈速,是以理事圓通,不待思索,歷歷如見。全在定慧雙資、功夫純熟。此便是神通,並無何種神妙之可求。
肯做不屑做之事,肯說不願說之話,肯接不願交之人,其去平等智光不遠矣。
見他人過在,不獨難入不二,亦障自己聖道而起驕慢,修道人所最忌!
用功痛切時,必有一度不通世故人情時,故曰如喪考妣。蓋痛切之至,必失于禮節威儀也。人每不諒,謂之驕慢自大,或疑為狂。此人人必經之過程,難為辯也。
用功忽勤忽惰,若進若退,切勿疑忌,此是進功時,萬勿性急而懊喪。
喜靜厭亂,即是不平等,切切不可,須知靜亂乃我心之分別,與境無關。
修道人自讚毀他,抑人自大,最為可恥可笑,慎勿為識者所譏!
發願不輕率,以發願易而行願難也。發願欲大而堅,自心中摻不得一絲情見。
八風不動中,四風易守,四風難防,逆者易知,順者往往入其彀中而不自知,故于順心如意之事,更須警惕,防其卷入境中。
此中無有奇特事,但除習氣,莫作聖解! 所謂玄妙神變者亦稀鬆尋常,只緣少見,因而多怪,認為玄妙,忘卻本來,入於魔道,寧不可惜!
用功切勿與人較量短長,應默察而自省之。
修法為一時之權宜,切勿執取於法。貪法等於貪名利,同一生死。所謂成佛者,成如佛之性空也。心有所執,頓失本來,即離佛境,故宜時時凜覺。
除習氣亦在因緣,此有遲速之不同。明心後,保任綿密(所謂保任,切勿壓心不起,只要能轉化不住),經過相當時期,習氣有忽然消除之妙。
眾生萬般苦惱,只緣一亂字,亂由比量而起,見性人見聞覺知了了,不動念時心對境是現量,及至動念分別時,動而不動,雖比量而亦現量矣。常能如是者,名打成一片。
方便力之大小隨慧力而轉,慧力之大小,在觀照之圓不圓。圓斯通矣,通斯圓矣。所言通者,心無礙是也;礙者,以心礙心也。心如明圓不惑則通,此名無礙慧,發於大悲心陀羅尼中。陀羅尼者,心之至空至密地也。
練心之法,只於有礙中忍得過。比如一切習慣,本無定義,本無不可。苦在自己養成習慣,非如此不可,遂不忍與自己逆,此礙之所以立也。倘忍得過,即無礙矣。因本來無礙也。比如面子事,本屬虛幻不實,充其量,不過失去一虛幻面子耳! 且看伊究竟礙不礙,此不過一時之不舒服,到底克勝過去,所得之無礙慧力,豈萬金可買得哉! 故學佛乃大丈夫事,能忍得,能放得下,不與世俗同流,亦不與世俗忤,所謂和而不同,即超然入聖矣。
夢中所現之景,可以考察功夫之深淺。凡用功至密切時,心感於夢,夢中能有主張者,即不入三惡道之證。以入三惡道者,必心失其主為因,有隨力而無主力,隨業高下,入之而不覺。且如夢中有一分力量,必醒時有十分力量。心之與身,夢時為半離,死則為全離,死與夢無大異也。
一切妙用,不離世覺故,明心見性後,須於人情世故,在在留心,練習通達,用以互除習氣。熟於因果之理,方得機先,起大機用。
《大日經·住心品疏》云:菩薩初發明道,即生獲除蓋障三昧,即與佛菩薩同住,發五神通,獲知一切眾生語言陀羅尼,能知一切眾生心行,作諸佛事而廣度之云云。明道者,見性成佛也,除蓋障者,除習氣也。習氣何時淨,五神通何時開發,非可先求也。得神通後,以他心通方便度脫眾生。此為證體起用之過程,不依此道而入者,是為外道。
明道後,五神通雖一時未能全發,但已非同常人,以證得根本,所有除蓋障發神通,均同時開發,只力微耳。
悟了還同未悟時,不到平淡,爐火不能純青。所謂大智若愚,整日如癡如傻,打成一片矣。
以上所錄,實為明心見性後,啟發般若妙用之津梁。學者果能信入不疑,於證體後,刻刻提撕,在人情世故上,磨練自己,深諳眾生心行,熟悉因果之理,則除蓋障,發五神通,大機大用起矣。
(戊)歸宿問題
客有問明心見性人,圓寂後歸往何處者;亦有問六祖大師入寂時云:「我自知去處」,但未言明去處,是知而不言,抑不明去處而不言歟?
命終往生何所,確是修行人一大關鍵問題。如不把它搞清楚,對修行進程既大有妨礙,於將來的證果,亦將遭迂曲。
一般說來,蕓蕓眾生在六道中頭出頭沒,輪迴不息,生來死去,不知所以。今既開悟,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當明生從何來,死歸何所。如亦顢頇不知,豈非狂妄自負,未悟為悟?
但所謂生死去來者,乃對迷人著相時說。在悟人份上,既豁開正眼,徹見真心,則三界六道,皆非實有;十方淨土,宛如水月。本既不生,如何有滅? 本自不滅,緣何有生? 生滅既無,何有去來? 更何有方所?
六祖大師悟道後云:「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所謂明心見性者,即見此不動不搖、不來不去、不生不滅而又能隨緣現相,生起種種妙用之真空妙有之實性。既明見自性不生不滅,不來不去,緣何又從中取來去生滅之相而有所歸呢? 所以如說有命終、有往生,則實未開悟見性也。
六祖說「我自知去處」者,拈黃葉止小兒啼也。不明言去處者,實無去處也。以此性如虛空,虛空何有歸處? 若見有去處,則落實,則著相。落實著相,則生死不了。無去處,則處處可去,處處可去而未嘗去。所謂歸即無歸,無歸即歸;處處皆歸,到處即歸也。
復次,妙有真空者,以妙有故,否則即是頑空;真空妙有者,以真空故,否則便成妄有。故徹悟心性者,融會色空,冥合體用,既不偏空,亦不執有,於無生滅處,不妨示現生滅,雖生而無生,無生而無不生。故天上地下,四生六道,乃至十方淨土無不可生。於無來去處,不妨頭出頭沒,雖處處現身而實無來去,無來去而正常來常去,非枯死不動,坐在黑山背後,而謂無生滅來去也。
龐居士《無生頌》云:「有男不婚,有女不嫁;合家團圞圓,共說無生話。」
禪師和云:「無男可婚,無女可嫁;大眾團圞圓,說甚無生話! 」
餘試和云:「有男亦婚,有女亦嫁;子子復孫孫,是說無生話。」
三頌合來正顯此真空妙有之性,無生無不生,無在無不在也。
真見性者,隨緣自在,絲毫不著相,無淨穢凡聖之別、四生六道之殊。所謂生滅來去,皆遊戲三昧,不落實有。審如斯,何用指實去處哉?
如僧問長沙:「南泉遷化向什麼處去? 」沙云:「東家作驢,西家作馬! 」又僧問:「南泉遷化向什麼處去? 」沙云:「要騎即騎,要下即下。」又一僧問:「南泉遷化向什麼處去? 」沙又曰:「石頭作沙彌時參見六祖。」又問,又曰:「教伊尋思去。」後又問三次,沙三次默然。讚得此真如妙性,如此神出鬼沒,不可思議,無處撈摸! 三聖(臨濟禪師之法嗣)聞後云:「長沙此答可謂空前絕後,今古罕聞! 」於此可見靈知妙性無所不在。我們只要一切放下,絲毫無住,不求有在處,則處處皆在,隨所寓而常樂矣。
但明悟自性的人,如舊習深厚,於日常運用中,不能順逆無拘、聲色無染,則分段生死未了,還不能如上所述逍遙自在,尚須七番或三番往返人天,方得自在。圭峰禪師于此,就功夫深淺,分為三種自在,敦促學人努力用功。第一,妄念若起,都不相隨,臨命終時,自然業不能繫,雖有中陰,所向自由,天上人間,隨意寄託。此為受生自在。第二,若愛惡之念已泯,即不受分段之身,自能易短為長、易粗為細。此為變易自在。第三,若微細流注一切寂滅,唯圓覺大智朗然獨存,即隨機應現千百億化身,度有緣眾生,名之為佛。此為究竟自在。
諸位同參,我們于明悟本性後,應嚴加護持,力求上進,精勤不懈地盡除現業流識,以達究竟自在而臻極果。切不可得少為足,停滯不前而趨下流。萬一力不從心,因緣不就,也應努力做到變易自在。假如這一點也做不到,那只有發願往生西方極樂世界或兜率內院,以及其他佛國淨土,以期了脫二死而證真常了。自明朝以來,好多禪師如蓮池、徹悟等,均於悟後發願往生西方淨土,或許就是為了不能做到變易自在而不得不發願往生淨土。
修心中心密法者如慮此生不能圓滿成就,于修法外,每日加持彌勒菩薩根本真言四十九遍,為將來往生兜率作張本,而保有進無退,用心亦苦矣。
當然,大心凡夫為度眾生故,不畏生死,墮三塗如墮四聖,毫無難色,斯真壯志淩雲的大丈夫,人天所共仰,佛、菩薩所嘉護者,即不預此例矣。
(己)結 論
以上拉拉扯扯講了明心見性的意義和證取辦法,又介紹了悟後真修的方便,更復述了證體起用的過程,其中還摘錄了一些古近大德的著述。似乎對明心見性、頓悟漸修、一生成辦的法門,已敘述得詳盡無遺了。但徹底克實講來這都是鈍置眾生的廢話,不值一提,多此一舉。以一切眾生本來是佛,不用修,不用證,本自妙用無邊、神通無礙,但自任運穿衣吃飯、應緣接物,無取無捨、無著無求,即如如佛。
臨濟祖師云:你目前歷歷的勿一個形段孤明(即眼前有一個無形無相,而了然如空,歷歷無間斷的絕對無偶的虛明)是活佛活祖。又云:你一念清淨心光,是法身佛;一念無分別心光,是報身佛;一念無差別心光,是化身佛。又云:山僧見處與釋迦不別,每日多般用處,欠少什麼? 六道神光(即六根作用)未曾間歇,非佛而何?
我人果能於一切事緣上,無向、無背、無取、無捨,應付裕如,縱奪自在,則嬉笑怒罵,無不是神通妙用;行住坐臥,皆是海印放光。蓋所謂神者,凡所施為,皆是真心神光起用,一切景相,既由它現起,一切事功,又無不由伊完成;所謂通者,無阻無礙,無滯無塞,即於事境上無憎無愛、無喜無憂。果如是,則身心輕快,超脫塵累,非心非佛,饑來吃飯,困來打眠,還用修個什麼?
怎奈眾生眼光不瞥地,不是趣景逐物,著相馳求,便是妄想重重、情見深厚,故累他諸佛被過,出興於世,嘮嘮叨叨,說長道短;和泥合水,委身落草,以致欲被雲門一棒打殺喂狗吃,而圖天下太平。但諸佛悲心痛切,不怕背黑鍋,不畏打殺,還是浩浩而來,為眾生布施頭目骨髓,從無開口處,權說十二分教;向無下手處,建立八萬四千法門,亦不過欲吾人覺醒迷夢,就路還家,恢復本來面目而已。其用心亦良苦矣!
假如吾人經此詳明敘述,還是咬不準,不敢肯定「自心即佛」;甚或不解穿衣吃飯便是神通妙用,另著神奇玄妙者,非但要勤苦念佛參禪,還要更好虔修密法,以資從定開慧,契悟本來,方能進而保任除習,歸家穩坐,了脫生死。切不可盲目地侈談無修、無得、無證,而致貽誤終身,殃及後世! 更不要畏難不前,坐失良機。
所謂神通變化,實亦尋常,以係本性所具之妙用,非從外來,只以平常為妄想所障而不顯,今一旦妄盡顯發,以少見故而多怪,以為神妙不可測! 其實人人本具,人人都能,猶如穿衣吃飯一樣,人人都會,有何奇特? 古德謂墮入三惡道,即是墮入四聖,十法界同是一樣神通變化,有何可貴,有何奇怪! 而且一著稀奇古怪,即入魔道,是又不可不慎也。
至於做無念功夫,切不可壓念不起,而須念起不隨不攀緣,不住境相。人非木石,何能無念! 成佛乃是大機大用,活潑玲瓏的覺者,更何能不起心念! 故《圓覺經》教導我們:「居一切時,不起妄念,于諸妄心亦不息滅。」《金剛經》則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六祖大師救臥輪滅心偈亦云:「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 」故我人但時時心空,於一切事物無取無捨,不動情想,儘管應緣接物,不見有心起應,事完之後,更渺無用心痕跡。所以終日動而未嘗動,鎮日起念而一念未起。懶融禪師無心頌云:「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誠乃最好之無心寫照也。
復次,做無念功夫,也不是把前念斷、後念未起的真空無念時間逐漸延長為進步,譬如今日無念只一分鐘,慢慢延長為五分鐘、十分鐘,乃至一小時或二十四小時為成功。須知無念是活潑潑的,不是呆板如木石一塊。僧問趙州:如何是無念? 州云:急水上打球子! 後人下語云:念念不停留! 所謂無念不是一念不生為無念,而是隨起隨息,無絲毫住相痕跡。故如上所述,正起念應緣時,亦不見念起,既無起又焉有滅? 無生滅,故云無念。于不應緣接物時,雖一念不生,也只如虎尾春冰,遇緣即起,非如木石死寂無知也。
或問:今日如是詳細闡述,亦深信一念不生時空寂之靈知,即我人真性。但如何宗下公案仍不能一一透脫?
答曰:宗下公案,亦無甚奇特,只不過考試學人能否不上當,不被境奪;能否不立見,不被語句騙住;能否不落斷滅,機用裕如而已。學者只須識得根本後,保任綿密,般若自然日漸開發,慧光自然日漸渾圓,不愁不解這些說話。所謂:「但得本,不愁末;只怕不成佛,不愁佛不解語! 」宗下的言句不是故立奇特,玩弄玄虛,而是藉以考驗學者機之利鈍,用以觀察平日之證入與照顧本來之力量而已。故吾人只要平日鍛煉功深,心若太虛,不上它機境的當,時時處處心空無住,應機自然敏捷。任何言句、公案,寓目即知其落處。如溈山靈佑禪師示眾云:「老僧百年後,在山下施主家投一頭水牯牛,右脅注明『偽山僧某甲』,喚我溈山僧,卻是水牯牛,喚我水牯牛,又是溈山僧,喚我作什麼? 」這就是以水牯牛和溈山僧二名相換你眼光,看你上當不上當。你如心不空淨,在名相上作活計,一定被他「牛」和「僧」騙住,在名相上立見解,那就上了它機境的當! 故須用脫卸法,離開「牛」與「僧」下語方有出身之路。蓋所謂僧也牛也,俱不過一時的假相假名,從真性說來,哪里有牛與僧,故從真處著眼,一物不立,即透出重圍。當時溈山會上無人作答,後有一位老宿答得很好。他說:「師無異名! 」他雖不說名而不離名;既說本來無名,而又可以任意取名;既不著僧與牛,又不離僧與牛,既透出名相,顯示真如,而真如又不離這些名相而別有。確是雙關妙語! 但而今我們也可不讓古人專美于前,另下一語,以酬古人。以本性妙用無邊,盡可橫拈豎弄,任意描繪,正不必局於一格也。上答是從體立言,我們現在不妨改從用下語:「閑名從來滿五湖! 」諸仁還會麼? 且道與上語是同是別?
又如高峰禪師問學人:「大修心人為甚不守毗尼? 」也是考驗學人是否不為名相所拘。同樣也只要以脫卸法答他:「為伊不識好惡! 」因佛性清淨無染、一絲不掛、無善無惡,有什麼戒不戒、慧不慧? ! 說戒、說定、說慧,都是好肉上挖瘡,徒自苦辛!
復次,即或口頭圓滑,下語玄妙,也須仔細勘過,方知是否真悟。因有些禪和子或從書本上看得幾則公案,或從他人口邊聽來些許轉語,竊為己有,播弄唇舌,偶而合得一句合頭語,便認為他已經開悟,那就大錯特錯了!
如雪峰義存禪師上堂示眾曰:「要說這件事有如古鏡相似,胡來胡現,漢來漢現。」玄沙出問云:「忽遇鏡子來時如何? 」師云:「胡漢俱隱! 」沙云:「和尚腳跟不點地! 」是不肯雪峰也。最近有一位參禪者說:「何不答他:『打破鏡來相見! 』」語亦甚妙。但須勘他是否有真實見地,餘乃追問曰:「鏡子打破作麼生相見? 」彼即語塞,不能置答。可見這些合頭語,不是從自己胸襟中流露出來,而是道聽途說從外得來。歸宗禪師所謂:蛤蟆禪,只跳得一跳。古德謂:「一句合頭語,萬世係驢橛! 」可不懼哉!
又如天童寺密雲悟禪師,冬至時命侍者送棉衣與茅蓬老宿禦寒。一老宿語侍者云:「老僧自有娘生褂,不用寒衣。」侍者回報密雲悟。悟云:「此僧似有悟處,恐未實,更於語下搜看。」因囑侍者再去問:「娘未生前著何衣? 」老宿不能置答。悟囑其參究此語。後三年,僧圓寂,無答語。荼毗時,舍利無數,一眾驚歎! 悟云:「舍利十斛,不及轉語一句,爾等試代答看。」眾皆無語。此則公案說明一句相似語不為真悟,火化有舍利,亦非證道。須真識自本心,見自本性,方如水面按葫蘆,掀著便轉,圓融無礙,活潑自在。茲為酬謝讀者,了此公案,不嫌當陽揚醜,代下一語:當問「娘未生前著何衣? 」只向他道:「才謝桃李嫩,又添菊梅新! 」也免他悟禪師的探水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