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指紋追蹤罪犯的觀念,最早是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一八○九~一八八二,英國博物學家,進化論的提倡者)的表弟,蓋爾敦(Francis Galton,一八二二~一八九一)提出來的,他創辦世界上第一個人類遺傳學研究機構,也就是我現在工作的倫敦大學學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的蓋爾頓實驗室(the Galton Laboratory)。我每天都會經過收藏他生平遺物的長廊,其中包括幾排可以顯示父母和子女之間相似之處的種子、一份舊「泰晤士報」(The Times),以及一個可以藏在掌心的小型鋼製計算機,這些東西都在提醒世人,不要忘了他。除了促進偵查工作的革新之外,蓋爾頓也是第一個出版天氣地圖的人,而且他還以一到五分的等級,祕密地為英國各地女性評分,製作了獨一無二的美女地圖,其中得分最低的地區是亞伯丁(Aberdeen)。
遺傳學是一把通往過去的鑰匙:由於每個基因都有祖先,所以只要把這些遺傳變異類型拼湊起來,就能拼出一幅歷史圖像,而且比仟何其他來源還要完整。每個基因都是祖先傳遞的遺傳信息,拼湊起來就是人類演化的完整版。因此每個人都是活化石,身上攜帶的記錄可以追溯到人類的起源,甚至還要更久遠。《物種起源》(The Origin of Species)中最有名的一句話,就是希望「為人類及其起源帶來一些啟發」。現在所有生物學家都能接受達爾文的說法,同意人類和其他生物有共同祖先,其實這都要歸功於DNA提供的證據。
遺傳詞彙雖然簡單,但是傳達的信息卻很冗長。我們體內每個細胞,都包含大約六英尺長的DNA。有趣的是,如果我們把一個人體內的每個細胞的DNA拉直,然後連結起來,長度可以從地球來回月亮八千次!現在還有一個「人類基因組解讀計畫」(the Human Genome Project),打算把人類的三十億個基因字母都寫出來,出版成書。這可能是世界上最無聊的書,篇幅還相當於十二本《大英百科全書》。事實上,這個計畫對於到底要如何讀取DNA的遺傳信息,以及是否值得這樣大費周章,還有很多爭議。當年大英帝國海軍派遣小獵犬號軍艦,搭載達爾文到南美洲探險,並不是因為他們對生物演化感興趣,而是因為他們知道,要了解世界的第一步,就是繪製地圖,如果運氣好,還可以藉此控制世界。在遺傳研究方面也是如此,儘管繪製一份基因圖所費不貲,大概跟興建一艘三叉戟核子潛艇差不多,而且對從事這份工作的人來說,也是無聊冗長的工作;但是在本世紀末或下個世紀初,還是會有人出版人類遺傳辭典。講得更精確一點,世界上將會出現所謂「平均先生」(Mr. Average)的基因圖,它一定是男性基因圖表,其中所有的資訊都來自幾十位不同男人的DNA片斷。
強而有力的理念,如遺傳和演化思潮,會產生許多虛構不實的理論或觀念。蓋爾頓在研究遺傳學之後,創立優生學,主要目標是「管制一些不適生存者的出生率,敦促優良品種提早結婚,以增加適合生存者的出生率,來改進人類品種。」蓋爾頓的這種做法,將剛起步的人類遺傳學領域,帶進死胡同,幾乎半個世紀不見天日。蓋爾頓身後留下四萬五千英鎊,在倫敦大學學院成立國家優生學實驗室(Laboratory of National Eugenics),另外還遵循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優良傳統,留下兩百鎊給服侍他四十年的僕人。不過他成立的實驗室,在不久之後就改名為蓋爾頓實驗室,藉此規避優生學的惡劣標籤。至於他的僕人後來何去何從,就不得而知了。
優生學運動在美國的實質影響,比在蓋爾頓的祖國更大。一八九八年,哈佛大學演化生態學教授戴文波特(Charles Davenport,一八六六~一九四四,美國動物學家、遺傳學家)獲得任命,出任紐約長島灣冷泉港實驗室(Cold Spring Harbor Laboratory)主任。這個實驗室原來的目標是研究「海港、湖泊和森林內,動物的正常變異以及異種的產生」,而且還做過一些重要實驗,在二十世紀初的生物學研究發展上,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
不久之後,鐵路大亨的遺孀哈里曼太太(Mrs. E. H. Harriman)決定提撥先夫的部分遺產,投入改善人類品種的研究工作,於是在原來的實驗室旁邊,成立了優生學記錄室(Eugenics Record Office),雇用兩百多名田野調查學者蒐集系譜。他們蒐集七十五萬餘份基因記錄,其中包括遺傳性疾病和色盲研究,以及個性上的遺傳記錄,如害羞、貧窮、流浪性格、道德控制和懶惰無能等等。
希特勒在啤酒館暴動(Beer Hall Putsch)後入獄服刑,在獄中閱讀德國學校人類遺傳學的標準教材──尤金.費雪(Eugene Fischer)的《人類遺傳暨種族衛生學原則》(The Principles of Human Heredity and Race Hygiene)。費雪是柏林人類學、人類遺傳和優生學研究所所長,他的一名助理孟格拉(Joseph Mengele),曾經因為試圖實現蓋爾頓的理念而惡名昭彰。費雪的書中有一句話令人毛骨悚然:「遺傳品質的問題,比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爭論,還要重要一百倍。」
到了一九三六年,德國種族衛生協會(German Society for Race Hygiene)已經有六十幾個分會,而且還有好幾所德國大學頒授種族科學博士學位。這種科學訓練強調,有些人種因為遺傳的關係,天生低人一等。當年參加萬希大會(Wannsee Conference),決定如何解決猶太人問題的與會者當中,有半數擁有博士學位,其中大部分都是專攻人類學,他們以科學基礎為藉口,企圖洗刷罪行。德國的優生學運動強烈反對墮胎,除非是替被視為生物上的不適者,執行墮胎手術,否則冒然執行墮胎手術的醫生,會被處以嚴苛的罰則,最高可判處十年徒刑。納粹的優生學家利用這類方法,扭轉了一九三○年代的「生育低潮」,由獲准生育的婦女所生下的新生兒的數目,增加了五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