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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孟娘 [打印本頁]

作者: 木蘭飛彈    時間: 2009-1-15 14:36     標題: 孟娘


孟姑煮湯,聽百蟲鳴和狗尾巴草沙沙作響......時如金沙飄,鬢染銀絲,湯如舊,人如舊,孟姑變孟婆過奈何橋,孟婆悠悠端碗湯。來者面容百態,有木然、有平靜、猙獰、恐懼甚至嘴角噙笑......湯端一飲而盡,半推半就,顫顫微微......終究沒人逃的脫,終究要喝的一點不少,一點不多。孟婆悠悠端碗湯,孟婆也悠悠收湯碗~

前生再怎麼深戀,走在這奈何橋上也是步履穩穩不亂絲毫。心靜如鏡,心沉如石。橋這邊寂寂無聲,因為心死,失了往生的記憶,橋那邊哀哀嗆天,因為心動,忘不掉的牽牽纏纏「來生,再續前緣」「負你一顆心,來生還你千行淚」......

孟婆偶爾聽到飄至耳邊的來生言,用眼晴笑笑。低頭看一鍋湯, 是一鍋普通的湯,只因加了一味叫遺忘的調料,也抵過了心底的海誓山盟記憶小舟擱淺,滄海一粟,大風大浪就是明日黃花。偶爾覺得今生從未做過卻似曾相識的事物,在腦海如野草星綠,卻永遠不會記得始終,如草種永遠長不成參天大樹。

沒有什麼磐石不移,世間最殘酷的是等待。如西涼所言非要記不得梅艷桃紅時,天地褪色再幡然醒悟會不會太遲?飲盡孟婆湯的剎那,有幾個沒有和著淚水吞嚥?是悔是恨?

這一生,牽他(她)手,好好過活。此葉發此樹,葉落樹枯時也已不知化為誰的護花泥了~

今生,我們愛了,就牢牢的、牢牢的靠近,不要在茫茫人海中丟了彼此 。




我原本吳氏。

家族卑微,生來有姓無名,十五歲嫁入孟家,人稱孟娘。

宿於沁園,每年冬末,萬株玉蘭繁花似錦,芳香四溢。

山林四周種滿各類藥草,共計千種,無論何季,都能看到藥花漫山開遍。

夫孟夕與我,懸壺濟世已有五載。

那年,秋,清晨有陽光穿過竹簾照進來,我將簾子拉起,推開窗,有露珠從木欞滾落,外面紅楓似火,隨風盈盈而動。

楓下站一女子,粉衣如花,雲鬢輕斜,只是面色蠟黃,實有憔悴。

「我的下人曾到過府上請過孟郎中,郎中不肯過府,只好親自來此。」

她道,身邊只帶了一個小丫頭,衣著考究,舉止不俗。

「孟娘……」

孟夕的眼睛從我的身上穿過,落在了粉衣女子的身上,我看到他眼中撩起的光暈。

那女子雖病容滿面,卻掩飾不住天生麗質,香艷妖嬈,任何男人都會動心。

孟夕是個男人,塵世中有血有肉的男人,相宿五年,他想什麼,我懂。

秋至冬末,時見寶馬香車新轍。

女子來園頻頻,氣色好了很多,面帶紅潤,笑聲朗朗,見到孟夕更是如此。

平日裡,孟夕在園中越來越沉默,時常一個人很長時間呆在配藥房,足不出戶,行為隱密而怪異。

我問孟夕:「那女子是何人?」

「明珠公主。」孟夕話語不多。

「那樣的女子,蘭心惠質,誰看了都會動心。」我歎道。

孟夕背過身只顧配藥,故意不睬。

「明日我代你替她看病。」我道。

「她是我的病人。」孟夕不溫不火。

我怒,反手將他手中的配藥盤打翻在地。

整整一個月,彼此沒有說過一句話。

每日,總能看到孟夕披著外衣在配藥房裡呆得很晚,不停的咳嗽。

我拉下簾子,討厭這種裝病嚇人的模樣,像這樣的事已經是第三次了。
  
我說過第三次,就再也不會理他,無論他如何耍小聰明也是徒勞。
  
平日裝得再像,也瞞不過明珠公主的耳目。
  
「你和孟郎中已一月無語?」她說,眼有嘲意。
  
我看著她冷道:「這是我們夫妻間的事,不用外人閒看。」
  
「皇上已將我配婚與他,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自始至終沒有正看我一眼,說罷,拉起衣裙,在丫環的簇擁下上了香車,漸然遠去。
  
我的手不覺間顫了起來,恨無處洩。

如果孟夕變了心,我如何能將他拉回來?
  
一味的放任,結果,只能由他而去。
  
「你在這兒。」
  
他來了,踏著地上的枯枝腐葉悄無聲息地站到我面前。
  
「你哭了……」
  
他伸手,我將臉側過不再看他,任憑他的手指在空中停下。
  
我轉身欲走,衣袖卻被他拉住。
  
「孟娘……」
  
他不停地咳嗽,血濺在了我素白的雪衣上,瞬時,衣袖開出了一朵朵細碎的梅花,含雪怒放。
  
「血!你在咯血!」我驚道,孤疑的看著他。
  
「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
  
他的嘴角掛著血絲,笑著,臉上依舊蒼白無力。
  
「這次,這次全是真的。」他說,很艱難地說。
  
我將手扣住他的腕上,為他把脈。
  
脈像澀而凝重,枯絕虛玄之像。
  
「怎麼會是這樣,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喊道。
  
「沒有用了,孟娘,身為郎中已知自己活不過十日。」他道。
  
淚水漫過眼簾,落在指尖,晶瑩而又徹透。
  
「我知道自己時日已無多,一直躲著你,讓你恨我……」
  
「因為你說過……」
  
他拉過我的手,放在臉上,輕輕的來回摩挲,很溫柔的撫摸。
  
「因為我說過,有天,你死了,我也會……」
  
他摀住我的嘴,不讓我再說下去。
  
「孟娘,我要你活下來,不再想念我。」他說。
  
「不,我做不到,做不到!」我拚命搖頭。
  
有人站在身後清咳了一聲道「時候不早,請孟郎中到王府商議與明珠公主大婚之事。」
  
他一身宮中太監扮相,面無表情。
  
孟夕向他欠了欠身道「請公公再給點時間,讓我與內人吩咐幾句」。
  
他拉過我,指尖溫暖而輕柔。
  
「孟娘,我不會娶公主。」他小聲地對我道。
  
不娶明珠公主就意味著抗旨拒婚。 一旦抗旨,並要誅聯九族!
  
我的臉毫無血色。
  
他歎了口氣,道:「你始終都不肯信我。」
  
「我不會輕易責怪任何人,答應我,你也不會。」
  
我點了點頭。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瓶子,將它放在我的手中,旋即握緊。
  
「瓶子裡面裝的,是我苦心研製的藥水,喝了可以讓人忘了心裡最痛苦的人和事。」
  
他用眼睛看著我。
  
「請孟郎中起程!」
  
一旁的公公雖還恭敬,話中早已顯出不耐之音。



  

  
  
傍晚,如血夕陽之下,我見到了明珠公主。
  
我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花容月貌盡失的模樣,頭髮凌亂,目光呆滯,衣袖上有塵埃灰燼。
  
「孟夕死了。」她說。
  
「你胡說,他是不會死的。」
  
我用眼睛盯著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
  
「是的,他死了。」
  
她哭了,淚水在臉上碎得一片又一片。
  
美麗的女子就連哭泣也是楚楚動人的。
  
  
「這是他死前要我交給你的。」
  
她將一封信遞到我的手中,信殼上有凝固的血跡,有細小的折痕,顯然已備多日。
  
「他寧願一死也不願娶我。」
  
她一個勁地哭訴,腰間除了玉珮香囊之外,還多了一把銀匕首。
  
那銀匕首化成灰我也認得是誰的。
  
她撒謊,她一定在撒謊!
  
我目中放著火光,這麼多人帶走孟夕,定是孟夕不從,便索性將他殺死。
  
我冷靜吸了口氣,將孟夕給我的那個瓶蓋拔開,將藥水斟滿兩杯碧玉杯。
  
杯中湯色清洌,無影無味。
  
順手挑了斷魂草的粉末欲放入杯中,耳邊又響起孟夕說的話語:「我不會輕易責怪任何人,答應我,你也不會。」
  
她用眼睛看著我,手指一顫,再也無力。
  
「這是他留下的最後東西,他要我們忘了所有。」
  
我說著話,手並不曾碰它。
  
她的嘴角抽了一下,又木無表情地拿起杯子,仰起頭一飲而盡。
  
而我沒有,我願意守到真相大白的那天。
  
總有一天,謎底都會揭曉。
  
我拆開信封,裡面是一張失憶藥水的配方。
  
孟夕仍然想讓我忘了他。
  
沉睡一天的公主醒來,用空洞的眼睛微笑著,仍是個無痕的女子,擁有傾城的姿容和萬貫家財的女子。
  
而我,仍是孟娘,一個活在回憶中的孟娘,一個一夜之間白了青絲,相思無藥可治的孟娘。
  
孟夕死了,最後,只留下一下癡情的女人和一個冬季。
  
無花的季節,心如死灰。
  
我相信孟夕是愛我的,至少,他用死來成全了我。
  
春去秋來,年復一年,我隻身住在沁園沒有離開。
  
我不再替人把脈治病,包括老人和小孩。
  
我只做一種藥,能讓人忘了心裡最痛苦的往事。
  
世人都叫它孟婆湯。



  
真相
  
十年,到我這裡求湯之人將門前山路踏成大道。
  
每天,都能看到那些忘了記憶的人,高歌而去,去得兩袖清風,無牽無掛。
  
而我,是他們痛苦記憶中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我不斷從他們口中搜尋,為的是找到孟夕死時的真相,誰是他的最愛。

我得到的答案竟有百餘種:
  
有人說孟夕是死在王爺府中,有人說孟夕是服毒自盡。也有的說是明珠公主一怒之下將他失手殺死。
  
儘管如此,我仍沒有罷手。
  
那年春季,林中玉蘭怒放,潔白如雪,只是寂寞無人賞摘。
  
天漸黑時,來了一個中年婦人,年有四十五六,布衣荊叉,面有苦色。
  
「我想買你的孟婆湯。」她道。
  
「孟婆湯是要用你的痛苦來交換的。」我說。
  
婦人沉思了一會道:「好吧,那我直說無妨,反正喝了孟婆湯我就再也記不起它了。」
  
「十年前,我來過這個地方。那時候這裡,還有濃密的樹林,中間有條很小的路,窄得只能

容下一輛馬車。 就在那日,我看到一隊人馬往樹林裡走出來,看上去像是宮廷裡的待衛。
  
他們簇擁著一位男子上路,看上去很恭敬的樣子,忽然,那個男子掏出銀匕首,往自己的胸

膛刺去,身體滾落下馬,周圍的待衛都措手不及。 聽到呼喊,前面馬車上的華衣女子不顧車

速的跳到地上,直奔向他,嘴裡不停的喊著他的名字,衣裳上沾滿了男子的血跡……」

「我沒法忘了那一幕,所有可以烙上的記憶是可怕的。」
  
婦人閉上眼睛道。
  
「那男子可叫孟夕?」我不動聲色地問道,心在隱隱抽痛。
  
「是的,這個人的名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掉。」
  
「他臨終前可曾說了什麼?」
  
「他說不想負了公主。」
  
「他死時仍挽著公主的手,握得那麼緊,最後侍衛不得不將他倆強行分開。 我沒法再看下

去,至今仍不明白,兩人那麼相愛,為何還要以死來解脫?」
  
我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裡面有鮮紅的血溢出,很痛,刻骨銘心的痛。
  
公主沒有說謊。
  
她並沒有殺孟夕,那把銀匕首是她從孟夕身上取下保存的。
  
無可否認,孟夕愛上了我和公主,他沒有辦法找到兩者之間的平衡點,

為此受盡煎熬,只好以死來解脫。
  
如果,那個男人不愛你,一廂情願又有何用?
  
我恨他,恨他讓我癡尋謎底十年。
  
十年,才知道,他說過的一切,原來,只是欺騙。
  
我給了婦人一碗孟婆湯,看著她喝下,睡去,無牽無掛地離開。
  
我心中有種可怕的預感,有些事在她來之後將要發生。
  
那日,我坐在窗前獨自飲酒,一杯接著一杯。
  
溫酒的爐火快要熄滅,屋中乍冷還暖,最難將息。
  
酒未完,門已被人推開。
  
一個雍容華貴的美貌婦人站在了我面前。
  
「請給我碗孟婆湯。」
  
她道,聲音輕柔似水。
  
面容已顯憔悴,再多的脂粉也掩飾不住快要逝去的年華。
  
  
我知道她是誰。
  
第一個飲下孟婆湯的女子,依舊逃不過俗世的劫。
  
如今,她來了,就像冥冥中注定的輪迴。
  
我搖了搖頭,沒有看她。
  
「藥已經被我毀了,今後世上,再也沒有孟婆湯。」
  
我恨她,卻又覺得她可憐,紅塵中錯愛別人的女子都很可憐。
  
「不可能!」
  
公主拔出佩在腰間的銀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
  
我能感到自己的動脈被冰冷的匕首壓得突突直跳,我不怕,我的靈魂早已死掉,在知道真相之後,都已死去。
  
「唯一的方子讓我燒掉了,世上再也沒有孟婆湯了。」
  
我仰頭笑道,此生,愛恨兩茫。
  
我將她的手用力劃向脖頸,溫暖的液體在漲滿、溢出……
  
一個聲音說「回來……孟娘。」
  
我笑了,不再有牽掛。
  
是久經年,愛過的人已經淡了。
  
今後,不會,再愛上誰。
  
「孟娘……血……」公主道。
  
所有記憶全然復甦,雙重的痛苦壓得她無處可逃。
  
她驚叫著,衝出屋子,揮舞著雙手,上面有鮮紅的血跡……
  
此後,宮中的丫環都說明珠公主瘋了。
  
每天時而自言自語,時而尖叫不止……
  
公公拿著那把匕首端詳良久才道:「這把匕首殺過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他們生

前,曾經深愛過…… 終是不吉,命人將它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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