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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漢文帝站崗的小兵是怎樣當上法官的

給漢文帝站崗的小兵是怎樣當上法官的

  張釋之是南陽郡堵陽縣(河南方城縣)人,他家裏還比較殷實,和二哥張仲一起住,沒有分家,後來張仲花錢送他到長安皇宮為郎官。漢代郎官的日常工作主要是拿著武器在皇宮站崗,人員選拔除了那些依靠家庭蔭庇的列侯子弟之外,有錢人還可以靠著家裏資產的級別申請,家產有五百萬才可以當常侍郎,而且得自備鞍馬、絳衣、玉具劍,沒有錢是當不了的。而且漢初的郎官還沒有固定薪水,僅僅提供一點工作餐,偶爾皇帝會有賞賜,但有限得很,其他一切都得自費。上任時要自己買馬買劍買衣服,平時當差還得掏腰包供給官府文書等費用,基本上是個蝕本的買賣。武帝的時候,有一次詔書要大將軍衛青推薦幾個門客去宮中當郎官,衛青通報門客,讓門客裏比較富裕的準備應選,這時少府趙禹正好來拜訪,衛青就把自己家的上百門客都叫來,讓趙禹預先篩選一下,以免選差了人將來讓皇帝責怪。趙禹對這一百多逐個問話考核,只看中了田仁和任安兩個,說:“只有這兩個人可以,其他的,呵呵,說句不恭敬的話,都是垃圾。”
  衛青卻很不高興,因為這兩個都是窮鬼。等趙禹走了,衛青沈著臉對這兩人說:“你們回去自己準備鞍馬刀劍衣服罷。”兩人都垂著腦袋,像軟塌塌的牛糞,囁嚅地回答:“沒錢,買不起啊。”衛青當即破口大罵:“什麽?沒錢,沒錢那你們湊什麽雞巴熱鬧?你們這不是給老子沒事找事嗎?”可見如果是個窮鬼,根本就不要做當郎官的夢。
  可是雖然如此,為什麽那時想當郎官的仍是趨之若騖呢?原因在於郎官可以接近皇帝,有可能得到皇帝賞識,而一旦得到皇帝賞識,就會像坐火箭一樣青雲直上。有的郎官即使沒多大本事,也可以因為熬年限混資歷而被擢拔為正式官吏,照樣可以揚眉吐氣。但這種機會不能有可靠保證,有的人熬到白頭,都還僅僅是郎官。有一個叫馮唐的,就是命途多舛,幾乎當了一輩子郎官,有一次劉恒發現這個白髮飄飄的哥們在宮裏值勤,還曾經大吃了一驚呢。好在那次劉恒終於提拔了他,印證了當郎官最終不會吃虧,早晚而已。據《尹灣漢簡》記載,不少地方官吏就是從郎官升遷上去的。
  張釋之這家夥開始的命運好不了哪裏去,在宮裏當騎郎,一當就當了十年,月月要哥哥寄錢,哥哥的那點家當都幾乎被他敗光了,每次去郵局領匯款,郵局的人都竊笑,這不知哪家的活寶,有這麽個敗家子,金山銀山也要敗光啊。好在張釋之也不是特無恥,時間久了,發現確實沒有一點升遷的機會,絕對放棄,準備辭職回家。可是這時卻有一個伯樂不知從什麽角落跳了出來,像廁所墻角下剛孵出的蒼蠅蛹一樣。這個伯樂叫袁盎,他平常跟張釋之有過接觸,知道他很有一些才能,於是上奏劉恒,希望能把張釋之留下來。
  袁盎還真有一些面子,劉恒看了舉薦信,立即召見張釋之,不過他也怕這小子不著調,事先聲明:“你呀,也不要跟我說什麽大道理,那些我不懂。你就說些現在可以立刻實行的具體事宜,語言還要淺顯易懂,不許用生僻字,因為我不喜歡查字典。”張釋之逮著這麽個機會,像蒼蠅見血一般,哪肯放過,當即侃侃而談,講了一些秦朝之所以滅亡,漢朝之所以興盛的內在規律。劉恒覺得這廝的確有些水平,於是任命張釋之為謁者僕射。謁者和郎官的身份差不多,主要掌管賓客的通報迎送,僕射是謁者的頭領,秩級是比千石,職責是隨時跟在皇帝屁股後面,提供咨詢服務。張釋之算是熬出頭了,而且很快他就碰到了一個露臉的機會。
  有一天,劉恒去上林苑遊玩。上林苑是皇家動物園,裏面奇禽異獸到處都是,劉恒看得眼花繚亂,問陪同官員:“這個園子裏到底有多少珍稀動物,種類各是什麽?”
  上林尉頓時傻眼了,緘默不答。這時旁邊的“虎圈嗇夫”也就是掌管老虎籠的一個芝麻官擠了進來,如數家珍地一一向劉恒匯報。劉恒問什麽他答什麽,應對無窮。劉恒覺得這小子工作確實負責,心裏很高興,大聲感嘆道:“做官不應當這樣做嗎!剛才那個上林尉太不合格了。”他命令張釋之:“把這個虎圈嗇夫給我提拔為上林令。”
  上林令是六百石的官,嗇夫不過為百石,顯然是超遷,虎圈嗇夫樂壞了。哪知道張釋之磨磨蹭蹭不理會,劉恒又吩咐了一遍,張釋之才上前道:“陛下認為絳侯周勃是什麽樣的人?”
  劉恒不知道他為何這麽問,只好說:“周侯當然是有功德的長者。”
  張釋之又問道:“那麽東陽侯張相如呢?”
  劉恒又說:“也是長者。”
  張釋之贊道:“陛下說得太對了。絳侯、東陽侯兩個人都是公認的長者,國家的棟梁,但是他們都不擅長言辭,哪像這個嗇夫口辭辯給,喋喋不休,亂人心目。從前秦朝之所以滅亡,就是因為那個巧辯的奸人趙高掌權,專門喜歡提拔那些華而不實的佞人,弄得忠厚有德的人都紛紛離開,最終導致天下大亂。如今陛下也想提拔虎圈嗇夫這樣僅僅口才好的人,臣擔心今後天下官吏都不做實事,只去練習口才,迎合上司了。”
  結果是文帝只有感嘆:“善,你說得太好了!”。漢代初年的風氣,你一扯到秦朝滅亡,包括皇帝誰也不敢有脾氣,那是漢初人心中永遠的痛,有誰見過那樣一個強大的王朝轉瞬間就土崩瓦解的?就在張釋之的這番“讒言”之下,可憐的嗇夫沒有得到提拔,最後到底得到了什麽下場,就不得而知了。
  其實反對任用口才好的人,也是法家的傳統。因為口才好的人一般反應快,腦子很聰明。而聰明人是不好管理的,專制統治者無一例外都喜歡採取愚民之策,老百姓傻傻的,就好管理,自己就可以永遠高高在上。法家的先驅商鞅曾經說過,一個國家講究禮儀,崇尚智慧,則這個國家就完蛋了,必然會亡國。他的所謂亡國,是指統治者沒法再統治下去,跟真正的國家、民族實際上沒什麽關系。商鞅還說,用良民來治理奸民,國家一定滅亡;用奸民來治理良民,國家一定強盛。這種赤裸裸的反智主義,反道德主義的觀念,獨裁者都一向喜歡得不行。我們現在也可以看到,凡是落後的國家,都是制度上有問題的國家,都是劣幣會淘汰良幣的國家。張釋之上面對劉恒說的那番話,得到了劉恒的誇獎,但我們千萬不要認為劉恒被他感化了,只不過他暗合了劉恒一向信奉的法家信念而已。
  反正張釋之因為這個建言得到了青眼,回去的路上,劉恒讓張釋之跟自己坐同一輛車,在車上經過一番親密的交談,劉恒更加佩服,一下車,就命令拜張釋之為公車司馬令。
  皇帝的宮廷外門一般稱司馬門,公車司馬令是掌管未央宮四周大門的人員出入的,位置很重要。張釋之幹得更賣力了,有一天,皇太子和他的弟弟梁王一起坐車進宮,經過司馬門時沒有下車,張釋之馬上追了上去。因為按照律令,不管什麽人,經過司馬門都得下車,否則罰金四兩。張釋之叫太子和梁王立刻下車,不許進殿,並立刻奏上劉恒。
  一個小小的公車令竟然敢阻止太子,當然引起了騷動,當即有人跑去報告劉恒的老媽薄太后,薄太后就把劉恒叫去問怎麽回事,劉恒很羞慚地把帽子摘下,道歉說:“不好意思,是我這個父親當得不合格,把兒子教得這麽沒禮貌。”薄太后這才派使者帶著詔書去赦免太子和梁王,讓太子和梁王進殿。
  這件事讓劉恒對張釋之更加青睞,很顯然,這種鐵面無私的文法吏,對自己建立朝廷的新秩序是非常有用的,對樹立自己的權威也是必不可少的。功臣們已經垂垂老矣,往日功臣列侯執政的方式行將廢除,必須重新回到以嚴格律令治國的道路上去,才能保持國家的長治久安。何況利用這種文法吏來對付殘存的功臣力量,不是很名正言順嗎?所以,劉恒立即把張釋之拜為中大夫。
  中大夫的職責也是侍從皇帝的,沒有具體執掌,隨時跟從皇帝提供咨詢應對,可謂清閒和高貴。這職位僅是個過渡,沒多久,劉恒又把張釋之升為中郎將。中郎將是郎官類別裏面中郎的長官,秩級為比二千石,這就基本上升到了現在副部長的一級了。
  有一天,張釋之跟著劉恒去霸陵。霸陵是劉恒給自己預先修築的陵墓,劉恒看到這個墳墓,突然有些悲哀,指著新豐縣方向的道路,對自己的寵姬慎夫人說:“這是去邯鄲的道路啊!”邯鄲是慎夫人的家鄉,劉恒這麽說,一則是感物生情,鄉情象徵著葉落歸根,墳墓象徵著死亡,死亡號稱大歸,和鄉情是觸類旁通的。一則因為他最心愛的女人慎夫人是邯鄲人,他的墳墓霸陵建在邯鄲道邊,是想離心愛的女人家鄉近一些。可是人要是死了之後,也許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離愛妾家鄉近又如何?不過總之看來劉恒也是蠻多情的。他左右遙望,越想越傷心,叫慎夫人鼓瑟,自己則隨著瑟聲慷慨高歌,聲音悲涼淒愴,唱完之後,對群臣說:“唉!如果以北山的石頭當棺槨,用麻絮和生漆填充縫隙,誰能打得開呢?”
  張釋之當即打斷了劉恒的慷慨情緒,冷冷地說:“如果墓裏陪葬了金銀珠寶,就算用鐵水澆註,也會有人設法打開;如果墓裏沒有什麽值錢東西,傻瓜也懶得去發掘的。”劉恒楞了半晌,情緒一下子就沒有了,他想,這家夥真是個機械人,一點人性都沒有,適合當法官,以後可以大大幫助我治理獄事。於是不久,幹脆拜張釋之為廷尉,接替了吳公的位置。這一年是文帝即位三年,也就是周勃被趕回絳縣,賈誼被貶到長沙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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