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樹崇拜與滿族的神桿祭祀
在中國東北諳族和與之關係甚密的蒙古等民族的原始宗教史上,樹神崇拜佔據的位置相當重要,這本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在這些民族形成初期,東北廣袤的大地上曾覆蓋著十分濃密的森林,亦即滿語所謂的「窩集」、 「渥集」。直至清代,文獻中還有這樣的描寫:「東三省打牲部落不遊牧而富者,皆以渥集之故。渥集者,漢語老林也。長白山陽,亙混同江、寧古塔、興京之南,樹海綠天數千里,萬產憤盈,參蜜貂鹿,利盡表海」。這裡說的是東北的東部,亦即滿、赫哲等民族的聚居區。而在東北西部的興安嶺一帶,更覆蓋著無邊無垠、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人們用「黑森林」來形容它,可見它的幽深濃密。豐饒神秘的大森林,是養育這些民族的搖籃,人們依賴它,同時也畏懼它,對森林的崇拜,以及一系列相關的視念和儀式,就是從這種敬畏之中產生,並豐富和發展起來的。應當指出,這些崇拜和儀式,並不僅存於中國的東北地區,在遍及世界各個角落的民族中,有著形形色色崇拜樹神儀式的遺存,它表明滿、蒙等民族的樹神崇拜,並不是孤立的現象。探討從樹神崇拜視念演變而來的各種儀式和習俗,特別是滿族、蒙族等民族獨特的習俗,是本篇文章的主要目的。
遠古人們的生活離不開樹,他們對樹木充滿感激和依戀之情,我門可以雅庫特人的原始神話為例,「開地之初,在大地的黃色肚臍上,單立著一棵大樹,樹上有八條繁茂的樹枝,樹幹一立穿過三層天,樹皮和樹癤都是銀的,樹液閃著黃金色的光芒,果實像巨大的酒杯,樹葉象張張馬皮。從樹梢經過樹葉流淌著神聖的黃色泡狀液體,人們飲過它就得到了大福」。
在這個神話中,神樹是養育人類、賜福人類的生命之樹,這是人們對樹木的最根本也最原始的視念,他們把樹看得就像是養育自己的母親,東非萬尼卡人就認為「每毀壞一株椰子樹,就等於殺害了自己的母親,因為椰子樹給予了他們生命和營養,正如母親對孩子一樣」。
人們因樹木的長壽和生生不息的繁殖力而崇拜它,渴望借助它那超人的神力。赫哲人說,天上生長著一棵巨大的神樹,上面棲息了眾多的「奧米亞嘎沙」,即狀似雀兒的 「魂鳥」,在投胎到母腹之前,它們都灑息在「奧米亞莫尼」即「魂樹」的校權上。他們還認為,週歲以內的嬰兒相當於一種抽像之物,倘或不幸天亡,他的「魂鳥」還會飛回到神樹上,等待下一次的降生。因此,赫哲人從不把死去的嬰兒土葬,而是進行樹葬,舉行儀式時,要將繫在他身上的絲線扯斷,意味著死嬰的靈魂中止了與母體的聯繫,重新變為鳥雀飛返神樹上。這種對樹木繁殖力的祟拜,大同小異地存在於世界的許多民族之中,而與赫哲入上述說法最相似的,恐伯要算毛利人的圖霍部族了,他們認為樹木有能力使婦女多生子女,這些樹木是神話中祖先的臍帶,就像所有剛出生嬰兒身上都掛有臍帶一樣。可見赫哲人所謂的綠線,就是這種臍帶的象徵物,它每每出現於滿族、鄂溫剋剋、鄂倫春等族有關生育和喪葬的儀式中,象徵著生命與母體的聯繫,而這裡所說的母體,就是樹木,樹木被人們看成為母親,又進而看成為祖先,所以,當母系氏族繁榮階段,這多子多孫的母親之樹,便被人們與氏族聯繫起來,奉它為氏族之樹了。
氏族樹是祖先的象徵,也是保佑後代子孫繁衍的神物,種種求子儀式,即是這樣產生的,這可能是人們向神樹乞求的最直接的目的了。求子儀式在東北諸族中存在得十分普遍。赫哲婦女年逾三十尚未生養者,便認為自己沒有「轉生的靈魂」,必須請薩滿舉行找魂求子的儀式,稱之為「提雀」,以求得「魂鳥」投胎。滿族所祭的「佛朵媽媽」,其實也出於同一根源,只是被後世塗抹得太過分罷了。
「佛朵媽媽」是滿族薩滿教中最重要、供奉也最普遍的神靈之一。滿族的民間傳說,或謂她是明代遼東總兵官李成梁小妄的化身,因於努爾哈齊有思而成為滿族的祖先神;或將她稱為「萬曆媽媽」,附會為明朝萬曆皇帝的母后。而實際上,她的全稱是「佛立佛多鄂漠錫媽媽」,就是「求福柳枝子孫娘娘」,我們推測,即是由對柳樹的崇拜而演變來的祖先神。
「佛朵媽媽」的形象,除有些姓氏懸有木製或帛制的神偶外,多以柳枝為女神象徵,俗稱。柳枝祭」。選擇柳樹作為神樹,可能因為柳為當地最普遍、最常見的樹種,也可能取其春日最早發芽,且插到哪裡都能成活的特性。與柳的非同尋常的密切關係,肯定在金代女真人之前即已有之,滿族的崇柳,很可能是受到金代女真人的影響。總之,在薩滿教的神渝中,是流傳著不止一個柳葉生人的傳說的:
「在很古很古的時侯,世上還剛剛有天有地, 阿布卡恩都裡(註:滿語,意即天神)把圍腰的細柳葉摘下兒片,柳葉下便長出了飛蟲、爬蟲和入,大地從此有了人煙。直到今天,柳葉上還好生綠色的小包,包裡生蟲子,就是那時候阿布卡思都裡留下來的。」
又如:「在古老又古老的年月, 富察哈拉祖先居住的虎爾罕河突然變成虎爾罕海。白 亮亮的大水淹沒了萬物生靈。阿布卡恩都裡用身上搓落的泥做成的人只剩下了一個。他在大水中飄流,眼看就要淹死了,忽然水面飄來一報柳,他手抓柳枝漂進石洞,才免於淹死。柳枝化作一個美女,和他配夫妻,生下了後代。」
這類神話從一個側面說明了柳在女真以至後來滿族的視念中,與氏族繁衍的密切關係。可以推測,滿族早期的氏族樹,可能就是柳樹。金太祖完顏阿古打以及後金太祖努爾哈齊起兵時所祭神樹皆為千年古柳的傳說,也為這一推測提供了一個證據。直至近世,在遼南如岫巖縣以及黑龍江省的某些地區,還有人家在庭院栽柳以為神樹,並以為祭祖之所,吉林琿春的滿族在集天祭祖時,也要在山坡或野外,樹柳枝以為神位。
不過,滿族人民集「佛朵媽媽」,其主要目的還是求子,是求她保佑家族的繁衍。的巖滿族在求子時,於祖宗板的左側供「佛朵媽媽」,有位無像,兩面牆壁上窪「索子口袋」,內藏五色線,長三文三尺,即「子孫繩」,大概就是那臍帶的象徵物了。祭時,先將屋內的「索子口袋」打開,將袋內「子孫繩」拉出,繫於房門東側豎立的柳枝上,分食祭肉以後,婦女兒童圍坐於柳枝周圍,或跪於「索子口袋」之前,舉行祈福求於的禱祝。這是滿族民間保存較完整,流行也較普遍的儀式。在清代皇室及貴族中,這種祈福儀式要比民間繁瑣遠甚,但以綠線系之於柳,希翼借助柳樹繁茂的生命力來保佑家族繁衍的基本視念,卻是不變的。
除對柳祭的崇拜而外,在東北新滿洲的一些部落中,還流行著對橡樹、樺樹等不同樹種的崇拜。清朝初年從烏蘇里江東遷到寧古塔的新滿洲郭合金氏,即供奉「他拉罕媽媽」,供奉時要在樹上懸掛一樺皮盒,可能即是由對樺樹的崇拜演化而來的。總之,「佛朵媽媽」、「他拉罕媽媽」,以及錫伯族的「錫利媽媽」等等,最初可能都是不同民族、部落所信奉的不同樹種的「氏族樹」,是養育人們,保護他們人丁興旺的「母親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