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威震逍遙津——合肥之戰
建安二十年 (215 年) ,孫權趁曹操用兵漢中之機,親率大軍直撲合肥。此戰東吳精銳盡出,十萬大軍竟為張遼的七千守軍所破,連孫權本人也差點為曹軍所俘,幸賴淩統、甘甯、呂蒙等人奮力死戰,才得以脫身。合肥逍遙津一役,是張遼畢生最閃光的佳作,演義說“這一陣殺得江南人人害怕,聞張遼大名,小兒也不敢夜啼”,可稱為防守戰術的經典戰例。
《資治通鑒》胡注引《水經注》“淝水出九江成德縣廣陽鄉西,西北入芍陂。自芍陂上施水,則至合肥。淝水又北過壽春縣北,入于淮”,“夏水暴漲,施合於淝,故曰合肥”。合肥北通淮河,南達長江,具有“淮右襟喉、江南唇齒”的戰略地位,三國時期更是曹魏軍事重地。
1、防禦上,曹魏東置合肥、中守襄陽、西固祁山。合肥地處淮南重地,既利屯田戍邊,又扼孫吳北取徐揚之路。
2、攻勢上,合肥南控巢湖,遙望建業,能夠對東吳構成威脅。曹魏隨時可以自淮河調水軍至巢湖集結整備,然後從濡須入長江攻吳。東吳不得不在濡須口夾水立塢,以防曹魏南下入江。
3、策略上,曹操時不時由合肥越巢湖發兵南下,把東吳的兵力和注意力長期率制於此,保長江一線大部分地區的安寧。魏吳接壤數千里,而十多年間只在此一隅發生戰鬥,道理概在於此。
基於合肥的重要性,魏吳兩國在此地先後展開數次大戰,烽火遍及合肥、濡須等地。曹魏南下,吳守濡須以拒;孫吳北上,魏守合肥以待。
建安十六年,孫權聽從長史張紘之議,將治所從京口西遷到“山川形勝”的秣陵,建石頭城,改名建業。同時,呂蒙以“兵有利鈍,戰無百勝,如有邂逅,敵步騎蹙入,不暇及水,其得入船乎”為由,勸孫權夾濡須水口立塢。
建安十八年,曹操攻濡須,孫權與之相拒月餘,雖各有小勝,卻難以為功,曹操只得發出“生子當如孫仲謀”之歎而退軍,並一面使張遼、樂進、李典等七千人屯合肥,一面遣朱光屯皖,大開稻田。但當初曹操軍譙備邊,恐江濱郡縣為權所略,不聽蔣濟“自破袁紹,北拔柳城,南向江漢,荊州交臂,威震天下,民無他志。然百姓懷土,實不樂徙,懼必不安”的勸說,征令內徙,使“江淮間十餘萬眾皆驚走吳”,導致“江西遂虛”,皖城實際已是座孤城。
建安十九年,孫權接受呂蒙“皖田肥美,若一收孰,彼眾必增,如有數歲,操態見矣,宜早除之”的建議,親率大軍征皖,呂蒙薦甘寧為升城督,督軍急攻,一戰而獲太守朱光及參軍董和,並男女數萬口。待張遼率兵來救,聞城已拔而退。同年七月,曹操知皖城失守,不顧賈逵、傅幹等人的諫阻,忿然再次舉軍親征,然“士馬不能逞其能,奇變無所用其權”,“軍遂無功”(此戰史無明記)。曹操始悟與其膠著於此,不如回師而西取張魯。
建安二十年,劉備定蜀,孫權令諸葛瑾從求荊州諸郡,劉備當然不許,關羽盡逐權置三郡長吏。孫權忿之,乃遣呂蒙襲奪長沙、零陵、桂陽三郡,使魯肅以萬人屯巴丘以禦關羽,權住陸口,為諸軍節度。劉備聞之,親提五萬大軍下公安,遣關羽進益陽,爭三郡,大戰一觸及發。是時曹操兵臨漢中,備懼失益州,使使求和,孫劉遂分荊州,重結舊盟。
這樣,東吳西向無事,孫權遂把目光又投向東線的合肥。
建安二十年,孫權親率十萬兵馬攻向合肥,麾下將領有呂蒙、甘甯、淩統、蔣欽、潘璋、陳武、賀齊、徐盛、呂范、宋謙等;而合肥僅有張遼、樂進、李典及護軍薛悌的七千守軍,曹軍主力又遠在關中,無力赴援,兵力十分懸殊。
早在曹操西擊張魯之前,交給護軍薛悌一道秘密教令,函邊寫著“賊至乃發”四字。現吳軍果真北上,張遼、樂進、李典、薛悌乃開函看教,教令上書:“若孫權至者,張、李將軍出戰,樂將軍守,護軍勿得與戰”。但敵眾我寡,分兵出戰,是否上策,諸將皆疑,唯張遼領會曹操用心之所在。曰:“公遠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擊之,折其盛勢,以安眾心,然後可守也”,樂進等猶豫不定,張遼怒曰:“成敗之機,在此一戰,諸君何疑”,李典素與張遼不睦,但為其堅決赴敵的精神所打動。慨然曰:“此國家大事,顧君計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義乎!請從君而出”。於是張遼“夜募敢從之士,得八百人,椎牛犒次日淩晨,張遼帶著八百死士殺進孫權初到而不整的陣中,遼被甲持戟,先登陷陳,殺數十人,斬二將,大呼自名,直沖至孫權麾下。權見遼來勢兇猛,大為驚恐,其左右亦不知所措,只好走登高塚,以長戟自守。遼叱權下戰,權不敢動,望見遼所將眾少,乃聚圍遼數重。遼左右麾圍,直擊圍開,將麾下數十人得出,余眾號呼曰:“將軍棄我乎”,遼複還突圍,拔出餘眾。權人馬皆披靡,無敢當者。自早戰至日中,吳人奪氣。遼等乃還修守備,眾心遂安,諸將十分佩服。
東吳大軍雲集,立即展開了攻城作戰。但由於魏軍初戰告捷,軍心大振,而吳軍銳氣頓失,此消彼長,再加上合肥防禦工事在前揚州刺史劉馥的積極籌建下,非常完善堅固。東吳幾萬大軍連續圍攻十餘日,戰役狀況和慘烈程度估計可與郝昭守陳倉相媲美,孫權久攻不下,軍中又疾疫流行,只得望城興歎,撤軍引退。
吳軍依令皆引兵就路,大眾既去,唯留孫權與呂蒙、蔣欽、淩統及甘寧等人率車下虎士千餘人,尚在合肥以東之逍遙津北,張遼從高覘望知之,立即與李典、樂進率步騎突襲過去,孫權見勢不妙,“使追還前兵,兵去已遠,勢不相及”。
形勢緊急,淩統率親近三百人陷圍扞衛,甘寧引弓射敵,諸將一起浴血奮戰,發現部卒鬥志低靡,“寧厲聲問鼓吹何以不作,壯氣毅然”,吳軍士氣為之一振。激戰中,陳武奮命戰死,宋謙、徐盛皆被創披走,潘璋時“身次在後,便馳進,橫馬斬謙盛兵走者二人,兵皆還戰”。淩統扶扞孫權出,權乘駿馬上津橋,敵已毀橋,津南已見徹,丈餘無板,親近監谷利時在權馬後,“使權持鞍緩控,利於後著鞭,以助馬勢,遂得超度”,策馬馳驅而去。
賀齊率三千兵在津南迎權,隨後中兵拒擊,得徐盛被創所失之矛。淩統亦返身再戰,“左右盡死,身亦被創,所殺數十人,度權已免,乃還,橋敗路絕,被甲潛行”,其餘諸將也皆陸續返回。
《獻帝春秋》記載張遼問東吳降兵:“向有紫髯將軍,長上短下,便馬善射,是誰”,降卒答曰:“是孫會稽”。張遼後與樂進相遇,言不早知之,急追自得,舉軍歎恨。
戰後,張遼等諸軍追擊,“幾複獲權”,曹操得知,頗為張遼之勇猛精神所動,遂拜遼為征東將軍,後多留諸軍,使之專任東部戰區;樂進增邑五百,並以進數有戰功,分出五百戶封一子列侯,遷右將軍;李典增邑百戶。
而孫吳方面,蔣欽力戰有功,遷湯寇將軍;淩統、潘璋拜偏將軍,“統痛親近無反者,悲不自勝,權引袂拭之,謂曰:「公績,亡者已矣,苟使卿在,何患無人」”,遂倍給本兵;陳武臨戰陣亡,“權哀之,自臨其葬”,並以其愛妾殉葬(殘念啊),複客二百家。
此次戰役張遼能以區區七千人,大破十餘倍之吳軍,其在戰前的準備謀劃,戰中的審時度勢,執行的堅決徹底,都將防守戰術發揮到極至,可謂以弱敵強的經典戰例。此次戰役,曹軍勝在三個方面:
其一是料敵機先。曹操二次兵臨合肥,雖仍勞而無功,但有了詳細查看地形的機會,預測了孫權將來用兵的必然態勢,故能根據守城各將的關係和特點,預為佈置。對其教令,《通鑒》胡注雲:“操以遼典勇銳,使之戰,樂進持重,使之守,薛悌文吏也,使勿得與戰”;而孫盛評曰:“至於合肥之守,縣弱無援,專任勇者則好戰生患,專任怯者則懼心難保。且彼眾我寡,必懷貪墮;以致命之兵,擊貪墮之卒,其勢必勝;勝而後守,守則必固。是以魏武推選方員,參以同異,為之密教,節宣其用;事至而應,若合符契,妙矣夫”,斯言是矣。
其二是靈活善戰。張遼不僅對曹操的戰略指導思想能夠融會貫通、大膽用兵,在執行中還能夠靈活機變、拼死力戰。其充分理解士氣對交戰雙方的重要性,即守城時不能一味死守,而應攻守兼雜,使敵來的不暢、攻得不順、退的不便,真正體現了防守戰術的精髓,連曹操也是“循行遼戰處,歎息者良久”。
其三是戰備完善。早在官渡之戰時,曹操就表劉馥為揚州刺史,“馥既受命,單馬造合肥空城,建立州治”,“又高為城壘,多積木石,編作草數千萬枚,益貯魚膏數千斛,為戰守備”。張遼等人屯合肥數年,也早有所準備,故孫權屢攻不下。
赤壁戰後,孫權親臨前線十一次,以此次的形勢最好,但也敗得最慘。雖說對比劉備夷陵戰敗的元氣大傷,東吳僅僅損失了陳武和數千兵,還沒到傷筋動骨的程度,但在心理上的影響是巨大的,以至於張遼抱病隨曹丕南征時,“權甚憚焉,敕諸將:「張遼雖病,不可當也,慎之」”,可見張遼成了孫權心中的夢魘。此次戰敗,主要有二個原因:
其一是驕忽輕敵。孫權自恃人馬眾多,而合肥守兵寡少,來時不備,去時無防,連續遭到兩次襲擊。先挨當頭一棒,挫了銳氣,再遭銜尾一擊,差點蹉跎,致使大好形勢白白流失,甚是可惜。
其二是恃勇好戰。此戰之所以會產生那麼大的後果,是因為兩次遭襲都有孫權在場,且勢如危卵。早在第一次圍合肥,孫權就想率輕騎突敵,張紘諫曰:“夫兵者兇器,戰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壯之氣,忽強暴之虜,三軍之眾,莫不寒心,雖斬將搴旗,威震敵場,此乃偏將之任,非主將之宜也。原抑賁育之勇,懷霸王之計”,孫權雖納紘言而止,但沒予以重視。故賀齊涕泣再言曰:“至尊人主,常當持重。今日之事,幾至禍敗,群下震怖,若無天地,原以此為終身誡”。血淋淋的教訓,總是易於接受,“大慚!謹以克心,非但書諸紳也”。
血賤逍遙津一役,不光是造就了張遼的絕世名將之譽,其更深遠的影響還在於使東吳君臣重新考慮國家戰略思想。《呂蒙傳》“今操遠在河北,新破諸袁,撫集幽、冀,未暇東顧。徐土守兵,聞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勢陸通,驍騎所騁,至尊今日得徐州,操後旬必來爭,雖以七八萬人守之,猶當懷憂。不如取羽,全據長江,形勢益張”。正是這種轉變的體現,故在曹操於次年再度出兵濡須之際,孫權派都尉徐詳見操請降,魏吳修好,開始注目勢力暴漲的劉備,集中精力計謀趁機奪回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