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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怨

杏花怨

傳說,深山最隱秘的地方藏著一處杏林,杏林間住著杏花妖,純美干凈。 那天,陽光燦爛,杏花盛開的明媚而美好。
她撅著屁股趴著地上,一片片掀開散落在地上的杏花瓣,睜大了眼睛細細的瞅,尋找那種喜歡躲在杏花瓣下的紅蟻——她無意中發現豐腴肥美的紅蟻,加上初開的杏花,用杏花芯裡的露水泡制三兩天,便是上好的美味。
和酒飲下,美貌長存,可保青春不老。 那以後,靠食用杏花蜜生存的紅蟻倒了大霉,每日都會被她捉去十幾只當做解饞的零食,成了漫漫長日裡她唯一的消遣。
她正忙的不亦樂乎,突然覺察到一股陌生的氣息。
抬起頭,便看見不遠處立著一匹毛色純白的高頭大馬,馬背上華服盛裝的年輕男子,散發著比太陽神還耀眼的光芒。
男子輕抖手中韁繩,馬兒嘶鳴一聲,便邁開步子緩緩向她走來。 一向不喜歡陌生人近身的她,卻只是呆站著,任由男子騎著馬兒行到杏花樹下。
男子望著呆住的她,微微一笑。那一刻,她心底蕩漾著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全世界的杏花都於著一笑間,盛開在她眼前。
她歡喜而驚訝,心底偷偷感嘆:呀,原來人類竟然可以笑的那麼好看! 馬背上的男子微笑著朝她伸出手,說,跟我走。 她猶豫了,環望著陪了她不知幾百年的杏花林,搖頭。
年長的杏花妖說過,人間是個危險的地方,有一種致命的東西,叫做愛情。
見她拒絕,男子不笑了,手固執的伸著,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
那輕皺的眉頭,攪得她心神恍惚。她於是再也沒有力氣拒絕,將白嫩的小手放進他掌心。
他輕輕一拉,她盈盈一躍,翻身上了馬背。 翻山越嶺,馬不停蹄。奔波了數天,男子帶她到了一處華美的宮殿:玉階金梯,香花滿地,房屋精美別致,莊園大而遼闊。
她滿心歡喜,因這從未見過的景色。千百年來,一直身處杏花林的她,所見的,除了杏花紅蟻,鳥兒雀兒,再沒有別的景致。
這是你的家嗎?她問。
幼時曾聽年長的杏花妖說過,人類習慣把住的地方叫做家。
這裡屬於我,不過不是我的家。他說。
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眸間暗光流動。
你家在哪?她又問。
他溫柔的看著她,笑容款款,他說,我現在沒有家,不過很快就會有的。
他牽著她的手,走進華麗的宮殿裡,每一個見到他們的人都恭恭敬敬的下跪,他們稱他為‘王’。
他無視的走過,高高揚起頭,一臉傲然,彷佛不曾看見那匍匐在腳下的眾生。
他懶散的坐在金子鑄成的座椅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他說,你知道嗎?整個天下都是我的。
天下是什麼?她凝視他俊美的臉,語氣茫然。
他哈哈大笑,漫步走到她身邊,說,天下,是很大很大的一片土地。
比我的杏花林還大嗎?她驚訝的問。 你的杏花林,只是天下的一部分。
他伸出食指,輕輕搖晃,說,小的微不足道。

她低低的嘆了口氣,有些沮喪,因為他說她一直引以為豪的杏花林微不足道。
願意在這皇宮住下嗎?他問,神情溫柔的望著她。
她搖頭,不,我要回杏花林。
他笑,眸間閃著魅惑的光,溫熱的唇湊近她耳邊,低啞的嗓音充滿誘惑。
他說,吶,留下吧。
這裡是人間最美好的地方,有你在,這裡就會變成我的家。
那一刻,他微笑時留在她心裡種子,發芽了。
她留在了這沉寂的王宮裡,帶著滿心歡喜。
他在御花園建了一處閣樓,閣樓四周種上人間最美的花,引來世上最好看的鳥雀。
伴著她清歌妙舞香花前。
她穿上錦衣華妝,她用胭脂紅粉塗抹起嬌俏模樣。
他為她準備了許多華麗的衣衫,艷紅嫵媚的顏色,血一樣濃郁。
她一件件套在身上,轉著圈兒問他,好看嗎? 好看。
他從背後抱著她,臉埋進她發間,鼻翼聳動,深深吸氣。 她微微嘆了口氣,說,其實,我喜歡素淡一點的顏色。
嗯,杏花妖本是清雅的精靈,素淡顏色確實比較適合你。
粗糙的手輕輕捻起一縷發絲,在指間繞來繞去,他說,可是,我只喜歡這艷紅的顏色。
她於是不再辯駁,靜靜的站著,看著鏡中一身血色衣裳的陌生女子。
她想,我已經不再是杏林裡不問世事的妖精了,我成了王的女人,便要穿上能討王開心的衣裳,曲藝承歡,只因這所謂的人間帝王,如此高高在上。
那個被眾人稱作王的男人,彷佛很忙碌,極少陪著她。
盡管,他說過,這皇城可隨她任意游走,她卻懶懶的提不起興致。
好在皇城的御花園裡各式各樣的花,極美。
她便每日坐在窗前,賞花消磨日子。
一日,她在花叢間看見一只蝶。
七彩繽紛的翅膀,熒光閃爍。
她忍不住追了出去,隨著蝶兒的起起落落奔波了極遠一段路。
然後,蝶兒追丟了,自己也迷了路。
懵懵懂懂的摸到一處別苑,在苑裡的蓮花池前,看見一個紅衣女子,以池為鏡,十指如梳,慢慢梳理著一頭散亂的青絲,姿勢優美雅致。
一樣的一身紅衣,她穿了,卻是極致的美,說不出的好看。
她傻傻的跑過去,對那紅衣女子說,你真好看。
紅衣女子嫣然回首,臉上一抹淡笑,她問她,你是王新寵的女人?雖然是問,語氣卻帶了毋庸置疑的肯定。
她傻傻的點頭,尋了一塊光滑干凈的石頭坐下,很自覺的套近乎,你真好看啊,你叫什麼名字啊? 紅衣女子眸間的怨毒一閃而過,依然是淡笑淺柔的表情,她說,我是紅非。
她和紅非於是就這樣相識了,她認為紅非是一個憂傷的女子,因她眸間無時無刻不帶疼。她想撫平紅非眉間的憂愁,卻總是徒勞無功。
她問紅非,你為什麼總是這樣悲傷? 紅非軟軟的笑著說,若是有人屠殺了你全部的親人,日日夜夜拿你族人的血肉作度日的消遣,你卻無能為力,救不了任何人,你也會變得和我一樣悲傷。說完,定定的望著她,眸間的憂傷怨毒霎時濃厚起來。 她怔怔的看著那名叫紅非的女子,任她眼底的惆悵包裹的自己滿心絕望。
他,在此時出現,滿眼深情的走向兩位紅衣如血的女子身旁。他說,我好想你。 她的心於是疼了,因為這話,他是對著紅非說的。
他一步步走近,把那叫紅非的女子攬入懷裡,看也不看她一眼。
紅非在他懷裡嬌媚的笑,纖手輕揚,指著她說,你的女人,在看著呢。
他心不在焉的瞟了她一眼,復又繼續專心的看著懷中的女子,他說,不要緊的,那只不過是你不在我身邊時的慰藉品而已。
那一刻,她的胸口裡仿佛有什麼東西爆炸了,撕裂般的痛楚清晰強烈。
他牽著紅非的手,從她身邊無視的走過,她癱軟在地上,像一朵被拋棄的,枯萎的花。
她喃喃自語,她說,真奇怪啊,以前都沒有發現,原來這裡的日子蕭條沉悶,這裡沒有杏林,這裡的花一點都不香,這裡只有後宮高墻。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我願意留在這樣沉寂的地方,且甘之如飴。 她懊惱,不明白自己為何變得這樣傻。
她決定離開這冰冷的皇城,於是趁著夜色,偷偷溜出宮門。
卻不知,那時,他正站在高高的宮墻上,看著月光下她孤單輕靈的身影。
她走了,然後回來,回來了,再離開。一夜一夜的重復著,卻無法逃離。
走的時候極容易,她踩著輕靈的步子,瞬間便可飛出很遠。他靜靜的站著,看她漸漸遠去,並不阻攔。
回來的時候,很艱難,她捂著心口,急促的喘息,一步一步的挪著,很辛苦的樣子。 他從高墻上一躍而下,站到她面前,嘴角噙著高高在上的笑。
她掙扎著攀住他的肩膀,聲音微弱的問,為什麼一離開這裡,心,就會好疼好疼?
因為你染了一種叫做愛情的毒。他低頭望著她,脖頸彎曲成美好的弧度,皎潔的月光映著俊美的臉龐。
人間的,愛情嗎?她喃喃,恍然大悟的樣子,她說,人間的愛情原來是種毒啊。
是啊,他在她耳畔低語,他問她,愛情若是毒,你可願陪我一同飲下? 她捂著心口,問,我有選擇的權利麼? 他笑了,他說,當然沒有。
愛情是與生俱來,長在心裡的毒。他將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眉兒輕皺,苦笑著說,我也沒有選擇的權利。
他說,你知道嗎,整個天下都是我的,除了她。他眉眼低垂,如同一個被愛奪了魂的女子,娓娓訴說著自己的傷悲。
他說,那是一個天氣很好的日子,晴空萬裡,碧藍如洗。
我騎著馬兒在林間追逐麋鹿,嗯,就是在杏花林間與你初見時騎著的那匹馬兒。然後,在一片綠地間遇見了她。
那時的她,一身艷紅的躺在青草叢中,如同一朵妖嬈的花。她說,只要把你千瘡百孔的心送到她手上,她便願意留在這冰冷的皇城。
有她在,這皇城才是我的家。 他食指沿著她的脖頸一路滑下,停留在她心口。
微微用力,利刃般的指甲便劃開了她的胸膛。
她想起了杏花林裡的紅蟻,她想,那一只只葬身在自己唇齒之下的紅蟻,死的時候也很疼罷?她只想著讓自己的日子不那麼無聊,卻忘了,紅蟻也是知道疼的。
她安安靜靜的靠在他肩膀上,任他將手整個伸進自己胸膛,任他將自己的心摘了去。不是不疼,只是覺不到疼了。
魂兒離了軀殼,亦步亦趨的跟著他。
看他小心翼翼的捧著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如同捧著一顆肥皂泡。他恭恭敬敬的把那顆心獻給紅非,他說,你要的,我帶來了。
紅非柔柔的笑,款款走近,揚手打碎那顆本已支離破碎的心,依偎在他懷裡,夢囈般呢喃,你兌現了承諾,我也不會失信,今生,我絕不離開你。
他緊緊環抱著懷裡的女子,一臉幸福。 她想,他終於有家了啊。看著他幸福的樣子,她忍不住笑了,極快活的樣子。
一陣微風徐徐吹來,她淚珠兒滑落,最後一縷執念便隨著風消散了。 這世間,從此再沒有杏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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