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條鎮的故事
江南有一個地方,四面青山環抱,圍出中間一小片低地。一條清溪從山裏流出,
蜿蜒輾轉至低地,成為一裏多寬的河流。低地冬暖夏涼,土地肥沃,天長日久,
雖然是與世隔絕的地方,不知怎麼竟然有了人煙,逐漸成為一個小鎮,這便是
柳條鎮。
柳條鎮出現于什麼時候已不可考,全鎮總共不過十多公頃的面積,從鎮頭幾乎
可以一眼看到鎮尾,一色的鵝卵石小路,兩邊是杉木搭的屋子,簷角如鳥翅般
飛翔,奇特而煞有情趣。小鎮隔絕在深山之中,四周幾十裏之內都是山林,離
最近的農村都有70裏地。鎮上居民很少出門,也極少有外客來訪,所幸天時地利
占盡,耕織盡夠自給,因此除了婚嫁之外,小鎮基本與外界沒有聯系。居民淳樸
天真,心胸寬放,自有鎮以來,竟然無人生病,且都長壽,多半活到90多歲壽終
正寢,宛如神仙。小鎮前的那條河,說深不深,說淺不淺,鎮上的孩子們自小
就在河裏玩耍,也沒有大人照看,竟然沒有一個人淹死。鎮上的人都認為上天
格外眷顧,也就分外惜福,律己甚嚴。
全鎮大約三百來人,平日雞犬之聲相聞,小鎮裏發生什麼事情,半個小時內就
全鎮皆知了。這一天,鎮裏的兩個孩子到山上玩耍,因為貪看兩邊的野花,不覺
漸漸走遠,進入山林深處。待到兩人發覺,已經尋不見回去的路了。這兩個孩子
大的約8歲,小的才5歲,都不是很懂事,不由著了慌。大的還說要喊人來領他們
回去,小的卻已經哭了起來。那一個本來想著自己年長幾歲,應當要擺出長者的
風範,無奈被這哭聲一撩撥,自己鼻頭一酸,可就把什麼風範都丟到一邊,也跟
著大哭起來。哭聲雖大,可惜山深林密,小鎮裏的人半點也沒有聽見。眼看天
漸漸黑了,風吹草動,在小孩子眼裏看來都是說不出的可怕。這時林中傳來悉悉
索索的聲音,伴著卡拉卡拉的樹枝折斷聲,仿佛是有個什麼野獸正在靠近。兩個
孩子頭腦裏立刻湧出平日爹媽說的山鬼猛獸之類故事,嚇得瑟瑟發抖,抱在一起
,連哭都不敢再哭。眼看著那聲音就到了跟前,忽然聽得一個女聲問道:“這麼晚
了,你們不回家嗎?”問話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頭亂草似的枯發,面相
醜陋,皮膚黝黑,一雙眼睛卻靈動如水。兩個孩子見了人,喜出望外,爭先恐後
報告自己的迷路經過。小孩子連哭帶說,難免有許多發音不清的地方,而那女孩
耐心極好,聽他們說完,便一邊一個牽著他們的小手,慢慢往柳條鎮而來,一路
上給他們說了許多故事,聽得他們眉飛色舞,渾不記得要害怕了。
這女孩一路行來,仿佛對路徑極熟。大的那個孩子仔細打量了許久,終于忍不住
問道:“姐姐,你不是我們鎮上的吧?為什麼認識路啊?”那女孩抿嘴一笑:“我是
到這鎮裏來走親戚的。”“那你的親戚是誰呀?”孩子好奇地問。“古三太婆!”女孩
回答到。
說話間就到了柳條鎮,孩子尚有一肚皮疑問,沒有來得及問,已經被焦急尋找的
父母一眼發現,立刻上來拉住,左右端詳,確信完整無缺才松了一口氣,高興之
余,少不得訓斥幾句。鬧了半天,那女孩始終微笑著站立一旁。鎮上的人聽得走
失了兩個孩子都在幫忙尋找,聽見找到了就聚攏來問長問短,眼見這女孩面生,
便打聽她是何人。她落落大方地說是古三太婆的遠方侄孫,名叫古古,小時侯
來過一次,這次是特地奉父母之命再來拜訪的。
古三太婆確有其人,但已于兩年前仙逝。女孩聽了,點點頭,也不見得多麼悲傷
,只提出要看看她的墳地。鎮上的風俗向來是熱情待客的,何況是這麼一個可憐
巴巴的小姑娘。就有人提議要這女孩暫且在自己家裏住下,等明日天亮了再去看
古三太婆的墳。女孩也就答應了。
眼看孩子找到,古古也有了歇宿的地方,眾人便散去了。收留古古的是住在鎮東頭
的何大嬸,她家裏就只何大叔和兩個女兒。何大嬸領她一路走,早將家裏的情況
簡略說了。
何大嬸的家是兩層的木樓,塗得漆黑油亮,顯見得是新蓋的。進了一樓的大堂,
何大叔和兩個女孩已經將飯菜擺上了桌,正等著何大嬸來吃。見帶了個客人來,
都詫異地看了何大嬸一眼。何大嬸將事情說了,大家也就熱情歡迎,紛紛將菜往
古古碗裏夾。
深山中娛樂項目少,到了8點多鍾,各家的煤油燈就一盞盞滅了,小鎮陷入一片
漆黑。何大嬸令古古和兩個女兒擠睡在一張大床上,也吹熄了燈。靠在枕邊,
何大嬸偷偷地說:“老何,你說古古怎麼這麼醜呢?”何大叔訓斥道:“不要說人
壞話,睡覺!”何大嬸撇撇嘴,還是說了一句:“我的兩個丫頭多麼漂亮!”自豪
地贊歎一陣,終于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何大嬸忽然覺得身上涼颼颼的,似乎有一陣風從身邊吹過,朦朧中
睜眼一看,大丫頭站在床前,望著她不出聲。“大丫頭,你在這裏做什麼呢?”她問。
大丫頭面上一片淒慘的表情,先嗚嗚咽咽地哭了一陣,才道:“媽,我要走了。
”聲音象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甕聲甕氣地。何大嬸覺得很是奇怪,問:“你要走
到哪裏去?是了,你要回去睡了,快走吧,很晚了。”大丫頭又不做聲,默默地
站立了許久。何大嬸仔細打量她的神情,卻好似隔著煙霧一般,飄飄忽忽地看
不真切。
良久,大丫頭長歎一聲,說:“我不能再呆了,媽你好好保重,爸爸睡得很沉,
我想跟他說話也不行了。”言畢,也不轉身,就這樣迅疾往後退去,眨眼就不見了
。何大嬸不知為何一陣心酸,全身一震,猛然醒來,耳畔傳來雞鳴聲,窗眼裏
微微地透進一線光,天亮了。她翻身坐起,怔怔地想著剛才的夢,竟是如此真切
,心裏總不塌實,慌慌地,好象丟了什麼。遂使勁搖醒何大叔,將剛才的夢說了
。何大叔自然嘲笑她一番,但見她心慌意亂,便陪她披衣起身,往女孩們的房間
過來查看。
何大叔不便進女孩房間,便等在外面。何大嬸自己推門進去,見女孩們尤自睡得
鼻息沉沉。湊近床邊,借著天光一看,古古和二丫頭雙頰暈紅,唇含微笑,似乎
正做好夢。大丫頭睡裏頭,面皮朝著牆壁。何大嬸扳著她的肩想使她轉過身來,
卻發覺她的身體異常僵硬,渾不似往常般柔軟,且半點溫度也沒有,心裏已是
虛了一半,但總還抱著些希望,強行轉過她的身體,只見一張慘白的臉,已然
死去多時了。何大嬸慘叫一聲,往後便倒。
叫聲早驚動了門外的何大叔,顧不得許多,立時奔進門來,扶住了她。彼時
二丫頭和古古也已經醒轉,均坐了起來,揉著雙眼,驚鄂地望著他們,不知道
發生了何事。
何大嬸一口氣憋住,被何大叔揉搓了許久,才回過氣來,號啕大哭:“我的女呀
……”其余三人一聽這話,互相望望,同時去看大丫頭,這才發現出了什麼事情。
哭聲驚動四鄰。不過半注香的工夫,全鎮的大人差不多都來了。柳條鎮從未有
少年人夭折,遇上這頭一遭,各人心裏都十分難過。鎮長命鎮上的大夫驗過屍,
發現是心髒出了毛病。眼看何大叔一家悲傷不能自已,大家遂代他們安排了
葬喪事宜。
靈堂設置在何家堂屋裏,白慘慘一片。何大叔何大嬸神色木然,兩行淚不住下跌
;二丫頭哭啞了嗓子,眼睛腫得核桃般大;全鎮的人俱落下了同情之淚,只有古古
,神態自若地站立一旁,雙手背在後頭,一點難過的神情也沒有。旁觀者暗暗奇怪
,悄悄地對人說了,不一會就傳得大夥都注意到了她的奇怪之處。何大嬸雖然悲傷
,兩耳卻未閉塞,更有平日相好的婦女偷偷在她耳邊說了,她側頭打量,果然見
古古毫不相幹似的,倒似在欣賞葬禮。她一陣沖動,分開人群,走到古古面前,
不客氣道:“姑娘,好歹我們也曾收留你一夜,如今我家出了這等事情,不說幫忙
,你總該施舍幾點眼淚吧?”言畢悲從中來,又是一聲嗚咽。
古古似乎吃了一驚,問道:“人都是要死的,有什麼好哭?”這話一出口,旁邊一陣
噓聲,就有人准備上來說她,卻被何大叔攔住了。他怔怔地凝視古古半天,古古
毫不退卻,直視他的目光。他慘然道:“好,好,好個冷心的姑娘,我們這裏住不下
你,你自己找地方住去吧!”古古又吃了一驚,環顧四周,沒有一個同情她的,
都鄙夷地望著她,她胸膛一挺,昂著頭道:“走便走!”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旁邊
有個淘氣少年,伸出腳來拌了她一下,她一個趔趄,往前一撲,連沖了幾步方才
站穩,手裏一個紅色小布囊卻跌了出去。她神色慌張,立刻上前要撿起布囊,
早有人拾起來,卻不還她。她似乎很看重那布囊,額頭冒出汗珠,面相越發醜陋
不堪,就要撲過去搶來。她越是如此,別人偏不肯給她,反而起了疑心,大家聚攏
來爭看這布囊有何特殊之處,竟值得她如此用心。
那布囊是紅棉布做成,針腳密實,上面繡了幾朵祥雲,囊口用絲帶緊緊系住。那人
將絲帶解開,一股涼氣飄出,隱約聽見女孩子的哭聲,眾人皆驚疑,正要仔細研看
,她不知何時已一把將布囊奪了過來,紮緊口子,奪門而出。眾人要追,出門來時
,已經失去了她的蹤跡,只得回來。大家紛紛議論,總覺得這女孩十分古怪,其一
沒有人類的感情,見了自己親人和朋友死了竟毫不動容,其二她剛一來,鎮裏便死
了個年輕姑娘,是自古以來沒有的事情,其三,她那個小布囊著實古怪,裏頭傳出
的女孩哭聲,何大嬸一口咬定那定是大丫頭的聲音。現在她失去蹤跡,大家沒有辦
法,只有加緊防衛,防止別的少年再出事。婦女們紛紛看自己的孩子,確定在身邊
都松了口氣。忽然有個女人驚慌地道:“福兒,福兒哪去了?”福兒便是昨日在深山
迷路的8歲男孩。大家細一回思,就有人想起福兒剛才竟仿佛尾隨著古古走了。
這樣一說,人們都著了忙,趕緊四處尋找。又找了十幾名精壯大漢,將全鎮二十
以下的年輕人都圍在靈堂裏護著。
人們兵分幾路,仔細搜尋。終于在一處樹林中尋見福兒,卻已經全身冰涼,死去
好一陣子了。大夫一驗,只見他全身發青,嘴唇烏紫,顯是中毒而亡。除去衣物
驗了一遍,在足低發現兩個筷頭大的血洞,那血凝在洞口,竟是深黑色。這傷口
看來是毒蛇咬的,只是四面青山中從未有毒蛇猛獸出現,不免令人悚然動容。
忽然風雲變色,天色一暗,不知何處傳來一聲虎嘯。眾人皆覺得心裏一顫,似乎
發起冷來,忙忙地抬了福兒的屍體下山去。
是夜,柳條鎮愁雲慘霧,失去兒女的人家哭聲不絕,未經喪事的人也是人心惶惶
,各自早早關門閉護,分派了壯丁守夜,將自家的孩子圍在床中間,父母叔伯
長夜不睡,輪流坐在床上守著。
好不容易捱得天亮,總算無事。這樣警惕著過了幾天,大家漸漸不似當初般害怕
,有些年輕人已經開始偷偷溜出去玩耍了,膽大一些的男子也偷偷議論,或許那
兩個孩子的死只是巧合,與古古並無關系。
鎮西頭的秀雲是個美貌的女孩,平日最愛到河邊洗衣裳,一雙白手在水裏攪動,
一張桃花臉映在水裏,連自己看著都十分喜歡。這幾日不能出門,心裏十分郁悶
。這天趁爹娘都在灶屋做飯,自己偷偷出門,叫上平日玩得好的女伴,也是偷偷
出來,幾個人一起就在石子路上嬉戲。那時天剛蒙蒙亮,遠一些的景物就看不清
。她們正鬧著,依稀看見前面走來一個人。幾人也沒在意,那人快步走過她們身
邊,一頂草帽低低地壓在眉頭上,遮住了大半個臉。秀雲和她們鬧著,不覺手裏
的帕子掉到了那人腳下,那人立刻彎腰去拾,露出黝黑的一截手腕,秀雲亦同時
彎腰,順便掃了一下那人,單見一張醜陋的面孔上安著一雙極其清澈明亮的水樣
眸子,不由驚叫一聲,坐倒在地。那人見自己面容被人看見,加快腳步走了。
眾女伴扶起秀雲,問她因何驚叫,她已驚得語不成聲:“古古,是古古!”忽然
便大口喘氣,雙手在頸項間不斷撓動,生象是有人箍住了她脖子令她喘不過氣來。
旁邊的女孩都嚇壞了,一個掉頭跑去喊人,其余幾人幫著將她脖上紐扣解開。
然而她的臉色漸漸發青,喉嚨裏發出“荷荷”的聲音,漸漸地雙眼翻白,就這樣
斷了氣。
鎮裏又有了一樁喪事。鎮長和幾個老人商議了一番,大家翻了祖先留下的古書,
尋見了一些驅邪的方法,當天便在靈堂裏做法。有個少婦帶著自己三歲的兒子一起
,因前幾日精神緊張不曾睡好,這時便打起了瞌睡。那三歲的小孩懂什麼事?
見大人們忙著做法,就一個人搖搖晃晃走出來,忽然看見牆根下蹲著一個人,
肩膀一起一伏的,似在哭泣。他雖然小,心地卻是很好的,就走過去,想看在
哭什麼。近前一看,正是古古,面上掛滿亮晶晶的淚珠,頭發愈加亂了。這小孩
雖然有些害怕,但畢竟年紀小,見她哭得可憐,忍不住問她哭什麼。她只是搖頭。
小孩不由伸出手去要替她拭淚,猛聽得一聲叫,他媽媽不知何時已經出來,立刻
將他抱在懷裏,後退幾步,大聲通知其他人。人們紛紛從靈堂裏擁出,卻見古古
邁開兩腿一陣飛奔,又不見了。鎮上跑得最快的壯士也追不上她。
進得靈堂,人們要繼續做法,鎮長的兒子卻站在法壇前一動不動。“你走一邊去!
”鎮長呵斥他。他緩緩回過頭,面上一片茫然:“爹,我在哪裏?”問完便突然不見了
。人們又是一番尋找,遍尋不見,還是一個打漁的偶然收網,在河底發現他的屍體
。幾個夥伴供認他們是一起出來游水,這孩子被水草纏住了足不得出來,夥伴們
怕家裏人罵,互相隱瞞不說。鎮長的眼睛氣得血紅,發誓定要捉住古古。
然而古古行動詭秘迅速,總得想個智謀才能捉住她。鎮上的老人按古方調制了一道
符水,人吃了絕對無事,但凡非人類吃了就必然現出原形而死。困難的是如何讓
古古服下這道水。無法可想,只得每人發一道這種符水,以圖機會。
過了幾日,鎮裏又死了幾個孩子。有個女孩,只有六歲,因為害怕古古,總是不肯
出門。這天一個人在房裏玩,爹媽就在外間做事。忽然她覺得背後有人呼吸之聲,
回頭一看,正是古古,破爛的衣裳,幹枯的頭發,極美的眼睛。她自然極其害怕,
卻又不敢大聲叫喚,怕叫來了爹媽一同受害。
“你要殺我是不是?”她不知從哪裏來的膽子,小聲問。古古微笑著搖頭,又點點頭
:“我是來帶你走的。”這孩子嚇得兩手直扯衣角,忽然手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原來是裝在衣口袋裏的符水瓶。她見逃不過去,心一橫,掏出這小瓶,遞過去道
:“你吃了這個吧!”“這是什麼?”古古好奇地問。
“是好吃的,你看我吃,”她仰脖喝了一半。那瓶是陶瓷做的,對著光可以看見她
確實喝了一半。古古見她似乎喝得很香甜,也便接過去將剩下的喝了,十分喜悅道
:“你不怕我,還將我當朋友,我一定好好待你!”那女孩見她喝下符水,立時大叫
報信。她爹媽首先跑了進來,不多時鎮民都來了,大家將古古團團圍住,手裏利器
明晃晃地對著她。古古尚不明白發生了何事,突然全身縮成一團,仿佛極其痛苦。
掙紮了一陣,她倒在地上,一陣抽搐,漸漸地周身發出耀眼的白光。她的目光異常
明亮,盯著那女孩看了半天,長歎道:“原來你騙我!”說完又是一陣抽搐,再不能
出聲。那女孩聽了這話直往爹媽身後躲。古古漸漸地樣子改變,背上長出一雙大白
翅膀來,容貌也變得清秀美麗,耳朵尖尖的,衣裳也變成白色,只有痛苦的神情
沒有變。
“果然是妖物!”鎮長冷哼一聲。但大家都心裏忍不住贊歎一聲:好美的妖物啊!
古古痛苦不能自持,手裏緊纂著的紅布囊也掉到了地上。早有人撿了起來,解開
紮口的絲帶。古古伸手似欲阻止,無奈全身顫抖,一絲力氣也無。
布囊打開後,幾縷青煙飄出,一股幽涼之氣透骨而入。人們打了幾個寒顫。那幾
縷青煙在地上旋轉一陣,漸漸凝成人形,正是那幾個死去的孩子。人們喜出望外,
正要上前相認,他們卻一致後退,言道自己是鬼,近不得陽氣。大丫頭在其中年紀
最大,只見她飄至古古身邊,問道:“你可還有力氣?”竟似十分關心。古古苦笑著
搖搖頭。
大丫頭長歎一聲,道:“你們都錯了。”于是說出一番話來。原來柳條鎮地處偏僻,
地府裏的鬼差嫌路遠,許多年不肯來一趟,非等到這裏的人老得不能不死才來收
了去。但是人壽本是天定,這樣一來,便亂了秩序。本來無事,但最近地府新上任
了一位判官,這人前世乃是法官,以秉公執法著稱。他一查地府名冊,發現居然
有這樣多人無故延壽,且都出在柳條鎮,就要追究責任。閻王最近正為地府君主
立憲的問題傷腦筋,要顯示自己開明公正的態度,就下了文,要將延長的壽命收回
。奈何那些長壽之人俱已成仙,壽命無從追討,只得從他們後人身上討回。又因
成年人陽壽已定,不能刪改,只得縮短孩子的性命,來抵消以前的錯誤。孩子的
魂魄未全,須由專門的收魂人收集其魂魄才能保證其不飄散。那判官雖然鐵面無私
,但也憐憫這些孩子陽壽不永,便與天庭商量,讓這些孩子俱上天庭。古古本是
天庭的逍遙天使,專門負責接引乾淨的魂魄上天,這次的任務就落在她身上。
她遂化身凡人,前來接引這些孩子去往天國。所以不是古古殺了這些孩子,
而是她要救他們的靈魂。
然而現在古古力氣已盡,再也無法將孩子們的魂魄收起,只見一陣風吹來,
那些孩子便隨風化去,杳無蹤跡了。天上射下一道金光,籠在古古身上,
她仰頭一笑,消失了。
柳條鎮後來的故事再無人知道,有無數探險家和考察隊對這裏的山林進行地毯式
搜查,卻再沒發現這個小鎮的絲毫痕跡,仿佛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不曾有過這麼
多長壽安甯的人,不曾有過一位下凡的天使,不曾有過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古樸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