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上最大的太監帝國
明代宦官用事最久,握有的權力極大,在中國宦官史上力拔頭籌。
宦官問題,歷來是中國幾千年封建政權的毒瘤。各朝各代,將這個問題處理得好的並不多見。柏楊說中國經歷了三次最黑暗的宦官時代:第一次是在東漢後期的二世紀;第二次是在唐朝後期的九世紀;第三次從西元1435年王振當權一直到明王朝覆滅為止。
明代的宦官雖然沒有東漢之末和晚唐時期那些宦官的氣焰凶,勢力大,也不像漢唐的宦官那樣,把皇帝的立、廢、生、死都操於自己手中,但是,明代的宦官用事最久,握有的權力極大,在中國宦官史上力拔頭籌。
自永樂朝起,宦官逐漸得勢,從此一直到明思宗縊死煤山。二百多年間,宦官們熙熙攘攘,你去我來,活躍在朝堂之上,上演了一幕幕荒誕劇,甚至出現「九千九百歲」的魏忠賢這樣頗為奇特的歷史現象。奸佞之生不偶然,半由人事半由天。讓我們從魏忠賢的前輩們談起。
明代的宦官,最初除了做奴才的份兒外,沒有更多的權力可言。草根出身的朱元璋,雄才大略,戎馬一生,為朱家子孫們爭來的天下,染著斑斑血跡。臥榻旁豈容他人酣睡,顯然不僅是一個趙匡胤的隱憂,作為開國皇帝,朱元璋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功臣、大將們兔死狗烹,權力禁臠,又豈容宦官染指?他親眼目睹過元末宦官的危害,下決心從根本上剷除宦官干政的一切可能性。
洪武十年(西元1377年),有一名老太監,完全是出於一番好意,指出公文中有明顯的錯訛。朱元璋明知太監說得對,仍然立刻下旨將這名太監逐出皇宮,遣送回原籍,原因是這名太監「干政」了。
洪武十七年(西元1384年),朱元璋特意鑄了一塊鐵牌,懸掛在宮門上。鐵牌上寫著:「內臣不得干預政事,犯者斬。」這時候,宦官的權力跌入了歷史的低谷,不僅不允許干預朝政,更不能與官吏串通一氣,甚至連給自己置產業的權力也沒有。
到了明成祖朱棣手中,這一道鐵的紀律起了一個微妙的變化,不但不再警惕宦官,而且開始把宦官視為心腹,當作控制外廷大臣的一股重要力量。「內臣不得干預政事」被悄悄地改為不得擅自作主。
朱棣之所以任用宦官,委以大權,是因為在奪取皇位的「靖難之役」中,尚為燕王的朱棣靠勾結受建文帝壓迫的宦官而掌握了建文帝的動向,此後又在圍攻南京時,與宮內的宦官裡應外合取得了勝利,登上了皇帝寶座。
因此,朱棣上臺後,害怕會有失意的宦官像出賣建文帝一樣出賣自己,所以不惜背叛祖訓,拉攏宦官。而朱棣自己的宦官,如「狗兒」等,在「靖難之役」中表現得非常勇猛,率軍與南兵對沖,為朱棣在戰場上立了功。
於是,明代的宦官悄悄地走上了問鼎權力巔峰的第一步。朱棣先後派李興使暹羅(今泰國),鄭和下西洋,侯顯使西域,王安等督軍營,馬靖巡視甘肅。永樂十八年(西元1420年),又增設東廠,委任宦官主持,專門偵察刺探臣子民眾情形。這樣,宦官可以出使、專征、監軍、分鎮以及刺探臣民隱情,大權在握,為後來的宦官專權提供了條件。
朱棣兒子宣宗朱瞻基採取了一項措施,在宮中設立「內書堂」,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宦官學校。宦官學校收取了十歲以下的學生兩三百人,由司禮監秉筆任校長,學長由德高望重的長者擔任,請翰林院的學士來教導學生。學生所研讀的課本是《百家姓》、《千字文》、《孝經》及《四書》、《千家詩》、《神童詩》之類,評定成績的標準是背誦能力和字體的工整度。成績特別低劣和犯規者,由老師登記在成績表上交給秉筆。從設立內書院始,宦官讀書成為定制。這些太監們時間充裕又無青春期煩擾,明古今、通文墨,如虎添翼,更能在關鍵時刻運用籌算智詐,欺君作奸。
至英宗朱祁鎮時代,宦官權力進一步擴張,開始握有典兵之權。朱祁鎮即位時年方九歲,還是一個只知道玩樂的頑童,由太監王振帶著他遊玩。他對這個鬼點子層出不窮的大玩伴十分敬佩,尊稱為「王先生」。
王振利用朱祁鎮的信任假傳聖旨,總攬朝政,沒有人能控制他,不但成為太上宰相,而且成為太上皇帝。朱祁鎮成年後,皇家教師劉球上奏章勸朱祁鎮親政,王振認為是譏諷自己,把劉球逮入錦衣衛詔獄,亂刀砍死,屍體肢解,拋擲荒郊。
有一天,王振前往國子監視察,祭酒李時勉對他沒有表示特別的恭敬,王振就指控李時勉盜用國家樹木,讓他在國子監門前戴枷示眾三天。數千學生哭號奔走,都不能解救,最後輾轉求到朱祁鎮的母親何太后那裡。當何太后詢問朱祁鎮時,他驚愕地說,「一定是王振幹的事」,並下令釋放。
朱祁鎮即位的第十五年,蒙古瓦剌部落向東推進,對中國北部邊疆發動攻擊,沿邊城堡相繼陷落。朱祁鎮召集大臣商量對策,王振力排眾議,極力主張皇帝親征。他把戰爭看成兒戲,認為有權就有戰鬥力。
詔書頒下後的第二天,朱祁鎮即行出發,因倉促間沒有準備,半途上已有軍士餓死,這樣的軍隊戰鬥力可想而知。大軍到了大同後,王振還要北進,可是派出去的幾個兵團先後潰敗,軍心大亂。鎮守大同的宦官也提出警告,不但不可北進,連大同都危在旦夕。王振不得已,下令回京。走到距居庸關三十公里的土木堡時,瓦剌追兵已至。兵部尚書鄺野請求英宗急速入關,但運送王振所搜刮的金銀財寶的車隊還沒有趕到,他堅持等候。
鄺野再三堅持迅速撤退,王振罵道:「軍國大事,你懂什麼?」把鄺野逐出營帳。很快,瓦剌騎兵合圍,大呼:「投降免死!」王振這才發現權力也有不管用的時候。禁衛軍官樊忠,悲憤交加,用鐵錘把王振擊殺。明軍全軍覆沒,樊忠戰死,朱祁鎮成了階下囚。這就是驚天動地的「土木堡之變」,為大明王朝從興盛走向衰敗的轉捩點。
明代宦官權力全面擴張,是在憲宗朱見深統治時期,他賦予親信宦官汪直以軍政大權。一些外廷官員想得到陞遷的機會,往往走汪直的路子。只要汪直肯在孝宗面前美言,則此人官運立刻亨通。由此一來,那些想走終南捷徑的人,莫不以結識汪直為榮,這樣一來就抬高了汪直的身價,也給汪直的弄權創造了更大的空間。
有一次,汪直受皇上派遣,到北方巡邊。那時,中國的主要軍事力量,主要集中在薊遼、大同、榆林等處,素稱北方九邊。擔任巡邊的人,都深受皇帝信任。巡邊大臣在皇上面前的一句話,可以決定邊鎮命官的生死升謫。因此,被巡之地的官員從來不敢馬虎。
這次汪直巡邊,鑒於他已經是皇上的寵宦,官員們更是唯唯諾諾盡顯小人相。那些督撫、總兵以及所在地的撫台、按台等各種官員,都出境二三百里地迎接。官員晉見他,都行跪禮。公堂之外,官員們紛紛私下向汪直行賄,以博歡心。這些喪失人格的做法果然奏效,汪直回京之後,所有對他阿諛奉承的人全部陞官。反之,那些不肯依附汪直的人,都被免官或遭貶謫。
成化十四年(西元1478年),曾經發生了一起假汪直案。崇王府僕人楊福,因相貌酷似汪直,便假稱汪直。從蕪湖、常州、蘇州,到杭州、紹興、寧波,所到之處,各地官員爭相奉承,甚至有人找上門托他打官司。當他南下到福州時,被福建鎮守太監識破,楊福被斬殺,轟動一時。此案雖然32頗令汪直難堪,卻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汪直的權傾一時。
武宗朱厚照十五歲即位,是一個只對女人和遊蕩有興趣的花花公子,荒唐而且任性。從小就跟他在一起的玩伴宦官劉瑾,猶如朱祁鎮的玩伴王振一樣,利用皇帝的昏庸和信任掌握了政府大權。
劉瑾有一個核心集團,被稱為「八虎」,這是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劉瑾使剛上臺不久的朱厚照相信,以托孤大臣謝遷、劉健為首的忠心耿耿的朝臣,是陰謀使皇帝陷於孤立的「奸黨」,把他們統統地趕出朝廷,連儒家陽明學派的創立人王守仁也於廷杖後貶竄蠻荒。從此朝中文武大臣要麼對劉瑾側目而視,要麼爭先恐後拍他的馬屁,劉瑾牢牢地控制了朝政大權。
有一天早朝時,朱厚照發現了一份揭發劉瑾種種罪行的匿名信,但朱厚照拒絕相信,把這封信轉交給劉瑾。劉瑾大發雷霆,命高級官員三百餘人跪到奉先門外的烈日之下追究事主。那些高級官員們從早晨跪到天黑,許多人當眾倒下來死掉。天黑之後,未死的人再被囚進錦衣衛詔獄。後來還是劉瑾發現匿名信來自宦官內部,跟朝臣無關,才把他們釋放了。
劉瑾權勢熏天,整個政府都圍繞著他轉圈。宰相焦芳、內政部長張彩、國防部長曹元,幾乎跟他的家奴沒有分別。政府的大小措施都在劉瑾的私宅裡決定,即使最荒唐最惡毒的大政方針也沒有人敢提出半點異議。
各地官員進京朝拜述職時總是要向劉瑾行賄,叫做「拜見禮」。少的要上千兩,多的則五千兩。如果升了官要立即使用重金「謝」劉瑾,叫做「謝禮」。
送少了還不行,會馬上撤職,但如果你趕緊追加銀子,官職又能馬上恢復。官位基本上成了劉瑾手中賣錢的商品。劉瑾究竟擁有多少家產呢?據史家考證,劉瑾的家產近乎天文數字——合為三十三萬公斤黃金、八百零五萬公斤白銀,而李自成打進北京時,崇禎一年的全國財政收入僅為二十萬公斤黃金!
劉瑾當權只有五年,右都御史楊一清利用「八虎」之間的矛盾,刺激張永反戈一擊,告劉瑾謀反,武宗下旨逮捕劉瑾,籍沒家產。從劉瑾家中抄出金銀數百萬兩,並有偽璽、玉帶等違禁物。其中,有兩柄貂毛大扇,裡面暗藏機關,以指按動,便彈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武宗看了,也嚇得目瞪口呆。劉瑾最終多行不義必自斃,但整個明政府的結構,幾乎被他拆散。
至此,明代宦官的權力完成了其擴張的全部過程,明代宦官終於登上了權力的頂峰。以後魏忠賢的專擅獨斷,不過是這些前輩們的歷史延伸與再現罷了。於是,歷史就上演了這樣一幕諷刺劇:朱元璋最怕宦官專權,但恰恰是這個明朝,成為中國歷史上宦官最有權勢的時代,被人們恥之為「最大的太監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