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標人生
回家陪我爸看電視,換台間看到很多久違的面孔浮在眼前,那是一群久不露面的明星,沒人知道他們的去向,在屏幕里他們失蹤多時,卻突然一下子在各大衛視的選秀節目里找到了兼職──做評委。這些娛樂圈前輩搖身爲藝術導師,有些嘉賓忽略了自己明顯堪憂的藝術水準,對著台上的選手煞有介事地品頭論足,告訴他們怎麽做才會有所斬獲。
忽如一夜春風來,選秀不僅還陽了,還挾以“夢想”爲名去到了全國各地。由于所有的選秀節目幾乎都是卡拉OK式的,而且主持人和選手全都一口一個夢想,所以在換了一圈頻道之后我産生了極爲不適的感覺─好像人們所有的夢想都是音樂夢想,如同一談起信仰就是宗教信仰。這種說辭和比賽的形式一結合就很值得懷疑,你不知道他們究竟夢想的是音樂還是拿個第一。
猛地一看,載歌載舞,但細一體會,比賽完全搶了唱歌的風頭。晉級的選手激動得涕淚交加,淘汰的選手難過得涕淚交加,唱歌徹徹底底成了只動嘴的奧運會。這種比賽可能重振綜藝節目,但它拯救不了流行音樂的生態,因爲人們只在電視上唱歌,真實的生活和內心還處于一片焦灼。電視節目利用音樂帶來了競技的快感,卻沒有讓人覺得美,音樂終究不能充當一種比賽項目。
把藝術技術化,然后再錦標化,等于讓美一再降格。選秀比賽和排行榜從根本上是一樣的,都是單一而簡陋的評判形式,它們忽略了名次之外更多的可能性。這接近于一種冷酷的教育,教育大家除了贏家毫無意義。當郎朗一拍大腿,脫口而出,“學鋼琴真是太值了。”你會發現狼性文化在主導了商業和體育之后,已經開始摧毀藝術,也改變了關于美的教化。
人們看重得失,對名次耿耿于懷,大概是源于人們對時間的緊迫感。那句廣告語“人生就像一場比賽”一遍遍響起,我們就總是下意識地追逐一種“大干快上”的人生,好像真正可怕的事情不是感覺不到幸福,而是落于人后。所以這個社會不以人格上的成熟、趣味上的豐富爲美,而是很奇怪的以“年輕”爲美,年輕美在哪呢?那不過是還沒老去,還讓人覺得有“贏得比賽”的可能。
當我看到那些曾讓我覺得潇灑又沒譜的朋友們大學剛畢業就傳出結婚的消息,而理由僅僅是到了該成家的時候,我不得不感歎自己在心態上的青春年少。很多人的人生規劃方式就是標注上一個個節點,好像錯過了一個路口,剩下的就全是紅燈。他們沒有計算這擔心的成本,那已經讓人生很不美妙了。
福柯說,要把生活當成藝術品。即便我們做不成生活的藝術家,也應該明白這畢竟不是一場奧運會,因爲人和人沒有統一的起跑線,人們注定不會在同一條跑道上,永恒地看,人是無法相較量的。
幸福有一個特點,它不講求效率。我采訪過一個小有名氣的電視制作人,他說他的夢想就是拼命賺錢,在35歲的時候退休。我問他,爲什麽?他說,那多牛呀,別人還在琢磨養家糊口的時候自己都已經開始周遊世界了。他說完我一驚,他可被很多年輕人視作偶像型的職場導師,但這樣的職場觀帶來的生活顯而易見,榮耀但不幸福。
說到底,一個人最終留下的,是他對美的看法。你如何看待美,你如何選擇自己的生活,你就成爲什麽樣的人。當我17歲寫的小說沒能出版時,我傷心了好一陣,因爲我意識到我已經當不成“少年作家”了,但傷心過后也就過了一道坎。我終于可以放松下來,去了解人無時無刻都在失去一部分的自己。所以夢想的選擇很重要,就比如“少年”的后面還有“作家”兩個字值得一輩子去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