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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唯一漢人公主

清朝唯一漢人公主

  孔四貞(1635),清初定南王孔有德之女。曾是孝莊皇太后的養女,封和碩公主。
  孔有德曾在崇禎五年,作為明朝副將在登州發動兵變,製造了慘無人道的登州大屠殺,除了被孔有德劫做營妓的數百位年輕貌美的女子外,數以十萬計的登州百姓被孔有德屠殺一空,屍體填滿了城壕,堵塞了河流,百姓的血飄起了店鋪的招牌,而孔有德則帶著登州城裏劫掠來的三千多匹戰馬、二十多門紅衣大炮、三百多門西洋炮和無數火器金銀投降了滿清,換來皇太極的三十里出迎。到了後來,孔有德做的‘有德’的事就更多了,隨著滿清第一劊子手多鐸一路南下,先後參與制造了揚州十日和嘉定三屠等臭名昭著的大屠殺,僅是揚州就殺了八十多萬人,用數百萬同胞的鮮血換來定南王的王爵。不過在廣西桂林的時候,孔有德的報應到了,曾是張獻忠部將、先叛而後忠的李定國率明朝殘軍攻破了桂林城,孔有德被挫骨揚灰,連一點血肉殘塊都找不到,全家除了孔四貞逃走外,全部被明軍所殺。到了後來,孔四貞被孔有德的部將送到北京,孔有德夫婦的慘死,令孝莊皇太后深為感觸,她收養了尚未成年的孔四貞,並認之為義女,封和碩公主。
  孫延齡是孔四貞的丈夫,“四貞年十六,太后為擇佳婿,四貞自陳有夫,蓋有德存日已許配孫偏將之子延齡矣。因下詔求得之,奉太后命為夫婦,賜第東華門外。”孫延齡雖然地位比四貞低,但他畢竟是有德親自選定的女婿,又身體健美,通曉音律,長於擊刺,並和亡父孫龍一樣效忠孔家。所以,他和孔四貞的結合並不是不適當的,但是孫、孔的婚姻顯然並不和諧,並且這種不和諧的婚姻關係甚至影響到二人今後的命運。
  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從來都是妻以夫貴,而孔四貞未嫁之時是孔有德之女,顯赫功臣的遺裔;更由於皇太后恩寵,視郡主食俸。而孫延齡不過是定南王藩下偏將孫龍之子。從某種意義上說,孔四貞是孫延齡的主子,而“四貞美而不賢,自以太后養女,又掌藩府事,視延齡蔑如也。延齡機知深狙,以太后故,貌為恭敬,以順其意,四貞喜,出入宮掖,日譽其能,由是太后亦善視之,寵賚優渥,亞於親王。四貞不知延齡奸愚之也,謂其和柔易制,事益專決,延齡因愈不平,思所以奪其權矣。”夫妻間政治地位的不平等,不能形成傳統的夫唱婦隨的關係,因而產生夫妻間權勢的明爭暗奪。吳梅村詩雲:“新來夫婿奏兼官,下直更衣禮數寬。昨日校旗初下令,笑君不敢舉頭看。”孔四貞一開始就看不起“起家素微”的孫延齡,因而在康熙三年(1664),孔四貞與孫延齡攜家口駐防廣西時,“四貞與延齡南下,舟抵淮安,誥封敕書至,以延齡為特進上柱國、光祿大夫,世襲一等阿思尼哈番、和碩額附、鎮守廣西等處將軍,其妻孔氏為一品夫人。
  四貞自以為和碩格格,已居極品,不從夫貴也;今忽封一品夫人,則仍妻以夫貴矣,疑延齡囑內院為之,不愜意,夫婦遂不相能。”和碩格格與一品夫人的差別有多大?據《清朝文獻通考》:“公主以下及額附之俸,固倫公主歲給銀四百兩,和碩公主三百兩,郡主二百五十兩,……和碩公主額附二百五十五兩,郡主額附二百三十兩,……順治七年初定公主以下祿米有差,歲給公主郡主各一千石。”而作為一品夫人則享受一品官員的俸祿,“在京滿漢文武官員俸銀祿米,臣等謹按在京文武官員俸銀滿洲漢人俱一例,按品頒發祿米,即照俸定數每俸銀一兩支米一斛。正從一品歲給俸銀一百八十兩俸米九十石。”孔四貞無論是和碩格格還是郡主,其俸祿都比作為額附或是一品官員的孫延齡要高得多,而一品夫人則是依附於其夫,地位較低,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清廷此舉都是揚孫延齡抑孔四貞,難怪孔四貞心生不滿。
  但孔四貞仗著有太后撐腰,是不會把孫延齡放在眼裏的。現存桂林伏波山下的一口大鐘,是在康熙八年為奉祀定南王孔有德而鑄造的,鐘上面把孔四貞的爵銜姓名刻在孫延齡等人的前面,則是孔四貞欲超出孫延齡之上,實現其“格格”權威的明證。
  又據昭連《嘯亭雜錄》雲:“十五年,軍士念故將軍線國安舊恩,欲奉線三公子為主,於是鼓噪而立線公子。軍士謂市德于線公子,而線公子約束軍士頗嚴,軍士複鼓噪囚線公子而迎延齡。時延齡夫婦逃匿小民孫七家,軍士跡至,以二輿從,延齡疑其逐之,不匿且加誅,懼不敢出。孔氏曰:‘出亦死,不出亦死。’乃匿延齡別處,而自出見軍士雲:‘而曹殺我夫婦易耳,獨不念先定南乎?’軍士環列叩首,具陳所以奉迎之意。孔氏察其無他,呼延齡出,延齡不敢坐輿,請以一輿舁其婦,而挽輿以行。既入府,延齡慚不能視事,謂孔氏曰:‘吾之複得生也,以卿故。軍士念定南威德,以貴重卿,卿其握權視事,吾願為閒人矣。’孔氏遂戎服繡帕首蟒衣,日擊鼓升堂理軍務,軍士頗服。”由此可見,孔四貞果然有將門虎女之風,而孫延齡也未免太窩囊了,也難怪當初孔四貞獨掌軍府時出什麼麻煩,而孫延齡主管則引起了軍士嘩變。不過這倒正合清廷節制、消弱定南王藩下部隊的心意,只是孔四貞在二十五年之後又再次遭到家破人亡的不幸。
  作為一個特例,孔四貞以忠臣遺孤的身份,雖然身為漢女,仍被孝莊皇太后養于宮中,既顯示出清廷優待功臣的態度,又以孔四貞維繫實力雄厚,忠於孔有德的定南王舊部。“廣西之再定也,以線國安統其眾,部曲如故,而藩府久虛,上念孔後無人,且慮及孔師無主,乃封四貞為和碩格格,掌定南王事,遙制廣西軍。”其實封四貞為和碩格格,掌定南王事是在順治十七年(1660),而早在順治十三年六月,聖母皇太后就下旨:“定南武壯王女孔氏,忠勳嫡裔,淑順端莊,堪翊壼範,宜立為東宮皇妃,爾部即照例備辦儀物,候旨行冊封禮。”顯然清王室想通過冊妃這一方式,能夠更直接地控制無主之定藩,而非以弱女掌藩府。但是,就在“禮部擇吉於八月十九日冊妃,上以和碩襄親王薨逝,不忍舉行,命八月以後擇吉。”
  八月,又諭禮部:“朕前奉聖母皇太后諭,內大臣鄂碩之女董鄂氏立為賢妃,本月二十八日又奉聖母皇太后諭,式稽古制,中宮之次,有皇貴妃首襄內治,因慎加簡擇,敏慧端良,未有出董鄂氏之上者。應立為皇貴妃,爾部即查照典禮,於十二月初六日吉期,行冊封禮。”本欲立孔四貞為妃的順治皇帝恰在此時迷上了董鄂氏,冊妃一事便不了了之。正是吳梅村所說:“聘就蛾眉未入宮,待年長罷主恩空。旌旗月落松楸冷,身在昭陵宿衛中。”而孟森認為:“世祖之欲得四貞為妃,與四貞之不願,並清廷之不敢相強,彼此皆有利害關係存焉。”只是一種可能。孔四貞是在太后為其另擇佳婿時才自陳有夫的,可見冊妃之前她並未反對,而清廷非但未強迫四貞,還因故拖延。順治雖然知道立孔四貞為妃有一定的作用,但從他的性格以及他確實迷戀董鄂氏這一點來看,完全有可能不顧及孔四貞而急於立董鄂氏為妃的。但若從孔四貞的角度來說,無論她是否如小說家所設想的暗戀年輕的順治皇帝,冊妃於她終不是什麼好事。
  由孔四貞掌管定藩這一件事本身就是對定藩的削弱,雖然孔四貞能夠使定南王藩屬在名義上存在,但孔四貞是沒有能力也不可能使定南王藩屬成為三藩一樣威脅到清廷統治的地方勢力,因而清王室以四貞為格格掌定藩,是名存暗削。假使孔有德死後,因孔四貞為女子而置之不顧,將定藩歸線國安或李茹春等主管,則定藩之強大指日可待,清廷非平三藩而是平四藩了。至於定藩歸線國安主管的可能性則從康熙十五年,軍士念線國安舊恩,鼓噪而立線三公子一事可以看出。因此清王室用孔四貞維繫定藩的確是一著妙棋,在定藩暫不可撤的情況下,冊立孔四貞為妃,應當能長期穩定定藩,而冊妃事不成,至康熙元年,遣嫁孫延齡,以孫延齡掌定藩。
  而孫延齡顯然並不適合成為一藩之主,首先是他起家素微,以婦貴,且年紀輕輕,藩下舊臣又都是追隨孔有德南征北戰多年的宿將,自然不易駕馭;其次孫延齡未見有何才能,除了身體健美,長於刺擊,至於統領軍隊的膽量與豪氣竟連孔四貞也不如,“昨日校旗初下令,笑君不敢舉頭看。”因此孔四貞之所以能奇貨可居,受到清廷優待,自有其歷史作用。而三藩之亂時,吳三桂亦依葫蘆畫瓢,在派人殺死孫延齡後,“四貞以三桂義女存滇”。孟森以為:“有德死而四貞為清太后養女,居京師;延齡死而四貞以舊為三桂養女,居雲南,其倚以羈縻桂軍,為術一也。”只是效果不一樣而已。
  “更籌響盡燭凝灰,報導將軍奏凱回。一紙捷書新湊罷,小車還載美人來。三藩之變人僅知雲南吳氏、福建耿氏、廣東尚氏。而孔有德之婿孫延齡,襲有孔爵,亦助三藩。三藩平,孫亦授首。孔女四貞,因有德功,赦不問。其實已為康熙納入宮中矣。”此說誤矣。三藩平定之後,原定南王藩下部屬分隸八旗,孔四貞雖回到京師,但夫死子亡,只不過是孫家的一個老寡婦,既沒有什麼政治利用價值,亦不復當年英姿颯爽的女王形象,絕不可能為康熙所接受。
  孔四貞的父親孔有德,原是明朝鎮守遼陽的一名參將,明末降清,順治初年封為定南王,後來成為清政府鎮壓各地農民起義和其他抗清力量的得力幹將。順治七年,孔有德率清軍打到廣西,殺了寧死不降的南明東閣大學士瞿式鋁與張同敞(張居正的曾孫),從此駐軍桂林,鎮守廣西。
  順治九年五月,一直活躍在西南的張獻忠農民起義軍餘部——大西軍,北伐抗清。起義軍在李定國率領下,打到廣西。雖然孔有德對援軍的到來還抱有一線希望,但他必須做最壞的準備——萬一援軍未到桂林就已經陷落,他本人作為清王朝的定南王以身殉國理所當然,但他的妻妾、子女就沒有必要和他一起死。他必須趁李定國的軍隊還未包圍桂林,把後事安排妥當,否則就真的來不及了。
  同父母的生離死別就發生在六月二十九日淩晨。大敗而歸的孔有德把兩位夫人及子女叫到跟前,他對兩位夫人表明自己一旦城破必然殉國的決心,希望兩位夫人能同子女一起出城暫避一時。但兩位夫人不肯合夫而去,最後決定由兩個保姆帶著孔廷訓、孔四貞隨同難民一起逃到城外鄉間。逃到城外後,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懷疑,兩位保姆就各自帶著一個孩子去尋找避難住所了,桂林人都知道定南王有兩個十來歲的孩子,兩個保姆帶兩個孩子在一起的確很扎眼。就這樣,孔四貞同兄長也分開了,而且永遠地分開了。
  就在孔四貞和兄長逃出城的第二天,李定國兵臨桂林城下。七月初二,李定國開始對包圍三層的桂林發起進攻,激戰持續了三晝夜。即使是躲在郊外民宅的孔四貞,也能清晰地聽到隆隆的槍炮聲與象群衝撞城牆所發出的咚咚聲,每當聽到夾雜在其中的坍塌聲,她的心就縮成一團……七月四日,一股濃煙從桂林城裏升起,沒過多久就冒出沖天的大火,她本能地感到:桂林已經失守了,定南王府已經陷入一片火海,她的父母正在被無情的烈火所吞噬……
  消息傳到北京,順治帝深感震驚,下令撤朝“痛悼”。後來,世祖與皇太后(即孝莊)“憫有德歿于王事”,令人將孔四貞送入宮內由太后撫養。於是,孔四貞就從廣西來到北京,住進皇宮。
  順治十一年,孔有德靈柩自廣西經北京運往東京(今遼寧省遼陽市)安葬。據《清世祖實錄》記載,順治皇帝特命“葬車至日,應遺內大臣、禮部官員各一員迎奠。並令和碩親王以下、梅勒章京以上各官往迎”,“往東京時,仍令諸王大臣會送,給銀四千兩遣墳,工部立碑”。接著,又派禮部侍郎恩格德給孔四貞另送去白銀二萬兩,供她日常生活之用。孔四貞接受贈銀後,又提出:“臣父骸骨,原命歸葬東京,但臣兄既陷賊營,臣又身居於此,若將父骸送往東京,孝思莫展,請即于此地營葬,便於守視。”順治帝欣然允諾,不但將孔有德安葬在京城,還以“定南武狀王孔有德建功頗多,以身殉難,特賜其女食祿,視和碩格格”。從此,孔四貞成了清宮中的一名公主。
  彌漫的硝煙已經散去,桂林的王府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甲天下的山水也消失在身後,靈柩中的父母與孔四貞雖然近在咫尺卻已是生死兩茫茫。她又想起母親叮囑保姆的話:“此子苟脫於難,當度為沙彌,無效乃父一生馳騁南北,下場有今日也。”這話是對兄長說的,可兄長已經成了俘虜,“苟脫於難”的恰恰是她這個女兒。男兒“一生馳騁”下場如此,兩位母親的下場何嘗不是如此。父親已經在口頭上把她許配給孫龍之子孫延齡,將來跟著孫延齡馳騁南北,也難免像兩位母親一樣。經過一路的思索,孔四貞對自己的未來已經安排妥當:在辦完父母的喪事後就出家為尼,與青燈古佛為伴,吃齋念佛,日日誦經,不僅可以超度父母的亡魂,也保住自己一生的平安。
  其實孔四貞不可能決定自己的命運,也許是她的六根未淨,也許她作為孔有德唯一的後代對於在廣西喋血而戰的將士還是一面旗幟,她不僅未能遁入空門,反而被召進了宮門。年輕的順治皇帝與母親孝莊皇太后接見了孔四貞,如此浩蕩的天恩是孔四貞能拒絕得了的嗎?
  比孔四貞年長5歲的順治皇帝是個性情中人,從第一眼看到一身素服、孑然一身的孔四貞就心生憐愛之意。此時的順治剛剛經歷第二次大婚。順治帝的第一位皇后是多爾袞攝政時給包辦的,此女是孝莊太后的內侄女——吳克善之女,顯而易見這門婚姻也體現了太后的意願——通過聯姻來鞏固同蒙古各部的聯盟。然而,當孝莊皇太后的兄長吳克善在順治八年(1651)正月十七日送女兒到北京時,儘管宗室親王滿達海等均建議應在二月為皇帝舉行大婚典禮,卻遭到皇帝本人的拒絕。對於這位“睿王於朕幼沖時因親訂婚,未經選擇”的皇后人選,順治並不想接納,尚未合巹已心存芥蒂。
  順治對婚姻的抵觸,與多爾袞積怨甚深有一定的關係。吳克善之女——這位待嫁新娘,直至該年八月十三日在被晾了8個月以後才得到冊封,但肅穆的冊封儀式一結束,皇后就被撂在一邊,如花似玉的容貌、含苞待放的年華統統被黃瓦紅牆所禁錮。多爾袞在攝政時曾傷害過小皇帝的自尊,僅僅因為這門婚姻是多爾袞包辦的,就足以令順治如鯁骨在喉,少年天子的一腔積怨都發洩到皇后的身上。
  儘管孝莊皇太后很想調節帝后之間的緊張關係,但經過三年的努力依舊沒有任何的好轉,太后拗不過順治,在順治十年(1653)八月二十五日被迫同意把皇后“降為靜妃,改居側宮”。
  孝莊皇太后可以同意廢后,但絕不會坐視滿蒙聯盟受到危害,在太后的主持下,廢后的侄女——吳克善的侄孫女又從大清門抬了進來。順治十一年(1654)六月十六日——也就是孔四貞到北京後13天,14歲的博爾吉濟特氏被冊立為皇后,此即孝惠章皇后。然而這第二位蒙古皇后,也未能跨越文化上的鴻溝,對順治來說第二位皇后只是母親送給他的一件禮物,儘管他不喜歡,卻也要擺在那裏,權當一件不可心的擺設。對順治來說納漢女為妃,既是文化上潛移默化的結果,也有政治上的需要,他畢竟是入主中原的皇帝,在孔四貞來京之前就“選漢官女以備六宮”。恪妃石氏、為順治生育皇長女(早夭)與皇五子常甯的陳氏、生育皇六子奇綬(早夭)的唐氏、生皇五女(早夭)的王氏以及生皇二女和碩恭愨公主的楊氏,就都是漢女。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順治的6位蒙古后妃沒有一人生育子女,足以反映出文化背景對順治情感世界、家庭生活的影響。
  憑母親的直覺,孝莊皇太后感到順治對孔四貞的情感日增,在軍營長大的孔四貞雖然也沒系統地讀過經書,但她畢竟是漢人;而她在桂林三年的見聞已經讓在紫禁城的皇帝領略到嶺南風情。生性聰明的孔四貞,只要稍微用點心思讀點詩詞,就能同順治有更多的話題。對孔四貞,太后也在冷眼觀察,從孔四貞的謝恩疏所寫的發自肺腑的話“臣一草木之微,謬蒙天地弘施,總碎首以為期,即捐生其莫報”,看得出這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對於順治與孔四貞之間的朦朧戀情,太后不僅不干預,反而為他們之間的接觸提供方便,太后不僅督促孔四貞讀經書,而且每當順治退朝後,總要找個事由把孔四貞派到順治的住地;尤其當順治到南苑打獵時,從來都要讓孔四貞陪同前去,馳騁在馬上的孔四貞是相當迷人的。
  太后之所以有意培養他們之間的感情,有其深刻考慮。當母親的知道兒子對兩次大婚都不滿意,唯一能彌補的就是讓他自己找個稱心如意的女人冊封為妃嬪。在太后心中還有個不能捅破的窗戶紙,那就是兒子對弟媳董鄂氏萌生的愛慕之心。董鄂氏的丈夫是順治異母弟弟襄親王博穆博果爾,清代所實行的令命婦輪流入宮侍奉后妃的制度,為身為襄親王妃的董鄂氏同順治的不期邂逅提供了機會。董鄂氏雖然是滿洲女子,卻自幼系統學過《四書》、《五經》,對書法也很精通,稱得上是順治的紅顏知己。太后已經聽到一些風聲,為了避免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在順治十一年四月初五頒佈了“停止命婦入侍”的懿命,以“嚴上下之體,杜絕嫌疑”,斬斷多情天子同弟媳董鄂氏之間的來往,讓他們把剛剛萌生的戀情冷卻、淡化,在無聲無息中消失。
  孔四貞的出現使太后找到了解決難題的希望,只要孔四貞能在順治心中燃起熾熱的激情,董鄂氏就會成為歷史。這的確是件一舉五得的事情:順治在感情上得到滿足,為國盡忠的孔有德夫婦的孤女能有一個理想的歸宿,孔有德部下同皇家的關係會更加密切,小兒子博穆博果爾的家庭、臉面也能保全,更難得的是以孔四貞的身世絕不可能影響到順治皇后的地位。
  到了該揭鍋的時候,順治十二年(1655)四月的一天,太后特意同孔四貞拉起了家常,問起孔四貞是否訂婚,毫無思想準備的孔四貞脫口說道:父親在世時已經把自己許配給部將孫龍之子孫延齡。太后愣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說道:既然不能給我當兒媳,就給我當女兒吧!孔四貞被太后的話驚呆了,等她回過味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哭著向太后解釋道:父親只是口頭上對孫龍說過,孫家還沒把彩禮送過來……
  孔四貞與順治實在是有緣無分,儘管男有情、女有意,但孝莊皇太后不能不考慮廣西將士的情緒。在處理婚姻問題上,太后從來都是把情感放在第二位。儘管孫家還沒送彩禮,但這畢竟是孔有德的選擇;至於沒送彩禮,那也是因為孫龍陣亡、桂林陷落而來不及辦。太后太瞭解定南王的部將了,他們跟著孔有德已有幾十年,只知道唯孔氏之命是聽。太后也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個“情種”,為了情會鬧得天翻地覆。於是她賜予孔四貞“格格”稱號,收其為義女,令其住在宮中,成為名副其實的公主。既滿足了他們都不願失去對方的意念,又以兄妹的名分限制彼此的關係,從而使得順治永遠是孔四貞的水中月,而孔四貞則永遠是順治的鏡中花;既撫慰了當事人,又通過對孔四貞的恩寵籠絡住孔有德的部下。
  對太后來說,最棘手的是失去了讓順治忘掉董鄂氏的人選。順治同董鄂氏的戀情竟又悄悄複燃,而且最終傳到襄親王博穆博果爾的耳中。順治在得知董鄂氏因此受到丈夫的“斥責”後,竟打了弟弟一個“耳摑”。博穆博果爾“乃因怨憤”在順治十三年(1656)七月初三去世,董鄂氏作為襄親王的未亡人也被選進皇宮中。順治同董鄂氏之間的驚世駭俗的戀情令孔四貞悲從中生,但她還要生活在紫禁城,在太后的指導下學習兵書戰策,以便能儘快遙控那些久經戰陣的老將,這是她對義母的唯一回報。
  孔四貞徜徉在兵書戰策中,古往今來的經驗智慧滋潤著她,她沉浸在對六韜的回味、領悟中,流逝的歲月逐漸沖淡失去心上人的酸楚……
  然而,宮中生活的最後三年,卻給孔四貞留下的是刻骨銘心的痛苦:順治十六年(1659)初,她得到兄長的死訊。隨著清軍向南明永曆政權所在地——雲貴的推進,被俘虜的孔廷訓也就成了南明向清朝實施報復的犧牲品。順治十五年十二月十六日,當了6年階下囚的孔廷訓被李定國處死。該年年底孔廷訓的靈柩被送到北京,儘管孔廷訓並沒有一官半職,但順治對這個18歲少年的葬禮格外重視,特令禮部舉行隆重的祭奠儀式,並把孔廷訓埋葬在他父親定南王的墓地旁邊,以告慰孔有德的在天之靈。
  在得知兄長被俘後,孔四貞始終心存一念,盼望著兄長能僥倖逃脫,能繼承父親的遺志,能支撐起孔氏家門。如今她心底的最後一線希望徹底破滅了,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可指望了,千鈞重擔就都落在她一個孤女的肩上。一夜之間孔四貞突然長大,她請求太后允許自己承擔起在京開府、遙控孔藩將士的重任。對此吳梅村以詩的語言寫道:“錦袍珠絡翠兜鎣(古代作戰時戴的頭盔,筆者注),軍府居然王子侯。自寫赫蹏(漢代流行的一種小幅薄紙)金字表,起居長信闥門頭。”“長信”,即漢代太后居住的長信宮,此處是指孝莊皇太后所居住的慈甯宮。詩中描繪出已經開始遙控廣西駐軍的孔四貞每天都要到太后的居所叩頭問安的情節。
  順治十七年(1660)八月初八董鄂氏辭世,享年22歲。對董鄂氏之死,孔四貞的確有兔死狐悲之感。在等級森嚴的後宮,董鄂氏活得非常累。順洽“偶免朝,則諫毋倦勤”,惟恐落下“君王從此不早朝”的指責;當順治在“日講”後和她探討“章句大義”時,“輒喜”;而當順治讓她一同閱奏摺時,則起身謝道“不敢幹政”。至於對太后她更是全力侍奉,“左右趣走”,即使她在順治十四年十月初七生子之後身體極度虛弱的情況下,連月子都沒能坐,就要竭盡全力去侍奉生病的太后,而皇后卻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去盡婦道。當她在喪子之後內心痛苦不堪的情況下,依然要強顏歡笑,出現在太后的身邊。
  每當看到董鄂氏日見消瘦的身影,孔四貞就不免心生內疚,董鄂氏是在替她孔四貞操勞。雖說她與董鄂氏同皇太后都沒有血緣關係,但義女就是比兒媳好當。一般來說母親對女兒總是有不盡的關愛,而對兒媳卻往往是挑剔多於寬容。在順治頓失紅顏知己的情況下,她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要以女性特有的溫柔,去撫慰一顆正在淌血的心。
  最後一件令孔四貞傷心的事,就是順治之死。孔四貞在離開紫禁城前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給順治送葬。通往遵化馬蘭峪的路是那樣的熟悉,孔四貞不止一次陪順治策馬馳騁在這條古路上。有一次孔四貞陪順治來到昌瑞山腳下,山麓南面是一馬平川,在這塊開闊平地的前面則有天臺山與煙墩山作為屏障,兩山之間的山口就成為進入這塊幽靜地方的一條通道。順治凝視著這塊寧靜的土地,驀然萌生托體於此的念頭,遂一箭射出,以箭落之處為日後魂歸之地。雖說人生百年終有一死,不到二十歲的皇帝就考慮到這一步,的確給孔四貞的心裏蒙上了陰影。
  按說當董鄂妃在順治十三年入宮後,15歲的孔四貞就可以同孫延齡完婚了。但那時的她還 不能擔負起遙控廣西將士的重任,她還需要學習兵書戰策。順治十六年十二月孔廷訓的葬禮結束後,孔四貞便在北京開府正式擔負起父兄的責任,一切剛剛開始,她需要適應的時間,婚期只能往後推。緊接著就是董鄂氏去世,她當然不能在順治最痛苦的時候離開紫禁城;接下來又是順治病逝,作為太后義女的孔四貞也不可能在太后最傷心的時候出閣。
  當順治8歲的兒子玄燁順利即位、當太上皇的喪事料理完畢,已經20歲的孔四貞終於走出皇宮同孫延齡完婚。孝莊太后令在西華門外為新婚夫婦建造府邸,沾了妻子光的孫延齡被授以“和碩額駙”的稱號,被賜予世襲侯爵,並成為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成員。
  孔四貞與孫延齡都在軍營中長大,年齡又相當,堪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桂林失陷以及孔四貞的北上,使得她同孫延齡一別就是8年。繼續在軍營的孫延齡,與走進皇宮的孔四貞,生活環境懸殊極大。更何況孔四貞同順治還有過那樣一段心心相印、終身難忘的神交,留下了有緣無分、失之交臂的遺憾。
  作為一個男人,孫延齡也有自己的魅力,他身材魁梧,面龐端莊,長於擊劍,精通音律,但長期的軍旅生涯使得他沒有時間讀書,而且他也從未感到有讀書的必要。因而當胸無點墨的孫延齡在洞房中出現的時候,孔四貞已經感到彼此之間在文化上的差異,她只能用美中不足來安慰自己。
  孫延齡對於婚後的生活,內心深處也是矛盾重重。別說孔四貞已經得到公主的名分,即使在軍營時他也得處處讓著孔四貞,孔四貞的父親畢竟是孫延齡父親的頂頭上司。被男尊女卑桎梏的中國男人,儘管從妻子下嫁中撈到不少實惠,但還是會為生活在妻子的陰影下而憤憤不平,孫延齡當然也難免其俗。但熱衷於功名利祿的他當然也會意識到,在父親孫龍陣亡後,要想在仕途上走捷徑也只能依靠有公主頭銜的妻子了。就因為是孔四貞的丈夫,他不僅得到世襲侯爵,還成為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成員,堪稱青雲直上。至於孔有德的定藩遺產,早晚也要落到孫延齡的手中。為了謀求更多、更大的利益,他必須在妻子面前更殷勤、更恭順。只要獲得妻子的歡心,就能得到太后的好感,丈母娘疼姑爺從來都不摻假。
  康熙五年(1666),指揮定南王部下已經快十四年的老將線國安因年老乞求致仕,躊躇滿志的孫延齡便攛掇妻子奏請出鎮廣西,他天真地認為一到廣西就可以憑藉孔有德女婿的“半子”身份,順理成章地接管定南王舊部,擺脫妻子的光環。
  孔四貞也有自己的考慮,玄燁即位時才8歲,由四位滿洲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鼇拜輔政。當年孔有德在投奔後金後受到皇太極的重用被封為王時,就曾遭到滿洲大臣的強烈反對,四位輔政對此更是耿耿於懷。康熙二年十二月(1664)已經下達的在“定南武壯王祠”前立碑的命令被輔政大臣取消了,就連先皇帝“春秋致祭”的命令也要被廢止。秉承輔政大臣旨意的禮部竟然置先皇帝、當今皇帝的諭旨于不顧,最終還是孝莊皇太后的干預才撤回輔政大臣的批示。
  更令孔四貞憂慮的是:曾經以西方天算學方法為清王朝制定出中西合璧的曆書、給義母孝莊治好過病、被太后尊稱為義父的欽天監監正——傳教士湯若望竟因所謂西方天算學謬誤、圖謀不軌等莫須有的罪名在康熙三年八月鋃鐺入獄。
  對曾經是紫禁城裏座上客的瑪法(滿語爺爺的意思)湯若望,孔四貞並不陌生,老瑪法學識淵博,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只要他一開口,就像打開的音樂盒一樣展現出一個多彩的世界。音樂盒的妙趣在旋律,而老瑪法講話的妙趣更在於內容:從用望遠鏡看星星到遠洋航海的見聞,從鐘錶的修理到用鋼琴演奏樂曲,這些稀奇的內容就連滿腹經綸的順治都是聞所未聞的新鮮話題。玄燁之所以能成為康熙帝,也同老瑪法的進諫有直接關係。順治在病危時,為避免幼主臨朝所出現的政治動盪,欲把皇位傳給堂兄,在此關鍵時刻湯若望以玄燁出過天花為由極力勸說順治立此子為皇儲,堪稱是一言而定大計。
  經過幾個月的審理,輔政大臣在康熙四年(1665)初對病入膏肓的湯若望作出淩遲處死的判決,這份判決在三月初二送抵禦前。孝莊太后怒不可遏,嚴詞斥道:“湯若望向為先帝信任,禮待極隆,爾等俱忘卻,而欲置之死耶!”儘管太皇太后利用北京地區當天發生的強烈地震——上天赫然震怒,駁回淩遲處死的判決,但此案的是非曲直並未得到澄清,鼇拜仍舊按照自己的意志作出判處。奄奄一息的湯若望以戴罪之身被抬出刑部大獄,雖然倖免一死,但在去世前依然多次受到審訊,受牽連的欽天監官員李祖白等5人均被處死。
  太后的義父都能含冤入獄、險些喪命,更何況太后的義女!孔四貞一直尋找逃出輔政大臣手心的機會。老將綜國安的致仕之疏,的確給了孔四貞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到廣西統率父親的部將。其實這也正是孝莊皇太后所期望的,一直視孔四貞為己出的太后相信,這份母女之情將永遠激勵著這個沒有血緣的女兒為娘家、為國家竭忠盡力。
  孔四貞是帶著和碩公主的儀仗離開京城的,但誰又能料到在行至淮安時,輔政大臣又追發了一道諭旨:冊封孔四貞為一品夫人。對於這道命令孫延齡是喜上眉梢,可孔四貞卻心生怨憤,這究竟是誰在搗鬼,是孫延齡還是輔政大臣?把孔四貞從和碩公主變為一品夫人,對治理廣西軍隊是利還是弊?她雖是女流,但深明大義,父親的部將也買她的賬,現在又把孫延齡抬出來同自己平起平坐,就等著扯皮吧,再說那些多年轉戰的老將能聽任孫延齡的擺佈?
  命運多舛的孔四貞雖然躲開京城的漩渦,卻陷入一個更大的、時間更長的漩渦。覬覦孔有德遺產的人實在太多了,除了孫延齡及其兄長孫延基外,還有定藩包衣(即奴僕)中的頭面人物戴良臣及其親屬王永年等人。至於老將馬雄更是不把孫延齡放在眼裏,在他看來綜國安致仕後也該輪到自己掌管定藩了。面對孫延齡兄弟的拼命攬權,戴良臣、王永年等人的設法弄權,馬雄的居功自傲,已經成為一品夫人的孔四貞就是有三頭六臂也難以應付。而以孫延齡的能力、資歷、威望根本就駕馭不了那些身經百戰的部下。但缺少自知之明的孫延齡不思謹慎從事,竟然想像尚之信、耿精忠那樣成為名副其實的少東家,甚至效法吳三桂任意安置親信……
  在廣西的這幾年孔四貞過得非常累,孫延齡的權欲與他的能力恰恰成反比,不僅遭到屬下的告發,也接連遭到山西道禦史馬大士、廣東道禦史鞠珣的彈劾。其實孫延齡的劣跡比起尚之信、耿精忠根本就不在同一個重量級上,但言官也是專揀軟的捏。說到底還是孫延齡是個外姓人,又沒有建立豐功偉績,實在難服重望。好在朝廷看在孔四貞的面子上,並未懲處這位年輕的廣西將軍。
  後來康熙開始親政——輔政時代已經結束,孔四貞也就不打算繼續留在廣西——這塊激烈爭奪定南王遺產的是非之地。她決定急流勇退,以保住父親的一世英名。鑒於掃平南明已有10年、海內一統也已經實現,她就該把定南王屬下的軍隊交給朝廷,由朝廷統一處理。如果父親在世,也到解甲歸田的時候了。她可以想像得出,孫延齡會堅決反對交出軍權,但定藩的這份家業姓孔,不姓孫。
  正當孔四貞策劃如何同朝廷聯繫、如何從廣西撤藩時,盤踞雲貴的吳三桂在昆明反了,毗鄰貴州的廣西局勢也就驟然緊張起來,年逾而立的孔四貞再次陷於兵荒馬亂之中。孔四貞對吳三桂並不陌生,當年孔有德曾同吳三桂給子女定過娃娃親,為獨子孔廷訓聘下吳三桂之女,而子女稀少的平西王也把孔四貞收為義女。桂林的陷落、孔廷訓的被俘及遇害,使得吳、孔兩家最終未能結成兒女親家。
  孔四貞最擔心的就是:在動盪的情況下,孫延齡很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授人以柄。既缺少心計而報復心又極強的孫延齡,果然乘亂把告發他的都統王永年等人殺了。實際上孫延齡沒有膽量反,但兩廣總督金光祖以及廣西巡撫卻把孫延齡的擅殺部下當作叛應吳三桂,並調動駐紮在柳州的馬雄前來進剿,孫延齡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
  吳三桂從貴州出發,也竭力拉攏孫延齡。孫延齡的確是左右為難,因為殺了王永年等人已經背上從逆的黑鍋。吳三桂之子吳應熊什麼都沒幹,還被朝廷處死,那可是皇家的親姑爺。他孫延齡這個名義上的額駙,就別白日做夢了。吳三桂的威脅就在身邊,如果真的打起來,他不可能得到兩廣總督金光祖的援助,也不可能得到馬雄的配合,絕對是孤軍苦戰,他哪里是吳三桂的對手!
  如果叛應吳三桂,孔四貞那關也不好過。夾在朝廷、吳三桂、孔四貞之間的孫延齡,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走投無路的孫延齡終於倒向了吳三桂,被封為臨江王。實際上孫延齡對吳三桂始終稱婿不稱臣,對徵調出兵也是能拖就拖……他只想在局勢動盪、朝廷鞭長莫及的情況下,保住自己的地盤與實力。
  孔四貞在得知孫延齡從逆後,憤怒不已。想不到為國捐軀的孫龍竟然生了一個如此不肖的逆子,想不到以慧眼識人自許的父親竟然給女兒挑了一個禁不起風浪、犯下滅門之罪的夫婿,悔不當初遁入空門……
  想到把自己視若己出的孝莊皇太后,孔四貞就愈發感到內疚,她沒能看好定藩的軍隊,她沒能管住孫延齡。可這能全怪孔四貞嗎?要不是那份追發的“一品夫人”的命令,孫延齡能公開攬權嗎?能鬧到王永年等人被殺嗎?能落到騎虎難下嗎?
  在孫延齡叛應吳三桂後,孔四貞就開始聯絡父親的部將,以期反戈。在孔四貞最困難的時候,一個真心實意幫助她擺脫逆境的人出現了,此人就是因疏言吳三桂“必有異志”而被發配到廣西梧州的原甘肅慶陽知府傅弘烈。傅弘烈並不是那種只會發議論的書呆子,他一到廣西就設法接近孫延齡,見微知著的傅弘烈早就意識到吳三桂舉兵只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既然身在廣西,就要爭取孫延齡的信任,一旦事態有變,也好見機而行。當吳三桂發動叛亂後,他立即拉起一支幾千人的隊伍投入同叛軍的戰鬥,並同坐鎮江西的安親王岳樂取得聯繫,商討對敵方略。但傅弘烈也為此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吳三桂指使已經歸降的馬雄殺了傅弘烈在柳州的親戚部屬百餘人。
  經過孔四貞、傅弘烈的規勸,孫延齡已經心生悔意,但康熙十四年正是叛軍氣勢最盛的時候,讓已經上了賊船的孫延齡立即下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總算接受了儘量避免同清軍交戰的建議。為了逼孫延齡儘快反正,孔氏舊部發動兵變,殺了孫延齡的兄長孫延基,勒令孫延齡交出兵權,聽從孔四貞的指揮,時為康熙十四年九月。
  孔四貞已經充分意識到時局的艱難,一方面她通過傅弘烈同朝廷取得了聯繫,表明自己自離開北京無時無刻不以太后的隆恩為念,作為孔有德的女兒,為了朝廷即使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只求太后網開一面赦免孫延齡。另一方面,她也把寫下的令定南王部下配合朝廷同叛軍作戰的命令交給了傅弘烈。孔四貞已經做了最壞的準備,吳三桂如果得到孫延齡反叛自己的消息決不會饒過他們,一旦身遭不測,就由傅弘烈去指揮這支軍隊,把父親的軍隊交給一個滿門忠烈的人,她一百個放心。
  情況確如孔四貞的預料,康熙十五年十二月,吳三桂從馬雄那裏得悉孫延齡暗通清廷,決定對其進行突然襲擊。他派侄孫吳世琮以進兵廣東為名,兵臨桂林。對於吳軍的突然到達,孫延齡滿腹狐疑,不出城迎接等於不打自招,出城迎接又恐身遭暗算……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讓孫延齡權衡,出城迎接也許還能化險為夷。於是他身藏利刃出了城,而這一走竟成為夫妻永訣。
  孫延齡在轅門遭到吳世琮手下的突然襲擊,他立即取出備好的利刃進行反擊,儘管被團團包圍,儘管負傷累累,孫延齡依舊接連擊斃數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用自己的一腔熱血洗掉從逆的罪名;他用敵人的血液渲染出一幅輝煌的畫卷;他憑自己的勇氣與無畏走出妻子的陰影,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聽到城外突起的殺聲,早已全副武裝的孔四貞立即打馬沖出城門,以期救出夫君;吳軍如潮水般湧進了桂林。他們團團圍住了孔四貞,卻又始終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以避免交戰,逼著她一步步走向昆明。倒不是吳三桂對這個二十多年沒見面的義女動了惻隱之心,而是要像孝莊皇太后那樣通過孔四貞來控制定南王部將。
  孔四貞在被軟禁中度過了6年,她的一生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為了超度父母、公公、丈夫的亡魂,為了保佑唯一的兒子躲過桂林失守後的屠戮,她已經吃齋念佛。既然身不由己,也就只能把囚所當庵堂,來個帶髮修行了。
  在囚禁中孔四貞得到的第一個噩耗是唯一的兒子被吳軍殺害,喪夫之後又失去兒子,她又變得孑然一身。二十多年前她經受過這樣的厄運,但那時她才11歲,她還有時間、有能力去改變命運。婚後她同丈夫也度過5年美好的時光,但“一品夫人”的諭旨卻在夫妻之間造成了10年的隔膜,一直到孫延齡血戰而亡之時才徹底消除。夫妻隔膜的消除,竟然以生命為代價,這代價也實在太昂貴了。
  孔四貞陷入久久的反省中,孫延齡固然有走捷徑之意,可戴良臣、王永年都是因為向自己獻媚才得到重用的’因;此也就把孫延齡逼上了虎背。雖然孫延齡最終從背上跳了下來,但他不僅仍然背著從逆的罪名,還搭上寶貴的生命。如今她只能用心靈上的懺悔,來求得丈夫亡靈的寬恕。
  她得到的第二個噩耗則是已經被任命為廣西巡撫的傅弘烈被馬雄之子馬承蔭殺害了。從康熙七年揭露吳三桂“必有異志”到康熙十九年為國捐軀,傅弘烈所經歷的磨難、所付出的犧牲、所遭遇的苦戰,只有孔四貞這個身臨其境的人才看得真真切切。自從走出紫禁城,她第一次見到一個如此百折不撓、為國闔家、臨危不亂、足智多謀、渾身是膽的人;一個心懷天下、不顧個人安危、並最終把一腔熱血抛灑在封疆土地上的人;一個令她心靈受到強烈震撼、並不斷淨化自己的心靈的人。傅弘烈那氣貫長虹的浩然正氣,對身在逆境的孔四貞來說是永遠的激勵與鞭策。
  康熙二十一年(1682),在三藩戰亂結束後,孔四貞才回到闊別16年的北京,她交出了直隸屬於父親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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