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rman

        生產會議之殺戮戰場

前面我曾經提到 「Review」是這個組織動力來源之一。顧名思義，「Review」就是回顧、檢討的意思。聽起來沒什麼，但是許多前輩及師父們幾乎是聞「Review」而色變。當我還是徒弟的那段時間，每天在開檢討會議之前，我師父都會把眼睛貼在那個15 吋的液晶螢幕上，試圖從那個螢幕中挖出一切可以挖出的數字，再把十幾頁的 Power Point Slide 填的滿滿的，試圖形成「什麼都打不穿的天蠶寶甲」，以躲開「什麼都打得穿」的review（請參閱：鹿鼎記，周星馳主演）。當然我會跟著師父參加檢討會，由於啥都聽不懂，所以我僅僅只能從「口氣好不好」這個條件來判斷長官們對這個事件的滿意度有多高。在這個氣氛凝重的會議裡，再白痴的外星人也知道不是隨便含混就可以過得了關的。直到自己站上那個報告的位置，我才真正的體會到 – 代誌真的不是憨人所想的按ㄋ！

這個檢討會議的專有名詞就叫做「生產會議」，目的是檢討昨天 24 小時內工廠的產出及運作的情況。我師父是用「參加一場戰爭」來形容上台報告時被四方炮火轟炸的感覺，對於我這個不用當兵的小女子而言，更貼切的說法應該是：如果坐在會議桌旁的長官們是各大門派的掌門人，那麼站在台上報告的課長就是明教的教眾，被團團圍困於光明頂之上。不管你是什麼武功高強的四大護教法王，身上都免不了要受點傷 – 即使是已經練成九陽神功護體的張無忌，也是有很高的機會被想都想不到的周芷若一劍刺穿胸膛。

嚴格來說，生產會議有兩個階段：製造部內部的Review，以及全廠區各部門的聯合大 Review。每天從準備會議內容一直到會議完成，過程緊張刺激，結果也往往決定了許多人的生與死（或著說是紅與黑）。這些血腥的畫面在每天的 7:20 不斷地重複上演……

        AM 7:20 沙盤推演

每天早晚 7:20是製造部的交接班時間，對於接班的課長來說，交接簿就如同閻王爺手中的生死簿一般，決定了接下來 12 小時的命運。如果上一班課長在交接簿裡留下一抹淡淡的白，那麼接下來的值班課長就可以享受充滿陽光、沙灘、比基尼的假期；反之若是上一班課長自以為是徐志摩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卻留下烏雲慘霧的芭樂機況等待處理事項，這時接班的課長就如同來到了人間煉獄，比基尼換成了腳鏈手銬，只能膽戰心驚的行走於奈何橋上，深怕一個不小心掉入(更貼切的說法是「被推下」)無底的深淵。

別以為這時已經交班的夜班課長可以打包下班了！因為待會的生產會議必須由夜班課長報告，所以在歷經12小時的工作之後，夜班課長的腎上腺素在此時就像水庫洩洪般的潰堤（但是思緒卻如同石門水庫一樣的渾濁），所有的潛能因時間的壓力逼迫而爆發出來，在 30 分鐘內不但要完成十幾頁的報告，還要先把昨天線上（生產線上）的情況在會議前先向直屬副理解釋清楚 – 其實也用不著主動報告，老闆會通常會直接坐在課長旁邊，先來一頓餐前 Review 再說：

「昨天Run的怎樣啊？」其實老闆早就已經看到報表上那一堆未達到 Target的指標了！
「老闆，昨天POLY機況不好，本來設備 Commit半夜 2:00 可以修好，但是臨時決定延後交回機台；另外酸槽裡 5566型號的貨，被製程工程師禁 Run，到現在還在看Data，所以目前還沒Release；對了！昨天有二個TE請假，我們班人力有些不足，延誤了monitor的時間，製程副理在電話中提到會在生產會議中提一下這件事 (雖然我心裡和很納悶，為什麼我們製造部的事情需要製程來「提一下」，眼前的事要緊，先不管了！)……

像我這種菜鳥外星人，常常為了解釋自己多努力，兩手一邊不停地打著報告，嘴巴一邊濤濤不絕地解釋昨夜的種種前因後果，全然不知坐在我旁邊的老闆已經駕好機關槍，電影畫面的中央突然出現黑色的十字線，狠很的朝著我那顆已經變成腦水腫的大頭扣下板機……

「機況不好的時候有沒有提高層級call設備的老闆啊？5566型號的貨不能Run，那007的貨總可以帶吧！機台空在那裡不能調配嗎？小姐請假為什麼沒有事先找好代班的人？平常是怎麼要求妳手下的人員 Discipline 的？或者有沒有和製程協調暫時減少 daily monitor的項目？……」

在一連串重砲的轟擊之下，我已經在心底舉起白旗投降，只求老闆不要再 Review 下去了。但是，又一次，代誌真的不是憨人所想的那樣，這時常日課長(通常是較資深的課長，因為上的是週一到週五的正常班，故稱常日) 居然趁虛而入，從旁放了冷箭一支：

「唉喲~ 嘖嘖嘖嘖~ (可惡！還故意邊搖頭邊給我提高分貝與頻率) 看起來堆貨的酸槽還有一小段的Lost呢！」

Lost是製造部最嚴重的兵家大忌，機台Lost表示沒有在Run貨，空在那邊餵蚊子。在堆貨情況下，價格動輒數千萬上億的機台空在那邊不Run貨，就有如當年鐵達尼號沉船時放下的逃生小船 --「沒載滿人就開船」般的該死。想當然爾，我被那枝冷颼颼的箭定在牆上， 腦袋一片空白，原本要寫的報告也寫不下去了，因為這個缺失在待會的會議中一定又會再被 Review 一番！我這隻小綿羊的皮不知道還能再被剝幾次？！

其實每天副理在會議前的 Review 只能算是「演習」（我師父真的很喜歡用阿兵哥術語，我想應該說男人都愛提當兵的事！我雖然永遠搞不清楚排長、班長、隊長、營長哪一個大？！不過用在這裡我也覺得挺貼切的，所以我稱這段時間做沙盤推演），因為副理透過不斷問答的過程可以快速的知道昨天所發生的重點，而且副理提出的問題通常是會議中會被質疑的部分。許久之後我才發現我算是一個幸運兒，因為我的老闆會告訴我待會在會議中該如何把話說清楚，如何回答長官的問題，甚至是報告的內容應該如何修改。有時昨天狀況好一點，我會有一點點時間聽到隔壁那排座位上副理 Review 課長的聲音：

「製程工程師向你借機台你就借哦？！他是你哥哥嗎？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這麼聽他的話，你現在打電話給他，叫他哥哥，快點打啊！」
「報告副理，不是這樣啦！我是……」
「你不用說了，快打電話叫他哥哥！」
聽到這段對話，真不知道該不該笑出聲音來。原本以為事情告了一個段落，沒想到還有下文：
「你那個manpower的分析報告好了嗎？到底還要拖多久？還有那個週報快點寫一寫，一頁也好嘛！不是我在說你，一天拖過一天…」
「拜託！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副理你不要煩我啦！要是等一下開會的 Report 做不完怎麼辦？」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來有些老闆是可以用「槓」的方式溝通？！這輩子我大概也沒有那種狗膽用這種口氣跟我老闆說話。

但我的好友女課長Lafe (註) 更猛，當她的副理質疑她對於未來毫無目標與想法時，她老姊睜大雙眼無辜地說：
「我就是沒有目標嘛！誰說人一定要有目標，說不定哪天我嫁了人就不工作了！」

偶爾課長在強大的壓力下也會發生擦槍走火的情形，我就曾經聽過一個沙啞卻尖銳的聲音：
「副理，每個人都可以有每個人的想法，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表達出來，要不要接受是你的問題……」

整個辦公室的空氣因為這句話剎時凝結，時空暫停3秒後又自動恢復成原來的吵雜分貝，當然大家都在竊竊私語，為那顆草莓捏了把冷汗。我還來不及跟師父八卦一番，我的副理已經用他貫有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撂下：

「妳時間很多嗎？那等會報告時順便把 CR產能不足的資料整理一下！」

        AM 8:30 前哨戰

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我把寫好的Report檔案存到名為Daily Production Meeting的公用碟中。這個公用碟隸屬製造部，但是磁碟空間常常不足。一開始我也覺得奇怪，堂堂大企業台x居然會發生硬碟不足這檔事？！原來台x的報表系統非常精密，每個人都會在 slide中佐以報表的大量證據貼上附圖，形成無敵超級大檔案，無怪乎常常發生無法存檔的窘境。眼看就要到開會時間8:30，扣掉百米衝上四樓會議室30秒的時間，剩不到2分鐘，我該怎麼辦呢？對了！先把昨天的檔案砍掉 (真是聰明如我)；但是公用碟還是不夠大 (我的檔案這麼大哦？！)，再把前天的也砍掉 (這下子總該夠了吧！)。正當要按下「另存新檔」的同時，其他的課長居然利用這不到3秒的時間，把我好不容易清出來的空間又給塞爆了！--這是什麼世界啊？「因為在存檔案，所以遲到」是全天下最爛的理由，不行不行，敗在這樣一個蠢藉口中不如死掉算了！伸長脖子探頭一看四下無人，哼！是你們逼我的。要敢放公用碟就要有檔案隨時不見的準備，在一陣失去理智的狂坎屠殺了一堆我看不懂檔名的怪檔案之後，不擇手段的我終於將大象塞入冰箱裡。整整衣服撥了撥頭髮，拿了投影光筆上樓去開會 (或者挨罵)。明知道等一下辦公室就會有人因為檔案消失而哀嚎，但此時的我已經沒有時間感覺到什麼良心不安，因為「良心」早就被老闆的review給泯滅了！
現在戰場轉移到了會議室，所有製造部的長官在 U 型的會議桌排排坐，課長們輪流打開準備好的檔案開始口沫橫飛的正式的報告（當然你也會看到一些動作慢的課長坐在台下靠牆的沙發抱著手提電腦猛敲，大家總想要在上戰場前最後一刻將子彈裝滿）。時間總是不留一絲絲情面，會議準時的由Planning 課長首先開炮：

「昨天〝追追追〞的目標沒有達到……」
「而且 “金錢豹” 跑不到target」
「有一批〝Super Hot Run〞因為這個班派工失誤造成出貨 Delay……」

我心裡納悶這是某種通關密語嗎？那我等一下上台是不是要回答「長江十號」？！早知道就多學一些火星文……

Planning（生產計畫課）的課長又稱為 Planner，這個課的工作就是依據客戶的訂單制定生產計畫。如果說部門經理是生產線的最高作戰指揮官，這群家伙就是制定作戰計畫的人，負責達成指揮官所要求的目標。Planner 每天會對生產線的重點機台，或是緊急的產品型號訂出當天的Target，而生產會議開始時就會特別「High-Light」（註）昨天那些沒有達到 Target 的部分。這些指標是每日生產會議必定review項目，Planner 高高在上的用光筆小紅點指到誰，誰就得起立解釋（或罰站），有時連帶線課的副理也得讓他們三分。因此，許多課長的工作規劃是以進入Planning Team為目標，好像能進入Planning Team 就有種被選入資優班的優越感。在我這個永遠只能被 High-Light 的菜鳥眼中，這些人看起來就好似頂著天才光環般的令人討厭（待我日後再告訴你們這群奸詐狡滑的老狐狸的故事）。

在Planner 一聯串火力強大的外星火砲攻擊之後，帶線課長試圖想轉移炮口瞄準的位置：

「大同電鍋每天能煮240碗白飯，但是昨天電源開關爆炸所以只煮了100 碗，設備 command……」（爆炸都是設備工程師的錯！不要再打我了！）

「電鍋不是重點，我要聽的是一大堆麵包排隊進的烤箱！」經理開出另一砲，果然是犀利又精準，剛才課長發射的誘導目標看來是失效了！

「是...是…請看這一頁，烤箱不熱的問題在昨天凌晨 12 點已經排除，到今天早上一共烤了130 個麵包……」身經百戰的課長當然不會輕易的束手就擒，拿出愛國者飛彈試圖攔截剛剛那發炮火的轟擊。

「明明烤箱一個鐘頭可以烤50 個麵包，為什麼你一個晚上只烤了 130 個？」這發重砲由部經理發出，數字精準無人可擋，所有人的目光迅速的聚焦在台上那位課長身上！

「這……這……」眼看著防守陣線即將崩潰，這時那位課長的直屬副理意外的打開另一張更有力的防護罩：

「其實昨天製程那邊對烤箱的復原有一些疑慮，所以將升降溫的速度調降一半，導致麵包產出的量也少了一半……」副理一邊解釋，一邊按下投影機的切換鍵將親手寫的投影片 Show 了出來 -- 一切的責任是製程工程師必須負責，但是這麼大個事件值班課長沒有掌握清楚狀況明顯的是個失誤，只見他斗大的汗珠從鬢角偷偷滑了下來。

「這個部分待會製程會解釋，除此之外我們能出的麵包量其實已經達到上限了！」經理聽完點點頭，副理完美的化解了這一波的攻勢，課長的眼裡則擒著淚水，感恩的看著副理，即使知道等會會議結束免不了要挨副理一頓罵，但在家裡挨揍總比在大街上丟臉好過多了吧！

整個會議就在長官們提問，課長們答詢的過程中進行。課長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躲避滿天交織的戰火，而我們這種菜鳥往往還沒站穩就舉白旗投降了。最常發生的情況就是在長官問了重要問題之後，我的腦袋卻是一片空白，眼睛大大嘴巴開開連一個音都發不出來的窘境。當然也有些課長頭腦清楚，口若懸河，一附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氣勢，看得我們這些菜鳥是又敬佩又羨慕，下台後趕緊虛心求教，可是卻常常得到這樣的答案：

「做久了就麻痺了！」

也不知道這是對是錯，但也有些課長還等不到麻痺的境界就在前哨戰中陣亡……或者說是「離職」了。

其實我事後每每回想起來，每天參加這個會議雖然過程恐怖至極，但是卻也是課長們成長的必經歷程。長官們不斷藉由邏輯式的詢問引導課長思考，久而久之這種思考模式就成為習慣。有一次一群同事下班後去竹北一家很有名氣的連鎖火鍋店聚餐，看著服務生東奔西跑忙裡忙外，但是大伙點的東西卻遲遲無法上桌，其中一個同事閒閒沒事就開始發表：

「以這家餐廳的『桌數』和『外場人數』的比例而言，我覺得她們的 manpower（人力）不是很夠。」

「工作分派也有問題，first priority 應該將 customer service 的人力比例提高，以維持客戶滿意度……」另一個課長也跟著發表高見。

「對啊！那個補飲料的小姐其實還可以 cover 清理桌面的工作……」連平常話不多的偉哥也看不下去！

「內外場的溝通也不好，廚房裡面叫了半天外面也沒人聽得到，應該用個小燈做目視管理才對！」大餅也提出一項改善方案。

大家就這樣你一言我一句的 Review 開來，自得其樂的陶醉在彷彿自己是生產會議中的長官一般的美夢之中，連大伙最愛的牛肉丸沒有上菜都沒人發現，還一副自以為好像火鍋店如果不高薪聘請我們就一定會倒店的樣子……

幾天之後我接到一個好久不見的高中同學打來的電話，她是個美麗又有氣質的女生，很高興的跟我說她在交大應用藝術所唸博士班，我也很開心在新竹終於有不是同事的朋友可以聊聊天。聊了一會後我當然八卦的問她條件這麼好為什麼還沒找到新男朋友，她的答案很直接：

「園區的工程師實在是太無聊了！妳知道嗎？我有一天去吃火鍋聽到一群工程師聊天的內容，竟然是火鍋的管理學耶！妳覺得我要怎麼跟這麼無趣的人類相處啊……」

我為身在園區工作的男生感到悲哀！

註：「High-Light」是台X 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個動詞，high-light的目標對象可大可小，從產品缺失到桌面不潔）。high-light的方法也不盡相同，會議、Mail、告你老闆…。而被 high-light 的人就必須將事情解釋清楚及提出改善方針。舉例來說，我曾經忘記參加一個不痛不癢的會議，主持人事後寄了一封寫的滿滿的 High-Light Mail 給我的老闆痛陳我的惡行，而我老闆則要求我請當事人喝咖啡解決這件事。


        AM 9:00 決戰 406

當我帶線一段時間之後，我突然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我的老闆總是在 9:30 左右打電話到生產線上給我：

「WE，設備 Commit  壞掉的烤箱會在 12:00 修理完畢，妳現在應該要求妳家的小姐（我還媽媽桑咧）在機台交回之前將烤盤準備好，我不希望看到烤箱好了卻沒烤盤用…這種鳥事發生」
「還有，製程 Command 蒸籠今天只能生產包子，碗粿煮出來會糊掉，所以妳要跟上家的機台催麵皮，不要來堆沒用的碗膏…」

由於這個時間通常是我在生產線上大呼小叫的時候，奇怪的不是老闆怎麼知道這麼多內線消息(又不是駙馬爺)，而是為什麼時間總是在 9:30？！前輩給了我一個提示：

「妳沒發現製造部的生產會議開到 9:00結束之後，老闆們都沒有離開 406 會議室嗎？」

當然沒發現啊！因為我們這些課長幾乎都是落荒而逃的離開(內心OS中)。前輩看我一臉狐疑，所幸讓我這個菜鳥開開眼界，於是看看錶：

「現在差不多九點五分 ，走！去偷窺老闆們的會議。」

還來不及想我有沒有資格過去，腳步已經湊在課長們最討厭的會議室 – 406 門口，往裡頭探去，我的眼珠差點沒掉下來：

台上戰戰兢兢報告的人從剛才的製造部課長變成副理，其他各部門所有的副理則擠在靠三面牆的沙發上，前輩小聲的告訴我U型會議桌上的都是各部門的部門經理才有資格坐上去，正中間的位置則是廠長及副廠長，至於那些Planning的討厭鬼課長，就只能像「俗辣」一樣的塞在會議室最前面的角落裡，幫忙操作電腦開啟檔案，做做小弟的工作罷了！剛剛第一階段會議中，帶線課長是存在於大自然裡被吞食連塞牙縫都不夠的浮游生物，現在坐在大樹底下接鳥屎的則淪為副理。將近100位管理階層的陣仗讓我這個菜鳥大開眼界，嚴肅的氣氛瀰漫在空氣之中。

Planning課長首先報告大盤 (生產線的整體狀況），指出全廠性的指標高低，然後再深入分析到各課各區域狀況。如果剛剛製造部內的 Review是演習，現在的會議應該算是真正拿著武器上戰場，而我們的武器就是仿照星際大戰中的一把小紅光劍。

舉例來說，當製造部副理拿著小紅光筆highlight機台available很差時，設備副理會立刻站起來回答：
「昨天CR tank 溫度異常是因為 Sensor 失效，設備弟兄們已經緊急調料更新，並針對壞掉的 Sensor 鑑定發……」；

若是highlight 產能問題時，製程副理也會馬上跳起來回答：
「目前已新機台的驗證已經有結果，預計下午有機會 Release……」；

QC 每天也會highlight 產品品質問題，這時製程整合部門的副理會從門後鑽出來：
「WAT (註：電性測試，簡單來說就是將產品通上電流看看結果是否正常) 抽測結果已經出來，看起來有些問題，需要請 module check…」。

為什麼製程整合的副理要從門後鑽出來咧？！因為廠內老闆們加一加有上百人之多，會議室裡根本塞不下。所以不是每天都有 Topic、但又得備詢的人，只得守在門口以備不時之需。有時乾脆幾個人湊一湊，在隔壁會議室再開個會中會，充份顯示台x人有效率的工作精神。一但聽到：「宣！製程整合一部，銅鑼燒晉見。」門外一陣騷動後，自會有人上前：「吾皇萬歲萬萬歲！回皇上，昨夜兒的異常產品，今日測完一定放，絕不會Impact到生產線，請聖上安心。」這時微妙的平衡關係又出現了！副理們回話，都會等著長官們 ’’點點頭’’ 的動作出現後，才能坐下。若是長官們遲遲沒反應，甚至發現大老闆眉毛一夾，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想要問問題時，就必須在心裡紮好馬步先行提氣準備接招。否則只能一直厚著臉皮站著，期待耶穌的救贖降臨。

一番你來我往後，剛好淪到我的副理報告：
「昨天由於烤箱不熱造成短缺 150 個麵包，機台的問題請設備解釋一下……」

「昨天烤箱的加熱器……」不等廠長的開口，設備部門的副理馬上從座位中跳起來解釋：

「機況已修復，原因是加熱器固障，預計中午12:00交機。我們已先更換新 heater，並且尋找試用其他更適合的零件，下次不會再發生。前後追溯各24小時並沒有影響到產品，所有同型的機台也已同步檢查中，明天可以有完整報告出爐。」

我當然又像鴨子聽雷般的待在原地，前輩看我一副愣頭愣腦的德行，小聲的提醒我：
「妳聽這位副理的報告，除了描述問題之外，一定會精準的將機台 Recover的時間，影響產品的數量，甚至是長期的預防措施都講得清清楚楚……」

雖然我聽不懂機台的哪個部分出毛病，但經過設備副理解說後，卻也對整個機台的 Action  Plan 聽得七分明白。正打從心裡佩服這位長官不是白當的同時，廠長發出清喉嚨的聲音，會議室內的分貝馬上降成負一百，除了聽不到任何聲音之外，還會感受到低氣壓的來臨：

「加熱器的修理為什麼要10 個小時，這個部分很複雜嗎？」

原本屁股已經坐回椅子上的設備副理，好像被針扎到一樣跳了起來回復立正的姿勢，用帶著微微顫抖的語調趕緊回答：
「報告廠長，依照SOP (標準作業流程) 只要動到機台內部就必須做 Robot (機器手臂) 的校正。其實換加熱器只要5小時，其他的時間都是在做校正的動作……」

「搞什麼嘛！你們幾百年前的 SOP 到底有沒有修訂過啊？！現在新型的機台到底有沒有必要這麼做，難道你們從來不去 Review 嗎？」

此時坐在會議桌旁的設備部經理開口了：
「其實我們都有在定期更新 SOP 啦！這個校正的動作以往要花 10 個小時，由於引進新型機台，所以縮短了五個小時……」

似曾相似的畫面閃過，我突然想到製造部內開會時副理跳出來說話解救課長的場景，原來高層長官在 Review 時也是這種情況。進一步來說，廠長就好像法庭中的法官一樣，製造部與工程部輪流扮演律師與檢察官的腳色，將生產線上需要改善的事項列舉出來。當然有責任的人不只是在會議中認錯就好了，而是要將所有的改善計畫在會議之前擬定完成，進入會議時把「牛肉」端上桌，廠長依據相當的專業知識及英明判斷計畫的好壞以及可行與否。

在如此重要的會議中，事前的準備相當重要，除了牛肉要事前煮好之外，「事前溝通」更是不可少的動作。製造部常常要在會議中扮演highlight人的角色，但通常這些事情都會事先知會各部門負責人，請他們先準備報告。就這樣大家合演一齣名為「不要惹老闆生氣」的戲，我一唱你一搭，目的是要讓大老闆們放心，狀況都在我們掌握之中。至於昨天夜班課長和工程師為了這台機台 PM Schedule 吵架，將小黑摔到腸子都流出來這種鳥事要如何收場，也是會議落幕之後的事情了。

偶而也會發生部門之間意見不同而擦槍走火的意外，此時身為法官的廠長就要明智且迅速的做出裁示：「我要的是麵包，你們吵蛋糕做啥？兩方回去討論清楚再來跟我回報！」各打五十大板有時也管用！其實我們也知道長官要的不過是四大原則：原因、結果、處理方式和預防措施。在台x只要按照這四個步驟做事，自然不會有人刁難。不過，我認為這四大原則是可以再縮小到三不政策：不要把問題丟給長官、不要問長官問題、不要叫長官自己想。

我不知道這間公司是如何建立如此主動的文化，前輩拍拍我示意我們可以走人，在回到位置的途中前輩問我有什麼心得，我問了一個蠢到不行的問題：

「前輩，每天都有這麼多事情要討論嗎？」        

「妳會嫌錢賺得不夠多嗎？」前輩反問我。

我傻在原地，體會到永遠要超越自己才會進步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