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第一衛國英雄-于謙
明英宗正統十四年(1449年)蒙古也先率軍大舉進犯明朝,太監王振唆使英宗皇帝親征。土木堡一役,明朝皇帝英宗被俘,百官身亡,二十萬大軍,最為精銳的三大營全軍覆滅,也先一路攻擊前行,北京這座宏偉的帝都已經完全暴露在也先的面前,在也先看來,進城只是個儀式而已,他不相信主力已經被擊潰的明軍還能做什麼樣的抵抗(視京城旦夕可破)。他似乎已經看到,這座宏偉的京城即將歸為己有,而恢復大元的夢想也會在自己手中實現,並開創帝國基業,自己的名字將與成吉思汗,忽必烈一起名留青史!
而京城亦發起北京保衛戰;中國曆史上一次十分重要的戰役,創造了一個力挽狂瀾的奇跡,將險踏宋南遷覆轍的大明帝國轉危為安,而這個奇跡的締造人就是于謙。
洪武三十一年(1398),浙江錢塘縣(現屬杭州市)的一個普通家庭誕生了一個帝國未來的拯救者。這自然就是我們的主角于謙。
當然,當時的于謙並不是什麼拯救者,對於還是嬰孩的他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任務和目標就是吃奶。
由於家庭環境不錯,于謙有著自己的書齋,他就在這裏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時光。與當時的所有讀書人一樣,于謙也是從四書五經開始自己的求學生涯的。
說老實話,像四書五經這種東西是很容易培養出書呆子的,但于謙似乎是個例外,他十分上進,讀書用功刻苦,卻從不拘泥於書本上的東西,除了學習考試內容,他還喜歡閱讀課外書籍(如兵法等),曆史告訴我們,喜歡看課外書的孩子將來一般都是有出息的。
就如同現在的追星族一樣,于謙也有著自己的偶像,他把這位偶像的畫像掛在自己的書齋裏(此舉比較眼熟),日夜膜拜。有一次,教他讀書的先生發現他經常看那幅畫像,便好奇地問他為什麼這樣做。
于謙聞言,立刻正色回答:“將來我要做像他那樣的人!”
畫像上的人物是文天祥。
除此之外,于謙還在書齋中寫下了兩句話作為對文天祥的贊詞。
〖殉國忘身,舍生取義,寧正而斃,不苟而全〗
在我看來,這正是少年于謙對自己未來一生的行為舉止的承諾。
三十餘年後,他用生命實現了自己的承諾。
永樂十九年(1421),于謙二十三歲,此時的他已經鄉試中舉,即將赴京趕考。他將從此告別自己的家,告別江南水鄉的故土,前往風雲聚匯、氣象萬千的北京。前路艱險,但于謙卻毫無怯意,他明白,一個更為寬廣的世界在等待著自己,實現平生抱負的時候到了。于謙收拾好行李,告別家人,遙望前路漫漫,口吟一詩,踏上征途。
〖拔劍舞中庭,浩歌振林巒!丈夫意如此,不學腐儒酸!〗
【清風】
在京城的這次會試中,于謙順利考中進士,並最終被任命為禦史。
在之後的宣德元年的朱高煦叛亂中,于謙以其洪亮的聲音,嚴厲的詞句,深厚的罵功狠狠地教訓了這位極其失敗的藩王,並給明仁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此,于謙走上了青雲之路。
宣德五年(1430),明宣宗任命于謙為兵部右侍郎,並派他巡撫山西、河南等地。這一年,于謙只有三十二歲。年僅三十二歲,卻已經位居正三品,副部級,實在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于謙也成為了他同年們羨慕的對象。 這當然與朝中有人賞識他是分不開的,而著力栽培,重用他的正是“三楊”。像楊士奇、楊榮這種久經宦海的人自然是識貨的,于謙這樣的人才逃不過他們的眼睛,事實上,當時確實有人對于謙升遷得如此之快表示不滿,而楊士奇卻笑著說:“此人是難遇之奇才,將來必成棟梁!我是為國家升遷他而已。”
奇才不奇才,棟梁不棟梁,也不是楊士奇說了算的,只有幹出成績,大家才會承認你。
于謙就此離開了京城,開始了他地方官的生涯,不過他估計也沒有料到,這一去就是十九年。
在這十九年中,于謙巡撫山西、河南一帶,他沒有辜負楊士奇的信任,工作兢兢業業,在任期間,威望很高,老百姓也十分尊重他,更為難得的是,他除了有能力外,還十分清廉。
正統年間,王振已經掌權,他這個人是屬於雁過拔毛型的,地方官進京報告情況,多多少少都會帶點東西,即使是些日常用品,王振也來者不拒,讓人哭笑不得。可是于謙卻大不相同,他是巡撫,權力很大,卻能夠做到不貪一針一線。不但自己不貪,也不讓別人貪。
一個貪,一個不貪,矛盾就此產生了。
於是正統六年(1441),一直看于謙不順眼的王振找了個藉口,把這位巡撫關了起來,結果之前我們已經說過了,王振完全沒有估計到于謙的人望如此之高,如果要殺掉這個人,後果可能會極其嚴重。於是王振退讓了,他放出了于謙。這件事情也讓王振瞭解到,于謙這個人是不能得罪的。後來于謙官復原職,王振連個屁都不敢放,可見王振此人實在是欺軟怕硬,純種小人。
在牢裏仍然大罵王振的于謙出獄後仍然堅持了他的原則,清廉如故。
曾經有人勸于謙多少送點東西做人情,對於這樣的勸解,于謙做了一首詩來回答。
估計他本人也想不到,這個無意間的回答竟然變成了千古名句,為人們所傳頌。
〖絹帕蘑菇及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
成語兩袖清風即來源于此,于謙先生版權所有,特此注明。
永樂十六年(1418),被明成祖朱棣打得落花流水的馬哈木的兒子脫歡承襲了父親的爵位,並從此開始了稱霸蒙古的軍事行動。事實證明,這位仁兄確實是有本事的,僅僅過了六年,脫歡就擊敗了瓦剌的其他部落,統一了瓦剌,成為了瓦剌獨一無二的首領。之後,他擁立黃金家族成員脫脫不花為汗,並開始攻擊阿魯台。
由於當年被朱棣打得太慘,阿魯台元氣不足,在與瓦剌的戰鬥中被擊敗,宣德九年(1434),阿魯台被脫歡擊敗,並最終戰死於大漠之中,這位曾與永樂第一名將朱棣周旋幾十年的風雲人物就此結束了一生。脫歡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他的夢想絕不局限於做一個太師,他的真正理想是恢復大元的天下,重新占據中原,但上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正統四年(1439),壯志未酬的脫歡死掉了,可是明朝並沒有因此得到和平,因為替代他的,是一個更為可怕的對手——也先。
也先是脫歡的兒子,他比他的父親更加強悍,也更加聰明,短短幾年之內,他向西攻擊哈密,控制了西域通道,威逼明朝西北邊境,他向東攻擊兀良哈,正統十年,瓦剌徹底擊敗了兀良哈三衛,並控制了當時尚很弱小的女真族,甚至威脅到了朝鮮。
此時的蒙古已經完成了統一,而也先與他的父親一樣,也整日夢想著恢復大元天下,所以,在一切就緒之後,他把自己的矛頭指向了明朝。
正統十四年(1449)七月,也先揮刀出鞘。
蒙古騎兵分為四路,從四個不同的方向對大明帝國分別發動了進攻。
其中第一路攻擊遼東,第二路攻擊甘肅,第三路攻擊宣府,最後一路由也先自己統領,攻擊大同。
戰爭就此全面爆發。當時也先的軍事實力已經非常強大,明朝的邊境將領已然不是對手,大同守軍連連失利,紛紛告急,朝廷經過會議,決定派出駙馬井源出兵作戰。
駙馬井源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將領,他的出征緩和了當時的緊張局勢。然而就在他出征後第二天,皇宮就傳出了一個消息,這個消息震驚了所有的人。
皇帝要親征了!這正是王振搗的鬼。
王振想要遠征立功,但他沒有能力也沒有威望帶兵出征,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想到了皇帝。
皇帝是自己的學生,一直聽自己的話,只有借助他的名義,才能實現自己統帥大軍的夢想!
在王振的慫恿下,英宗朱祁鎮下達了親征的命令,召集大軍共二十萬,立刻准備出征。
王振統領的這二十萬大軍出發准備用了多長時間呢?
答:不到五天!
七月中旬接到邊關急報,七月十七日就出征了!
在王振這個蠢貨看來,只要把人湊齊就行了,他事先通過邊報得知,也先只有兩三萬人馬,所以他徵召二十萬大軍,認為這樣就一定能夠取勝。
是啊,這個算數小學生也會做,二十萬對兩萬,平均十個人對一個人。似乎不用打,一人踩上一腳也能把對手給踩死。
王振就是這樣想的,他的作戰思想似乎也就源自於此。在這短短的幾天中,王振一直做著青史留名的美夢,而其他的人也有著各自的行動。
首先是大臣們,當他們聽說這個如同驚天霹靂般的消息後,頓時炸了鍋,紛紛上書反對,帶頭的是吏部尚書王直。
吏部就是人事部,由於主管官員任命職權,故而位居六部之首,吏部尚書也有了一個專門的稱呼——天官,可見其威望之高。
在王直的帶領下,百官聯合上奏摺反對出征,但可惜的是,王振是司禮監,並且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反對無效。
除了這些人外,兵部的兩位主官也上書反對,他們分別是兵部尚書鄺埜和兵部侍郎于謙。
這兩位兵部高級官員的抗議被駁回後,也只好去繼續他們的工作,為遠征作準備。按照規定,皇帝出征,兵部主要領導應該陪同,經過內部商議,最終做出了決定:
鄺埜陪同出征,于謙暫時代理兵部事宜。
事實證明,正是這一決定挽救了大明帝國的國運。
正統十四年(1449)七月十七日,大軍出征。
不顧無數人的阻攔,王振執意出征,他要去尋找夢想的光榮。
與他一同出征的,有很多堪稱國家棟梁的文官武將,他們包括:
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朱能之子承父爵)、內閣成員曹鼎、內閣成員張益、兵部尚書鄺埜等等,全部名單很長,就不單列了,總之,朝廷的文武精銳很多都隨行而去。
能夠活著回來得很少。
其實就在大軍出發的同一天,幾百裏外的大同已經爆發了一場大戰。
戰爭的地點在陽和,這一戰以明軍的全軍覆沒告終,必須說明的是,這場戰爭完全體現出了也先軍隊的強悍,因為明軍是有備而來,且得到了大同鎮守太監郭敬的全力支持。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明軍仍然不是也先軍隊的對手。
除了全軍覆沒外,領軍大將宋瑛也被陣斬,隨軍的太監郭敬還算聰明,躲在草叢中裝死,才最終逃過一劫。
只有一個人逃了回來,這個人叫做石亨,也是大軍的主將。
自己的所有部下都被也先殺死,本人也落荒而逃,這對於一個指揮官而言,是最大的侮辱,但石亨是幸運的,在不久之後,他將有機會親手拿起武器,為死去的同胞復仇。
戰勝的也先已經打掃了戰場,養精蓄銳,等待著對手的到來。
而對於這一切,尚在夢境中的王振是不知道的,他始終天真地認為,只要大軍出發,看見敵人,一擁而上,就能得到勝利。
二十萬大軍就在這個白癡的引導下,沿居庸關、懷來,向大同挺進,而前方等著他們的,是死亡的圈套。
八月一日,大軍到達大同,在陽和差點被幹掉的郭敬已經逃回來,並見到了自己的頂頭上司王振。
看著郭敬那驚魂未定的眼神和體態,王振不禁嘲笑了他一番。
“我有二十萬大軍,還怕也先嗎?”
但郭敬接下來說的話,卻真正震驚了本就是無膽小人的王振。
他匯聲匯色地向王振講述了那從前的戰鬥故事,並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戰敗時的慘況。
司禮監王振,也就是個奴才。
在他大權在握的日子裏,他作威作福,不可一世,還夢想著建功立業。其實在心底,他很清楚,自己不過是騙取了皇帝的信任,狐假虎威的一個小人,一個懦夫。
於是他一改之前的豪言壯語,立刻下令班師。
此時大軍剛剛到達大同,並未走遠,如果按時撤回,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也先暫時也摸不透這二十萬大軍的底細,不會立刻進攻。
雖說師出無功,就算是出來旅遊了一圈吧。
可是王振這個死太監偏要搞出點花樣來。
王振是一個小人兼暴發戶,他的所有行為模式都是依據這一身份而定位的,而像他這一類的暴發戶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愛炫耀。
王振的家在蔚縣,當時屬於大同府的管轄範圍,於是他決定請皇帝到自己的家鄉看看,小小的蔚縣有什麼好看的呢?
其實王振的目的很簡單,就如同現在的有錢人喜歡開著車回到自己的老家,然後大按幾聲喇叭,把全村的人都叫醒,然後讓全村老小出來看自己的新車、新衣服。
王振帶了皇帝和二十萬人,回自己的家鄉也就是這個目的。
他無非是想炫耀一下而已,當年那個窮學官,現在出人頭地了!
雖然已經變成了太監。
【一錯再錯】
既然王振決定要回家去看看,那就去吧,大軍於是調轉方向,向蔚縣出發。
事實上,王振的這個決定倒是正確的,因為從他的家鄉蔚縣,正是由紫荊關入京的必經之路。只要沿著這條路進發,足可以平安抵達京城。
八月三日,大軍開始前行,但行進僅五十裏,隊伍突然停了下來,然後接到命令,所有的部隊立刻轉向,回到大同,沿來時的居庸關回京。
這簡直是個讓人抓狂的決定,大軍已經極其疲憊,如果繼續前進,不久就能回京,並確保安全。
好好的路不走,走到半路,居然要回頭取一條遠路回京!
發布這條命令的人如果沒有正當的理由,那就一定是瘋了。
王振有正當的理由,而且似乎還很高尚。
“秋收在即,大軍路過蔚縣,必會踐踏莊稼,現命大軍轉向,以免擾民。”
真是太高尚了,司禮監王振踐踏人命,貪汙受賄,禍害國家,誣陷忠良,現在竟然突然關心起蔚縣的莊稼起來,實在是明察秋毫。
後世的史學家無不對此“高尚行為”深惡痛絕,還有很多人分析,蔚縣的田地應該都是王振自己的,所以他才那麼在乎。
其實是不是王振的並不重要,因為即使這些田地不是他的,也不能說明他的品格有多高尚。無非是施以小恩小惠,顯示自己的權力而已。
王振最終還是挽救了蔚縣的莊稼,顯示了自己的權威,當然,也付出了一定的代價。
這個代價就是數十萬條人命。
天降大雨,二十萬大軍行進更加困難,士氣極其低落,士兵們怨氣沖天,然而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說什麼也沒用了,老老實實地走吧。
八月十日,經過艱難跋涉,軍隊到達宣府,眼看大軍就可以安全進入居庸關,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但也就在此時,一直尾隨而來的也先終於看清了這支明軍的真實面目,經過數次試探,他已經明白,只要發動攻擊,必定能夠擊敗這個所謂的龐然大物。
在躲避及尾隨了一個月後,也先這只黔虎終於開始了他的第一次沖擊。
所幸的是,明軍發覺了也先的這一企圖,立即派出主力部隊騎兵五萬餘人進行阻擊,統帥這支軍隊的人是朱勇。
朱勇的父親朱能是一位優秀的指揮官,就如同張輔的父親張玉一樣,但朱能和張玉的不同之處在於,張玉的兒子張輔也是個優秀的軍事人才,但他的兒子不是。
朱勇帶領著五萬大軍自信地出發了,他雖然是負責後衛工作,但其實他的兵馬要多過也先兩倍,因為據可靠情報,也先只有兩萬騎兵。
這也正是朱勇自信的根由所在。盲目的自信往往比自卑更可怕。
具體經過就不用多說了,只說結果吧:
“鷂兒嶺中伏死,所率五萬騎皆沒”。
五萬人中了兩萬人的埋伏,全軍覆沒,這充分地說明瞭朱勇不是一個好的指揮官。
不過在我看來,死在鷂兒嶺的五萬大軍還是幸運的,至少他們還是奮戰而死的。
他們沒有死在土木堡,沒有死得那麼窩囊。
消滅了朱勇,通往勝利的道路終於打開了,也先的前面,是一片毫無阻攔的坦途。
【土木堡】
雖然朱勇指揮不利,但他的軍隊還是為皇帝陛下爭取到了三天時間。
三天救命的時間,但也僅僅只有三天。
八月十日從宣府出發,明軍用三天時間趕到了土木堡,這裏離軍事重鎮懷來只有二十五里,只要進入懷來,所有的人就都安全了。
下面的事情我想我不說大家也能猜得到,又有一個人反對。
這個人還是王振。
他如同以往一樣,找到了一個理由,不過這個理由一點也不高尚。
“我還有一千多輛車沒有運到,大軍暫時不入城,就在這裏等待!”
一個人犯一次錯誤不難,難的是從頭到尾都犯錯誤,類似王振如此愚蠢而不自知的人,實在是天下少有。單單他的愚蠢和無知,就足以讓他遺臭萬年,為萬人唾罵。
就這樣,明軍失去了最後一個脫困的機會。也先終於趕到了,他擦幹了朱勇在他刀上留下的血跡,准備再次大開殺戒。
八月十四日夜,也先突然發動攻擊,明軍促不提防,全軍敗退,但由於人數眾多,也先不敢過於深入,明軍於是趁此機會結成緊密隊形,並挖掘壕溝,准備長期作戰。
據估算,也先此時的兵力應該不止兩萬,應該在五六萬左右,但即使是這樣的兵力,他也無法擊潰固守的明軍。
於是他想了一個辦法。
【潰敗】
八月十五日,也先突然派來使臣,表示願意和談,王振十分高興,立刻派出曹鼎參與和談,此時,似乎是為了表示誠意,也先的軍隊已退去。
面對這種情況,熟知兵法的兵部尚書鄺埜冷靜地進行了分析,他認為這是也先軍隊的詭計,不能輕信,應該固守待援。
也就在這個時刻,王振終於完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他充分地使用了自己的愚蠢,犯了最後一個錯誤。
“大軍立刻越出壕溝,馬上轉移!”
在正統十四年的這次軍事行動中,王振以錯誤開頭,用錯誤結尾,他能夠一直堅持自己的錯誤意見,即使明知自己的愚蠢和無知,也能夠發揚厚顏無恥的精神,充耳不聞,真正做到了把錯誤進行到底。
不出鄺埜所料,大軍出發僅三裏,已經消失的也先軍隊就出現了,“鐵騎揉陣而入,奮長刀以砍大軍”。
經過長期奔波,被王振反復折騰得士氣已經全無的二十萬大軍終於到達了極限,並迎來了最後的結局——崩潰。
徹底的崩潰,二十萬大軍毫無組織,人人四散奔逃,此刻不管你是大將,大學士,還是普通士兵,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逃跑。
說起逃跑,實在是個技術工作,除了看准方向外,還要有充足的體能作底子,這下子平日不勞動的大臣們遭了殃,因為也先的士兵們在屠殺這件事情上做得相當徹底,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是進士及第(曹鼎是狀元)還是進士出身,馬刀之前人人平等。
四朝老臣張輔曾橫掃安南,威風無比,也於此戰中被殺,一代名將就此殞命。
此外駙馬井源、兵部尚書鄺埜、戶部尚書王佐、侍郎丁銘、王永和以及內閣成員曹鼎、張益等五十餘人全部被殺。
財產損失也很嚴重:
“騾馬二十餘萬,並衣甲器械輜重,盡為也先所得”。
數十年之積累,數十年之人才,就此一掃而光。
二十萬大軍崩潰,五十余位大臣戰死,他們本不該死,這就是最後的結局。
不過值得高興的是,有一個該死的人終於死了。
護衛將軍樊忠在亂軍之中拼殺,他明白,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自己也將死於此地。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二十萬大軍就此潰滅,只是因為一個人的錯誤指揮。
可惜他沒有死在我的手裏。
似乎是上天要滿足他最後的心願,不久之後,他居然在亂軍中找到了這個人。
這個人的特徵也很明顯,他是太監,沒有胡須。
於是樊忠趕上去扯住了驚慌失措的王振,用手中鐵錘捶爛了他的腦袋。
“吾為天下誅此賊!”
殺得好!殺得痛快!
可惜太晚了。
二十萬大軍毀於一旦,無數文官武將戰死,最為精銳的三大營全軍覆沒,京城已經不堪一擊。
由於王振一味想靠人數壓倒也先,所以他出征時帶走了京城三大營的全部兵力和北方明軍的精銳,此時的北京城中,所剩兵力不到十萬,還都是老弱殘兵,而且士氣低落。也先擊潰了明軍主力,必然會借助餘威攻擊北京城。照目前的情況看,憑借著這點兵力是很難抵擋住對方的攻勢的。
大明王朝即將陷入絕境。
後宮幹了蠢事,大臣們也無計可施,因為他們已經自顧不暇。眼看蒙古軍隊就要攻入北京,萬事無頭緒,人心惶惶,貪生怕死的倒是占了多數,很多人主張南遷。
這倒也怪不得他們,怕死是人的本性,不過這些怕死一族最擔心的,倒不單單是自己的性命,還有他們的前途。
他們主張南遷,其實是有著私心的,在他們看來,北京可能保不住了,朝廷如不遷都,很有可能玉石俱焚,而如果南遷,即使半壁江山丟了,自己還是可以接著當官。
至於國家社稷,那實在是比較次要的事情。
這種情緒一直纏繞著文武百官,很多人也已經准備好包袱,南遷令一下馬上就走。
但不管自己怎麼打算,如果沒有皇帝的命令,還是走不成的,於是怕死一族做好了准備,要在第二天的朝會上提出建議,一定要讓皇帝同意南遷。
在這些逃跑派中,有一個人叫做徐珵。
此時的徐珵正躍躍欲試,他將在第二天提出自己南遷的建議,而且他很有自信,自己的建議一定能夠得到皇帝的認可。
因為他有充分的理論依據。
第二天到來了。
正統十四年(1449)八月十八日。
大明王朝的國運就在這一天被決定。
早上,朝會正式開始,由暫代皇帝執政的朱祁鈺主持。
這是大明王朝曆史上十分重要的一次朝會,會議的主題是如何處理眼前的諸多問題,而其中最關鍵的問題就是逃還是戰。
逃就會丟掉半壁江山,戰則可能玉石俱焚。
朱祁鈺初掌大權,十分緊張,他迫切地等待著群臣提出建議。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大出他的意料。
這些文武百官們上朝之後,竟然什麼也不說,只是嚎啕大哭,整個朝廷哭成一片。
搞得朱祁鈺手足無措,呆若木雞。
其實這也容易理解,這些大臣們都有同事親屬在這次戰亂中死去,而且好好的一個國家搞到如此地步,實在也讓人心寒,多日的痛苦終于在朝會上得以發泄,算是哭了個痛快。
於是,這場關鍵朝會以痛哭拉開了序幕。
哭了一陣之後,大臣們漸漸恢復了理智,畢竟傷心總是難免的,活著的人還要應付眼前的難題。目前最關鍵的就是討論朝廷是走還是留的問題。
徐珵首先發言,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因為從他後來的表現來看,在他的心目中,最重要的永遠是自己的榮華富貴。
徐珵大聲說道:“我夜觀天象,對照曆數,發現如今天命已去,只有南遷才可以避過此難。”
這似乎是算命先生的說法,在座的人都是飽讀詩書之輩,也不是三歲小孩,徐珵怎麼會愚蠢到把所謂天象當成理論依據呢?他的這套理論又能說服誰呢,不是自取其辱嗎?
讓我們看看現在的大明王朝的五個關鍵詞:
軍隊慘敗,皇帝被俘,京城空虛,人心惶惶,投降(逃跑)派。真是一片亡國之象。
這一幕似乎似曾相識,不錯,在三百二十三年前,曾發生過極其相似的情況。
北宋靖康元年(1126)十月,槃踞北方的金兵對北宋發動進攻,太原、真定失守。十一月中旬,金軍渡過黃河。宋欽宗驚慌失措,不知該怎麼辦,而大臣們全無戰意,紛紛主張投降。
在這種情況下,十二月初二,宋欽宗正式向金投降。
靖康二年(1127)四月一日,金將完顏宗望押著被俘的宋徽宗、宋欽宗和趙氏皇子後妃、宮女四百餘人及其掠奪的大量金銀財寶回朝,北宋滅亡。
如果對照一下,就會發現,相隔三百多年的兩個朝代,境況竟然如此的相似,都是兵敗不久,都是京城空虛,都是人心惶惶,都是投降逃跑言論甚囂塵上。而且此時的大明境況更為不利,因為他們的皇帝已經落在了敵人的手上,投鼠忌器,欲打不能。
但大明最終沒有淪落到和北宋一樣的下場,因為和當年的北宋相比,此時的大明多了一個人,多了一聲怒吼:
“建議南遷之人,該殺!”
發言者,兵部侍郎于謙。
他接著說道:
“京城,是天下的根本,如果就此遷都,大事必然不可挽回!難道諸位忘了宋朝南渡的事情嗎?”(獨不見宋南渡事乎)
他的這一番怒吼震醒了那些猶豫不決的人,朝中第一號人物吏部尚書王直站出來公開支持于謙,而明代曆史上另一個連中三元者,後來的憲宗重臣商輅也站在了他的一邊,在這些人的影響下,主戰派終於打動了朱祁鈺,並堅定了他抵抗到底的決心。
由於于謙已經代理了兵部尚書,且又是主戰派的代表人物,所以朱祁鈺便把防守北京的重任交給了于謙。
這是天下最高的榮譽,也是天下最重的重擔。
在八月十八日的這個早晨,他進行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選擇,也完成了一生最重要的轉變。
他的不朽傳奇也正是從這一天開始的。
八月十九日。
于謙召開了他的第一次軍事會議,必須說明的是,這位兵部侍郎雖然是個與軍事打交道的主官,之前卻從未指揮過軍隊。算是書生上陣。
話雖如此,書生上陣未必就不行,南宋的虞允文就是以文官的身份組織戰爭,並最終在釆石擊敗金完顏亮數十萬大軍的。
于謙雖然是文官,但他對兵法也有研究,排兵布陣很有一套,相信是小時候看課外書打下的基礎。
所以說,課外讀物實在是必不可少的。
但當于謙真正瞭解到目前京城的情況時,他才認識到,擺在眼前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爛攤子。
撇開那些逃跑投降派不說,軍事上的壓力就實在吃不消,土木堡失利幾乎把所有的老本都賠幹淨了,京城裏連幾匹像樣的好馬也找不著。士兵數量不到十萬,還都是老弱殘兵和退休人員。
這倒也罷了,關鍵在於士氣不振,一流部隊被抽調出去作戰,卻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僥幸逃回來的人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自然會把敵人描述得極為厲害。
城內的二流部隊聽到這些前輩們的議論,自然心裏害怕,在他們的眼中,也先和他的蒙古騎兵簡直就是外星怪物,一人長了好幾個腦袋,怎麼也打不死。
但最嚴重的問題還在於,大明帝國的最高統治者皇帝(代理)自己也沒有信心,朱祁鈺也不算是個膽小的人,可是在如此強大的敵人面前,他也沒有了主意,雖說目前他同意抵抗,但如果再打個敗仗,朱祁鈺也是很有可能改變主意的。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穩定軍心。
于謙在聽完屬下的匯報後,沉思不語,仔細研究過軍事佈防圖後,他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下達了自己的第一道軍令:
“自即日起,奉命征調如下部隊赴京守衛:
1、備操軍。包括兩京備操軍、河南備操軍;
2、備倭軍。包括南京備倭軍、山東備倭軍;
3、運糧軍。包括江北所有運糧軍;
4、寧陽侯陳懋所部浙軍(戰鬥力較強)。
各軍接到命令後,立刻出發,並按時趕到京城佈防,如有違抗,軍令必斬!”
以上部隊共計十餘萬人,可以看到,這些部隊並非主力,大多是預備役或是後勤部隊。
主力部隊去了哪里?
全埋在土木堡了。
除了士兵外,要守住京城還需要一樣更加重要的東西——糧食。
京城人口眾多,要解決這些人的吃飯問題,就必須囤積運輸大量的糧食。
雖然目前京城內的糧食還充足,但要是被長期圍困,這個算槃就不好打了。其實就在離京城不遠的通州,儲存著很多的糧食,多到什麼程度呢?“倉米數百萬”。這麼多的糧食足夠京城的人吃一年,是當時最大的糧倉。
但大臣們似乎並不想用這些糧食,甚至主張把通州糧倉燒掉。
這又是一件怪事,好好的糧食不用,為何要燒掉?
要知道大臣們並非腦袋進了水,實在是因為這些糧食看得見,用不成。
當時的通州並不是北京城的一部分,事實上,它和京城還是有著相當一段距離的,通州糧倉裏的糧食雖然很多,卻很難運進京城,因為如果要安排民工運輸,耗用大量人力不說,還很危險。
當時也先的騎兵部隊已經在京城關外附近耀武揚威,而運輸卻需要很長時間,沒准在運輸過程中,對方的騎兵已經攻了進來,一旦也先軍隊突破紫荊關,通州指日可下。而那些糧食自然就成了也先的軍糧,所以要運輸糧食,就必須派出軍隊護衛。
可現在這個局勢,保衛京城的軍力都不足,哪還有多餘的人去護衛糧食呢?
這是一個難題,看來除了一把火燒掉之外,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可是于謙解決了這個問題,用一個十分巧妙的方法。
這就是他的第二道命令:
“所有受召軍隊進發時應由通州入京,士卒各自取糧,並運送至京城。”
問題就此解決,通州的糧食將由十余萬士兵運送入京。
看到了吧,這就是水準。
所謂有水準就是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想出別人想不出的方法。
匹夫之勇人人皆有,但問題擺在眼前,能否處理好,就要看能力了。
于謙是一個勇敢的人,但他同時也是一個有能力的人,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他十分明智地把調兵和運糧這兩個問題聯系在一起解決,即不耽誤行軍,還能免去民工的費用,同時保證了運糧隊伍的安全,一舉三得。
力挽狂瀾者,絕非匹夫,國士也。
智勇兼備,方為國士。
于謙下達了命令,自八月十九日起,大明帝國境內所有可調可用之兵紛紛集結起來。
這些軍隊來自山東、河南、南京、浙江等不同省份,他們日夜兼程地行軍,目標只有一個——盡快趕到京城。
這是一場和時間的賽跑,他們不知道也先會什麼時候打過來,但他們知道的是,也先遲早會打過來,只要能夠在此之前趕到京城,勝利就多一分把握。
大明帝國開始了建國以來的第一次總動員,以應對即將到來的強大敵人。
在于謙的努力和調配下,到九月初,各路人馬紛紛趕到,京城的兵力達到了二十二萬,且糧食充足,人心也逐漸穩定下來。
軍隊開到了,糧食充足了,王振的餘黨也徹底清除了,在于謙的努力下,很多棘手的問題都得到瞭解決。
但他還有最後一個麻煩,這也是最大的一個麻煩:
皇帝還在人家手裏呢。
很明顯,也先把朱祁鎮當成了一張信用卡,把大明帝國當成了提款機,只要人還在他手裏,他就會不斷地刷這張無限額的金卡,直到把銀行刷倒閉為止。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必須想一個解決的方法。
于謙清楚地認識到,朱祁鎮之所以會成為也先手中的王牌,不是因為他是朱祁鎮,而是因為他是皇帝。
朱祁鎮就是論斤賣也賣不到幾個錢,但皇帝的這個名分卻重如泰山。
其實解決方法很簡單——再立一個皇帝。
最先被考慮的是朱祁鎮的兒子朱見深,不過這位仁兄當時只有三歲,別說處理朝政,話都說不好,字也認不全,立他當皇帝就是抓瞎。
唯一可能的人選只有朱祁鈺。
於是,大臣們紛紛上書,要求立朱祁鈺為皇帝。
皇太后倒是沒有什麼意見,畢竟朱祁鈺也算是他的兒子(非己出),立刻就同意了。
但意想不到的是,朱祁鈺推辭了,他說自己不想幹這份工作。
這套把戲我們也見得多了,但與以往不同的是,我們可以肯定,朱祁鈺先生確實不是虛情假意,他真的不想當皇帝。
太危險了。
當皇帝要率隊出征,路途辛苦,運氣不好還可能被人家抓去做俘虜,幾年回不了家。
況且目前敵軍隨時可能攻過來,京城萬一不保,這個皇帝也幹不了多久,滅國的責任卻要擔在自己頭上。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這個皇帝,不做也罷。
可是事情已經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不做不行!
于謙不由得他不做皇帝了,國家到了這個地步,必須立一個皇帝,你朱祁鈺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必須要做!
而于謙的理由也很充分:“臣等誠憂國家,非為私計。”
後來的事實證明,他說的是真話。
於是,在于謙和其他大臣們的堅持下,朱祁鈺終於“自願”了。
正統十四年(1449)九月六日,朱祁鈺正式即大明皇帝位,定年號為景泰,第二年為景泰元年。
而朱祁鎮先生的皇帝身份自即日起失效,改為太上皇。此後凡新舊皇帝沖突者,均以新皇帝為准。
坐在皇位上的朱祁鈺想必是不太安心的,他這才明白,皇帝也不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要你幹你就要幹,不幹也不行。
要處理政務,要承擔風險,要對大明帝國負責,千頭萬緒的事情擺在眼前,不能偷懶、不能怠慢,即使做對了很多事,但只要在一個問題上出現紕漏,就可能前功盡棄,遺臭萬年。
這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活啊。
從朱祁鈺先生推辭幹皇帝的行動上看,他是認識到了這些的,但同時,他也忽略了一點,那就是皇位的魔力。
如果乾皇帝這麼不好,為什麼從古自今,還有那麼多的人不惜性命,積極參加競爭,要做這份工作呢?
因為做皇帝雖然辛苦,卻也是世界上最有成就感,最有權威的工作,天老大,我老二,君臨天下,誰敢不服!
事實證明,封建皇權是一種容易讓人上癮的東西,且成癮性極大,一旦嘗試,極易形成藥物性依賴,無有效方法自動根除,易復吸。
唯一的戒除方法是死亡。
朱祁鈺和他的哥哥一樣,也是個溫和的人,兄弟倆人從小一起長大,關系很好,如果沒有意外,朱祁鎮會一直做他的皇帝哥哥,朱祁鈺則是安心作一個藩王弟弟,逢年過節弟弟會登門給哥哥拜年,互致問候。
但曆史的機緣巧合,將兄弟倆人推到了十字路口。
朱祁鈺帶著不安的心情登上了皇位,並嘗試了皇權的第一口滋味。
奇跡並沒有發生,他毫無例外地進入了成癮者的行列。
從此,任何敢於觸碰他權威的人都將成為他的敵人,朱祁鎮也不例外。
無論朱祁鈺將來變成什麼樣子,至少在目前,于謙終于解決了這個最棘手的問題,他可以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防守北京的任務上了。
在他的努力下,京城人心漸漸穩定下來,軍隊的素質裝備有了很大的提高。
此時,無論是京城的大臣還是老百姓和士兵,都已經有了對抗強敵的勇氣和決心,他們開始相信,即將到來的這個敵人並非不可戰勝,獲得這場戰爭的勝利並非只是幻想。
這種信心和勇氣來自於站在他們背後的那個人——于謙。
從一槃散沙到眾志成城,于謙的威望達到了頂點,所有的人都相信,這位兵部尚書有能力帶領他們擊敗任何敵人。
謙之所在,必勝!
正統十四年(1449)十月一日,也先率領所有精銳兵力,向著最後的目標——紫荊關挺進,從這裏他能夠打開通往京城的大門。
也先的軍隊十分強悍,騎兵以猛虎下山之勢直撲紫荊關,在漢奸太監喜寧的引導下,也先僅用了兩天時間就攻破了這座關口,守備都禦史孫祥戰死。
這裏要插一句,按說孫祥死後,應該追認榮譽,就算評不上什麼光榮稱號,起碼也該是因公殉職,但他卻在死後被草草火化(焚之),什麼也沒有得到,英雄得到如此下場,全拜言官所賜。
孫祥戰死之後,有一些言官不經過調查研究,就胡亂發言告狀,說孫祥是棄關逃跑,結果在戰後,不但沒有給孫祥開追悼會,反而直接把他的屍體燒掉,就此了事,實在是比竇娥還冤。
一年之後,孫祥的弟弟上書為哥哥辯解,朱祁鈺這才瞭解到真實情況,給他的家人補發了撫卹金(詔卹其家)。
紫荊關是京城的門戶,此關被破,震驚了京城,因為每一個人都知道,京城從此將無險可守。
【兵臨城下】
正統十四年(1449)十月十一日,北京城頭的士兵正在巡哨,突然,滿天的塵土呼嘯而來,隨後傳來的是急促的馬蹄聲和叫喊聲。
出人意料的是,城防士兵們並不驚慌,反而有一種放鬆的感覺,因為他們都十分清楚來的是什麼人,以及來幹什麼。
該來的遲早會來的。
城外瓦剌軍主營。
也先的情緒已經高漲到了極點,兩個多月前,他在土木堡擊潰了明軍二十萬大軍,立下不朽奇功,還活捉了明朝皇帝,事後他才得知,這二十萬大軍已經是明朝的最精銳部隊。
既然明軍最強部隊都被自己輕易打垮,所謂的三大營也已經全軍覆沒,明朝還有什麼能力和自己對抗?
這次出征的進程更加增強了他的信心,此次他一路攻擊前行,只用了十一天就打到了京城,此刻,這座宏偉的帝都已經完全暴露在也先的面前。
在也先看來,進城只是個儀式而已,他不相信主力已經被擊潰的明軍還能做什麼樣的抵抗(視京城旦夕可破)。只要叫喊兩聲,嚇唬一下,城內的人就會嚇破膽,乖乖地出來辦理城防交接。
在攻擊前的軍事會議上,他自信地看著部落的其他首領們,用洪亮的聲音告訴他們,眼前的這座城市不堪一擊,大明的壯美河山,無數的金銀財寶、古玩希珍都將歸瓦剌所有,偉大的大元帝國將再一次屹立起來!
“京城必破,大元必興,只在明日!”正統十四年(1449)十月八日,兵部尚書于謙下達總動員令。
【決戰的信念】
得知也先進軍紫荊關後,于謙敏銳地判斷出,這次也先的目標是京城。
雖然現在京城內的士兵數量已經將近二十萬,但畢竟作戰經驗不足,為以防萬一,他立刻下令派出十五位禦史去各地徵集士兵充任預備隊。到十月八日,全部兵力集合完畢,總計二十二萬人。
勉強夠用了。
可能有人會覺得奇怪,也先的兵力總計也不過幾萬人,為什麼城內有二十幾萬人還只是勉強夠用呢?
這是由具體情況決定的,絕不是于謙的能力不行,當年的朱文正能夠以數萬人馬擋住陳友諒六十萬大軍,是因為洪都城池不大,陳友諒雖然兵多,但在同一時間內無法全部展開,只有一批批地上,其實際攻擊效果並不好。
但現在于謙守衛的是京城,是大明王朝的首都,這是真正的大城市,並不是比較大的城市(比如鐵嶺)。
也先攻擊的目標是北京外城九門,此九門分別是:
德勝門、安定門、東直門、朝陽門、西直門、阜成門、正陽門、崇文門、宣武門。
這九門的位置大致相當於今天北京市的二環到三環之間,當年的北京雖然遠遠比不上今天北京市的規模,但也是相當大的。
簡單做一個除法會發現,每個門的守衛兵力也就在二萬人左右,而也先的兵力在單一攻擊其中一門時是占據優勢的。更大的問題在於,也先的士兵素質要強於明軍,而且幾乎全部是騎兵,機動性很強,一旦打開缺口,就能夠立刻集中兵力攻擊。
軍隊的戰鬥力並不單單決定於人數,還有機動力。
所以明軍雖然在總的人數上占優,但平均到每個門的防守卻是不折不扣的劣勢。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只要一平均就會原形畢露。
這就是于謙所面臨的形勢,敵軍十分強大,己方兵力雖然也不少,但並不占據優勢,形勢並不樂觀,但與此同時,于謙也找到了一個得力的助手,這位助手將幫助他完成防禦北京的任務,並成為他的親密戰友,並肩作戰。
當然了,于謙絕對想不到的是,他的這位助手在八年後還會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致自己於死地。
從戰友到敵人,從朋友到對頭,那位完成這一戲劇性轉變的親密助手,就是石亨。
正統十四年七月
數萬大軍全部覆滅,主將被殺,也先的騎兵肆無忌憚地踩踏著明軍的屍體,這一切的一切全部發生在石亨的眼前,可是他無能為力,因為他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逃命。
作為統兵的將領,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統領的軍隊被敵人殲滅,士兵被殘殺、被俘虜,而自己卻無能為力。對于一個武將而言,這是最大的侮辱和折磨。
窩囊,真是窩囊啊。
窩囊的石亨活著回來了,然而等待著他的並不是安慰和撫卹,由於他也是軍隊主將之一,根據軍令,他要負領導責任。於是他被罷免職務,貶為事官。
在他人生最為失意的時候,于謙幫助了他。
在于謙看來,這個失敗的將領並不是無能之輩,只要能夠善加使用,他是能夠成就大器的。
事實證明,于謙的判斷是正確的,石亨將成為一柄鋒利的復仇之劍,插入瓦剌的胸膛。
也先的軍旗在城外飄揚,蒙古騎兵們在城前騎馬來回馳騁,向城內的明軍顯示著他們的軍威,八十多年過去了,他們終於又回到了這個地方。他們中的很多人都相信,在不久之後,他們將再次成為這裏的主人。
也就在幾乎同一個時刻,城內的于謙正在召開他戰前的最後一次軍事會議。
參加會議的包括朝廷的主要大臣和石亨等防衛北京的武將,這是一次氣氛壓抑的會議。因為與會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們將要面對的是什麼。現在敵軍已經兵臨城下,只有戰勝敵人,才能保住帝都,才能挽救國運,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會議就在這樣的氣氛下開始,首先討論的是如何退敵的問題。
石亨發言認為,在目前的局勢下,敵軍的實力要強於明軍,要想退敵,最好的方法就是堅壁清野,等待敵軍疲憊,自然就會退軍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很好的方法,因為也先的士兵並不是機器人,他們也要吃飯,只要堅守城池,等到他們吃光了所有的糧食,自然是要走人的。
石亨深通兵法,他的這個提議也是行得通的。
大多數人支援。
只有一個人反對。
按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石亨的提議應該是會獲得通過的。但這次,即使贊成的人再多也沒有用,因為這個反對的人手中掌握著否決權。
此人正是于謙。
于謙是兵部尚書,也是會議召集人,在這個會議上雖然誰都可以說話,但只有他說了才算數。
他站起來,說出了自己的觀點:
“也先率大軍前來,氣焰已經十分囂張,如果堅守不出,只會長他們的氣焰,我大明開國至今已近百年,昔日高皇帝布衣出身,尚可縱橫天下,橫掃暴元,我輩豈懼小小瓦剌!”
他環顧周圍眾人,停頓了一下,厲聲下達了他的第一道命令:
“大軍全部開出九門之外,列陣迎敵!”
眾臣鴉雀無聲。
確實也不用說話了,反正我們說了也不算,你看著辦就是了。
于謙接著下達了他的第二條命令:
“錦衣衛巡查城內,但凡查到有盔甲軍士不出城作戰者,格殺勿論!”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文臣們萬萬想不到,平日看上去溫文爾雅的于謙竟然如此強悍,軍令之嚴厲,前所未聞,甚至連戰場殺慣了人的石亨也感到心驚。
還沒等他們喘過氣來,于謙那沉穩又富含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
“九門為京城門戶,現分派諸將守護,如有丟失者,立斬!”
“安定門,陶瑾!”
“東直門,劉安!”
“朝陽門,朱瑛!”
“西直門,劉聚!”
“鎮陽門,李端!”
“崇文門,劉得新!”
“宣武門,楊節!”
“阜成門,顧興祖!”
他停了下來。
這不是一個尋常的停頓,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還有一個門他沒有說,這個門就是德勝門。
德勝門是最為重要的門戶,因為它在北京的北面,且正面對著也先的大軍。一旦開戰,這裏必然是最為激烈的戰場。
這裏實在不是個好去處啊。
眾人並沒有等待多久,因為于謙很快就說出了鎮守者:
“德勝門,于謙!”
他用堅定的眼光看著每一個人,這種眼光也告訴了眾人,他沒有開玩笑。
文武大臣們又一次吃驚了,可讓他們更吃驚的還在後面,因為于謙馬上要頒布的是一道他們聞所未聞的軍令。
“凡守城將士,必英勇殺敵,戰端一開,即為死戰之時!”
“臨陣,將不顧軍先退者,立斬!”
“臨陣,軍不顧將先退者,後隊斬前隊!”
“敢違軍令者,格殺勿論!”
這就是明代曆史上著名的軍戰連坐法,此後的明代名將大都曾釆用過這一方法。
聽到這殺氣騰騰的語言,眾人仿佛不認識這個正在說話的于謙了,就在一個月前,他還是一個從未指揮過戰爭的書生,還是儒雅的文官,是一個言談溫和,臉上始終保持著沉著鎮定的表情的人。
此刻的于謙依然沉著鎮定,卻似乎變了一個人,他已經成為了一位意志堅定,果斷嚴厲的戰場指揮官。
在殘酷的戰場上,弱者是無法生存下去的,只有最為堅強、剛毅的強者才能活下來,並獲取最後的勝利。
于謙就是這樣的強者。
看起來會議要談的問題已經談完了,似乎也該散會了,正當眾人慶幸從于謙那令人窒息的軍令中解脫出來的時候,于謙下達了他的最後一道命令。
【最後一道命令】
于謙把手指向了兵部侍郎吳寧,下達了他的最後一道命令:
“大軍開戰之日,眾將率軍出城之後,立即關閉九門,有敢擅自放入城者立斬!”
聽到這道命令,連石亨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武將也被震驚了,這就意味著但凡出城者,只能死戰退敵,方有生路,如果不能取勝,必死無疑!
真的豁出去了!
所有的人都驚訝地看著于謙,他們這才意識到,于謙這次是准備玩命了,不但玩他自己的命,還有大家的命。
于謙毫無懼意地看著這些驚訝的人,對他們說出了最後的話:
“數十萬大軍毀於一旦,上皇被俘,敵軍兵臨城下,國家到了如此境地,難道還有什麼顧慮嗎,若此戰失敗,大明必蹈前宋之覆轍,諸位有何面目去見天下之人!”
“拚死一戰,只在此時!”
于謙是對的,這是一場不能失敗的戰爭,如果失敗,北方半壁江山必然不保,大明的國運也將從此改變。
這場戰爭,于謙輸不起,大明也輸不起。
所以于謙為守護城池的人和他自己留下了唯一的選擇:
不勝,就死!
與會眾人終於散去了,于謙也回到了他的住處准備出發作戰,之前那堅定強硬的講話已經成為過去,現在他要做的,是實踐他許下的承諾。
自古以來,發言演講是容易的,但實幹起來卻是艱難無比。很多人口若懸河,豪言壯語呼之即來,能講得江水倒流,天花亂墜,但做起事來,卻是一無是處,瞻前怕後。
古代雅典的雄辯家們口才極好,擅長罵陣,指東喝西,十分威風,但馬其頓的亞曆山大長槍一指,便把他們打得東倒西歪,四散奔逃。
辯論和演講從來不能解決問題,因為這個世界是靠實力說話的。
下命令是容易的,但最終的目的是要擊敗敵人,如果不能達到這一目的,無論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所以對于于謙而言,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于謙看著房中准備齊備的盔甲,他知道,不久之後,他就要脫下身上的公服,穿上這套只有武將才會穿的鎧甲,第一次走上戰場。
于謙,你真的毫無畏懼嗎?
不,我畏懼過,我並不是武將,我沒有指揮過戰爭,沒有打過仗,沒有親手殺過人,在過去二十餘年中,我的工作只是在文案前處理公務和政事。
那你為什麼要站出來挽救危局,指揮戰爭?
在我看來,這是我應盡的責任。
你真的准備好了嗎,走上戰場,去指揮你從未經曆過的戰爭?
是的,我已經准備好了,少年時,我曾立志做一個像文天祥那樣的人,無論寒暑,我在孤燈下苦讀不輟,踏入仕途,我曾青雲直上,也曾郁不得志,曾經登堂入室,也曾身陷牢獄,經曆了數十年的磨礪和考驗,我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我已無所畏懼。
于謙實踐了他的抉擇,穿上了那套沉重的鎧甲,離開了他的住所,向德勝門走去。
在那裏,他將獲得他人生中的最大光榮。
十月十一日,北京保衛戰前鋒戰開始。
【西直門前鋒戰】
也先原先認為,京城已經是個空架子,只要兵臨城下,自然會不戰而勝,可當他來到北京城下,整兵出戰時,才驚奇的發現,那些他認為絕對不堪一擊的明軍已經擺好陣勢,在城外等待著他。
也先是一個有著豐富軍事經驗的人,單從氣勢上,他就已經看出,守在門前的這幫人是來拼命的,實在不好惹。
但既然已經來了,就不能不打,於是他決定先試探一下。
他選擇的目標是西直門。
在他的命令下,上千名瓦剌士兵挾持著俘獲的百姓向西直門發動了試探性進攻。
西直門的守將是劉聚,他迅速作出了反應,派遣部將高禮、毛福壽迎敵。
瓦剌士兵還沒有從土木堡的勝利中清醒過來,他們依然認為眼前的明軍會像土木堡的那些人一樣任他們宰割。
其實在戰爭中,惡狼和綿羊的角色是經常替換的,這一次,主演惡狼的是明軍。
在土木堡之戰中,他們很多人都失去了自己的戰友甚至親屬,滿腔怒火正無處宣洩,現在這些殺戮自己同胞的仇人竟然還敢找上門來,真正是豈有此理!
此仇不報,更待何時!
於是他們抽出腰刀,睜著發紅的眼睛,大呼“殺敵”,以萬鈞不當之勢向瓦剌兵沖去。
瓦剌兵驚呆了,在他們的想像中,這其實是一個美差,那英明神武的也先派他們前來是接受投降的,他們可以優先進城搶奪一番。
可是到了這裏,他們才發現,迎接他們的是一群殺氣騰騰的人和他們的大刀。
瓦剌軍一觸即潰,四散奔逃,數百人被殺,挾持的百姓也被明軍救走。
當也先看到逃回來狼狽不堪的瓦剌士兵時,他已經明白,眼前的敵人不是牛羊,而是虎狼。
北京保衛戰正式打響。
此刻的于謙穿戴整齊,躍馬出城,立於大軍之前。
在他的身後,德勝門緩緩地關閉。
于謙面對著士兵們驚異的目光,斬釘截鐵地用一句話表達了他的心意:
“終日談論忠義,又有何用,現在才是展現忠義之時!報國殺敵,死而不棄!”
士兵們這才明白,這位京城的最高守護者,兵部尚書大人,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出戰的,他根本就沒有打算活著回去。
此刻的于謙已經不僅僅是一位指揮官,對於戰場上的士兵們來說,這個瘦弱的身影代表著的是勇氣和必勝的信念。
秉持著信念的軍隊是不會畏懼任何敵人的,是不可戰勝的。
也先失敗的命運就在這一刻被決定。
瓦剌大軍終於發動了進攻,他們的目標是德勝門。
【圈套!最後的神機營!】
這是個大家都能預料到的開局,攻擊的最短路徑往往也是最有效的,作為京城北門,德勝門必然會首當其沖。
也先並不是傻瓜,他明白德勝門已經有了准備,於是他派出了小部隊伍前往探路,他的如意算槃是先探明形勢,如果該門堅固難攻,就改攻他門,如果有機可趁,再帶領大軍前來攻擊。
在這種指導思想下,探路騎兵出發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還沒有到德勝門就發現了明朝騎兵,而且神色慌亂,裝備不整,他們跟蹤追擊,發現一路都是這種情況。於是他們立刻回報也先。
也先聽到這一軍情,立刻作出了他的判斷:明軍還沒有做好准備,只不過是在虛張聲勢而已。
在也先正確的戰朮指導思想的引導下,瓦剌派出了一萬大軍進攻德勝門,帶隊的主將是也先的弟弟博羅茂洛海,這支軍隊是也先的精銳,他派出主力作戰,表明其志在必得的決心。
大軍由也先主營出發,騎兵馳騁爭先,煙塵四起,向德勝門殺去。
躊躇滿志的博羅茂洛海萬萬沒有想到,他連德勝門的邊都沒能摸到。
因為在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是一支復仇的軍隊——神機營。
早在幾天之前,于謙就和石亨分析了戰場形勢,他們一致認為,如果正面交鋒,明軍是不占優勢的,要想戰勝敵人,必須用伏擊。
那麼由誰來伏擊呢,他們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神機營。
要說明的是,神機營主力部隊已經在之前的戰役中全軍覆沒了,剩下的這些人只是神機營的二線部隊,一線全都死完了,二線自然就變成了一線。
作為京師三大營裏戰鬥力最強的部隊,神機營有著極強的自信心和求勝的信念,但就是這樣的一支軍隊,在土木堡沒放一槍一炮,就被人像切菜一樣幹淨俐落地解決掉。
神機營就此覆滅,覆滅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這樣一個窩囊的結果是這支光榮部隊所不能接受的,因此在所有的京城守軍中,他們的求戰欲望最強,復仇心理最重。
把任務交給他們,實在是最為合適的抉擇。
最後的神機營此刻正埋伏在前往德勝門的必經之路上,他們隱蔽在沿路的民居中(設伏空舍中),當探路的瓦剌騎兵趾高氣昂地經過時,他們並沒有動手,因為他們明白,這不過是個誘餌,真正的大魚在後面。
沒過多久,遠方道路上揚起了漫天的灰塵,馬蹄聲伴著風聲傳來,神機營的士兵們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火銃。
來了,終於來了。
博羅茂洛海率隊飛奔在最前面,既然明軍不堪一擊,那還是跑快一點好,去晚了功勞就沒有了。
他已經隱約看到了德勝門,只要越過前方的民居,京城就唾手可得!
目標近在咫尺!
其實他想的並沒有錯,他的目標確實就在前方,只是最後的目的地有點不同。
不是京城,而是地府。
博羅茂洛海,到此為止吧,這裏就是你的墳墓!
當瓦剌騎兵沖入這片空曠的民居時,突然從前方兩翼沖出大隊士兵,堵住了瓦剌前進的道路。與此同時,大隊士兵在瓦剌軍後面出現,切斷了他們的退路。
這種情形在兵法上學名叫做圍殲,民間稱之為打埋伏,通俗說法是包餃子。
奇怪的是,這些士兵並沒有發動進攻,他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博羅茂洛海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等待,也不想知道,但他清楚,如果不趕緊沖出去,等待著自己和萬人大軍的命運只有一種——死亡。
他親自率領騎兵對圍堵的明軍發動了總沖鋒,希望能夠突圍。他相信憑借自己騎兵的沖擊力,足以擊退這些伏兵。當然,這需要一些時間。
但可惜的是,他沒有爭取到突圍的時間。
因為等待著他的,是神機營復仇的火槍。
經過長時間的等待和煎熬,神機營的士兵們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他們將用手中的火槍痛擊這些入侵者,為之前死去的戰友復仇,並贏回這支精銳部隊的榮譽。
一霎間,原本平靜的民居突然發出巨響,萬槍齊鳴,神機營的士兵們發揚了地道戰的精神,以民房為據點,開鑿槍眼,貫徹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放空槍的原則,從各個方向射擊瓦剌騎兵。
瓦剌騎兵如同陷入地獄之中,因為他們大部都是騎兵,在民居之間根本無法行動,站在高處的神機營把他們當成了活靶子,從容地裝藥,瞄準,發射。瓦剌騎兵抓狂了,他們瘋狂地揮舞馬刀,卻找不到目標,完全無法進攻,馬雖然跑得快,但並不能上房揭瓦,很多人當場就被擊斃。個別聰明的已經開始丟棄馬匹,拔腳逃跑。
博羅茂洛海被這突然的襲擊打暈了,不過他並沒有暈多久,很快就被神機營亂槍打死。他沒有能夠成為第一個攻進京城的人,卻很不幸地成為了第一個在京城被擊斃的瓦剌高級將領。
主帥被擊斃,一萬大軍立刻崩潰,幾乎被全殲,至此德勝門之戰結束,也先完敗。
此刻的也先正在大營等待著勝利的消息,可他等來的卻是全軍覆沒的結果。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青年起,他繼承父親偉業,四處征戰,滅兀良哈,平女真,統一蒙古,橫掃天下,無人可擋!
而土木堡之戰,他又擊敗了最為強大的敵人——大明。甚至連對方的皇帝也抓了過來,如此武功,連自己的祖父馬哈木也無法比擬,他似乎已經看到,這座宏偉的京城即將歸為己有,而恢復大元的夢想也會在自己手中實現,並開創帝國基業,自己的名字將與成吉思汗,忽必烈一起名留青史!
然後于謙給了他一悶棍,將他徹底打醒,並在他的耳邊大聲喊道:
也先,醒醒,快點起床吧,打仗的時間到了。
【也先的憤怒】
我不會輸的,更不會輸在這裏!
也先終於清醒了,他開始認識到自己眼前的這座城池不是那麼容易攻克的。
但已經無法回頭了,一萬騎兵被全殲,弟弟博羅茂洛海也被打死了,就此撤回,有何面目見天下人!
再賭一把!我親自動手!
也先失去了他的耐性,他下達了總動員令,命令所有騎兵對京城九門同時發動總攻,其實此時也先心裏應該明白,他已經不太可能攻佔這座城池了。
但這是個面子問題。
就算走,也要贏一把再走!
自古以來,無數賭徒就是這樣傾家蕩產的。
也先騎上馬,親自指揮騎兵發動了最後的沖鋒,之前,他經過仔細考慮,為自己這次表演選定了目標——安定門。
安定門的守將是陶瑾。此人名氣不大,沒有什麼卓著的戰功,而安定門與德勝門一樣,也是京城向北的城門,路途較短,十分適合軍隊進攻,也先選擇安定門為目標,似乎是想找個軟柿子作為突破口。
隨著他一聲令下,精銳的瓦剌騎兵傾巢而出,向著京城最為薄弱的安定門發動了沖鋒。
當然,與之前一樣,所謂最為薄弱的安定門,只是也先自己的判斷。
他萬萬想不到的是,一位老朋友正在安定門外等待著他,並將帶給他意想不到的驚喜。
當然這位老朋友並不是軟柿子,而是一塊堅硬的石頭。
也先帶領著他的精銳主力向安定門撲去,但他比他的弟弟要謹慎得多,一路上他都小心翼翼,唯恐中埋伏。
但讓他吃驚的是,一直到安定門前,都沒有遇到過任何麻煩,也沒有任何伏擊者出現,這更讓他確定了安定門是京城防守的弱點所在。
可就在他准備向城門發起沖鋒的時候,卻驚奇地發現城門守軍竟然放棄了防守,主動向自己沖殺過來!
到底出了什麼事?
也先實在是摸不著頭腦,雖然他已經看清對方也是騎兵,但明朝騎兵並不是瓦剌騎兵的對手,這幾乎是大家公認的事實,可現在這支騎兵竟然放棄防守,主動向自己發動進攻,其中緣由實在讓人費解。
原因其實並不難找,還是引用我們之前曾反復說過的那句老話:
凡事總有例外。
瓦剌騎兵的整體素質固然要比明朝騎兵強,但並不排除某些例外情況的出現。一個優秀的將領加上合適的用兵方法,足以培養出優秀的騎兵部隊。
駐守安定門的正是這樣一支優秀的部隊,而他們的指揮官就是也先的老相識石亨。
石亨和也先算得上是老朋友了,石亨原來做邊將的時候,就經常和也先打交道,當然,他們打交道所用的道具是刀劍,地點則是戰場。
在他們之前的交往之中,雙方互有輸贏,但在後來的陽和之戰中,石亨輸掉了他所有的一切。
那是一個讓石亨刻骨銘心的時刻,全軍覆沒,四周布滿了手下士兵的屍體,自己孤身逃離,背後是緊追不舍的瓦剌士兵。失敗的痛苦和被人窮追不舍的恥辱交織在他的心頭,但石亨沒有時間去體會這些,當時他最重要的任務是逃命。
成功逃回去的石亨不但沒有得到任何安慰,還被削去了官職,並且終日生活在旁人鄙視的眼神中,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個人是戰場上的失敗者,拋棄了他所有的屬下和士兵,獨自逃走並活了下來,這實在不是一件光榮的事情。
從此石亨在他的心中深深地刻下了自己仇人的名字——也先。他無數次地告訴自己,正是這個人帶給了他失敗和恥辱,讓他無法面對那些死去將士的親人,讓他背負著苟且偷生著的惡名。
他很明白,要想洗刷自己的恥辱,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也先,並在戰場上徹底擊敗他,贏回屬於自己的榮譽!
但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自己不但是一個失敗者,還是一個被罷了官的人,復仇從何談起?
就在此時,于謙出現了,他不計前嫌,提拔了石亨,並且給了他一個機會。
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石亨仔細研究了瓦剌騎兵的特點,他利用這僅有的一個月時間加緊訓練手下的士兵,教導他們作戰方法和戰朮。很快,他就擁有了一支具有相當戰鬥力的騎兵部隊。
在戰前部署時,石亨與于謙一致判定,也先的進攻重點必然是德勝門和安定門,所以他們進行了分工,德勝門由于謙鎮守,並安排神機營設伏,而石亨則率領騎兵在安定門外迎敵。
當看到也先那熟悉的旗幟出現在安定門外時,一股強烈的興奮感沖擊著石亨的大腦,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等待已久的復仇機會終於到來了。
安定門外的騎兵們抽出了馬刀,准備向眼前的入侵者們發動進攻,可出人意料的是,還沒等到下達軍令,一個人就單槍匹馬沖了出去,而且十分滑稽的是,這個不守軍令率先出擊的人竟然就是軍隊的先鋒主將!
這位十分生猛,帶頭沖鋒的仁兄名叫石彪。
石彪,是石亨的侄子,人如其名,他平素為人就十分彪悍,蠻橫無理,屬於那種無風要起幾層浪,見樹還要踢三腳的人,他沒有什麼業餘的愛好,但對戰爭和殺戮有著特別的興趣,一上戰場就興奮無比,經常口喊殺聲,沖鋒殺敵,其勇武善戰連石亨也自愧不如。
此刻,這位仁兄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見到敵人出現,便不顧一切,手舞兵器沖了過去。
順便說一句,石彪先生的兵器是比較特殊的,據史料記載,他用的是斧頭,上陣殺敵當然不會用砍柴的斧頭,至於到底是李逵的板斧還是程咬金的宣花斧就實在很難考證了,但是他用斧頭這種笨重的武器作為隨身兵器,起碼說明瞭一點:這是個不好惹的人。
眼見先鋒石彪率先向也先軍沖去,列陣的士兵紛紛醒悟過來,領導已經帶頭了,小兵還等什麼!
石彪揮舞巨斧以萬軍不當之勢沖入瓦剌軍陣,左沖右突,大肆砍殺瓦剌士兵,很快,明軍也趕來助戰,在瓦剌軍中左沖右突,橫沖直撞,攪得瓦剌大軍混亂不堪。
也先萬萬想不到,自己還沒動手,就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他眼睜睜地看著石彪和明軍在自己陣中勢如破竹,砍人如切菜,他揮舞著馬刀,想要穩住陣腳,無奈對方太過兇猛,瓦剌軍前鋒和中軍簡直不堪一擊,紛紛四散奔逃,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也先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失敗似乎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眼前的這些明軍也絕不是土木堡的那支戰敗之師可以比擬的。他們是如此的善戰,如此的不顧生死,是什麼讓他們變得如此勇猛呢?為什麼自己的精銳騎兵竟然抵不住這些二流明軍的沖擊呢?
其實原因很簡單,守衛城池的明軍單論戰鬥力絕對不是瓦剌士兵的對手,但他們有一樣東西,是這些入侵者所沒有的。
這樣東西就是信念,保衛自己家園的信念。
保衛自己家園的人總是有著無盡的勇氣的,因為他們明白,自己是為了保衛身後的父母親人而戰,他們的奮戰和犧牲都是有價值的。
當時的也先是否能夠理解這一點,誰也不知道,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也先十分清楚,如果他再不撤軍逃跑,就會全軍覆沒。
眼看大軍即將崩潰,也先無奈地下令全軍撤離,石彪緊追不舍,跟著也先的屁股後面猛下黑腳,瓦剌軍叫苦不迭,只顧逃命。
逃跑中的也先十分狼狽,但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厄運並沒有結束,一個真正的對手正在他的退路上等待著他。
石亨此刻已經列好了隊伍,正准備迎接也先的到來,在戰前,他與石彪已經商定了計劃,由石彪在安定門前布陣,石亨則帶兵隱藏於也先的後路,等到也先大軍發起進攻時,便開始前後夾擊,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但事情的發展超出了石亨的預想,石彪竟然如此威猛,僅憑一己之力就擊退了也先,這樣也好,通常打落水狗總是容易的。
而當也先上氣不接下氣地逃離石彪的追擊,還沒來得及慶祝一下時,就驚喜地發現了為他接風洗塵的石亨軍隊。
終于可以報仇了,也先,你也有今天!
石亨一點也沒客氣,親自率隊對也先軍發動了最為猛烈的進攻,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鬥,也先軍毫無戰意,一觸即潰,勇猛的瓦剌軍隊將他們所有的氣力都用在了逃跑上,而明軍肆無忌憚地在後面追擊也先,並殺死所有被他們追上的瓦剌士兵。
奸商也先這次算是徹底虧本了,他雖然沒有還清在土木堡和陽和欠下的所有債務,但至少還是付出了相當大的一筆利息。
【西直門孫鏜的困局】
安定門和德勝門擊退瓦剌軍的同時,西直門守將孫鏜卻正面臨著尷尬的窘境。
也先的軍隊是騎兵為主,機動性很強,在德勝門和安定門吃了敗仗後,他們立刻轉向了京城西面的西直門。這可就苦了正在鎮守此門的都督孫鏜。
德勝門和安定門雖然是京城北門,正對敵軍,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其防衛十分森嚴,而西直門就沒有這個待遇了,分配來的士兵戰鬥力和人數都十分有限,而也先軍也發現了這一點,於是原先圍攻德勝門和安定門的士兵們紛紛轉向,他們似乎形成了一個共識:西直門易攻,同去,同去!
北京保衛戰的主戰場隨即轉移。
孫鏜是一個比較有能力的將領,他帶隊在門前迎戰,率領守軍主動沖擊瓦剌軍前鋒,他本人武藝高強,勇猛異常,身先士卒,手持大刀親自參加白刃戰,斬殺多名瓦剌士兵(斬其前鋒數人)。
可是孫鏜的勇猛並沒有改變西直門被圍攻的局勢,他十分鬱悶地發現,瓦剌軍越殺越多,攻勢越來越猛,守軍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了,在經過仔細的思考後,他作出了一個決定——逃跑。
臨戰退縮對于一個武將來說,實在是很羞恥的事情,但是對於孫鏜本人來說,這個行為還是可以理解的。
老子也是人,憑什麼武將就該送死,不能逃跑?!
你能說他的想法不對嗎?
但武將孫鏜很快發現,對於他來說,還有一個更大的難題擺在眼前——往哪逃?
外面漫山遍野都是瓦剌軍,肯定不能往城外跑,那是找死。
最好的選擇當然是退入城內,可問題是于謙大人發布了那條要人命的指令,所有的大門都是緊閉的。
眼看局勢危急,孫鏜沒有辦法,只好退到城門前對著城頭喊話:
“我已支援不住,放我軍入城!”
此刻,守在城頭的人叫程信。
程信是一個文官,具體說來,他是給事中,屬於言官,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
他在城頭看得一清二楚,也明白孫鏜也並非貪生怕死,實在是支持不下去了,可是他軍令在身,而且他也是一個比較死板的人,通俗說來就是認死理。所以他沒有開門,而是站在城頭,對孫鏜喊了很長的一番話。
這番話的大意是,雖然我知道你很辛苦,敵人很多,很想進城,我也可以理解,但是因為上級有命令不能放你入城,所以我不能違背命令放你進來,其實只要你打退敵人,就可以進城了,所以希望你多多努力,我會在城頭為你吶喊助陣的。
這番話說得孫鏜目瞪口呆,要能打退敵人,老子還找你幹嘛,不讓進就不讓進,說這麼多廢話幹啥?
找一個言官來做武將的監軍,實在是很有意思的組合,在很多時候會造成極強的喜劇效果。
孫鏜明白,雖然這位城頭的言官說了一些廢話,但是主題意思是清楚的:
能夠進城的只有兩種人,勝利者,或是屍體!
他撥轉馬頭,轉向了激戰正酣的戰場。
反正也進不去了,就戰死在這裏吧!也先,老子跟你拼了!
人有時候必須有舍棄生命的覺悟,才能找到生路。
孫鏜抱著必死的決心,揮舞大刀向也先軍殺去,士兵們被他的勇氣(其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所鼓舞,無不奮力死戰,明軍士氣大振,穩定住了局面。
而城頭上的程信也算得上人如其名,他還是很夠意思的,並沒有說空話,除了指揮啦啦隊為孫鏜吶喊助威外,還組織了一批士兵,用火銃和弓箭攻擊城外的瓦剌軍隊,用實際行動支持了孫鏜。
正在戰局相持不下之際,石亨終於趕到,他之前已經把也先打得落花流水,便率領軍隊開始武裝大遊行,四處掃蕩瓦剌軍隊,聽說西直門被圍攻,便立刻趕來支援,在這位猛將兄的指揮下,明軍三兩下就解決了進攻的瓦剌軍,把他們趕了回去。
九死一生的孫鏜終於擺脫了自己人生中的困境,由於堅守有功,他在戰後還是接受了封賞。但是他不堅定的意圖和行為,使得他經常成為其他武將暗地裏嘲笑的對象,而很多的史書上都留下了“鏜力戰不支,欲入城”這樣不光彩的記錄,自此之後,他就一直在這樣的尷尬下幹著武將的老本行。
但孫鏜最終還是恢復了自己的名譽,在十二年後那個混亂的夜晚,他用自己的行動證明瞭自己的勇氣,挽回了聲譽。
【也先的第二方案】
此時的也先正在逃亡的路上,在他的背後,是一群近乎瘋狂的明軍,這些人手持馬刀,喊打喊殺,大有不把他碎屍萬段誓不罷休的勢頭。
他終于理解了石亨的痛苦,被人追著跑實在不是一件讓人感覺愉快的事情。
這裏不能呆了,還是退回大本營吧。
也先的大本營在京城外圍的土城,這裏距離京城還有一段距離,是也先牢固的進攻基地,當然,這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當也先再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他深刻地領悟到了屋漏偏逢連夜雨的痛苦,他驚奇地發現,在他逃跑的路上,很多沿途民居的居民紛紛爬上屋頂,毫不吝嗇地向他扔磚頭(爭投磚石擊之),也先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人拍磚的痛苦。
土城也不能呆了,趕緊走人吧。
也先徹底絕望了,他滿懷希望前來,卻落得這樣一個結果,弟弟被亂槍打死,幾萬軍隊被打得潰不成軍,自己也被當初的手下敗將石亨打得到處跑,真是丟人啊。
從開始的躊躇滿志到現在的狼狽不堪,對於也先來說,這個世界變化得實在太快。
其實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該收手了,此刻也先最明智的決定應該是率領他的軍隊撤走。
可是這位也先同志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自他領軍以來可謂橫掃天下,難逢敵手,在這裏吃了如此大虧,就這麼走了,面子往哪里擺,回去怎麼見自己的手下?
於是他決定再等五天,如果五天之內進攻無效,他將改變自己的計劃。
這五天對也先來說是十分難熬的,他利用手中的朱祁鎮,想同城內的人談判,其實他的要求也不過分,給點錢財讓他有個台階下,也就夠了,可城內的于謙根本就不搭理他,於是他就武力進攻,可總是被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打也不行,談也不行,也先在城外就這樣蹲了五天,十月的北京風沙大,也先足足喝了五天西北風,一無所獲,忍無可忍之下,他決定使用第二套方案。
第二套方案仍然是以武力進攻為主,不過這一次,他的進攻方向不再是京城,而是居庸關。
居庸關是北京的門戶,只要占據了居庸關,就等於扼住了京城的咽喉,通過多日的試探和進攻,也先已經明白,想要占據京城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於是他決定轉而求其次,攻擊居庸關,這樣進可攻,退可守,進退自如,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好的戰朮考慮。
也先重整了軍隊,集合所有兵力(史料記載約有五萬),轉向攻擊居庸關。
應該說也先的這個決策還是正確的,居庸關沒有京城那麼多的兵力,也沒有堅固的城防,也先的軍隊雖然受挫,但戰鬥力仍在,正常情況下,居庸關是抵擋不住也先的進攻的。
可也先想不到的是,當時的情況偏偏就不正常。
守衛居庸關的將領叫做羅通,正如也先所料,他並沒有足夠的兵力和堅固的城防去抵擋瓦剌軍隊的進攻,但似乎是天不絕人,看似敗局已定的羅通此時卻迎來了一個幫手——天氣。
因為1449 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來得早了一些。
正統十四年(1449)的十月,天氣已經十分寒冷,而羅通也充分利用了他的物理學常識,城下重兵壓境,他卻絲毫不亂,只是不慌不忙地命令城內守軍不斷往城牆上澆水,城外的也先看著守軍的這一行為,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知他們為何此舉動,只是下令第二天全力破關。
第二天一早,也先就找到了守軍奇怪舉動的答案,因為一夜之間,昨天還是磚土結搆的居庸關已經變成了一塊巨大的冰磚,別說攻城,連個搭手的地方都沒有,在這種情況下,也先下令停止進攻,駐營城外。
也先的意志已經接近崩潰,總結自己一個多月來的經曆,他痛苦地發現,自己就如同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孩,被楊洪、于謙、石亨、羅通等人不斷地耍弄,這些人都十分狡猾,很少正面交鋒,卻總是用各種詭計算計自己,可偏偏自己的腦袋不爭氣,屢屢被他們得逞,搞到現在這個打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尷尬境地。
仗打到這個地步,也先早已不敢奢望什麼攻進北京城恢復大元之類的夢想,因為現實已經擊碎了他的夢想,在我看來,他需要的不過是個體面的下臺階的機會。
進攻還是撤退,這是個面子問題。
在這種理念的支持下,他在居庸關外癡癡地等待了七天,希望眼前的這座冰山能夠融化,希望有人能夠給他一個機會,給他一個說法,免得自己的這次龐大軍事行動成為人們眼中的笑柄。
可他的得到的只是城內射出的弓箭和火銃,以及守軍無情的嘲笑。
實在撐不下去了,還是收拾包袱撤吧。
也先下達了撤退的命令,瓦剌的五萬大軍開始收拾東西,准備回家。
可是羅通實在是一個好客的人,他似乎覺得把也先這位客人晾在城外幾天不搭理有點過意不去,便不顧也先的反對,堅持派出全副武裝的士兵去為也先送行,於是“三敗之,斬獲無算”。
也先什麼也顧不上了,他已經意識到,這次麻煩大了,如果再不逃走,連老命也保不住,他帶著朱祁鎮,准備撤回關外。
在敗退的路上,也先最後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的北京城,嘆息而去。
似乎是為了懷念自己那最終未能實現的夢想,也先在離北京城外不遠的地方紮營,度過了在京城的最後一個夜晚。
估計也先的打算不過是好好的睡上一覺,再做個好夢,然後第二天走人。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于謙已經准備了一份厚禮,作為給他的離別禮物。
也先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軍事指揮官,他已經預料到了城內的守軍可能會夜襲出擊,所以他把軍營設在了離京城有一定距離的地方,加上他的軍隊以騎兵為主,所以就算守軍出城攻擊,他也能夠從容做出反應,將軍隊撤走。
可是這次,上天又一次和他開了個大大的玩笑,由於在小時候沒有接受過系統的科學技朮教育,也先同志這次又要吃大虧了,吃沒文化的虧。
他什麼都考慮到了,卻忘記了于謙手中有一樣武器,不需要靠近他的營地就能置他於死地,而這件可怕的武器就是大炮。
明代的大炮自宋代和元代發展而來,經曆長時間的改進,到了明永樂年間,大炮已經具有較遠的射程和極大的威力,此時的于謙已經准備了數十門大炮,並把炮口對准了也先的營地,准備在夜裏用這份意外的禮物給也先餞行。
就在那個夜晚,也先帶著無盡的遺憾和惋惜再次遙望了京城,事後證明,這也是他投向京城的最後一瞥,他始終無法理解的是,自己的軍隊裝備精良,士氣高漲,士兵強悍,而對手則是主力被殲滅,裝備不全,士氣低落,士兵也是臨時召集的預備隊,毫無經驗可言,這樣的實力對比,無論用什麼方法預測和計算,哪怕是搞民意調查,自己也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失敗的。
然而事實是,他失敗了。
他未必知道在這一個月裏,京城發生了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他可以感覺到的是,在那座看似岌岌可危的城池中,有一種力量在支撐著守軍,頑強地對抗著他,而擊敗自己,創造奇跡的正是這種力量。
這種力量,我們稱之為勇氣。
作為失敗者的也先自然會有很多感慨,可是此刻的勝利者于謙卻沒有這樣的空閑,此時,他正忙於調集大炮,並將黑洞洞的炮口對准也先的營地,准備在夜裏為也先組織一場盛大的焰火送行晚會。
說到這裏,可能有些細心的讀者已經注意到了一個矛盾之處,既然于謙有大炮,為什麼一開始不用,卻非要等到也先夜間在城外紮營,准備撤退之時方才動手呢?
這其中還是大有玄機的。
在我們的印象中,于謙是一個正直勇敢的人,事實確實如此,但我們往往會忽略了這樣一點,那就是于謙也是一個曆經宦海,很有城府的人,他之所以在戰鬥的初始階段不使用大炮,是因為在也先的隊伍中有一個身份特殊的人——朱祁鎮。
朱祁鎮雖然已經不是皇帝,但如果在戰陣之中,眾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被大炮轟死,影響實在不好,輿論壓力太大,所以不能輕易動手。我們之前也曾經說過,朱祁鎮是死是活其實並不重要,這個人之所以重要只是由於人們知道他是太上皇。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戰爭的前期大炮並沒有得到廣泛的使用。
但于謙也絕對不會因此放棄使用這種武器,他充分發揮了靈活處理問題的能力,解決了這個難題。
既然不能在眾目睽睽下使用,那就等你們走遠了再用,就算把你轟死了也是眼不見心不煩;既然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就等到晚上再動手,大炮無眼,黑燈瞎火的時候就算一不小心“誤傷”或是“誤殺”了太上皇閣下,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最後如果在打掃戰場時發現朱祁鎮先生的屍體,就追認一個名分,史書上寫些“為國捐軀,英勇獻身”之類的話,宣傳一下朱祁鎮先生奮勇殺敵,寡不敵眾被敵軍所殺的先進事跡,用以鼓舞後人,啟迪後代,至此大功告成,功德圓滿。
於是就在那個夜晚,當也先的士兵們進入夢鄉,營地一片寂靜之時,遠處的明軍大炮開始了猛烈的轟鳴,數十門大炮齊放,也先營地頓時陷入火海,無數瓦剌士兵在睡夢中被擊斃,餘者四散奔逃,也先從夢中猛醒,拔刀出營准備組織抵抗,卻驚奇地發現眼前並沒有敵人,只有那不斷從天而降的致命禮物。
瓦剌軍營地亂成一團,而遠處的明軍炮兵卻是不慌不忙,把瓦剌士兵們當成活動的靶子,從容瞄準開炮,也算是結結實實地上了一堂炮兵瞄準訓練課。
仗打到這個地步,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瓦剌軍營地陷入一片火海,損失慘重(發大炮擊其營,死者萬人),卻連一個敵人也沒有看到,也先同志帶著他還沒有做完的美夢,連夜離開了這片傷心之地。
至此,北京保衛戰結束,大明完勝。
北京保衛戰是中國曆史上一次十分重要的戰役,如果此戰失敗,中國曆史將會改寫,因為京城一旦失陷,北方將無險可守,半壁江山必然難保,大明王朝的國運也將被改變,在這場決定曆史的戰爭中,明朝政府在主力被殲,上皇被俘,兵力不足,士氣全無的情況下,釆用了正確的軍事和外交方針,最終擊敗了來犯的蒙古軍隊,保住了帝國的北部領土,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從一槃散沙、行將崩潰到眾志成城、堅如磐石,從滿天陰雲、兵臨城下到雲開霧散、破敵千里,大明帝國終于轉危為安,北京保衛戰創造了一個力挽狂瀾的奇跡。而這個奇跡的締造人正是于謙。
當幾乎所有的人都對現狀絕望的時候,他挺身而出,擔當重任,挽救國家危亡。
來源:明朝那些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