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的理想
對唐帝國許許多多的人來說,西元880年對他們的人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這一年中,上至皇帝,下到平民,無論是農民軍領袖黃巢,還是唐軍的諸位節度使,都面臨著壓力,面臨著抉擇,感受到緊迫,感覺到即將來臨的大風暴。這一年,是不能被輕易忘記的一年。對黃巢來說,尤其如此。
唐僖宗廣明元年(880)十二月初五,農民軍領袖黃巢進入長安。黃巢乘坐金色肩輿,其部下全都披著頭發,身穿錦袍,束以紅綾,手持兵器,簇擁黃巢而行。鐵甲騎兵行如流水,輜重車輛塞滿道路,農民軍隊伍浩浩蕩蕩,延綿千里,絡繹不絕。唐金吾大將軍張直方率文武官數十人趕來迎接,長安居民夾道聚觀,場面極為壯觀。這一刻,是黃巢人生中的巔峰時刻。
黃巢愛讀書,小時候讀過一些經典與傳述之書,能寫詩。有一次,黃巢父親與一老人以菊花為題作聯句,那老人一時未就,黃巢在旁見了卻脫口而出:“堪與百花為總首,自然天賜赭黃衣。”黃巢父親怪他不禮貌,欲教訓他一通,那老人勸止說:“孫能詩,但未知輕重,可令再賦一篇。”黃巢應聲詠了一首《題菊花》: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豪邁倔強,傲世獨立,有衝天淩雲之志,男人的勃勃雄心一覽無遺。事見宋人張端義《貴耳集》。黃巢的詩歌在中國詩歌史上堪稱另類,其中凸現的意蘊,不是司空見慣的愛國忠君和譏諷時弊,而是不可抑制的反叛、憤怒、仇恨和令人生畏的極權欲望,是推倒現實、重整天下、淩駕萬物的雄心壯誌。張端義於《題菊花》詩下註道:“跋扈之意,現於孩提時。加以數年,豈不為神器之大盜耶!”
儒生通常將“修身齊家治天下”作為人生最高的理想。黃巢是讀書人,開始表現還不是那麽跋扈,也是走傳統的建功立業之路參加進士考試。據說黃巢的父親給他取名為“巢”,就是指望兒子日後能夠榮登科榜。“巢”可書作“窠”,音科,民間吉祥語中有“五子登科”之說。然而,黃巢的運氣不是那麽好,屢戰屢敗,數次參加考試,每一次都名落孫山。落第後的黃巢終於絕望了,決定再也不參加科舉考試了。
如今,黃巢詩中的遠大志向已經實現了,長安就在眼前,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此時的黃巢是何等感慨,他實在沒有料到,理想會實現得如此容易,勝利會來得如此之快,因為就在一年前,他數次瀕臨失敗逃亡的邊緣。
乾符六年(879)正月,黃巢軍受藩鎮高駢部將張璘、梁纘的襲擊,遭到失利,黃巢不得不向唐軍勢力薄弱的南方發展,進入廣東,包圍了廣州(今屬廣東)。奇怪的是,黃巢並沒有著急攻城,而是分別致書給唐浙東觀察使崔璆和唐嶺南東道節度使李迢,要求二人替他向唐朝廷上書:只要朝廷授予他天平(今山東東平北)節度使,他便願意歸順。這確實就是黃巢現在的理想。之所以是天平節度使,而不是其它地方,一是因為天平富饒,二是因為黃巢本人是山東人。由此可見黃巢內心深處的鄉土情結。
崔璆和李迢二人畏懼黃巢的聲勢,尤其是李迢,正處在黃巢軍的包圍之中,因而都很努力地照辦了。李迢是皇朝宗室子弟,在朝中頗有影響。兩位重臣極力上奏,求爺爺告奶奶似地懇求朝廷,給黃巢弄個天平節度使的官當當。唐宰相鄭畋認為應該同意黃巢的請求,以此來換得天下太平。但另一宰相盧攜與當權宦官田令孜勾結在一起,想讓他們的親信淮南節度使高駢因為戰事而立功,所以堅決不同意招降。僖宗皇帝沒有主見,基本上受田令孜的控制,因此沒有批準崔璆和李迢的奏書。
黃巢聽到唐朝廷的回復後有些失望,但他還是沒有輕易放棄,自己親自向唐朝廷上書,退而求其次,求為廣州節度使。也許確實是看到了黃巢有投誠的誠意,這一次,唐朝廷很重視,專門進行朝議。宰相鄭畋認為可以先答應授黃巢廣州節度使以為緩兵之計,他說:“黃巢之亂,本因饑荒而起,依附之人惟求一飽而已。國家久不用兵,士皆忘戰,不如暫作包容,予一官。賊軍本以饑年而起,一俟豐年,其將士誰不懷念故土而思歸?其眾一離,黃巢即為案上之肉,此正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如果現在只是恃武力戰,後果還真難以逆料。”另一宰相盧攜內心之中希望心腹高駢能獨得平賊大功,力持不可:“黃巢蕞爾小賊,平滅甚易,奈何現在授其官以示怯,使諸軍離心離德!”議來議去,唐廷決定授巢“率府率”這麽一個虛官。
盡管廣州當時是唐朝最大的對外貿易港口和重要的財賦供應地之一,又是嶺南的政治、軍事要地,但畢竟大唐江山比起來,顯然是一隅與天下的差別。倘若黃巢求為廣州節度使的要求被批準了,恐怕歷史將會是另外一個方向。
其時,唐朝廷已經知道勢必激怒黃巢。在農民軍是招降還是消滅的問題上,總是主戰派在朝堂上占了上風。果然,黃巢得到唐朝廷的率府率的委任狀後,痛罵當朝執政宰相。由此可以看出他失望之極,也表明他確實對這個廣州節度使抱了很大期望。
在強烈的不滿下,黃巢開始揮軍急攻廣州。乾符六年(879)九月,農民軍攻克廣州重鎮,俘虜了唐節度使李迢。又分兵西取桂州(今廣西桂林),控制了嶺南的大部分地區。之後,黃巢在廣州自稱“義軍都統”,並發布檄文,斥責唐朝廷“宦豎柄朝,垢蠹紀綱,指諸臣與中人賂遺交構狀,銓貢失才”。此時,黃巢表現出讀書人的才幹和敏銳目光,史稱檄文中所指出的問題所在,“皆當時極敝”。
這時候的黃巢,應該是很志滿意得的。他原來就想當廣州節度使,現在,即使沒有唐朝廷的承認,他已經是廣州實質上的主人了。轉戰各地多年,已經讓黃巢相當厭倦,這次占領廣州後,他便打算留在這裏經營,“永為巢穴”。
按照黃巢前期的表現,如果不發生大的意外,他大概就不打算再離開廣州了。他確實寫過野心勃勃的《菊花詩》,但多年輾轉各地的經歷已經慢慢消磨了他的雄心。長期的漂泊下來,他的理想已經由“天下”演變成“一隅”,只要有一個富饒的城池,能當個城主,他就心滿意足了。正是這種強烈的“城主”意識,才使得黃巢在占領長安後長期流連在那裏,始終捨不得放棄,最後也敗在了那裏。
言歸正傳,黃巢得到廣州後,正打算將這裏發展成根據地,農民軍突然遭受到重大挫折,不過,不是敗在與唐軍對壘的戰場上,而是敗在嶺南獨特的氣候上。黃巢軍大都是北方人,不習慣嶺南地區當地氣候。而剛好就在這一年,從春至夏,疫病大為流行。進入冬季後,農軍軍有三、四成的人染上瘴疫而死,人數銳減。
黃巢尚在躊躇,他不想輕易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廣州,他的部下卻呆不住了,“勸請北歸,以圖大利”。黃巢見農民軍士氣相當低落,在廣州難以持久,於是決定率軍北上,殺回中原地區。
而農民軍攻取廣州後,唐朝廷極度恐慌,急忙任命宰相王鐸為荊南節度使、南面行營招討都統駐江陵,又任命李系為行營副都統兼湖南觀察使,使他率兵十萬屯駐潭州(今湖南長沙),“以塞嶺北之路,拒黃巢”。
剛好這時候湘江水暴漲,農民軍自己動手,編制了數十個大木筏,自桂州順湘江順流而下,連下永州(今湖南零陵)和衡州(今湖南衡陽),抵達湖南重鎮潭州城下。
鎮守潭州的唐將李系緊閉城門,不敢出來迎戰。黃巢見李系如此懦弱,便揮軍急攻,結果一日而下。李系率少數心腹逃跑。當時潭州還有唐軍十萬人,都被黃巢殺死,屍體被拋入湘江,血染紅了湘江水,死屍遮蓋住了整個江面。
黃巢乘勝派得力部將尚讓進逼江陵(今屬湖北)。農民軍一路北上,隊伍大為充實壯大,進攻江陵時,號稱有五十萬。當時唐宰相王鐸任荊南節度使,親自坐鎮江陵。他見農民軍聲勢浩大,而江陵唐軍不滿萬人,心中害怕,便留部將劉漢宏據守江陵,自己率眾退守襄陽。為了掩飾逃跑的真相,王鐸宣稱自己要襄陽會合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所率的軍隊。
唐將劉漢宏也並非善類,他見王鐸棄城逃走,將一個亂攤子留給自己,心中忿怒,幹脆對對江陵大肆搶劫,還放火燒城,幾乎將江陵城燒了個乾凈。江陵士民被迫逃竄到附近山谷。時值隆冬,天降大雪,大批無辜百姓因而凍死。滿山遍野都是僵屍,觸目驚心。劉漢宏之後率其部隊向北逃往,淪為強盜。
劉漢宏毀江陵十多天後,黃巢的軍隊才趕到。不過,此時的江陵已經成為一座尚在冒著青煙的焦黑的空城。連黃巢都想不到,眼前的景象竟然是唐軍自己人造成的。天下興亡交替,受苦的都是老百姓。
在廣州被黃巢俘虜的唐嶺南東道節度使李迢一直被押在農民軍中。黃巢此時已經占據了大半個荊南地區,又動了不思進取的心思,要挾李迢上表唐朝廷,再替他求節度使一職,去實現他“城主”的理想。從前面李迢曾經替黃巢上奏一事來看,此人並非耿直有氣節之人。不過,當了農民軍俘虜後,他大概已經明白了唐朝廷對黃巢的態度,更大的可能則是他在農民軍中呆了一段時間,對黃巢及其部隊有了更深的了解,認為這些人不足與朝廷抗衡。於是,李迢表現出宗室弟子的最後一點骨氣,堅決地拒絕說:“吾腕可斷,表不可為。”(《《新唐書•卷二百二十五下•黃巢傳》》)於是被黃巢怒而殺死。
到這個時候,黃巢還是沒有下定探取天下的決心,對他而言,每走出一步,都是被動的,都是因為被唐朝廷方面的拒絕推向另一面。
黃巢隨即與尚讓合兵,繼續進攻襄陽。唐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與唐淄州刺史兼江西招討使曹全晸合兵,屯兵於荊門(今湖北),以抗拒黃巢。劉巨容事先定下計策,他負責設下伏兵,而曹全晸率輕騎迎戰黃巢,然後由曹誘敵深入。
雙方交戰前一天,劉巨容選了五百匹沙陀良馬,配上釕轡藻韉,趕向黃巢軍大營。黃巢軍以為是對方馬驚跑了過來,自然都樂得收為己用。因為這些沙陀馬都是好馬好鞍,都被將領們搶先霸住。第二天,黃巢軍與曹全晸軍交戰,曹全晸佯敗而走,黃巢發軍追趕。追了一陣,黃巢意識到不對勁兒,想下令收兵。唐軍中的沙陀人立即用沙陀語高聲呼喚,沙陀馬聽到主人聲音,立即往前狂奔,那些騎著沙陀馬的農民軍將領拉都拉不住。黃巢軍因而戲劇性地進入了劉巨容的埋伏圈,唐軍伏兵齊發,黃巢軍大敗,被一路追殺到江陵,被俘虜和殺死的農民軍有十分之七八之多。
此時,倘若唐節度使劉巨容繼續追擊,黃巢要麽被擒,要麽被殺,無外乎這兩種下場,這樣也就絕對沒有後來“滿城盡帶黃金甲”的事了。然而,令人稱奇的是,劉巨容突然下令停止追擊,還發了一番驚人之論:“朝廷經常說話不算數,危急的時候,就撫慰籠絡我們這些將士,不惜賞官予人。而事情一旦平定下來,就將我們這些人拋在一邊,甚至有人會因功得罪。我們不如讓黃巢之輩殘留下來,以為我輩取富貴的資本。”唐軍將士聽了這一番“留賊以為富貴之資”的“高論”,深以為然,於是不再提追擊黃巢之事。
另一支唐軍在曹全晸的率領下繼續追趕農民軍。黃巢狼狽不堪地逃命,幾乎就要被生擒活捉,然而,上天再一次青睞了他。曹全晸正要渡長江時,唐朝廷剛好在這個關鍵時候任命泰寧都將段彥謨代曹全晸為招討使,果然應驗了劉巨容“朝廷無信”的預言。這樣的情況下,曹全晸受到了打擊,自然也停止了追擊。黃巢帶著殘兵敗將得以逃走,轉戰於江西、安徽、浙江、湖北等地,隊伍又迅速擴充到二十幾萬人,勢力復振。
到了880年,此時僖宗改元為廣明元年,黃巢的運氣開始好轉。他率軍離開鄂州(今湖北武昌)東進,數月間連下饒(今江西波陽)、信(上饒)、池(今安徽貴池)、歙(歙縣)婺(今浙江金華)、睦(建德)等州。黃巢接連取勝,再一次震撼了唐朝廷,僖宗一面任命淮南節度使高駢為諸道行營都統,指揮各路兵馬聯合進攻黃巢軍。同時征調昭義、感化、義武諸道兵南下,與高駢協同作戰。
高駢受命於唐朝廷危難之間,開始還能克盡職守,傳檄征天下各鎮兵,他自己也廣為召募,合淮南和諸道之兵得七萬人,威望大振,朝廷深為倚重。廣明元年(880)三月,高駢派驍將張璘渡江南下,狙擊黃巢。黃巢部下大多是臨時招募,無法與唐正規軍抗衡,連戰失利後,黃巢不得不退守饒州(治今江西波陽)。張璘乘勝進軍。張璘似乎天生就是黃巢的克星,每次與黃巢交戰,都能取得勝利。五月,黃巢又退守信州(治今江西上饒)。
這時候,在唐朝廷的詔令下,北方昭義、義武等數道軍已經趕到淮南集結,張璘率兵窮追不舍。羅網收緊了,黃巢再一次面臨失敗的命運。尤其不可思議的是,農民軍所駐紮的信州再一次流行瘟疫,農民軍大多染病死去,元氣大傷。在雪上加霜的危急時刻,黃巢只好拋出了最後的緩兵之計。他一面派人給死對頭張璘送去了大量黃金財寶,懇求他手下留情;一面致書高駢,表示願意投降。
此時的黃巢,已經看出唐中央朝廷難以統一指揮調動諸道軍隊,唐各道軍隊之間還有矛盾,他希望再一次借助敵人內部的矛盾逃出羅網。以黃巢目前的處境,不會不知道唐朝廷決不會輕易同意他投降,他以前處在上風時誠心誠意表示歸順,唐朝廷都不準,他現在落在了下風,唐朝廷會那麽傻嗎?一定會對他斬盡殺絕!但這是黃巢最後的路,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試一試。從他前面幾次死裏逃生的經歷,他認為他應該可以繼續在夾縫中生存下來。
高駢也是老江湖,身邊還有原黃巢部將畢師鐸指點,不會看不出黃巢的拖延之策。但他也有私心,想將計就計,誘使黃巢主動上門請降,然後殺之,這樣便可得平賊首功。不僅如此,高駢還生怕別道人馬與自己分功,上奏朝廷,聲稱農民軍“不日當平,不煩諸道兵,請悉遣歸”。
之前,宰相盧攜因與另一宰相鄭畋爭吵,都被罷相。後來因為高駢部將張璘戰黃巢有功,而高駢是盧攜舉薦,所以盧攜又被召回任宰相。此時,盧攜當然更希望高駢立首功,因為他們二人是一根繩索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於是,宰相盧攜以朝廷名義,遣散了諸道唐兵。
黃巢刺探到唐諸道兵已經北渡淮河,立即與高駢絕交,並且出戰。高駢得知後怒氣衝天,命令張璘向黃巢軍進攻。一向能有效克制黃巢的張璘這次被殺得大敗,張璘自己戰死,黃巢的勢力復振。並乘勝攻占了睦州(治今浙江建德)、婺州(治今浙江金華)。同年七月,黃巢率軍從采石(今安徽馬鞍山西南)北渡長江,進圍天長、六合等縣,黃巢軍一時兵勢甚盛。
高駢與黃巢暗鬥心機的計中計,最終以高駢的失敗告終。這時,畢師鐸力勸高駢據險出擊,阻止黃巢東進,高駢頗為心動。然而,他身邊的術士呂用之卻生怕畢師鐸立功受寵,堅決阻止。高駢見諸道兵已經北歸,張璘又戰死,“自度力不能制,畏怯不敢出兵,但命諸將嚴備,自保而已”。同時,高駢又向朝廷上表告急,誇大黃巢軍勢,奏稱義軍有六十萬,距揚州已不足五十里。
唐朝廷一直對高駢寄以厚望,看到他的奏表,一直熱盼他平賊的朝廷大臣們大失所望,“人情大駭”。於是,僖宗下詔切責高駢,說他遣散諸道兵,致黃巢乘唐軍無備渡江。高駢上表辯解了一通,就稱自己得了半身不遂,“不復出戰”。
當時,黃巢軍自稱才十五萬,實際人數應該遠遠不足這個數。高駢謊報軍情,不過是為自己的膽怯找借口。之後,他擁兵自重。天平節度使兼東面副都統曹全晸以六千人全力抵抗黃巢,由於寡不敵眾,退兵屯於泗州,以等待諸道援軍的到來。高駢不出一兵一卒救援。為此,後世王夫之憤言道:“無忘家為國、忘死為君之忠,無敦信及豚魚、執義格鬼神之節,而揮霍踴躍、任慧力以收效於一時者,皆所謂小有才也。小有才者,匹夫之智勇而已。小效著聞,而授之以大任於危亂之日,古今之以此亡其國者不一,而高駢其著也。... ...而唐之分崩滅裂以趨於灰燼者,實(高)駢為之。”
之後,高駢一直坐守揚州,保存實力 。黃巢軍入西京長安時,朝廷再三征高駢“赴難”,他卻想得漁翁之利,欲兼並兩浙,割據一方,遂逗留不行。唐朝廷對他的擁兵自重、無所作為當然十分生氣,中和二年(882),唐僖宗下令罷免高駢諸道兵馬都統、鹽鐵轉運使等職。
高駢既已喪失兵權,又被解除了財權,頓時捋起袖子,破口怒罵。還立即指使幕僚顧雲起草奏書給僖宗,言辭極為不遜。其中說:“是陛下不用微臣,固非微臣有負陛下。”又說:“奸臣未悟,陛下猶迷,不思宗廟之焚燒,不痛園陵之開毀。”又說:“今賢才在野,人滿朝,致陛下為亡國之君,此子等計將安出!”(《資治通鑒•卷二百五十五》)將唐朝廷戰敗的責任全部推到了僖宗身上。僖宗看完後勃然大怒,派鄭畋草詔,將高駢大力貶損一通。其中說:“‘奸臣未悟’之言,何人肯認!‘陛下猶迷’之語,朕不敢當!”又說:“卿尚不能縛黃巢於天長,安能坐擒諸將!”
一個是朝廷重臣,一個是帝國皇帝,兩人一來一往,跟大街上潑婦的對罵差不了太多。至此,雙方已經徹底撕破了臉皮。“(高)駢臣節既虧,自是貢賦遂絕”。後來,長安為諸道收復,高駢又無比後悔,覺得自己未能占到功勞。
高駢素信神仙,重用術士呂用之,付以軍政大權。呂用之趁機秉權,誅殺宿將,由此導致上下離心。部將畢師鐸是黃巢降將,常常因此而自危。畢師鐸有一愛妾,美貌非凡。呂用之明為修道之人,卻趁畢師鐸外出公幹,公然闖入畢府強行奸淫美妾。畢師鐸知道後,雖然敢怒不敢言,但心中卻恨不得將呂用之碎屍萬段。光啟三年(887),畢師鐸奉命出屯高郵,呂用之“待之加厚,(畢)師鐸益疑懼,謂禍在旦夕”。畢師鐸到高郵後,聯合諸將高郵鎮將鄭漢章等人反攻揚州。城陷,高駢被囚,不久被殺,最終落了個眾叛親離的下場,既無善終,又得惡名。
曹全晸軍被破後,黃巢軍北渡淮河,自淮而北、整裝而行,不剽財貨,唯取丁壯為兵。之後,一路勢如破竹,破申州(今河南信陽),分兵入潁州(今安徽阜陽),宋州(今河南商丘)、徐州、兗州境,所至唐官吏皆望風逃竄。
歷史的天平開始偏向於黃巢一邊。廣明元年(880)十一月中旬,黃巢率農民軍攻克汝州(今河南臨汝),又馬不停蹄,揮師北進。唐調河東(駐太原府)、天平(今山東東平北)等藩鎮兵進剿。農民軍勢如破竹,十七日攻克東都洛陽。唐東都留守劉允章率百官迎降,坊市晏然。
十二月初,黃巢率農民大軍經陜(今河南陜縣)、虢(今河南靈寶)直指潼關。唐潼關守將齊克讓、張承範兵少無糧,農民軍力敗唐守軍,攻克潼關,大軍直指長安。十二月初四,僖宗下詔任命黃巢為太平節度使,為歷史寫上了近似鬧劇的一筆。此時的黃巢,怎麽還會在乎太平節度使呢?他更加在乎長安。
十二月初五,僖宗在田令孜神策軍的護衛下,狼狽逃往成都避難,只有很少人從行,文武百官及諸王、妃多不知皇帝去向。黃巢未受到任何抵抗即順利進入長安,他終於實現了“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夙願。
這時候,黃巢才發現,只有當最大的理想實現了的時候,感慨過去九死一生的經歷才會回味無窮。倘若當初唐朝廷同意他為廣州節度使,現在他會是什麽樣子?倘若當時唐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窮追不捨,他恐怕早就喪生了吧?倘若... ...實在有太多太多的倘若。
歷史就是如此,有其必然性,但也有太多的偶然性。在許多不經意的偶然間,黃巢實現了他曾經的最大的志向,在歷史的畫卷上寫下了他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