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歷史上真實的鰲拜
近年來,隨著各種清代題材歷史劇的熱播,康熙智擒鰲拜的故事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鰲拜這個名字也幾乎是家喻戶曉。在歷史上,鰲拜不僅確有其人,而且是清朝初年政壇上的一個重要人物。歷史上的鰲拜,其真實面目究竟如何呢?
鰲拜,生年不詳,卒於康熙八年(1669),滿洲鑲黃旗人。他的叔父費英東早年追隨努爾哈赤起兵,是清朝的開國元勳。鰲拜本人隨皇太極征討各地,戰功赫赫。順治去世,遺詔命鰲拜與內大臣新力、蘇克薩哈、遏必隆共同輔佐年僅8歲的康熙皇帝,為輔政四大臣之一。康熙八年,鰲拜因專擅弄權而被拘禁,不久就死於幽所。鰲拜的一生可謂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對於這樣一個在清初歷事三朝(太宗、世祖、聖祖)、亦功亦罪的重要歷史人物,我們應該如何看待他的一生?
概括地來說,鰲拜早年南征北戰,屢建奇功,忠於故主,始終不渝,是功臣也是忠臣;康熙初年輔政時期飛揚跋扈,把持朝政,頗多惡跡,最後敗在少年康熙手中,雖然免於刑戮,但身死禁所,成為中國歷史上強悍不遜的權臣。
鰲拜出身將門,精通騎射,從其青年時代起就效力軍中,屢立大功。他曾跟隨清太宗皇太極攻察哈爾部、征朝鮮,均有戰績。此後的戰功主要有以下幾次:
皮島之戰攻克皮島當屬鰲拜所立下的第一個大戰功。天啟年間,遼東失陷於後金之手,明將毛文龍率軍退守皮島(今朝鮮椵島),與關外寧錦一線的明軍遙相呼應、互為犄角,騷擾和牽制後金的兵力,使後金腹背受敵。後金一直將皮島視為心腹大患,從努爾哈赤到皇太極,都日夜籌劃,企圖拔掉這顆釘子。
崇德二年(1637),皇太極命貝子碩託與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諸將往攻皮島。由於碩託久攻不下,皇太極又命武英郡王阿濟格接手,鰲拜從征軍中。阿濟格與眾將反覆商議後,制定了兵分兩路、聲東擊西的進攻方案:一路從海上以巨艦擺出正面進攻的態勢,故意吸引守島明軍的注意力;另一路則以輕舟精銳,快速推進,直插該島西北角之要害陣地。後一路是這次進攻的關鍵所在,鰲拜主動請纓,並與准塔一同向阿濟格立下軍令狀:「我等若不得此島,必不來見王。誓必克島而回。」
鰲拜與准塔遂率部渡海發動進攻,不料明軍早已嚴陣以待,一時炮矢齊發,清軍進攻受挫,形勢緊急。鰲拜見狀,奮起大呼,第一個衝向明軍陣地,冒著炮火與敵人展開近身肉搏。清軍遂一舉跟進,登上皮島,舉火引導主力來攻。皮島終於被攻克。
捷報傳到盛京,皇太極大喜過望,親自撰文祭告努爾哈赤,以慰其父在天之靈。皇太極認為皮島雖是區區一島,但攻克之意義遠在佔領重城要地之上,所以下令對諸將士從優獎勵。鰲拜以首功晉爵三等男,賜號「巴圖魯」(勇士)。
松錦會戰錦州是明朝在遼西地區的軍事重鎮,當時遼東已經失陷,錦州的地位更加突出。錦州城之南為松山城,錦州西南為杏山城,杏山西南是塔山城,錦州西200里為另一重鎮寧遠。這些要塞重鎮構成了明朝在關外的軍事防禦體系。從清軍方面來說,要想入主中原,必須先取寧、錦等城。明、清雙方爭奪錦州的戰爭於是不可避免。
崇德六年(1641),鰲拜從鄭親王濟爾哈朗進圍錦州。明薊遼總督洪承疇率領13萬大軍來援,於八月初進至松山,與錦州守軍祖大壽部遙相呼應,大放火器,猛攻清軍。在明軍猛烈炮火的攻勢下,濟爾哈朗指揮的清軍右翼失利。武英郡王阿濟格派遣精銳護軍前來增援。其時鰲拜率領鑲黃旗護衛軍纛(do),路遇明軍騎兵,於是迎頭而上,擊敗對方。鰲拜這時又不待軍令,果斷決定乘勝追擊,打到明軍步兵陣地之前,遂令部下將士下馬步戰,再敗明軍。鰲拜衝鋒陷陣,一馬當先,五戰皆捷,因功晉爵一等梅勒章京。八月,皇太極親率大軍西援錦州之師。
洪承疇指揮明軍分路突圍,總兵吳三桂、王樸、唐通等人率軍沿海邊撤退。清軍從錦州大路至塔山大路沿途截殺。鰲拜與阿濟格、尼堪等率部排列至海截擊之,明軍大敗而潰。據《清太宗實錄》記載,明軍被殺得屍橫遍野,自杏山沿海至塔山的海面漂滿了明軍的屍首。松錦會戰,關係明、清雙方的生死存亡。自此以後,明朝勢力更衰,敗局已定。次年六月,鰲拜升為護軍統領,成為八旗將領中具有較高地位的人物。
西充之戰松錦大捷奠定了清軍入關奪取全國統治權的基礎。入關前後的鰲拜,依舊戰功赫赫,陞遷頻頻。
入關以後,鰲拜主要的任務是追擊農民軍。順治元年(1644)十月,鰲拜隨靖遠大將軍英親王阿濟格取道陝北,進攻已經退守西安的李自成農民軍,率軍由內蒙入陝北,攻陷四城,降三十八城,隨即揮師南下。後來多鐸率軍攻進潼關,直逼西安。李自成被迫放棄西安,退往湖廣。阿濟格奉旨率軍剿除「流寇餘孽」,鰲拜等遂分翼出師,水陸並進,於河南鄧州和湖北承天、德安、武昌等地前後十三戰,重創大順軍。順治二年(1645)六月,李自成於湖北九宮山遇害,大順軍瓦解。清軍前後共陷河南、湖廣、江西、南京等地六十三城。
打垮李自成,清軍開始對付大西軍。順治三年(1646)正月,鰲拜隨肅親王豪格等率軍進攻張獻忠大西農民軍。清軍得知張獻忠率軍已退到西充一帶,鰲拜再次充當先鋒,率領先頭部隊前往狙擊。兩軍相遇,鰲拜等人又是身先士卒,往前猛衝。狹路相逢勇者勝,昔日威風一時的大西軍抵擋不住而潰敗,張獻忠也於此役中被殺。清軍擊破大西軍營壘130餘處,斬首數萬級,獲馬騾牲畜12200餘匹。打敗大西軍主力之後,鰲拜等又繼續深入,基本上肅清了四川一帶的農民軍。大西軍余部在孫可望、李定國率領下退往雲貴地區。
豪格在四川發佈的安民告示,繼續抗清。擊破大西軍,鰲拜實居首功。
由上可見,鰲拜早年無論是在關外與明軍的反覆交鋒中,還是在入關定鼎中原後鞏固統治的大小戰鬥中,出生入死,轉戰南北,都立下了汗馬功勞,是當之無愧的清初開國功臣。
忠臣:與多爾袞的對抗
鰲拜不僅是戰場上的一員驍將,也是皇太極忠心耿耿的心腹。崇德八年(1643)八月初九皇太極逝世,滿洲親貴在帝位繼承上出現矛盾。皇太極長子肅親王豪格與皇太極之弟多爾袞爭立。皇太極生前統領的正黃旗與鑲黃旗擁立豪格,而多爾袞自領的正白旗與鑲白旗則擁立多爾袞。雙方爭持不下,形勢極其嚴峻。
鑲黃旗護軍統領鰲拜手握重兵,成為這場皇位之爭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他與兩黃旗的其他大臣新力、譚泰等八人會集於豪格府邸,「共立盟誓,願死生一處」,密謀擁立肅親王為帝。鑒於當時緊張的局面,鰲拜等嚴加戒備,密令兵丁守衛門禁,以防不測。
八月十四日,代善於崇政殿召集會議討論繼承人選。鰲拜於當天清晨與兩黃旗大臣盟誓於大清門,堅決擁立先帝(皇太極)之子,並命兩旗精銳護軍全副武裝環衛崇政殿,作好了不惜兵戎相見的準備。當會議之中爭論不休時,鰲拜與效忠於皇太極的一批將領紛紛離座,按劍而前,齊聲說道:「我們這些臣子,吃的是先帝的飯,穿的是先帝的衣,先帝對我們的養育之恩有如天高海深。如果不立先帝之子,我們寧可從死先帝於地下!」實際上是以武力威脅多爾袞不得覬覦帝位。在這種形勢下,多爾袞不得不作出讓步,提出擁立皇太極第九子、6歲的福臨繼位,由自己和鄭親王濟爾哈朗一同輔政。這一折衷方案最終為雙方所接受。福臨即位,改明年為順治元年。當時正值李自成起義軍一路進逼北京、即將推翻明王朝之時,滿族統治者內部在帝位繼承問題上互相妥協,有利於避免禍起蕭牆的悲劇,也有利於清軍適時入關,建立起對全國的統治。鰲拜是黃旗的重要代表,當初擁戴豪格,繼而擁戴福臨,在穩定清朝內部的繼承秩序方面起到了非常重大的作用。
多爾袞權勢欲極強,也非常有才幹。他攝政之後,黨同伐異,擅權自重。他首先打擊的就是他的爭位對手豪格及其擁護者。鰲拜本是豪格的堅定擁護者,又不阿附多爾袞,遭到殘酷打擊自是情理之中。在多爾袞攝政期間,鰲拜受到的大迫害主要有三次。
第一次發生在順治初年。順治元年,鰲拜隨英親王阿濟格征討退守陝西的李自成大順軍,立有大功。順治二年八月,阿濟格因為沒有及時奉旨班師,而且謊報戰功,受到處罰。阿濟格是順治帝的叔父,為人粗暴,藐視小皇帝,私下呼為「孺子」。清廷諭令正黃旗固山額真譚泰會同護軍統領鰲拜召集部眾,將阿濟格「稱上為孺子」之語傳示曉諭。譚泰顧及英親王情面,沒有照辦。鰲拜也因聽從了譚泰之言未奉行諭旨,結果不僅征討李自成的軍功不准議敘,還被罰銀100兩。後來譚泰又與新力相仇,互相攻擊,鰲拜因庇護新力再次獲罪,幾被革職。
第二次發生在順治五年(1648)。當年二月,征討張獻忠大西軍的豪格大軍凱旋回京。參領希爾良因冒功邀賞一事遭到處罰,鰲拜也以勘察不實而被議處「應革職,罰銀一百兩」。三月,貝子屯齊告發鄭親王濟爾哈朗當年擁立肅親王豪格、後又包庇豪格的種種罪狀。鰲拜諸人謀立肅親王之事也被同時告發。多爾袞借此事興起大獄,嚴訊諸人。最後,鰲拜以欲立豪格、與諸人盟誓等罪名論死,得旨「罰鍰(huán)自贖」。四月,侍衛廓步梭又告發鰲拜在皇太極死時「擅發兵丁守門」,再次論死,改革職為民,得旨免革職。鰲拜雖以大功凱旋,在短短數月間卻被論死兩次,可見其所受打擊之嚴酷、境遇之窘迫。
鰲拜所受的第三次打擊是在順治七年(1650)。這年七月,多爾袞生病,暗示貝子錫翰,想請順治帝親臨探視自己,錫翰遂秉承其意「請駕臨幸」,多爾袞卻又以「違令瀆請」罪之,並追究鰲拜包庇之罪,論死,後改免死罰贖、降爵。是年十一月,多爾袞死,順治親政。總之,在多爾袞攝政期間,鰲拜有功而無賞、無罪而受罰,三次論死,備受打壓。
順治親政後,鰲拜可以說是在政治上獲得了新生。順治聞知鰲拜、新力等人曾經盟誓「一心為主,生死與共」,忠心耿耿,遂對鰲拜極為敬重,視為心腹重臣。從此以後,鰲拜隨侍順治身邊,直接參與管理國家各類事務,如商討本章批復程序、聯絡蒙古科爾沁部、協和太后與皇帝之間的關係、祭奠過世王公妃嬪、協助會審案獄,並倡議「大閱以講武」,自教武進士騎射,等等。應該說,鰲拜在這一段時間內表現得非常出色。正是由於這個原因,順治對他也十分關心和信任。順治十三年(1656),鰲拜舊傷復發,臥床不起,順治親臨鰲拜府邸去看望慰問。順治十四年(1657)冬,孝莊太后(即皇太極妻博爾濟吉特氏)病重,順治朝夕侍侯。鰲拜也沒閒著,晝夜於宮中侍候,都顧不上自己休息吃飯,深獲順治帝的讚賞。
綜上所述,鰲拜作為「天子自將之師」鑲黃旗的重要將領,忠心事主,始終不渝,在皇太極去世後堅決擁立其子為皇位繼承人,甚至不惜兵戎相見,最終爭得福臨繼位。他為此與睿親王多爾袞結下怨仇,在後者攝政期間,多次遭受殘酷打擊,三次論死。當年曾一起盟誓的黃旗大臣這時早已分化瓦解,改變初衷轉而投靠多爾袞者(如譚泰)大獲好處。故主皇太極既已去世,其子福臨也得以即位,鰲拜此時完全可以為謀求個人利益而黨附多爾袞,這在古往今來的官場上是司空見慣之事。但鰲拜面對如此險惡處境,卻仍然不屈不撓,始終沒有迎合多爾袞。就此而言,鰲拜作為清初一員驍將,其性格是梗(ɡěnɡ)直倔強、敢於抗爭的。他對故主皇太極忠心耿耿,一片赤誠,而對順治也始終堅守臣節,稱得上是一個難得的忠義之臣。在目前熱播的影視劇中,鰲拜形象給人們留下的都是驕橫跋扈、貪婪不法的奸惡形象,他的忠貞鯁直這一面恐怕還是鮮為人知的。
權臣:與少年康熙的較量
如果順治活得更長一點時間的話,這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恐怕就能夠進入歷史,深入人心。可惜的是,順治十八年(1661)正月初八,年輕的福臨就去世了。鰲拜的政治命運進入了一個轉折期。
順治對鰲拜的信任在其對後事的安排裡體現出來了。順治立下遺詔,指定由皇三子玄燁嗣位(即康熙),以新力、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為輔政大臣。值得注意的是,
順治沒有選擇宗室親王擔當輔政大任,而是選擇了異姓大臣。這也許跟他幼年時期多爾袞專權的經歷有關,他不想再出現一位「多爾袞」來操控子孫的天下。不過,權力也許真是一個魔杖,能夠改變一個人的一生。鰲拜功臣、忠臣的形象開始漸漸變形,他再也不像從前忠心扶持皇太極的兒子福臨那樣對待福臨的兒子玄燁了。結果,康熙初年,雖然沒有了多爾袞,但卻出現了專權的鰲拜。
順治死後,四位輔政大臣曾經在順治靈前盟誓,表示同心同德輔佐小皇帝玄燁。雖然這一盟誓意義重大,但事實證明四大臣並不能抱成一團,忠心輔主。位居四輔臣之首的新力是四朝元老,位望隆重,但已年老多病,畏事避禍,在很多事情上往往疏於過問。蘇克薩哈屬正白旗,原本依附多爾袞。多爾袞死後,朝局一變,蘇克薩哈出來告發剛剛死去的多爾袞,因此受到順治重用,在四輔臣中名列第二。正由於蘇克薩哈是從多爾袞那邊分化出來的,新力等人都瞧不起他。鰲拜與蘇克薩哈雖是姻親,二人卻常常因政見不合而發生爭論,宛如仇敵。列名第三的遏必隆出自名門,但為人庸懦,遇事無主見,又屬鑲黃旗,常常附和鰲拜。鰲拜雖然屈居第四,但由於資格老,軍功高,常常氣勢奪人。在這種情況下,鰲拜雖居四輔臣之末位,卻得以擅權自重,日益驕橫,開始走上專權的道路。
康熙初年,以四輔臣為執政核心的清廷不斷調整統治政策,穩定秩序。這些調整包括:在經濟上,實行輕徭薄賦、更名田(即被清廷免價給予佃戶耕種的明代藩王莊田),發展生產;在政治上,注意整頓吏治,有步驟地打擊江南漢族地主階級,放慢攻打南明勢力的進程以存實力,等等。這樣,清朝統治者對全國的統治逐漸鞏固。不過,清朝統治者內部的矛盾卻在加劇。康熙初年,清廷內部的矛盾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黃、白旗之爭。黃、白旗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最早可追溯至清太宗皇太極之時。皇太極登上汗位之後,不久便將自己掌握的正白旗、鑲白旗改為正黃旗和鑲黃旗,使其地位日益上升。同時,皇太極又將努爾哈赤留給阿濟格、多爾袞、多鐸三個幼子的正黃旗、鑲黃旗改為正白旗、鑲白旗,使其地位漸漸下降。從此,黃、白兩旗之間便產生了矛盾。皇太極死後,黃、白旗為爭立皇帝,關係緊張,後來雖以妥協告終,但彼此成見甚深。多爾袞是正白旗之主,攝政時就很壓制反對他的兩黃旗。新力、遏必隆、鰲拜均曾得罪,或降職,或罷官。順治親政,政局一變,黃旗抬頭,白旗重又失勢。蘇克薩哈雖以白旗投靠黃旗,但新力、遏必隆、鰲拜都瞧不起他。黃、白旗之間的矛盾一直延續到康熙初年。
第二,圈地之爭。清初圈地時,多爾袞憑借攝政的便利,將冀東肥沃之地圈給正白旗,而於保定、河間、涿州等處別撥土地給鑲黃旗。康熙五年(1666),鰲拜提出圈地應按八旗排列順序,冀東的土地按順序應歸黃旗所有,要求和正白旗換地。如果土地不足,「別圈民地補之」。當時戶部尚書蘇納海、直隸總督朱昌祚、巡撫王登聯都反對換地,以免引起大騷動。蘇克薩哈屬正白旗,也堅決反對。但新力、遏必隆則支援鰲拜,形成四輔臣之間的利益衝突。
第三,鰲拜與康熙之爭。鰲拜是一個赳赳武夫,歷事三朝,但表現前後有異,原因或許在於他輔佐順治,皇太極餘威、余恩猶存,而且順治也是他力爭而立的,所以還能忠心耿耿,可康熙玄燁就不一樣了,此時他是三朝老臣,且掌握輔政大權,對年幼的康熙就不那麼看得入眼了。這種情形就好像當年阿濟格私下稱呼順治為「孺子」一樣。不同的是,阿濟格還只是背地裡表示,而鰲拜卻漸漸公然表露。在朝堂之上,鰲拜常常當面頂撞小皇帝,也當著皇帝的面,呵斥大臣。朝賀新年時,鰲拜身穿黃袍,僅其帽結與康熙不同。假如鰲拜遇上個末世也就罷了,其皇帝只能忍氣吞聲,徒歎奈何,可當時的清廷還處於上升態勢,小皇帝康熙也不是等閒之輩,鰲拜如此行事,遲早會下場不妙。有一次,鰲拜裝病,康熙去探望他,鰲拜臥床,席下放一把刀。康熙的侍衛搜出這把刀,局面很是尷尬而緊張。小皇帝卻從容鎮靜,笑著說:「刀不離身是滿洲故俗,不要大驚小怪!」鰲拜的跋扈,小皇帝的機智應變,都可以想見。
鰲拜處於這些矛盾的中心。很明顯,鰲拜挑起換地事件,用意在於利用黃、白旗積怨,削弱反對自己的正白旗勢力,打擊政敵蘇克薩哈。在打擊對手這方面,大權在握的鰲拜可謂輕車熟路。此前他就曾整治過內大臣費揚古。費揚古之子倭赫是康熙身邊的侍衛,在御前對鰲拜表現得不怎麼禮貌,鰲拜對此深為銜恨。康熙三年(1664)四月,鰲拜遂以倭赫等人擅騎御馬、取御用弓矢射鹿之罪名將其處死。費揚古對鰲拜痛恨不已,鰲拜又以「怨望」的罪名,將他及其子尼侃、薩哈連一併處死,家產籍沒,給予都統穆裡瑪(鰲拜之弟)。費揚古一門慘遭家破人亡之禍。不過,鰲拜這次意圖打擊蘇克薩哈的舉動卻失算了,直接導致了自己的下台。
鰲拜沒有想到卻有三個不怕死的官員敢於違拗自己換地的要求。他對戶部尚書蘇納海、直隸總督朱昌祚、巡撫王登聯三人極為惱怒,分別以蘇納海「藐視上命」、撥地遲誤,朱昌祚、王登聯「紛更妄奏」的罪名,俱論死罪。康熙雖然年幼,但心知蘇納海等三人並沒有什麼大罪,只不過是惹怒了鰲拜而被妄加罪名而已,於是召集輔政四大臣詢問意見。鰲拜堅持要將三人處以極刑,新力、遏必隆附和,蘇克薩哈知道自己若反對極易惹火燒身,只好沉默不語。
但小皇帝卻有魄力,不允鰲拜所奏,只是批准刑部擬定的處罰,即將三人各鞭一百,沒收家產。鰲拜公然無所顧忌,最終竟矯旨將三人處死。然後,鰲拜強行換地。看起來,他又一次陰謀得逞。實際上,這未必是好事,因為它在小皇帝心中留下的印象絕對不會對鰲拜有利。40年後,康熙還提起這次事件,很痛心自己當時阻止不了鰲拜等人的決定。他說蘇納海三人不僅不當殺,而且不當罪,這純粹是一場大冤獄。
康熙六年(1667)六月,新力病死。這個新力雖然在生前未能遏制鰲拜的勢力,不過他臨死前的一個動作卻在其身後造成解決鰲拜問題的良好轉機。這年,小皇帝玄燁已年滿14歲。新力上書請小皇帝遵循先帝順治)14歲親政的先例,開始親政。七月,康熙親政,加恩輔臣,仍命佐理政務。皇帝已經親政,自己又無法應對鰲拜的威脅,蘇克薩哈便上疏請求解除輔臣之任,願往遵化守護順治陵寢。這個舉動別有意味,那就是既然蘇克薩哈已經卸任(此時他已經排名第一),那麼鰲拜、遏必隆兩人按理也應辭職。
這一招觸及到鰲拜的要害,可鰲拜卻不想就這樣退出政治舞台。於是鰲拜給蘇克薩哈羅織了心懷奸詐、久蓄異志、欺藐幼主、不願歸政等24款罪名,提出應處凌遲、族誅之刑。康熙同樣深知蘇克薩哈並不該殺,雖然自己已經親政,卻仍然無力保全蘇克薩哈一命。
鰲拜氣勢洶洶,竟在御前「攘臂上前,強奏累日」,最終將蘇克薩哈處以絞刑,並誅其族。蘇克薩哈的被殺,使鰲拜與康熙之間的矛盾急劇上升,幾乎達到了令康熙不可忍受的地步。
至此,新力已故,蘇克薩哈被殺,四大輔臣只剩下一個無足輕重的遏必隆,鰲拜更加肆無忌憚,為所欲為。雖然康熙已經親政,但鰲拜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並不想歸政於他。當時在康熙宮廷中的法國傳教士白晉記載說,在康熙十五六歲時,四位攝政王中最有勢力的宰相(即鰲拜),把持了議政王大臣會議和六部的實權,任意行使康熙皇帝的權威,因此,任何人都沒有勇氣對他提出異議。此時的鰲拜已經對康熙的皇權構成了嚴重威脅。
康熙決意剷除鰲拜集團。鰲拜黨羽已經遍佈朝廷內外,行動稍有不慎,必將打草驚蛇,釀成大變。康熙決定不露聲色,於是挑選一批身強力壯的親貴子弟,在宮內整日練習布庫(滿族的一種角力遊戲,類似摔跤)為戲。鰲拜見了,以為是皇帝年少,沉迷嬉樂,不僅不以為意,心中反暗自高興。康熙八年(1669)五月,清除鰲拜的時機終於到來。
康熙先將鰲拜的親信派往各地,離開京城,又以自己的親信掌握了京師的衛戍權。然後他召鰲拜入宮覲見。鰲拜此前常常出入宮廷,不是什麼奇事。這次一召,他也就大大咧咧地來了。此前,康熙召集身邊練習布庫的少年侍衛說:「你們都是我的股肱親舊,你們怕我,還是怕鰲拜?」大家說:「怕皇帝。」康熙於是佈置逮捕鰲拜事宜。等到鰲拜入宮,康熙一聲令下,少年們一擁而上,鰲拜猝不及防,被摔倒在地,束手就擒,一代驍將就這樣戲劇性地敗在一群少年手下。
接著,康熙命議政王大臣等審訊鰲拜。大臣們審實後,宣佈鰲拜30條罪狀,應處以革職、立斬。據法國傳教士白晉記載,當時鰲拜請求覲見康熙,讓康熙看他為救康熙祖父皇太極而留下的傷疤。結果,纍纍傷痕和對上兩代皇帝的功績,終於使他保住了性命。康熙也確實是念及鰲拜資深年久,屢立戰功,且無篡弒之跡,遂對他寬大處理,免死禁錮。其黨羽或死或革。不久,鰲拜就在禁所死去。
縱觀鰲拜的一生,早年戰功赫赫,雖偶有波折,但還算是榮寵一時;又歷事三朝,輔佐幼主,忠心耿耿。晚年的他本可善終,輔佐年幼的康熙,保全令名。但最後他卻因擅權而被革職抄家、身死禁所,可歎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