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bella

總是會有些人，在我生命中留下難于抹去的印記；
　　總是會有些人，像天際的一顆星星般，低調而永恒地陪我走過人生的每一個春夏秋冬；
　　總是會有些人，是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的關懷，而不試圖去回報的；
　　總是會有些人，是我渴望去感激，可還是說不出口的；
　　總是會有些人，當年華老去，韶發蒼蒼，我會偷偷爲他哭泣的；
　　總是會有些人，用他的一生，成就了我的榮耀。
　　是你呢，父親，我想輕輕呼喊這個稱謂，在這片陽光普照、百花盛開的土地上，嬌嫩的姹紫嫣紅掩蓋了風的聲音，潺潺流動的小溪流訴說著過去的往事。因爲有你，我的生命如同鮮花般怒放，因爲有你，我的人生從此不同。
　　我至今還是想不出該用怎樣的話來描述，當二十多年的光陰過去，當我從垂髫小童成長爲翩翩少年，當我背起行囊，踏上遠方的行程，你在原地看著我，深邃的目光里看見的，仿佛是你年輕時候的影子。只是那鬓邊微微灰白的頭發，在這一刻默默地被風吹起，那是留在我生命中，從來不敢忘卻的，深深印記。
　　你也開始老了嗎，父親？即將邁進花甲之年，那曾經堅挺不拔的身軀，也慢慢彎下了腰；歲月的痕迹，悄悄地鑄成了你臉上的皺紋；高堂有鏡，白發如霜，韶光流逝，莫大如哀……我的心里有一種未名的惆怅，對我來說，這是一個能扛起整個世界的男人，他年輕又充滿干勁，他的胸膛總是挺得筆直，他隨時準備著爲我們遮風擋雨……而現在，當老媽偷偷跟我說父親的心髒病又患了徹夜難眠的時候，我才明白，我印象中的那個偉大的男人也終究會歸于平凡，或者說，你本就是一個平凡的人，工作在平凡的崗位，生活在平凡的世界。可是，對我、對哥哥、對母親來說，你就是獨一無二，你是天，你是地，你如阿爾卑斯山高聳，你如愛琴海般深邃……但是，你終究還是老了，我的父親，你把一切都傳承給了我們，然后自己埋藏了幾十年的傷痛和滄桑，慢慢地，隨著時光而淡去。
　　如何能讓時間回到從前，讓我再看一眼你年輕時的模樣？
　　還記得母親總是笑著說當年相親時去你家，空蕩蕩的房間一件家具也沒有，等到結婚那天，你卻變戲法般變出了一房子的新家具，都是你用一個月的時間親手制作出來的。你有著一雙靈巧般的雙手，木工、電工、泥水匠……爲了養活這個家，你在工作之余又有了這麽多的兼職，就連我們當年的第一個家都是你和舅舅一手弄起來的。你總是教導我說“藝多不壓身”，而你確確實實做到了百藝精，這卻是我所不能及的。
　　小時候的我患上慢性支氣管炎，時不時就會發作，每月都要在醫院住上幾天，一直到了初中才完全好轉。每次你都在醫院陪著我，不管嚴冬還是酷夏，不理刮風還是下雨。我所記得的，不僅僅是從醫院回到家時母親那暖暖的豬肉湯，還有父親那藏在嚴肅面孔下的溫柔。當我晚上因爲不停咳嗽輾轉難眠時，你躺在我身邊輕輕拍著我背，讓我能更舒服一些，整個晚上你都沒有入眠，而我已經安靜地沈入夢鄉。直到今天我依舊能想起那厚重的手掌拍在我背后的感覺，那是我無數個夜晚平靜靈魂的聲音。老爸到現在還總是笑著說當初以爲我已經沒救了，好幾次就想把我放棄。可是你終究沒有，我體內流淌著的是你的血脈，我生命成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你的參與，你怎會舍得？你帶我拜訪了無數個醫生，你自己研究醫書，爲我找了好多的藥草和偏方……我的親人們總是說那時花在我身上的錢堆起來有我一樣高，而我都是倔強地反駁說是因爲那只是一分錢的紙幣。其實我心里深深明白，你爲我付出了你所能付出的一切，那時的我是有多麽地依戀你和母親。因爲有你們，我渡過了一個算是坎坷、卻又充滿著快樂和溫馨的童年，這是什麽也無法可以代替的。
　　我的父親是一個嚴肅的人，脾氣也說不上很好，小時候當你發脾氣時，外婆說只有我才能引得你笑。我也不知是不是這樣，只是我知道，你真的很疼我，疼孩子是每一個父親的責任，而你則完美地履行了這一職責，並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其實你並不擅長于表達自己的情感，你都是深深藏在那張嚴肅的臉龐中，你總是會用一些漫不在乎的詞語來掩蓋內心的緊張。還記得嗎，每次我或者大哥發生了什麽事情給你打電話，你總是先狠狠地罵我們一頓，責怪我們不懂得照顧自己，然后把電話挂了。這時候我哥就會偷偷笑著跟我說，別急，老爸等一下肯定會打回來的。是的，過一會兒電話聲響起，你最終還是打回來問清楚情況，然后告訴我們應該怎樣怎樣。你總是試圖維持一個父親的尊嚴，不願透露出你的擔心，可是，你的行爲還是出賣了你——而這，恰恰是我們所敬畏的，父親你最偉大的尊嚴！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是無所不能的，你會各種各樣的手藝，你可以解決家里的所有事情，你起早貪黑，和母親撐起了這個家的一切。你高大威猛，年輕又充滿活力，你就像一堵鋼鐵城牆般，爲我們擋住了幾十年來的風風雨雨。只是，歲月從不饒人，當我十來歲的那一天，你騎著摩托車載著我，我擡頭不經意望了望，看到了你耳邊露出的一縷白絲。那灰白色的痕迹是那麽的顯眼，在那一刻深深地刺在了我心底，讓我忍不住地鼻子一酸，突然明白了時間的真谛原來是這麽的殘酷。去年你獨自一人來到廣州開會，我送你回到賓館，一路上我們輕聲交談，你少了一分嚴肅，多了一分柔和，那一瞬間我忽然發現，我的父親已不是那個庇護著我、讓我依靠著的父親，此刻的他有一絲疲態，有一絲滄桑，有一分安靜，有一分祥和。就像一個兒孫攙扶著的老人，靜靜地享受著落日黃昏的美麗。那時的我刹那間有了更多的責任感，父親爲扛起這個家已付出了太多太多，當我們已經長大，那份肩上的責任也重了很多，父親曾經走過的路，我們也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在我手機里有這麽一張相片，父親抱著小孫女，爺倆躺在沙發上安靜地看著電視，老爺子嘴角微笑著，仿佛有一種幸福在醞釀。在拍這張相片之前，我的小侄女拉著她爺爺的手，在花園里剛剛散完步，傍晚的時光是天邊晚霞燒紅半壁天空的壯麗，落日余晖下爺倆的影子相互交融在一起，而我在后面跟隨著，看著過去，看著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