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trice

八月的氣溫，只有兩個字形容─殘酷，即使在太陽下山後，依舊熱的我老是泡在

浴缸裡唸書。

那年我剛升國三，正值聯考大敵當前，養成了半夜三四點就起床唸書的習慣。

那日的下午，前一日颱風剛過，屋後的河水漲到了橋面下，水還沒退，聽河水潺

潺的流著(他是直通污水處理場..=.='但是河水在那年代~~還是很清澈的!!)

竹林被風吹的沙沙響，我依舊拿著社會科總複習在苦讀著(我文科最弱咩..~_~")

突然門外傳來吵雜的人聲，夾雜著救護車的聲音，媽媽白著一張臉衝了進來，

"阿華跟阿弟掉到水裡了!"

阿華跟阿弟，是隔壁街的孩子，兩個都還是國小生，長的相當可愛。

常常經過我家看到我時，總是親暱的叫我聲姐姐，希望我陪他們聊聊天和玩玩。

他們的父母都在外上班，但是對於阿華跟阿弟可沒疏於管教，阿華跟阿弟是這附

近最受歡迎的孩子。

我衝了出去，看到人群擠在河邊，阿華跟阿弟的媽媽─文姨，跪坐在地上哭喊著

阿華跟阿弟的名字，旁邊的人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丟阿文鄧企厝哩，謀跨丟囝仔，都粗來催郎，丟滴水邊跨丟囝仔耶鞋子，轟苔督

貴，水流料五告急，那耶災冷耶囝仔耶造來僧水，口憐記冷耶囝仔喔，阿文係妹

阿怎過日子!唉...."

(翻譯: 就阿文回到家，沒看到小孩，就出來找人，在水邊看到了孩子的鞋子，颱

風剛過，水流的很急，怎知道小孩會跑來玩水，可憐的兩個孩子，阿文現在是要

怎麼過日子!唉)

看著文姨哭倒在地上，媽媽在一旁安慰著，我也只能覺得鼻酸，卻幫不了任何忙。

看著搜救隊在河裡打撈，警方作筆錄，我也只能再次的回到家裡，拿起書再繼續

拼命，三不五時抬頭看看窗外的搜救隊，想想阿華跟阿弟叫我姐姐時的笑臉，想想

文姨牽著阿華跟阿弟一起散步的模樣。我知道我沒心情唸書了........

傍晚，媽媽回到了家，告訴我，只找到了阿弟，阿華怎麼也找不到。

文姨哭啞了嗓子暈倒在地上，葉叔跟著搜救隊的船一直叫著阿華的名字，哭喊著

要阿華回來找爸爸媽媽......這夜，我失眠了....

當晚，我抬頭看了看鬧鐘，已經十二點了，再抬頭看看窗外，聽到了河水的聲音，

也聽到了葉叔喊著阿華的名字。

我探出了頭，看見葉叔啞著嗓子哭喊著，獨自站在河邊，撒著冥紙。

因為太晚了，搜救隊已經收工，打算明早再進行，只剩下里長伯陪著葉叔。

我想，文姨應該在家裡休息吧。

三點時，耐不住滿身的大汗，起身到了浴室想沖個涼。

浴室的窗子，透著寒寒的月光，竹林的漆黑更顯得可怕。

打開蓮蓬頭，看著噴出的水花，突然我打了個寒顫。

四週的空氣像結冰似的，連我呼出的氣也變的白霧霧的。

四週沉靜了下來，沒有風吹動竹林的沙沙聲，沒有河水的流動聲，沒有車聲，我

聽見的，只剩下自己急速的心跳。

我深深的吸了口氣，卻聽見竹林後的河流有了出水聲( 河隔著竹林，離我家大約

五到十公尺) ，感到有個東西緩慢的朝我移進，拖著重重的腳步，一下、一下，每

踩一下，我就聽的到從他身上滴落的水滴濺在竹葉上的聲音。

當聲音越來越近時，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往窗望去，望向窗外瞬間，我看見了一雙

綠黑黏膩的手攀在窗沿，泛著青光迅速的往下縮去，室內恢復了溫度，車聲、竹林

的沙沙聲、河水的流動聲。我腦袋麻麻的穩住自己全身竄起的雞皮疙瘩及顫抖，拿

起毛巾往身上抹了抹，抓起衣服衝出浴室，直往自己的房間衝。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只知道..浴室是在二樓..不可能有東西爬的上去..外面是平滑

的水泥牆..。

回到了房間，連衣服都沒穿我就躦進了被窩，努力讓自己不去回想剛剛的情況，漸

漸的有了睡意，看了眼鬧鐘，三點半。

眼睛慢慢的闔上，矇矓的睡意間，我聽到有人輕輕敲著我的窗戶，細細的聲音，喊

著"姐姐~姐姐~"

我帶著睡意咕噥了一聲轉了個身，眼睛睜了開來，寒意從腳底直竄頭上。我看到了

阿華站在窗外(我房間在二樓..)

"姐姐~水好冷喔!妳叫媽媽來找我好不好??"

阿華的全身濕淋淋的浮在窗外，全身沾滿了綠綠黑黑的污泥。

我心疼的眼淚直掉。

"阿華，你在哪裡?跟姐姐講!姐姐叫媽媽去找你!你在哪裡?"

"姐姐，我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好冷!你叫媽媽快來好不好!嗚~~"

"阿華乖，不哭!告訴姐姐~你身邊有什麼??"

"有鐵柱子，好多鐵柱子!鐵柱子擋在我前面，好冷喔!嗚~"

"阿華，忍耐一下。我叫媽媽去找你!"

"姐姐，一定喔，嗚!我會乖乖的!嗚!一定要來找我喔!嗚~~"

阿華消失了..我的窗戶依然緊閉著，我開了窗，窗櫺上沾了污泥和水，是夢嗎??

我跳下床，撥了通電話給文姨。

"喂~文姨嗎??我是咪咪!!"

"咪咪!嗚~~阿華還是找不到!!我該怎麼辦啊我!我的心肝啊!!"

文姨一直哭著，但我總不能就讓她這樣一直哭!

"文姨!您去叫葉叔來聽電話好不好??"

文姨嗚咽的應了聲，擱下電話叫來了葉叔。

"喂!!咪咪啊!!我葉叔!!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看來葉叔比文姨狀況好一點，雖然聲音也是濃濃的鼻音。

"葉叔，我剛看到阿華了!!"

我將剛剛的經過告訴了葉叔，葉叔一直不發一語的聽我講完。

"咪咪!!阿華跟阿弟一直很喜歡妳，他們沒有姐姐，可是妳一直待他們很好。"

不等葉叔說完，我也已經泣不成聲。

"葉叔，阿華跟阿弟我當成像弟弟一樣。阿華既然肯找我，就是他真的當我是姐姐。

等天亮，我跟你們一塊去河邊!"

我再也沒有睡意了，坐在書桌前，看著我和阿華阿弟一起折的紙鶴、星星，一起做

出來的四不像黏土娃娃。

我靜靜的想著他們，當然眼淚從沒平靜過。那一夜，我用光了整盒的面紙。

六點，搜救隊出現在河邊，我和葉叔著裝隨著搜救隊出發往更深的地方搜去。

葉叔對搜救隊提起了昨晚的事，搜救隊隊長想了想

"有鐵柱子，會不會是在污水處理場那阿??那邊為了過大的東西流進去，都有架鐵柱

子擋住。

我們先到那搜搜看好了!!"

塑膠筏往河的深處前進，葉叔一路喊著阿華的名字，我傻傻的坐在塑膠筏上，有個

預感今天一定能找到阿華。

兩名蛙人跳入水裡開始搜尋。

隊長忙著用對講機聯絡岸上的狀況。

"前面就是處理場了，鐵欄竿會在這附近。"

河的四週是一大片的竹林沿著河流生長，往前看去，一座偌大的建築物出現在眼前。

河裡的蛙人上上下下，筏上的葉叔無力的呢喃叫著阿華的名字，咕噥的叫阿華回家

，隊長拿了竹竿在水裡攪動。

"啊!!有怪東西!!快過去!!看頂到什麼!!快去看!!"

隊長手中的竹竿頂到了感覺不同的物體，指揮著水裡的蛙人向他竹竿方向游去。

一名蛙人沉下去後馬上浮了起來，打了個手勢又沉了下去。

"葉先生，找到了!"

我愣了一下，來不及阻止葉叔，葉叔縱身一跳就入了水中，朝竹竿游去。

等葉叔游過去時，蛙人浮了起來，拉著葉叔不讓他入水。

"葉先生，屍體卡在欄竿上，我們在想辦法，您別急!好嗎??快回去!!"

"蝦咪叫哇鄧企，溫囝仔滴給咖，我妹親手嘎剖出來!"

(什麼叫我回去?我孩子在下面，我要親手把他抱出來!")

葉叔的哭聲傳遍了整條河，不顧蛙人的反對，葉叔潛入了水底。奇蹟似的，原本

僵硬的屍體，無論蛙人怎麼努力，就是無法使他離開欄竿，但是當葉叔靠了過去，

摸了下阿華的屍體，阿華的屍體竟然自己離開了欄竿，飄向了葉叔。

當我們把阿華帶回岸邊的時後，文姨跪了下來，出乎意外的平靜的摸著阿華的臉。

"阿華，回家了喔!!媽媽來帶你回家喔!!阿弟已經在家裡等我們了。"

阿華的七孔流出了血水，在場的無不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