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兵器縱談五 車與技
戰車是夏代發明的。構成戰車的主要材料是木,因為木上塗有以防潮蛀的漆,所以戰車大都呈現棕黑色。儘管歷代的制式略有相異,但結構都大體分為車廂、車輪、底盤和馬具四部分。
車廂是一個能容納 1名禦者和 2名戰鬥員,呈三角形站立的作戰平臺。由底盤支撐,深度 0.8 - 1米,寬度 1.3 - 1.6米,口開在廂後。除了戰國時有些在後半部安裝了銅甲片外,通常無裝甲。由於車廂樹立在高大的車輪之上,便賦予了車兵突出的高度,步兵頂多及腹、騎兵至多齊胸的對比,使其擁有淩駕於兩者的攻防優勢。
車輪大體分為轂、輻和輞。東周前輪徑 1.3 - 1.4米,之後為加強轉彎時的橫向穩定性,縮小至1.24米左右。轂是車輪中心的圓木,包括兩側用以分擔壓力的轂飾,總長可達數十釐米,由是戰車又稱'長轂'。轂中心有用以穿軸的圓孔,西周時塗油,戰國時又加裝鐵圈,都為降低磨損。輻即輻條,連接轂和輞,能調動近半個車輪的同類對輞所受壓力予以支撐,較輕便又堅固,出於強化目的,車輪的輻條數從商代至戰國持續增加。輞就是輪圈,分為雙層,每層由兩個半圈經銅片箍合而成,軌寬在西周時縮窄至成熟。
底盤包括轅和軸。長杆狀的轅嵌在車廂與軸之間,垂直於軸,並在前部與馬具連接。軸是固定式的,這也許是圖省事,又似乎意在利用孤立雙輪的辦法增強轉彎性能,總之軸不連接車輪,而是穿過轂,並用銅銷對兩者位置關係加以卡定。穿轂部位在西周時塗油,戰國時又包裹鐵圈,都為降低磨損。軸兩端有青銅軸頭飾,既起到保護軸頭的作用,春秋後還演變為驅殺步兵的扁矛,但其無法像地中海戰車上的同族般旋轉絞殺,只能作為撞角。
馬具包括衡和軛。衡是垂直於轅的長杆,連接著轅和兩副軛,懸於中間兩匹馬的背部。軛負責固定中間兩匹馬,並傳遞其拉力。從馬具的作用判斷,所謂四馬戰車,似乎只是在兩馬戰車上附加兩匹馬而已,而這兩匹馬,僅是簡單的用繩索與相鄰內側馬頭頸相系、並將胸部的皮繩直接系到軸上,並不能充分發揮力量。
戰車的做工以西周為承前啟後,為後代樹立了參考榜樣。其時造車規範嚴格,僅車輪就要經過以規測輪圓、以矩、懸繩和水浮測輻槽間距、輻條正直和材質均勻、以黍米比較兩轂容量、以秤比較兩輪重量等一系列檢測,品質之高可見一斑。
說完戰車本身,再來看戰車賴以作戰的武力與動力,即人與馬。
提到人,戰車可算中國古代最具階級色彩的兵器了。在從夏到西周的漫長歲月中,高大雄偉的戰車是地位和財富的象徵,只有貴族才有資格駕駛。這固然可以解釋為階級專政,但車戰所需的精湛技藝,唯有財大氣粗的貴族有機會到學校學習,卻也是不爭的事實。隨後的春秋,某些國人借著加入武士階層,終於得以專心訓練並登上了戰車,但宗族地位更低的庶民和奴隸,卻依然無緣。直到戰車臨近淘汰的戰國,伴隨宗族的徹底解體,門檻才獲得了短暫的開放。
關於戰車戰鬥員的配備,流行的說法是 2人分持弓箭和戈矛,顯然過於理想主義了,似乎皆配備弓箭戈矛更為正確。車兵的訓練很嚴格,其中尤以駕駛戰車的禦藝和遠距殺敵的射藝倍受推崇。進入西周後,隨著戰車的精良和車戰規模的升級,戰術更趨複雜,從而促使要求更甚,產生了五馭五射的規範。
所謂五馭是對禦藝的五項檢驗。即無論車速快慢,車鈴要節奏分明;走在河邊彎曲小路,車不能落水;通過有國君標誌的地方,要從容致敬;在蜿蜒的道路上,要使四馬合作默契,車身轉彎流暢;田獵中能將鳥獸驅趕到車左面,供左側戰鬥員射獵。這些看似孤立的要求,蘊含著配合、交鋒等駕車技巧。而因應戰術與禦藝的互相促進,此時發號施令的車長也不再由左側戰鬥員出任,禦者集決策與控制於一身,使戰車便於應付戰場變化。
所謂五射則是對射藝的五項檢驗。包括拉弓滿到前手食指前只露出箭頭;雙臂舒展到與箭平行,穩定到可以放置水杯;弓身彎曲好似一口井;後手夾四支箭,依次連續射出;射出的箭不走抛物線,從下巴底下直穿敵人咽喉。這些要求針對的可不是弓兵,而是站在賓士顛簸戰車上的車兵。儘管不同記載對檢驗方法的描述有出入,但僅從上面一種描述中,已足見當時箭術之高超。
雖然五禦五射已很嚴格,不過要求並未就此滿足。時至戰國,隨著戰爭的進一步升級和兵源的擴大,對車兵還有了明確的體質要求。凡榮登戰車者,必須年齡40以下、身高1.73米以上、且能追逐奔馬。
精銳的甲士得來不易,其生命安全自然受到格外重視。因此無論是起初貴族自費的行為,還是後來演變為國家配發的標準,甲士始終擁有全軍最精良的盔甲,尤其是不便躲閃的禦者,秦代時更連雙臂都包裹個嚴實。除盔甲外,戰鬥員還配備一種先秦特有的、便於戰車上使用的小方盾。不過犧牲在所難免,為了保證甲士死傷戰車不致癱瘓,西周後有了傍車而行的預備甲士,西周時為每車 7人。
該說馬了。秦俑和唐三彩都堪稱世界藝術珍品,但其中迥然不同的戰馬形象卻反映了中國戰馬的發展軌跡。與秦漢後在內外雜交下培育起來的碩壯唐馬相比,土生土長的先秦戰馬委實其貌不揚,矮小粗糙得令人沮喪。可歎中國雖為世界馬種發源地之一,本土及周邊馬種卻先天不足,縱有吃苦耐勞的品性,卻失之速力。試想如若盛產寶馬良駒,那麽憑著歷代堅持不懈的馬政,何愁不能擁有傲視天下的滾滾鐵蹄呢?
先秦戰馬主要分為中原原產馬和西北秦馬兩支。前者雖然日後為極富耐力的蒙古馬淘汰,但從春秋衛文公時期,僅衛國就有體高1.38米以上的母馬3000匹的記載中,依然能略窺其當年風光。後者是歷代西北戰馬的重要血統之一,也是如今中國三大名馬之一-河曲馬的前身,在戰國晚期的強秦,其戰馬體高均在1.33米以上。這些記載中的戰馬,固然與動輒 1.5米左右、速力兼備的地中海戰馬根本沒得比,但對只產小型馬的中國而言,卻堪稱先秦時代勞動與技術的結晶。
供戰馬披掛的甲胄出現於春秋,這是中國最早的馬甲,材料是表面塗漆的皮片,繪有精美繁冗的花紋。威武的花紋除了能振奮軍心,有時也是一種武器,據傳晉楚城濮之戰中,晉軍將虎皮蒙在馬背上,竟嚇壞了對方戰馬。可惜古人並不像今人那麽重視迷彩,這種戰例也便寥寥可數。
戰車給人的表面印象是速與力的強大結合、是賓士的堡壘,不過一旦考慮到其雖經歷了夏商的獨立城軍、西周和春秋的車步混編、戰國的複歸往古等變遷,卻始終恪守著步兵領隊的角色,實際的機動性就大大值得懷疑了。
春秋是車戰的鼎盛時期,也是車步混編的高峰,西周時每輛戰車步兵15人的編制,在春秋中期以後,已經發展為60人甚至更多,部署于戰車的前鋒和左右翼,有如此龐大的直屬步兵拖累,即便是更為靈活的騎兵,恐怕也無法指望有遊擊疆場的自如了。兩軍在主將戰車的肅殺戰鼓中緩慢接近,當近至只有數百米的時候,前鋒一分,戰車全線殺出,步兵緊隨其後,輪碾聲、蹄踏聲、戰旗獵獵、戰鼓隆隆、馬嘶人喧霎時混為烈嵐,破空箭雨下的人仰車翻之後,兩股寬大的洪流猛烈碰撞在一起,突刺、攔啄、閃避將血肉與沙塵攪拌-以上描述大約應是當時的戰場寫照。
戰車主戰的局面,時至戰國有了變化。也許正為對抗戰車,戰國強弩機構雖較簡陋,兇猛卻不遜於歷代,據記載韓國強弩可至 600步,估計有效射程不下 260米。弩外弓內的箭陣成了對抗車陣的利器,在強弩威力的籠罩下,皮甲的防護頓顯寒酸,使戰車的性價比面臨嚴重威脅,加之許多不便戰車行駛的地域也成為了戰場,戰車的主戰地位開始沒落了。
不過戰車的衰落並非是急轉直下,戰車雖已失去主戰地位,但作為步兵衝鋒的強力鐵拳,作為騎兵隊的指揮中樞,依然具有實用價值。這個沒落的過程一直持續到西漢,直至漢匈戰爭促使騎兵異軍突起拋棄戰車的跟隨,而中原隨著內戰的終結也婉拒了戰車的協助,才黯然退出了縱橫馳騁2000年的歷史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