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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死亡是智慧的藝術

有一種死亡是智慧的藝術

  “天才論”曾被唯物主義者們大肆批駁爲資産階級輿論的唯心論調。客觀上來講,本人也是一位唯物主義者。但我卻認爲天才大有人在,他們是冥冥中的神明派遣到人間的精靈,是上蒼恩賜給我們這個世界一筆無法估量的寶藏。他們是奇才,在人類曆史長河的舞台上駐留下他們無數燦爛的身影。他們的才智獨占熬頭,姿勢盡顯風騷。
  
  奇才不必讀過很多的書,無須接受填鴨式的傳統教育。他們既然是奇才,顧名思義,其行爲做派照比平庸的凡人也就顯得很是怪異。寂寞的奇才特立獨行,身單影孤,天賦異禀的他們活著便是爲了改變顛覆這一個昏噩的世界。
  
  但我所知道的奇才們大多均系命運多舛一生波折的。兜兜轉轉,顛沛流離的他們,或是生來便不幸地罹患惡疾,終日遭受病魔的摧殘戕害,譬如霍金和史鐵生。或是生活拮據,乃至溫飽不濟,比如盧梭與曹雪芹。或是生前難以被人理解,思想和作品也得不到公正的對待而慘遭歧義,譬如尼采和梵高。奇才是孤獨的,寂寞的他們就像是天山陡險仞壁上那一朵盛開的雪蓮,是高貴純淨的人間奇葩。奇才又是孤傲的,孤傲的像是盤旋九天云霄鳥瞰大地的蒼鷹,他們不喜歡交友與市井閑談說一些個愚蠢的廢話。多是若瓦爾登湖畔的梭羅那樣,頭腦寂靜的清醒意境里與整座世界交談,和人類曆史對話。奇才是能夠聆聽到上帝召喚的人。
  
  奇才是純粹的完整的人,盡乎完美,故他們崇高偉大。但大約是天妒英才吧,奇才中罕有長壽者,大多英年早逝。諸如托爾斯泰那一類的長壽者,實則是鳳毛麟角。所謂朝聞道,夕可死矣吧,更有不勝枚舉的天才人物們,在其功成名就,揚名立萬之時卻是以自戕的方式隱退離開這個冗雜紛繁的人間的。這類行爲使人難以理解,人們驚詫萬分,瞠目結舌。鐵漢海明威,流浪者三毛;癡情的滿洲作家老舍,不羁的風張國榮……他們的死足以令人扼腕歎息,唏噓感喟——死亡針對平庸者們來說是肉與魂皆煙消云散的夢魇,是乏善者們生命的終結。但我說,死亡在奇才者面前卻是一次不朽的永生,乃及一種莫大的睿智。
  
  “她垂下帷幕,洶湧的濤聲絕塵而去,月光如下,浮出一片夢幻般的惆怅。”我喜歡川端康成的小說,他的《雪國》與《千只鶴》令我百看不厭。我喜歡照片內他瘦削的臉頰上那雙蕩漾著無限智慧和善良的炯炯瞳眼,這位日本孤兒仿佛正用文字向我委婉傾訴他對整個世界的無比熱愛與愁腸悲憫。美麗的文字就像一只只跳躍靈動的音符,映入我的視線。事實上,他的小說描述之筆法更像是一篇篇充滿靈性的詩歌或散文,美不勝收讓人讀罷陶醉,曆久彌香回味無窮。但遺憾的是,當川端康成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殊榮,成爲全球文學筆會的副會長之際,他卻未顯絲毫的端倪便悄然告別人間無言的去了。沒有遺書,沒有遺言,爲世界留下了一個無聲的懸案。也許,川端康成其自盡的密碼就包含在他作品中的語句內吧:無言的死,就是永遠的活著。那一朵花的色彩,勝過百朵花的豔麗。死亡便是擺脫一切,拒絕所有的理解……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朦胧中的顧城在朦胧中毀滅了自己最愛的人,同時也埋葬了自己。“從今天起我要做一個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北京大學的海子未能遵守自己的承諾,做一個明媚爽朗的詩人。而是陷入自閉的泥潭不能自拔,最終在山海關郊區火車隆隆轟鳴聲中了卻自己的一生,于此也泯滅了一個孤獨委屈的天才魂靈。自殺的詩人顧城和海子其名望同川端康成與海明威相比不可同日而語。但不可否認,就是在這兩位年輕怪才身死之后,他們的作品才得以受到整個社會的廣泛關注。顧城的詩歌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幾經再版。海子這個出身窮苦人家的孩子,死后也成爲了一代青年人心目中的偶像。生前不被人理解關注,寂寞寥落的他們在死后卻是聲名雀起,也便不再孤獨了罷!
  
  在我個人的理解與思維的意識形態中,各行業的翹楚均蘊藉著藝術的智慧與能量。不單單只是文學、繪畫、音樂、舞蹈等領域,一位廚藝精湛的廚師、一位馳騁賽場的運動員,乃至一生戎馬倥偬,運籌帷幄的軍界將帥們也統統飽含著藝術的天份。于是,有一些將軍便把死亡演繹成爲其一生的璀璨傳奇。攝人心魄,淒美的欲斷人魂。
  
  1900年,國運暗淡,風雨飄搖的大清帝國一時遭到八國聯軍同時發動的軍事打擊。垂簾聽政的慈禧太后裹挾著光緒皇帝向陝西方向逃竄,國家無主人心渙散。義和團的烏合之衆們更是利用迷信的妖術蠱惑首輔大臣,社會秩序被其搞的烏煙瘴氣糟糕不堪。德國軍隊在天津登陸,京畿重地危如累卵,整個中華民族生死攸關。中國的精銳部隊武毅軍統帥聶士成受旨于天津布防,迎戰德軍。但曆經幾次戰陣交鋒的敗績,軍士們早已人心惶惶,士氣低落。他們領教了普魯士軍隊的剽悍與勇猛,也清楚法蘭西龍騎兵的快速反應和迂回的機動能力……
  
  只有一個人知道天津戰役的最后結局,是率領這支3萬之衆的中國軍隊最高長官聶士成。做爲一位博聞強識的頂尖軍事家,清醒的聶士成明白目前所轄之部與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聯軍作戰無異于以卵擊石,自取滅亡。他考慮的是這3萬名年輕人的生命,想的是如何把這些無辜的可憐炮灰拯救脫離出殘酷戰爭的汪洋火海。但是聶士成又不可以率部撤退,撤退就是敗軍之將死路一條。並且定會被世人恥笑唾棄,家人也將跟隨承受恥辱的罵名。最終,心緒在無盡的煎熬壓迫下,才思敏捷的他做到了——便是死,只有他死了,這場戰役才能夠名正言順的結束。1900年6月的一天清晨,聶士成全身披挂滿洲巴圖魯勇士的蟒皮戰袍,穿上那件皇帝恩賜給他的代表榮耀與煊赫的黃馬褂,迎著東方微熹的霞晖騎著高大的白色戰馬——單槍匹馬的他狂嘯著沖向德軍的陣地。德軍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但德軍統帥知曉聶士成的心。他揮淚下令德軍萬炮起射,爲聶士成餞行。做爲一名合格的高級指揮官,德軍統帥理解聶士成愛兵如子的情懷,更爲他甯願犧牲自己一個人而挽救3萬血肉性命的壯舉和人性光輝贊歎不已,以至自慚形穢——聶士成在德軍的猛烈炮火中走完了他從軍的一生,炮火中身穿黃馬褂的他宛如一只神鳥,他是火中的鳳凰。此刻,中國軍隊陣地上的軍士們淚如雨下,哭聲震天。聶士成慷慨赴死后,德軍沒有立即向中國陣地發動進攻。聯軍們留給聶士成統領的已是軍中無主的武毅軍一個撤退的空隙,無聲地履行了一個沒有條文的“約定”。聶士成死得其所,死的光輝偉岸。
  
  “如果有一天抗日勝利了,我想,那時我已經死了。”這是抗日名將,東南亞熱帶雨林的異國他鄉曾讓日本軍隊聞風喪膽的張靈甫將軍于抗戰初期,率部成功自上海戰場突圍后回答記者們的一段話。據說,他回答前沈吟良久,但滿懷殺身成仁赴死玉碎的抗戰決心。慶幸的是八年抗戰血雨腥風,身經百戰的張靈甫將軍沒有在與日寇的激戰中馬革裹屍陣亡異國。遺憾的是,在擊敗了侵略者之后的他卻被自己同胞人民解放軍以高出十倍的兵力鐵桶似的包圍在孟良崮。“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張靈甫固執地铿锵有力的對麾下將士們說。可以不死的英雄,最后終于達成了他的夙願“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了。只是死的有些悲哀,死的令人揪心。
  
  “不愛貂裘愛寶刀。秋風秋雨愁煞人。”光複會的女俠,名媛秋瑾是一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也是一個傳奇,一座中國女性覺醒自強的不朽豐碑。她原本是可以不必刑場引頸受戮的,因爲當時執刑的官員敬重秋瑾的人格,仰慕她的才華。但秋瑾無怨無悔的說:我此番赴死是爲了革命,是爲喚醒千千萬萬麻木的中國人不再沈淪昏睡。是爲讓那些蒙昧千年的中國婦女擺脫愚昧的束縛,以期望她們懂得起碼的尊嚴……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戊戌年維新變法的內閣主要成員之一譚嗣同也是不必死的。當朝廷即將對變法成員大肆抓捕之際,聽到種種不利的動靜后,風聲鶴唳的康有爲和梁啓超早已流亡海外。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時,日本駐北京大使館的外交官親自拜訪了譚嗣同的家,邀請譚嗣同暫時到日本使館內躲避政治迫害,避免不幸的災禍莅臨到他的身上。但譚嗣同凜然大義的說:吾縱觀世界各國之變法革新,無有不流血者。今獻吾肝膽,以爲警醒世人。爲國之流血犧牲,當自吾輩始……
  
  無言的死,便是無限的活。如果死得其所,死的燦爛且凝重,那麽死亡也就不再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了。死亡並不應當被人們去讴歌與贊頌,但死亡的智慧卻是值得我們用心去深思,去品位的。當然,我說的這些只是針對那類奇異的天才而言。活著只是爲了吃飯的庸碌之輩自我了斷的行爲通常是不含納任何的智慧因子的,那是一種因內心狹隘而想不開的尋短見,是由無知愚蠢所促發的荒誕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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