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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裡的人本教育者

森林裡的人本教育者

一個月亮高掛的夜晚,空盪盪的沙灘上,只有年幼的男孩亞榮隆.撒可努一人,獨自坐在海邊的漂流木上。

如果要說撒可努和一般的孩子有何不同,那應該是父母親吵架的陰影,令他小小心靈無端蒙上了許多恐懼和害怕,漸漸變得自閉而不愛說話。

直到,住在漁村的外公接走撒可努。

在撒可努長大後的記憶裡,那一晚的外公,給了他生命的安穩與平靜。

「外公不像一般孩子走失的大人一樣驚慌失措,」撒可努說,「相反的,外公很有默契地知道我在海邊。」外公走到撒可努身邊,平靜地說:「我親愛的孫子,你在這裡啊。」奇蹟似地,撒可努感受到了無邊的寧靜,因恐懼而害怕顫抖的心,頓時安靜了。
「外公接著問我,你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孫子?」撒可努回憶著,「我說,我當然是你的孫子啊。外公說:不是,你是我的好朋友。」一個外公,一個老人家,竟會用這種口吻和孫子平起平坐地說話,撒可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

和外公在一起的日子是快樂的,就連喝醉酒的外公,也一樣是快樂的外公。「我常常在父親喝醉酒後挨打,」撒可努說,「看見外公也喝酒時,我真的很害怕,怕外公也變得和父親一樣。」但幾次之後,撒可努發現,原來,酒沒有問題,是喝酒的人有問題。

「外公喝完酒不但很快樂,還會唱歌,」撒可努笑著說,「回家的路上,我們共騎一輛腳踏車,上坡時我推著喝醉酒而騎不動的阿公,有時,我們乾脆就在路邊睡一覺。」回想起來,撒可努深深覺得,外公其實在無形中治癒了當年他受創的心。

「現在,我們的部落裡也有類似遭遇的孩子,」撒可努說,「這樣的孩子看到我喝酒會很緊張,但慢慢地我讓他知道,酒沒有問題。他們現在會說,撒可努你喝醉酒時很好笑耶,你會一直唱歌,還會親我們,抱我們,還會給我們零用錢去買糖吃。」

亞榮隆.撒可努,是台東排灣族原住民。他的身分是警察也是作家,他寫出了對自身部落的深刻情感,而基於自己幼時的遭遇,撒可努更擬創辦一所「獵人學校」,要恢復傳統的美好精神,要每個孩子都快樂、自由。「如果在成長過程中遇到的人是快樂的,日後遇到艱難的環境,也能愉悅地去面對;如果從小處於不相信、厭惡的環境,就算給你一個很美麗的世界,你也不會相信的,」撒可努說。

「當我離開家鄉多年,再次回歸部落時,我才發現,我們的部落已經七零八落了,」撒可努感歎地說,「過去,我們的信念和信仰都非常接近,可是數百年來,政治、宗教、科技文明的進入,我們失去了自己的文化,甚至失去了自我。」

很多人會問撒可努,這個部落已變成這樣了,為什麼還要試圖改變它?撒可努淡淡一笑說:「我從未想要改變我的部落,我只是選擇我的生活,我願意這樣過生活。而有一群人看到我這樣子,覺得很棒,願意跟著我過生活,如此而已。」

四、五年前,撒可努在部落裡設立了一間男子聚會所,「那是過去傳統社會裡一個很重要的空間,所有男孩的訓練都會在那裡養成,」撒可努說,「但日據後,學校取代了會所。我聽老人家談起,慢慢發現,如果有一個空間,是能夠重新讓年輕人聚在一起,重新有說話的平台,有思考的模式,我們人與人與部落的感情,就能非常接近。」

「我喜歡關心孩子,」撒可努說,「每個孩子的畏懼背後,都有個受傷的心靈,我在部落裡花很多時間解決這個問題。你看過一個小女孩在你面前哭泣嗎?你聽過一個小男生吐露他的恐懼和害怕嗎?這些都會影響他們日後的性格。如果一個部落裡的人都受傷了,都不健康了,我們所創造出來的文化,也會是不健康的。」

撒可努很有自信地說:「我或許無法教出一個學者,但我可以教出一個快樂的清道夫。」

除此之外,撒可努還想在部落裡蓋一個像電影「末代武士」裡的武士村模樣,做為「獵人學校」。因為「那個武士村很像過去台灣的古部落,」他說。

「獵人學校」,從字面上的意思看來,像是教人狩獵的學校。「很多人都誤會,獵人學校是不是要教人打獵?」

撒可努嚴肅地說,「我要講的其實是很精神層面的東西。過去的獵人,打到獵物是分享、共享,我講的正是共享和分享的精神。」

獵人,在排灣族的語言裡是指:「能聽得懂土地、雨和自然語言的人;沒有自私和利益,最能夠分享的人。」所以,獵人的真正意義,不在於狩獵,而是一個自然與土地的溝通者。

「我相信獵人學校是未來的主流,要解決的是關於人的心和態度,」撒可努說,「這個社會其實也是如此,如果我們都有一顆健康的心,你看到的任何東西都是健康的。如果你的心是很快樂很自由的,我相信你會不斷地創造出快樂的事物。」

「我們能不能有一所學校,去教未來的孩子,關於土地、自然與人的關係……」這是獵人學校當初的招募文宣,也是撒可努最深切的理想與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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