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錢回家奔喪的曾國藩,被師斥「蠢貨」卻成就亂世大業
晚清內憂外患,社會動盪不安。這樣的亂世容易成就英雄豪傑,卻不是誕生穩定的政治世家的沃土。來自湖南鄉間的曾國藩趁勢而起,既平定太平天國獲取富貴,又在朝廷的猜忌之下保持勢力和榮華富貴。曾家繁衍富貴至民國時期,成為近代首屈一指的權貴家族。
咸豐二年(1852),江西鄉試正考官曾國藩在赴任途中接到了母親病逝的消息。陷入深深的悲痛之餘,曾國藩發起愁來。愁什麼?沒錢回家奔喪。這事一說出來,誰都不信。曾國藩四十二歲了,歷任朝廷各部侍郎,其中包括主管天下工程建設的工部、負責審訊判案的刑部和掌握官員職位陞遷的吏部。曾國藩在這些肥得流油的部門擔任了十幾年的侍郎,會窮得沒錢回家?就算他在北京兩袖清風,沒有積蓄,那現在外放江西負責鄉試,難道沒有考生或者大小官員來找他意思意思,誰都知道,鄉試考官是來錢最快的肥差。
事實上曾國藩的確窮得叮噹響。出京前北京家裡已經一個銅板都沒有了,全靠友人毛寄雲資助才勉強支撐。母親死了,曾國藩要帶領家眷回家奔喪,粗粗計算一下,需要四、五百兩銀子作盤纏。他只好厚著臉皮,又向毛寄雲借了錢。趕到九江時,江西官員和各地朋友湊的奠金(份兒錢)一千兩送到了。久旱逢甘露,曾國藩趕緊拿出三百兩託人捎回京城還債,又拿出二百多兩送到省城還債,拿著剩下不到四百兩銀子回家給母親操辦喪事。一個堂堂朝廷大員,怎麼會窮到這個地步呢?這要從曾國藩的成長經歷和個性中尋找答案。
曾國藩出生於湖南長沙府湘鄉白楊坪(今屬湖南婁底市雙峰縣)的普通農家。祖父曾玉屏靠勤勉耕種、儉樸持家讓全家人過上了溫飽生活;父親曾麟書開始讀書,無奈資質一般,考了幾十年科舉,到四十多歲才中了秀才。曾國藩的資質也很一般,長輩也沒有給他設定太高的要求。但曾家的道德要求很高。曾玉屏常常教導兒孫:「君子在下則排一方之難,在上則止息萬物之囂」,「人以懦弱無剛為大恥,男兒自立,必須有倔強之氣。」曾國藩就是在這麼一個家教嚴格、家境尋常的家庭中成長起來的。
年少的曾國藩放牛砍柴,帶著弟弟去鎮上賣菜籃子。勞作之餘,曾國藩也上學讀書。他讀書沒有什麼好的學習方法,就全靠兩個字:用功。他回憶自己從小「愚陋」,八歲開始接受秀才父親的家塾教育,晨夕講授,指畫耳提。許多文章,曾國藩學一兩遍後還是雲裡霧裡,不知所云,曾麟書就不厭其煩,再三教導。幹活的時候或者睡覺前,曾國藩默念所學課文,直到爛熟於胸為止。這樣的小學生,全天下到處都是。說曾國藩資質平平、貌不出眾,一點都不為過。二十歲後,曾國藩被送到衡陽唐氏家塾跟從汪覺庵學習。汪覺庵對憨厚愚笨、沉默不語的曾國藩很不滿意,曾訓斥他是「蠢貨」,斷定曾國藩沒有前途。他還下了一個有意思的誓言,如果曾國藩日後發達了,他這個老師就去給學生背傘。
曾國藩的長處是脾氣好,任憑別人怎麼說都不放到心裡去,泰然處之。對於老師汪覺庵,曾國藩始終心存感激,飛黃騰達後還給他寫了篇汪覺庵師壽序。平常出身和不順的早年讓曾國藩性情內向,注意內心的平衡和修養,很早就接受了程朱理學修身養性的思想。每天旭日東昇,曾國藩端坐書房,靜觀太陽升起,然後埋頭苦讀。他沒有超常的才智,但憑著終生手不釋卷,日夜苦讀,最後也成為一代理學宗師。等到他轉到湘鄉漣濱書院學習時,詩文見識已經讓老師劉元堂稱讚不已了。
學識長進的同時,曾國藩的精神世界不斷充實、堅強。他站立行走穩穩當當,讀書時目不斜視,在座時聚精會神,與人交談不卑不亢,對師長恭恭敬敬,對同窗忠厚友愛,整個人端莊嚴肅,無可指責。就是這樣,曾國藩還每天靜坐自省,反思自己有沒有做錯的地方、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不管存在什麼漏洞和錯誤,每一套教育體系都為學生指出了向善、向好、成為知識和精神大師的道路。只要你認真按照它的要求去做,肯定能成為好人、大師。可許多人忙於指責教育或者埋怨社會,卻忽視了自身學習與修養。
內向早熟的曾國藩則用全部心力投入儒家思想的學習和個人修養上,最終成為儒家教育體系的完美產物。老師劉元堂一口判定曾國藩必成大器。果然,曾國藩二十四歲中舉,二十八歲考中進士,進入了翰林院。金榜題名後,曾國藩對自己的要求更嚴格了。他開始寫日記,將每日的言行和學習情況忠實地記錄下來,總結言行、反省不足。無論宦海沉浮或者戎馬倥傯,曾國藩的日記從未間斷。
許多人將翰林院作為鍍金場所,曾國藩卻勤奮溫習學業,學習治水、漕運、稅金等實務;許多人將交際作為陞遷的籌碼,曾國藩卻和大學士倭仁、同鄉吳廷棟、何桂珍、陳懿辰等交流學問,不談官場。為了淨化靈魂強健精神,曾國藩制訂了十二條規矩:主敬,靜坐,早起,讀書不二,讀史,謹言,養氣,保身,日知其所無,月無忘其所能,作字,夜不出門。這十二條看似平淡無奇,但極少有官場中人能夠做到。
我們來看看曾國藩是否做到了:一天,曾國藩聽到有官員拿到了下面的「孝敬」,心動了一下,晚上還夢見了這事。他趕緊在日記中「痛自懲責」,責罵自己「何以卑鄙若此」。第二天,曾國藩又聽到同僚拿灰色收入,又心動了一次。回去後,曾國藩直接罵自己「下流」了;曾國藩和別人發生口角,在日記中反省,認為全是自己不對。
如果自己忠信待人,如果自己禮人以敬,怎麼會和人產生矛盾呢?就算別人有不是,自己也不能謾罵他人;曾國藩戒煙之後心神彷徨,在日記中感歎「遏欲之難,類如此矣」,決心要「挾破釜沉舟之勢」與煙癮作鬥爭;友人納妾,曾國藩好奇地要去看熱鬧。在友人家談話時,言辭不嚴肅,回程的車中有遊思。到家後,曾國藩趕緊靜坐半時,讀史書十頁......
晚清官場的黑暗不是一時半會能夠說清楚的。當官的家纏萬貫的不在少數。曾國藩完全是其中的另類。高尚的精神和自律促使他守著俸祿生活,極為清苦,舉債度日。三十八歲時,曾國藩在家信中稱:「余自去歲以來,日日想歸省親,所以不能者,一則京帳將近一千,歸家途費,又須數百,甚難措辦。」從信中可見,曾國藩債台高築,僅在北京債務就超過一千兩白銀(當時縣令年薪四十八兩白銀),想回湖南老家都辦不到了。所以他在江西接到母親病逝噩耗時的窘迫情況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曾國藩為什麼會欠下那麼多錢呢?一來俸祿低(清朝低俸養廉),二來家庭負擔重(父母需要供養;弟弟多,需要資助),第三就是應酬太多。隨著職位的提升,曾國藩的應酬越來越多,都是自掏腰包。他這個人還有樂於助人的毛病。雖然自己快成乞丐了,但朋友、同僚一有難,曾國藩總是鼎力相助,不落人後。曾國藩一點不以為苦,還說:「淡泊二字最好,淡,恬淡也;泊,安泊也。恬淡安泊,無他妄念也。此心多麼快樂啊!而趨炎附勢,蠅頭微利,則心智日益蹉跎也。」他安貧樂道,終其一生都認為錢財「以少取為貴」,不為財富所動。
一個人無慾則剛,沒有缺點就是不可戰勝的。曾國藩雖然和官場的黑暗格格不入,但無可挑剔的品行讓他官運亨通。他學識過人,在翰林院的考試中常常名列前茅;他與人為善,慷慨助人,和同事關係很好;他潔身自好,廉潔奉公,沒有政治問題;他時刻反省,幾乎成為一個精神上的「完人」。於是,曾國藩幾年後就升為翰林院侍讀,之後歷任侍講學士,文淵閣值閣事,內閣學士,稽察中書科事務,禮部侍郎及署兵部,工部,刑部,吏部侍郎等職,十年內連升十級,從七品翰林成為二品高官。
三十八歲的曾國藩成為朝廷大員,名位凸顯,門庭熱鬧起來。他趕緊把書房命名為「求闕(缺)齋」,提醒自己滿招損,謙受益,並堅持所有品格:勤奮、謙虛、嚴肅、穩重、謹慎、廉潔、自律、堅強、淡泊、堅忍......漸漸的,湖南籍京官奏事自覺不自覺地推曾國藩領銜具折。曾國藩開始聲名遠播。他可能不是北京最耀眼的政治明星,但肯定是名聲最好的明星之一。之所以不厭其煩地說曾國藩的高尚品格,是為了說明曾國藩具有多麼強大的精神力量。
一百多年後,人們可能忘記了曾國藩的政治作為,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捧著曾國藩的日記和家書,學習他的精神修養。精神不死,精神無敵。權力鬥爭最終往往能夠還原成精神之爭,曾國藩首先成為精神貴族,再逐步成為權勢貴族的。也正是精神的力量,讓曾國藩把握住了隱藏在亂世中的歷史機遇,成就了轟轟烈烈的事業。因為聲名遠播的曾國藩丁憂回湖南老家之時,正是太平天國運動氣勢洶洶湧入湖南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