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橋欲在上海改朝換代遭到「孫悟空」炮打
1966年5月16日,毛澤東親自主持了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了關於發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五·一六通知》。這場席捲全國的狂飆,成全了一批陰謀家「改朝換代」的狼子野心。原中共上海市委書記處書記兼宣傳部長張春橋,多年來在「好學生」柯慶施的教誨下韜光養晦,以展「宏圖」。這時張見時機成熟,夥同姚文元與江青遙相呼應,順利地成為中央文革小組要員,並很快榮升中央文革小組副組長。
張春橋、姚文元平步青雲後,猛然殺個回馬槍,煽動上海群眾造華東局和上海市委的反,妄圖打倒陳丕顯、魏文伯和曹荻秋等領導幹部,自己取而代之。1966年11月9日,上海一部分工人成立了「工總司」,在聲討「上海市委所執行的反動路線」的示威遊行中橫空出世,不久相繼發生安亭臥軌事件和康平路武鬥事件。
11月11日,毛澤東指示張春橋乘專車抵安亭站。13日下午,上海工人在文化廣場召開大會,張春橋代表中央文革小組宣佈了「承認工人革命造反司令部是合法的革命組織」等5條意見。然而,上海市長曹荻秋深知張春橋在30年代的根底,一眼看穿他乘亂奪權的陰謀,遂公開表示,中央文革的「五條」是大毒草,「應該把張春橋揪回來」。作為擁護上海市委的「赤衛隊」也提出「要張春橋回上海向人民低頭認罪」。但是曹荻秋和「赤衛隊」壓根兒不知道毛澤東支持奪上海市委的權。
1月4日,毛澤東委派張春橋、姚文元抵上海處理文革大事。次日,「工總司」、「紅革全」等眾多造反派和紅衛兵組織在《文匯報》聯合發表向上海市委進攻的《告上海人民書》。8日,毛澤東表態:「這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這是一場大革命。」9日,經毛澤東親自決定,向全國廣播了《告上海人民書》,《人民日報》也在頭版頭條位置全文刊登... ...自此,「一月風暴」拉開了全國奪權的序幕,張、姚一步步登向上海第一、第二把手的寶座。
這時,復旦大學內無書可讀的大學生們好奇地望著天翻地覆的人間荒誕劇。他們尤其關註在臺上的風雲人物,胡守鈞仔細翻看刊有張春橋講話的傳單,陷入沈思之中。張春橋何許人也,他為何要支持「工總司」?他又為何迫不及待地欲取上海市委而代之?胡守鈞1944年出生於長江邊上的一個沙洲,並在那兒度過了苦難的童年。60年代中期,胡守鈞從武漢考入復旦大學物理系,後又轉入哲學系。隨著視野的開闊,他的思維方式也有了變化,凡事喜歡「反著想」。38年後,花甲之年的胡守鈞冷靜地說:「在『一月風暴』中,我首先炮打張春橋,並不是什麼先知先覺的聖人;對張春橋的猙獰面目,有一個從懷疑、反感到抵制的過程。」
張春橋自吹自擂,叫嚷毛主席同意他當上海人民公社第一書記,終於激怒了「孫悟空」。於是,大上海刮起了一場翦除妖魔的風暴。胡守鈞將自己懷疑張春橋是反革命兩面派的想法講給同學們聽,他還跑到上海市圖書館,查閱30年代的報刊。當他們掌握了張春橋的歷史材料,以及他陽奉陰違的多次講話後,一致擔心毛澤東沒有識別身旁的奸佞。
1967年1月22日晚,胡守鈞碰上一位剛從市裏回校的同學,聽說張春橋、姚文元當晚9點接見造反隊和紅衛兵組織代表。胡守鈞拉住這位同學混進了接見會場。會上張春橋大吹了一通「文革」的大好形勢,佈置了一番繼續向基層奪權的「戰鬥任務」,突然話鋒一轉:「同誌們,我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下個月,上海就要成立『上海人民公社』啦,這是繼巴黎公社之後,人類歷史上的又一個偉大創舉。偉大領袖毛主席非常非常支持,他老人家同意我當公社的第一書記,文元同誌當第二書記。這是毛主席、黨中央、中央文革對我們最大的信任和器重啊!」話音一落,全場炸開了鍋。胡守鈞和那位同學極為反感,憤怒地看著這幕鬧劇。
1月23日淩晨,上海市區的主要街道,刷滿了「堅決擁護張春橋同誌當上海第一書記,姚文元同誌當第二書記!」的大幅標語。與此同時,胡守鈞也在緊急行動,他對同學們說:「張春橋一旦得逞,上海將暗無天日,我們必須將他拉下馬!」他們迅速制定了上街刷標語,炮打張春橋的戰鬥方案。最後,大夥提出下款署名時,胡守鈞說:「咱們就叫孫悟空吧!」
是日夜晚,寒風呼嘯,胡守鈞等人騎著裝滿漿糊桶、白紙、墨汁、排筆的黃魚車,開向北站、外灘、南京路、淮海路... ...凡是看到有擁護張春橋、姚文元的標語,便針鋒相對地貼上「堅決反對張春橋當上海第一書記、姚文元當第二書記!」「警惕反革命兩面派!」等標語,後面一律署名「孫悟空」。瞬時,上海形勢發生逆轉,一場山呼海嘯般的倒張運動,在上海拉開了帷幕。
「孫悟空」在復旦兩次召開炮打張春橋大會, 並決定在人民廣場舉行全市倒張大會;張春橋狗急跳牆,派出特務和軍隊,一紙中央文革特急電報,使「孫悟空」們抱恨終生。一浪高過一浪的倒張運動,猶如利劍直刺張春橋、姚文元。張春橋找來了遊雪濤(上海《青年報》文藝組副組長),要他密切註意這兩天發生的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的反革命事件。
「孫悟空」的行動在全市引起了巨大的轟動,許多紅衛兵組織在推波助瀾,將倒張運動推向高潮。復旦這時成立了炮打張春橋的總司令部,各大專院校的學生蜂擁而至。1月26日深夜,他們制定了一個周密的揪徐景賢計劃。1月28日淩晨1時,大學生們抓住了徐景賢押到復旦去看大字報,並逼他交待張春橋的陰謀。張春橋獲悉徐景賢落到紅衛兵手裏,馬上派全副武裝的軍隊去企圖搶回徐景賢。
張春橋的強硬手段,激怒了「孫悟空」和其他紅衛兵組織。當天晚上,倒張掀起第一個高潮。一部分紅衛兵組織在上海展覽館咖啡廳圍攻張春橋、姚文元,他們責問張春橋:「為什麼派兵鎮壓紅衛兵?」不僅揭了張春橋30年代化名狄克攻擊魯迅的老底,而且痛罵姚文元的父親姚蓬子是反動文人和叛徒。那個歲月講究歷史清白和紅色血統論,這兩炮轟到了張春橋、姚文元的要害。
與此同時,「孫悟空」在復旦大學召開20000多人參加的炮打張春橋誓師大會。胡守鈞作為「孫悟空」首領作了重點發言。他歷數了張春橋的醜惡歷史,剖析了張春橋的兩面派嘴臉後說:「同學們,張春橋是個鐵腕人物,我們反對他可能會坐牢的,你們怕不怕!」「不怕!我們願為真理而獻身!」全場高唱毛主席語錄歌《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並在胡守鈞帶領下宣誓「不打倒張春橋誓不罷休!」
1月29日晚,復旦大學再次召開炮打張春橋大會,這天外校來了更多的大學生。胡守鈞在會上號召全市各群眾組織拋棄一切分歧,共同對敵。會上決定,聯合上海各高校學生,30日在人民廣場召開30萬人的全市倒張大會。可是「孫悟空」及其他高校學生的行動,全被混入復旦的遊雪濤「掃雷縱隊」偵察到手,並連夜向張春橋匯報。張春橋親自擬寫了「文革」中唯一的「中央文革特急電報」,與北京的王力聯繫,王力迅速徵得陳伯達、康生、江青等人的同意,於30日淩晨5點向上海發電:「把鬥爭矛頭指向張春橋、姚文元是為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張目,一切後果應由反張春橋的人和幕後操縱者負責!」使全市大會毀於一旦。
頓時,張春橋、姚文元無比興奮,王洪文調動大隊人馬包圍復旦,搶回了徐景賢。徐景賢一自由,馬上反撲,指揮宣傳車開上街頭... ...「文革」初期,由「孫悟空」發端的可歌可泣的炮打張春橋運動,就這麼悲壯地被鎮壓了。張春橋公開表示,不追究炮打者的責任,背後卻指示徐景賢秋後算賬。於是,「清隊」和「一打三反」,彷彿兩條兇猛的毒蛇,死死纏住了胡守鈞。
張春橋掃除了飛黃騰達的障礙,2月5日,在人民廣場成立了上海市人民公社,張春橋任上海市人民公社第一書記、姚文元任第二書記。後因毛澤東反對這個稱呼,24日,上海市人民公社更名為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張春橋任主任,姚文元任副主任,徐景賢、王洪文等因「功勛顯著」,也榮升副主任,其他保張春橋有功之人,全得到了陞遷。 張春橋多次在公開場合假惺惺地表態,不追究炮打者的責任,暗中卻等待時機,欲把「孫悟空」置於死地。
1968年春,挑動群眾鬥群眾的「清理混進革命隊伍的階級異己分子」運動,把中國人民推向更深的災難之中。張春橋暗示徐景賢:「特別不能讓那些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的現行反革命漏網!」徐景賢心領神會,立即組成了「03」專案組,開始搜集「孫悟空」去年炮打張春橋的黑材料,胡守鈞被他們列為「復旦頭號變色龍」。
風聲一天天緊起來,「孫悟空」的許多成員都潛往外地避風頭,胡守鈞也乘客輪溯長江而上,去名山大川踏青。4月6日,胡守鈞獲悉復旦的學生安然無恙,旋悄悄回到上海,他剛踏進市郊一位「孫悟空」成員家門,就被埋伏已久的「革命群眾」五花大綁押回復旦,宣佈隔離審查。胡守鈞被囚的「牛棚」是一間學生宿舍,一張雙層鐵床,床下躺著一條烏黑的鐵鏈,牆上濺著斑斑血跡。幾天前,哲學系的一位教師就在這裏被活活打死。「清隊」期間,復旦有幾百名師生遭囚禁,胡守鈞耳聞目睹好幾位學生被逼自殺:5月的一天深夜,對面樓上一個學生跳樓自殺,可偏偏折斷了腿,淒厲的慘叫在夜空中久久地迴盪;幾天後又一位學生跳樓輕生,整個頭顱陷進了胸腔... ...
由於胡守鈞是市裏的要犯,對他的看管格外嚴,專案組成員對他進行車輪大戰,妄想在精神上摧垮他。然而胡守鈞抱定宗旨,炮打張春橋沒有錯,自己不是反革命小集團頭子。於是,他要麼沈默,要麼在紙上抄毛主席語錄,權當「交代」。胡守鈞開始設法逃走。7月的一天黃昏,胡守鈞上廁所,一位專門守候的同學趁看管人員不備,偷偷塞給他一個紙團,上面寫著幫他逃走的方法。幾天後的一個中午,胡守鈞說要去鋤草,避開看管人員,溜進樓後的亂草堆裏。然後迅速鉆過籬笆,把衣服舉過頭遊過臭河濱,爬上岸疾步奔向對面汽車站,等候的同學給了他一筆錢和糧票,胡守鈞上車離開上海,躲在江蘇陽澄湖畔一個農民家裏,又開始了浪跡天涯的流亡。
1970年初,全國開始了駭人聽聞的「一打三反」運動。當時,張春橋、姚文元在中共九大之後,榮升政治局委員,留在北京搞「文革」,他們擔心苦心經營的根據地再次「後院起火」,遂下決心將「孫悟空」一網打盡。張春橋明確指示徐景賢:復旦是上海這次運動的重點單位,由徐景賢、王秀珍等親自抓。徐景賢等立即發動「群眾」,大揭大議,揪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的現行反革命。《解放日報》、《文匯報》於2月5日發表評論員文章,文章云:「有些同誌往往只註意歷史的反革命,不大註意現行的反革命;只註意公開的活動,不大註意地下的陰謀活動。老的反革命分子打下去了,還會有新的反革命分子長出來。... ...」35年後,我們再看這些文字,可以明顯看出是徐景賢操縱輿論,針對「孫悟空」的。「孫悟空」的「元兇」胡守鈞尚未落網,張春橋明確表示「我一天看不到復旦的消息,就一天睡不著覺啊!」是年春節,姍姍遲來。胡守鈞因長年在外流浪,不知道上海已布下天羅地網,他於大年初三返回上海,與一位同學在市區吃罷晚飯,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復旦,剛進校門,就被一群工宣隊員抓獲,宣佈隔離審查。這次,胡守鈞被單個關在一間小房裏,門窗釘上鐵條,看守人員全是三代紅出身的工宣隊員、軍宣隊員和文攻武衛隊員,他們互相監督,誰也不與胡守鈞講話。一日三班倒,每班6人,18條大漢看管一位手無寸鐵的學生。
胡守鈞落網後,「孫悟空」的其他成員被五花大綁地從各地押回復旦。徐景賢興奮得趕緊向張春橋、姚文元匯報戰績,並在他們的指示下,正式將「孫悟空」打成「胡守鈞小集團」,在上海作為頭號現行反革命,交予全市揭發、批判。徐景賢在胡守鈞被關後一個月,召開了專案人員會議,討論給「胡守鈞反革命小集團」定什麼罪名。會上在徐景賢的提示下,胡案的罪名上升到反毛主席。那年月反對毛主席是要砍腦袋的,不久前,上海空四軍政委王維國,就在人民廣場宣佈幾名反對毛主席的青年被判處死刑。專案人員秉承徐景賢的旨意,直撲胡守鈞宿舍,將他從中學起開始寫的日記筆記、私人信件和照片悉數抄出,選出其中「過硬」的材料。胡守鈞在大學一年級時的一篇日記,大意是說學習了《馬列學習方法》一書,深為導師鍥而不捨的學習意誌所感動。反省自己的學習缺乏毅力,一事無成。末了他在日記下面畫了一把寶劍,右邊寫下了「寶劍作證人」,註明《馬列學習方法》讀後有感。
這分明是一句自勉的話,專案人員卻硬說胡守鈞殺氣騰騰,欲取偉大領袖毛主席而代之。胡守鈞在黃山天都峰拍了一張照片,背面題了「踏遍天下奇峰,賞盡人間佳景」,中間是「行萬裏路」。這便成了他模仿希特勒、拿破侖,要站在地球儀上,妄圖霸佔全世界!此乃徐景賢親筆題的按語,在當時名噪天下。專案人員還向「孫悟空」其他成員發動襲擊,抄出一本《暗房攝影技術》,就說他們在研究「暗殺技術」;同學之間的私人信件,便被定為「特務單線聯繫」;有人談論汽車號碼,就是要「暗害中央首長」;有人報名去軍墾農場,就是「打入軍隊刺探情報」... ...一時,討胡的戰報、通令、大字報滿天飛。上海市委還專門印發了20多萬份《胡守鈞反革命小集團罪行材料》,全上海所有的單位,均捲入了這場大批判。胡守鈞及其同伴,斷然逃不脫更大的厄運。
1970年10月20日,上海江灣體育場舉行40萬人聲討大會,胡守鈞被逮捕;1975年,以現行反革命罪判處他10年徒刑。張春橋、王洪文原打算殺掉的「元兇」死裏逃生。胡守鈞被隔離後,在8個月中被批鬥了二百餘次,每天吃飯、睡覺前,看管人員逼他跪在毛主席像前請罪,稍有不服,即拳打腳踢。徐景賢還下令全市各單位組織群眾去復旦參觀批胡展覽會,看大字報,學習鬥爭經驗,回去便揪胡守鈞式的反革命,胡守鈞成了反革命的代名詞。
轉眼秋天到了。一天上午,市裏來了一位「大人物」審訊胡守鈞,要他老實交待罪行。「我沒有罪」,胡守鈞昂首大聲回答,「我就是炮打過張春橋,這是公開的秘密,全上海無人不知,用不著交待。」「你真是個頑固的現行反革命啊!」「反對張春橋,不是反革命。如果你們把我打成反革命,我只要活著,就要告你們!」
「放肆!」「大人物」拍桌站起吼道,「你別做夢,現在殺人權下放到省市一級了,用不著報中央批的。告訴你,不用公判,從隔離室拉出去就可以殺掉!殺了你,看你告什麼狀?」神秘的「大人物」歸去不久,張春橋從北京來電,指示上海方面召開公審胡守鈞大會。10月20日下午,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在江灣體育場舉行40萬人討胡大會,全市各大學、中學、電影院、劇場、音樂廳、俱樂部作分會場,上百萬人聽拉線實況廣播。
遍體鱗傷、臉色蒼白的胡守鈞被押往會場。沿途戒備森嚴,會場內外更是佈滿了軍人、警察、民兵,兩個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漢,押著胡守鈞做著「噴氣式」奔上示眾臺。大會主席臺上坐著張春橋麾下的大將馬天水、王洪文、徐景賢、王秀珍、陳阿大、黃金海等等。有上海頭面人物壓陣,工、農、兵、紅衛兵諸界革命群眾「代表」一個個跳到臺上聲討「胡守鈞反革命小集團」的「滔天罪行」,強烈要求對「罪大惡極的反革命分子」胡守鈞逮捕法辦。接著,一位公檢法「代表」展開一方白紙,厲聲宣佈逮捕令。兩個警察對胡守鈞上了手銬、腳鐐,拖上囚車。王洪文望著胡守鈞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呵斥:「哼,這就是反對春橋同誌的下場!」會後,張春橋欣喜若狂地稱讚爪牙們,說這次公審大會開得好!
胡守鈞被關進了上海第一看守所,整整關押了5年。奇怪的是判決遲遲不下來,胡守鈞不知道張春橋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在監獄裏過著度日如年的非人生活。與胡守鈞關在一個「鐵籠子」裏的是個青年知識分子,他因忍受不了折磨,神經錯亂了,白天,他呆呆地抓著鐵桿,悲哀地叫爹喊娘,黑夜,他爬在地上發出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嘯叫聲,更要命的是他天天用一隻袋子裝自己的大便,然後咬著在地上一圈圈爬,塗得滿地都是... ...
「同是天涯淪落人」,胡守鈞一方面悉心照顧難友一方面鍛煉身體,看書、思考學術問題,用牙膏皮做工藝品等,以保持強健的體魄和健全的思維。在這段非凡的日子裏,胡守鈞差點被殺頭。張春橋一直將胡守鈞作為自己的心腹大患,曾密令爪牙槍斃他。然而,即使當時沒有民主與法制,但形式上的判決程序還是要的;也多虧了有一些正直之士,盡力保護過胡守鈞這樣的政治犯。當時,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在所謂的「胡守鈞小集團」案上,曾提出過異議,認為證據不足,不同意判其死刑,承辦人員甚至反對判刑。消息傳到馬天水、徐景賢、王秀珍那裏,他們聲色俱厲地訓斥承辦人員:「胡守鈞反對春橋同誌、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罪該當誅,現在判他10年徒刑是少的了。你們頂著不辦,是什麼立場?這是違背十大政治路線的!」(這時中共十大已開過,張春橋榮升政治局常委)
馬、徐、王的高壓,市高級法院如何抵擋得住?1975年5月,胡守鈞以現行反革命罪,被判處10年徒刑,旋被關進上海市監獄。胡守鈞被判後天天喊冤,高呼自己反對張春橋沒有錯。1976年1月,胡守鈞被押送安徽軍天湖勞改農場。胡守鈞身穿單薄的衣衫,戴著手銬,在風雨交加的隆冬,走向皖南山區。途中,胡守鈞滿腔悲憤,口吟《西行》詞:「水寒山瘦氣蕭森,雲暗日蔽天低沈。恨難消,愁更深,風聲雨聲欲斷魂。千古奇冤無門訴,國事家事豈堪聞。翹首望斷天涯路,天涯路,何處是歸程?」
胡守鈞在軍天湖勞改農場,邊承受重體力勞動「改造」,邊寫了洋洋數萬言的申訴材料,但都石沈大海。一晃9個多月過去了。一天中午,胡守鈞看到管教人員隨手扔掉的一張《安徽日報》,發現新聞中中央領導人有了變化,於是又一遍遍寫申訴材料。1976年10月,「四人幫」被打倒的消息一公開,胡守鈞就呈送了一大袋申訴信。胡案因影響太大,復旦黨委協同公安局和法院,聯合調查了兩年,直到1978年,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經過重新審理才確認:「胡守鈞純屬反對『四人幫』而遭受政治迫害。宣告無罪,恢復名譽,予以徹底平反。」被關押8年之久,九死一生的胡守鈞又回到灑滿陽光的復旦校園。
「胡守鈞反革命小集團」這一大冤案,涉及面之廣,受牽連者之眾令人吃驚。直接與「孫悟空」炮打張春橋有關者近千人;上海各行各業揪出的「胡守鈞式的反革命」、「胡守鈞式的反革命小集團」不下萬人。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著名美學家蔣孔陽是突出的一例。1968年,胡守鈞因認識蔣孔陽的女兒,去他家借過幾本書。當胡守鈞「案發」時,蔣孔陽被作為「長鬍子」的階級敵人,他的家被指控為「孫悟空」的黑據點,蔣孔陽被隔離審查。胡守鈞平反後,大批受牽連者一一找到胡守鈞,要他提供證明材料,供自己平反之用,胡守鈞一時應接不遐。其實,胡守鈞與這些人素昧平生。甚至近幾年他去外地參加學術會議,居然還有人告訴他,自己曾因胡案而坐了幾年牢。
胡守鈞在武漢的全家成了大反革命家屬。胡守鈞被隔離後,他的老父親被趕到襄陽農村,唯一的妹妹去孝感插隊,因為有個反革命哥哥,她成了集體戶中最後的留守者,與之為伴的是一個精神病人!家中只剩下胡母一個人,老房子實在住不下去,被迫從漢口搬到武昌。可是不久胡守鈞的反革命判決書寄到了新居的裏委會,胡母不得不第二次搬家,孤獨地蝸居在一間破屋裏,整天流著淚想兒子,差點哭瞎了眼睛。在胡守鈞被關的8年中,他一次也不忍心叫父母去看自己,也不敢直接給家人寫信,怕信封上那刺目的寄信人地址,會給家裏招災惹禍。多虧了漢口老家的鄰居小魏,胡守鈞的每封家信都由他代為轉送給胡母。胡守鈞一出獄,第一件事就是用他平反的補助費,買了套當時十分緊俏的中學自學叢書寄給小魏,以表達對這位患難之交的由衷感激。
歷史,終於翻過了沈重的一頁。今天,當中國在奔向現代化之際,每一個有良知有民族尊嚴有人道精神的中國人,都在反思那場民族浩劫,探索民主與法治的艱難道路,從而永遠杜絕這類悲劇在中華大地重演。30多年過去了,昔日的階下囚今天是復旦大學社會學系學術委員會主任、博士生導師、上海市政府決策咨詢專家、著名的社會學家胡守鈞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