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為何從皇父跌入罪淵
手握實權的皇父崇德八年(1643)八月初九,皇太極突然駕崩。滿洲的貴族王公迅速地分成兩黨,參與爭奪新的皇帝寶座:一方以睿親王多爾袞為首領,他是努爾哈赤的第十四子,皇太極的弟弟,主要軍事勢力為正白、鑲白旗,成員有多爾袞的同母兄弟英王阿濟格及豫王多鐸等人﹔另一方的首領則是肅親王豪格,他是皇太極的長子,掌握正黃、鑲黃兩旗的軍事實力,同黨諸王有索尼、鰲拜等人,在人心所向及軍事實力方面佔壓倒優勢。還有德高望重的禮親王代善及資歷很深的鄭親王濟爾哈朗,他們都是沒有爭位之心的中間勢力。索尼等人提出要立豪格為新皇帝,發誓死生一處。豪格托人拜訪尚在搖擺的濟爾哈朗,說:「兩旗大臣決定立我為君,需要你發話支持!」濟爾哈朗當即表示:「我也是這個意思,但要與九王(多爾袞)商議。」代善老謀深算,默不作聲。阿濟格則向多爾袞下跪說:「你應該馬上登臨皇帝大位。」足智多謀的多爾袞長於審時度勢,沒有立即應允。
皇太極死後的第四天,多爾袞召集諸王大臣在瀋陽的崇政殿議立新君。當天黎明,皇太極當年統帥的兩旗大臣在大清門盟誓,派精銳護軍包圍宮殿,如遇情勢變化,準備立即動手。宮內氣氛緊張,多爾袞向黃旗大臣索尼徵詢嗣君人選,索尼非常乾脆地說:「先帝有皇子在,必須立其中的一個,其他我就不知道了!」禮親王代善突然舉薦豪格說:「先帝的長子,理當繼承大統。」濟爾哈朗贊成代善的提議。一介勇夫豪格想起他父親皇太極登基時的往事,表演我辭眾勸的把戲,謙讓推辭說:「我福小德薄,不能擔此重任。」多爾袞隨機應變,馬上搶過話題說:「諸位王爺說得都有道理,但虎口王(豪格)情願退出,沒有繼承大統的心願。」阿濟格、多鐸一看時機已到,馬上進言:「請睿親王登臨帝位。」代善一看情勢不好,接著說:「睿王要是答應接任帝位,那是我們國家的大福,要不就該擁立皇子。」代善話中的重心是要擁立皇子,但兩白旗的王爺一見代善不再堅持擁立豪格,馬上提出附和:「肅王當位,我們這班人就沒法活了!」多鐸也乘機提出:「立我也行,要不請禮親王承繼大統。」多爾袞還是希望自己掌權,否定了多鐸自立的建議。
這時代善說:「我已是白髮蒼蒼,哪有這番心思。」說著退出議事廳。在這關鍵時刻,皇太極的心腹將領們,佩劍闖進議事大廳,向著多爾袞嚷道:「我們這班人,吃的是先帝的飯,穿的是先帝的衣,養育之恩與天同大,要是不讓先帝之子承繼大業,我們寧願跟著先帝一起走!」以命相拼,劍拔弩張,隨時有血流成河的可能。多爾袞權衡得失,採取穩定局勢、分步攬權的策略:排斥豪格,自掌實權,找個陪襯。他向諸位王爺宣佈說:「立先帝的第九子(福臨)為嗣君,我與右真王(濟爾哈朗)分掌兵力,左右輔政,待福臨年長之後,當即歸政。」福臨為孝莊皇后所生,當時只有六歲。這雖是個折中方案,但多爾袞實際掌握朝政大權,而雙方再也沒有理由興起大浪。
立福臨做皇帝已成定議,這時代善的次子碩托(貝子)、孫子阿達禮(郡王),看出多爾袞想當皇帝的舉動,自己想找個參天靠山,就到睿王府拜訪多爾袞。多爾袞假裝拒絕,暗地裡仍在窺視代善的風向。碩托帶著侄子阿達禮去見父親代善,提出請睿王「正大位」。代善聽後十分生氣,罵聲:「畜生自招災禍」,立即將自己的兩個骨肉交給多爾袞,要求以叛逆論處。多爾袞一見自立皇帝已不可能,不如乘此讓反對派吃個定心丸。在事發的當天,立即將這兩個多事的王爺送往法司,以「擾政亂國」的罪名雙雙縊殺,連阿達禮的母親及碩托的妻子也被絞死。殺戮擁護者,細細琢磨其中的奧妙,大有幕後文章。從代善來說,表明他對皇太極的忠誠,也披露他反對多爾袞自立為帝的心扉。從多爾袞的角度思索,既可以理解為用人家的鮮血染紅自己的頂子,即犧牲心腹小卒能保住自己輔政的位置,也可以看成是對禮親王代善的穿心箭矢,因為他在關鍵時刻支持豪格,沒有擁護自己登上皇帝的寶座。
擁立小皇帝的風波平息之後,多爾袞很快成為掌握朝政實權的叔父攝政王,以後又加皇叔父攝政王,一直到自稱皇父攝政王。死後兩月被焚屍問罪誰也沒有想到,這位惟我獨尊的攝政王,最終落得個戮屍問罪。
順治七年十一月,多爾袞出獵古北口外。行獵時墜馬跌傷,醫治不得要領,十二月初九日死於喀喇城,享年只有39歲。靈柩運回北京,順治帝追尊他為義皇帝,廟號成宗。多爾袞的葬禮依照皇帝的規格舉行,埋葬在北京東直門外(今新中街三條3號附近)。政治舞台的幕後,隱藏的是鮮血淋漓的殘殺。以權力爭奪為中心內容的宮廷矛盾,沉寂數年之後,又以多爾袞之死為突破口,猶如火山一樣爆發出來。
多爾袞彌留之際,他的同胞兄長阿濟格當時在他身邊,兩人有過密談。多爾袞剛一斷氣,阿濟格立即派自己統帥的三百騎兵飛馳北京,頗像發動軍事政變的動作。大學士剛林身為多爾袞的心腹,洞悉此中底細,立即上馬飛奔進京,佈置關閉城門,通知諸王做好防變準備。順治帝聽從王爺們的建議,將三百飛騎收容在押,誄殺殆盡。阿濟格隨多爾袞的靈柩進京時,立即成了囚犯被送入監牢幽禁。他在監獄中企圖舉火,被賜令自盡。這個舉動剪除了多爾袞的嫡派勢力,清算多爾袞也從此開始。
順治八年正月,多爾袞的貼身侍衛蘇克薩哈向順治皇帝遞上一封檢舉信,揭發多爾袞生前曾與黨羽密謀,企圖率兩白旗移駐永平(今河北盧龍縣),「陰謀篡奪」﹔又說他偷偷地製成了皇帝登基的龍袍服裝,家中收藏著當皇帝用的珠寶。這時只有13歲的順治皇帝,第一次親理朝政。他召集王爺大臣密議,公佈鄭親王濟爾哈朗等的奏折,抖數多爾袞的罪狀,主要是「顯有悖逆之心」。少年天子福臨向諸位王爺宣告說:「多爾袞謀逆都是事實。」多爾袞被撤去帝號,他的母親及妻子的封典全都被削奪了。
當時在北京的意大利傳教士衛匡國在《韃靼戰紀》中記載說:「順治帝福臨命令毀掉阿瑪王(多爾袞)華麗的陵墓,他們把屍體挖出來,用棍子打,又用鞭子抽,最後砍掉腦袋,暴屍示眾,他的雄偉壯麗的陵墓化為塵土。」1943年夏天,盜墓者曾將多爾袞陵墓的正墳挖開,只見地宮中擺放一隻三尺多高的藍花罈子,裡面放著兩節木炭。當時看管墓地的汪士全向盜墓者解釋說:「九王爺身後被論罪,其中的金銀圓寶都被掘去,據說墳地遭過九索(挖抄九次)。罈子是骨灰罐,是一個虛驚位(象徵性的屍棺)。」彭孫貽筆記中有關焚骨揚灰的說法,當然是可以相信的。
順治帝仇恨多爾袞福臨對多爾袞是仇恨的,其中有多種原因。多爾袞是想當皇帝的,暫時沒當皇帝只是策略而已,這對小皇帝是個寢食不安的威協。順治五年十一月,他憑借自己的權力,加皇叔父攝政王為皇父攝政王,用皇帝的口氣批文降旨。當時人寫的《湯若望傳》說:「他穿的是皇帝的服裝。」順治七年七月二十五日,他操縱追封自己的生母、努爾哈赤的大妃納喇氏為太皇太后,他自己完全以皇帝的面目出現。順治十二年,福臨對諸王大臣回憶當時的事說:「那時墨爾根王攝政,朕隻是拱手做點祭祀的事,凡是國家的大事,朕都不能參與,也沒有人向朕報告。」多爾袞一旦機會得手,親自登上皇帝寶座,沒有任何理由排除這種可能。
逮殺豪格後強佔他的妻子,是多爾袞引起福臨憤怒的一個焦點。順治元年四月,以往支持豪格的正黃旗頭子何洛會,向多爾袞告發豪格圖謀不軌,說豪格後悔當初在繼位大事上有失謀算。其中有一句侵犯多爾袞的話說:「我豪格恨不得扯撕他們的脖子。」多爾袞以「諸將請殺虎口王(豪格)」為理由,企圖謀殺豪格,由於他的同胞弟弟順治小皇帝哭泣不食,才得以免死。順治五年反對毫格的人建議將毫格處死,多爾袞假裝說:「如此處分,實在不忍!」便將豪格幽禁起來,等於判了無期徒刑。數月後豪格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獄中。順治七年正月,多爾袞強迫豪格的福晉(妻子)博爾濟錦氏做自己的妃子,又害怕此事貽笑後人,秘密佈置大學士剛林在史檔中不要留下任何痕跡。
娶皇嫂孝莊皇后是福臨痛恨多爾袞的難言之衷。孝莊皇后是皇太極的妃子、順治皇帝的生母,蒙古人,姓博爾濟吉特氏,名叫布木布泰。多爾袞是個好色之徒,他一共娶了多少個王妃妻妾,沒有史籍能夠說得清楚。他的原配福晉博爾濟錦氏剛剛去世,很快就強佔侄兒豪格之妻為妾,後來屢在朝鮮境內選美,又在八旗區域搜嬌,至於漢家小娘更是任他隨意糟蹋。他不放過寡居深宮的皇嫂孝莊太后,便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乾隆四十三年,弘歷閱看實錄,以為多爾袞「定國開基,以成一統之業,厥功最著」,明示平反昭雪,還其原爵,成為清代八家鐵帽子王之一。從清廷愛新覺羅氏家族看,多爾袞是大清帝國的實際創建者,乾隆帝為他重新作出評價,是件非常正常的事。但乾隆多心,避免日後惹起宮廷是非,上諭中說:「為後世徵信計,將從前關於此事之上諭,均不得載入國史。」於是有關多爾袞的檔案概行銷毀,以至《八旗通志》中的多爾袞傳,記他死後的事也隻寥寥數筆,後人很難弄清多爾袞死後遭到清算之事的本來面目。
多爾袞得禍的原因,史書歸罪為他想當皇帝。乾隆帝以為,這是「誣為叛逆」。他明白,中國歷史上那些當了皇帝的人,包括他的父親雍正帝在內,在他們沒有當皇帝之前,有誰沒有想當皇帝的念頭和動作?想當皇帝的人,為什麼當了皇帝就沒有罪,沒有當上皇帝就有罪呢?問題就在於做皇帝的怎樣對待反對派。彭孫貽以為,多爾袞「初稱攝政,次稱皇父,繼而稱聖旨」,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是沒有稱謂的皇帝。但多爾袞「無成謀,擁戴者駸駸,騎虎難下。」這是認為,多爾袞不是毀於政敵,而是擁戴者拍馬招搖所致。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存有一件當年審問多爾袞心腹剛林的檔案,其中說:「剛林晝夜不斷往默爾根王處阿諛奉迎」。多爾袞死後,他在以往的一片「皇父之恩浩蕩」的呼聲中敗下陣來。對於反對派,如果多爾袞能像李世民收用魏徵那樣,那就稱得上胸有成謀了。或者退一步說,他生前能在反對派的挑剔監視下,嚴於律己,謹慎從事,與朝廷大臣之間的距離不要拉得太遠,反對他的人就不會那樣蜂擁而上,以至於讓他死無葬身之地,造成全局的敗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