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歌壇全是實力唱將
唐朝天寶年間某年的農曆三月,帝都長安城東南的曲江,一場歡宴正在明媚的春光中上演。歡宴的主體,是一群帝國應試教育的精英,他們剛從一場錄取率只有六十分之一的考試中脫穎而出,也就是剛剛在進士考試中脫穎而出。今天,他們以帝都為驕傲,明天,帝都以他們為驕傲,這一個驕傲的群體的歡慶,就是史上有名的「曲江宴」。
曲江宴不只是一次應試教育勝利者的集會,也是一次政治界的集會,皇帝和宰相會親自參與;也是一次緋聞的集會,據說,在曲江隔著一道夾牆,能聽到深宮裏美人們的笑語;也是一次選親的集會,有長安戶口的市民們會帶著閨女前來相女婿;也是一次商業的集會,商業團隊「進士團」會從商業的角度對整個集會進行操作... ...更是一次娛樂的集會,文化人士們,文藝青年們集中在一起,免不了要吟詩作賦,吹拉彈唱,娛樂界看到這裏面的巨大市場,會有很多大牌歌手,演奏團體前來助興開演唱會。
就在天寶年間的一次曲江宴會上,一位文化界和政界的名人趕來赴會,衣著光鮮的他在貴賓席位上落座的同時,卻還帶著一個衣衫襤褸,面目慘淡的男子,據稱是名人的表弟。這麼一個沒有出眾相貌和衣著的人,本來沒資格進來的,應該坐哪裏呢?名士對此做了安排:「表弟願與座末」,在眾人鄙視的眼光中,這個表弟哆哆嗦嗦地在末尾坐下來了。
李八郎一曲鎮住曲江演唱會,娛樂界天王天後們正在引吭高歌,這些輝煌似乎跟這位落魄的表弟完全無關。演唱會接近尾聲,這位名士忽然提出一個很過分的要求,要表弟也來唱一首。這不是對帝都娛樂界的侮辱嗎?當時人群的反應是:有的憤怒,有的冷笑,「眾皆哂,或有怒者」。那位表弟清了清嗓子,真的唱起來。那聲音效果如何呢?偶的神啦,居然一出口就把全場震傻啦,一首歌唱下來,全場感動得眼淚在飛,「及轉喉發聲,歌一曲,眾皆泣下。」這位歌壇新人是誰啊?名士得意地宣佈:「這位就是當今大唐帝國流行樂壇的頭號天王李八郎!」今兒個特意叫他不化妝,不包裝,不塗霜,自毀形象,就憑一口嗓音把你們給鎮住囉。真正所謂不管你長相如何,就看你唱不唱得好。
以上故事出自李清照的《詞論》,李清照是宋朝人,宋朝對唐朝音樂的記錄可能不可信,那麼,在唐朝人李肇的《唐國史補》裏,也登載了類似的娛樂新聞。由此可見,在沒有錄音技術,沒有所謂後期製作的唐朝娛樂界混歌手,全看你的歌喉能不能HOLD住現場。李八郎是當時演唱界的天王,然而他的歌喉,他的故事,還不夠另外一位女歌手傳奇。這位傳奇女歌星,是江西吉安山區飛出來的金鳳凰,是唐玄宗重點栽培的大唐第一歌星。只是關於她的名字,實在有點糾結,有叫她許和子的,有叫她念奴的,有叫她永新的,反正就是許姑娘。許姑娘出身音樂世家,在735年,許姑娘有幸被大唐帝國中央樂團「宜春院」選中,在帝都長安落戶,藝名「永新」。
關於許姑娘在歌壇的光輝事跡,唐朝的《樂府雜錄》和《開元天寶遺事》都有記錄。從這些娛樂新聞記錄來看,我們可以推論出以下幾點:
許姑娘唱歌現場感強,聲音特別高亢。從她聲音的傳播距離而言,資料記載:「喉轉一聲,響傳九陌。」當時的國際大都會長安,有九條大街,人稱「九陌」,了不得啊,許姑娘一開口,歌聲能傳到九條大街之外。要真是這樣,就不用買她演唱會的門票,遠遠地在九條街之外聽著就是了。從她聲音的高亢度而言,有記載說,有一年中秋,唐玄宗在勤政樓與民同樂,當時現場人山人海,人聲鼎沸,大唐中央樂團氣勢磅礡的演奏被雜音給掩蓋下去了,皇家警衛部隊、長安治安部隊和特警,趕到現場也壓不住場。
糾結關頭,高力士推薦一人來整肅現場,此人就是頭號當紅歌星,按照當時的稱呼就是皇家娛樂界的「前頭人」:許姑娘,前來用歌聲壓場。許姑娘在人聲熙攘中登臺,撩一撩髮型,理了理裙子,敞開嗓子,放開肺活量,一聲高歌,全場安靜,整個長安城都安靜了,在高音質高清晰的歌聲面前,整個大唐帝國安靜了,他們在聽大唐版中國好聲音,「廣場寂寂,若無一人」。唱完,是經久不息的歡呼聲。沒有比這更有說服力的現場操控能力了。
許姑娘能唱快歌勁歌,節奏快得連配樂都跟不上。如果歌手功力不夠,我們聽快歌勁歌,總是聽不清唱什麼,因為唱得快,氣就弱了,歌聲總被配樂壓下去。許姑娘則不然。還是據唐朝的記錄,有一回唐玄宗叫器樂高手李漠吹笛子跟許姑娘比節奏,二人就像金庸小說裏的東邪西毒,以笛子和歌喉為工具,進行內功比賽。兩位高人在曲調的高峰上一路往上攀,或又如賽車手在急速奔馳,越飆越高,越飆越快,結果,李漠內功不濟,笛子爆裂,有詩人元稹的詩為證:「飛上九天歌一曲,二十五郎吹管逐」,許姑娘的歌聲都飛上九天了,李漠(即二十五郎)的笛子還在後面遠遠地跟著。當時還有記載說,皇宮裏每次舉行音樂會,許姑娘的歌聲居然能壓住一支樂隊,「則絲竹之聲莫能遏」。唐玄宗老師也點評說她的聲音「出於朝霞之上」,蓋過天上朝霞了。
許姑娘形象好,領導喜歡。歷史上的評價是「既慧且美」,唐玄宗對她外形的評價是:「此女妖麗,眼色媚人」。這樣傑出的歌唱天分,加上美麗的外形,想不紅都很難。不過,在這裏我倒是要讚揚唐玄宗一句,他作為當時唐中央樂團俱樂部的老闆和音樂指導,面對許姑娘這樣的美色,居然沒有收編她,沒有做她乾爹,每次外出演出,從不和許姑娘單獨相處,這樣的人品,這種對藝術的尊重,是值得我們致敬的,也是值得某些乾爹慚愧的。不鬧緋聞的乾爹才是真乾爹。
講到這裏,不免要提到盛唐第一詩人李白,所謂詩人,就是當時流行歌曲的作詞作曲者,當然也是在娛樂界混的。李白也曾為皇家小型音樂會寫過詞,歌唱的對象是楊貴妃,主唱者是李龜年,音樂會主持者是唐玄宗,這個不再多提。且說李白在娛樂界混久了,會認識很多女歌手,但有一位紅歌手卻只是聞名,不曾見面,這位女神是當時寧王府的專職歌手寵姐,據說歌舞外形俱佳。李白思量著見偶像一面,偏偏寵姐的老闆寧王很小家子氣,每次邀請外賓開演唱會,各路歌手都登場,就是不見寵姐。
據《開元天寶遺事》記載,在一次盛宴上,李白心癢癢地實在忍不住了,仗著自己多喝了幾瓶,走到寧王跟前大膽地說:「領導,今兒個大家酒飽飯足,宴會也要結束了,您也讓大名鼎鼎的寵姐露露臉吧(王何吝此女示於眾)」,寧王還是放不開,但實在拗不過李白的面子,於是在大廳設了一個大屏風,名曰「七寶花障」,寵姐就隔著屏風唱起來,重要的是歌聲,不是外貌,你們就老老實實聽這美妙的唐朝之聲吧。李白聽得如癡如醉,被天籟之音深深迷醉,然後,帶著些許遺憾起身致謝:「雖然見不著面,能聽到歌聲也知足啦(雖不許見面,聞其聲亦幸矣)」。
盛唐娛樂業,尤其是音樂業的蓬勃發展,離不開領導唐玄宗的正確領導,政策上的扶持和鼓勵,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唐玄宗本人就是音樂人,他集作曲、演奏和指導於一身。從演奏而言,唐玄宗是一位了不起的擊打樂器演奏手,他擅長的是羯鼓,羯鼓這玩意的特點就是音調急促,高亢,好像有撕裂爆炸的感覺,《羯鼓錄》曰:「其聲焦殺鳴烈」,換而言之,算不算唐朝的搖滾樂呢,不敢說。唐玄宗很迷這種打擊樂,經常練習,有一回他問男歌星李龜年:「你練羯鼓,敲斷多少鼓槌?」李龜年得意地說:「五十根。」唐玄宗批評他說:「李同誌,仍需努力啊,俺敲斷的鼓槌堆滿了三大櫃子。」
唐玄宗最後一個寵愛的女人是楊貴妃,可別以為她只是靠美色取得寵愛,人家也是文化人,音樂人,不然,文化品位那麼高的李隆基怎麼會喜歡她呢。楊美眉也是打擊樂高手,據《開元住信記》記載,她善於擊磬,大概是石鼓,而且能敲打出新曲子出來,也就是說會給打擊樂作曲,當時的唐中央樂團沒有一個能超過她的,唐玄宗還特意為自己心愛的女人製作了一個以藍田美玉為材料的鼓。從這個角度而言,唐玄宗對楊貴妃的寵愛也是對大唐文化的寵愛,對大唐音樂的寵愛,絕對不是乾爹對夜總會乾女兒的寵愛。
《明皇雜錄》記載,大紅歌星李龜年在東都洛陽一環內的通遠裏小區有豪宅,據說比王公貴族的還要奢侈豪華。歌壇天後許和子,唐玄宗對她出場費的界定是「值千金」。然而,一場安史之亂粉碎了娛樂界的迷夢,李龜年流落江南,在落花時節和杜甫敘舊傷懷,寄人籬下的他不知道是否會時時想起洛陽的超級豪宅?許姑娘也落魄江湖,鬱鬱而死。這些唐朝的好聲音,因為沒有了政治上的好局面,沒有了經濟上的好繁榮,自然變成了浮雲和泡沫。娛樂業的繁榮,是政治經濟這杯美酒上的一層美麗的泡沫,盛世難得,有就好好唱,好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