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act

樹上的葉子，通常只有一種姿勢，一種狀態，立著或者吊掛在樹枝上，只在一個點上，除了偶爾隨風搖擺一下外，永遠都原地不動，想動也動不了，秋天以前，只有一種顏色，顏色淺的時候，毛茸茸的、稀鬆、秀麗、空靈，就那麼一點點綠意；顏色深的時候，凝固了似的，是那種深不見底的綠。我們看到的大概就這麼一點區別吧。只有天氣冷久了，天空灰朦朦久了，幾片嫩綠地葉芽才可以讓人眼前一亮……


    春天來時，人的精神也為了一爽，此外，葉子大了，濃密了，感覺只是綠汪汪的一團，只給人整體的視覺映像，單片的葉子本身卻被忽略了，只是和樹枝一起，成為綠的各種形狀。小時候的書裡，樹經常就是一朵朵的，象淡淡的綠雲在低空徘徊。於是整個春天裡，就一個碩大無比的綠，好在綠色比較平和、寧靜，否則，天天看著它，不被激怒，也得被悶死。
    它遲早得黃，我時不時這樣念叨著，期待著，心裡有一種按捺不住的激動。這不是在詛咒它，也不是要等著看它的下場，簡單的說，只想有一種變化。葉子黃的時候，像在開花，它不是一瓣一瓣的往外綻開，而是一點點的蔓延著，像一滴墨水滴在宣紙上，然後向四面漫散開來，濕濕的，泛著一點白，就像秋霜。
    一樹的葉子，就變成一樹單顏色的花，它可以是一朵，也可以是一束，但在不同的地方或者不同的角度看，卻都不一樣。聽說有的地方的葉，紅的象火。杜牧有詩：霜葉紅於二月花。那葉子比花還紅，不知道他在哪裡看到的，只知道那地方一定很遠，要跋涉斜徑遠上寒山才能看到。我不明白，為什麼美的景緻都在那麼偏遠的地方。我們看到的絕大多數的秋葉，是枯黃、皺縮的，有的只是一種被摧殘、早衰的無奈與憔悴。只要一片葉子黃了，就像是奏響序曲般，滿樹的葉子都會跟進，飽滿、明淨，那是一種熟透了的顏色。紅的時候，滿樹的葉子都紅，濃郁、純粹到了極致，象火在燃燒。其中也有褐色、深紫色的，介於各種顏色之間的，這些顏色隨處可見。
    一反常態的明艷，那是種迴光返照，雖然我不想這樣去嘲笑它，或者說是可憐它。綠，到了最後，是該換了，當然也有例外。只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如同大紅大紫的顏色一般，那種顏色在小孩子的身上，是一種朝氣；在歌童舞女身上，是一種挑逗；在深宮裡，在歌舞劇裡，在絕色女子身上，那是一種寂寞。只有在這樣的時刻，在經歷了一生的歲月之後，這種顏色洗盡鉛華，從葉子的脈絡深處流淌出來，在身上浸透了、內斂了、平淡了，變得處變不驚了，變得和顏悅色了。
    樹上的葉子掉了，落葉飄了起來。這時的樹葉已經死了，看它在風中飄飄欲仙，看它在風中舒服的樣子，沒有人會認為它是死的。畢竟死的事物是動不了的，更談不上有什麼美感了。樹上和風中，這兩種葉子，一前一後，這個告一段落，那個隨即開始了，那些落葉，一張一張的往下落，或往斜裡飄，隨風而去；或在地上打滾，它還是生不由己的，同樣沒有個性，也沒有自由，所不同的只是自身生死的區別以及在人們眼中的觀感。
    古人常說：落葉皆愁。可是那麼多的落葉，是否有一葉是高興的？我想這只是人們自己愁思滿懷，以至於看什麼都愁。北島說：我的一生是輾轉飄零的枯葉，我的未來是抽不出鋒芒的青稞。我不想去探究北島真正的想法，只是單從字面上看很苦悶、很迷茫。一般人都喜歡用浮萍，但卻忽略了浮萍不管飄的多遠，都還在水里，被水滋潤著。輾轉多年，才思逐漸凋零，筆下日漸生澀，腦海裡只剩下枯葉一詞不斷縈繞，枯葉飄零的身影和逐漸乾枯的狀態，就像我自己。
    並不是每一張葉子都有它的愛，但結局卻無一不是落在了地上。樹下面滿地的落葉，對光禿禿的樹是一種諷刺，同時也是補充，又像一張毯子，要把樹輕輕包起，免得它孤單，然而這上與下的區別，更是一種反差，而偏偏這又是一種關切，是一種憐愛，同樣是最讓人心動的部分。以前總以為，樹下或稍遠一點，是落葉的範圍，是落葉的宿命所在，畢竟單獨的樹或單獨的葉，是孤零的、蒼白的。再深思一番，葉子離開了枝頭，它就是否應該有自己的去向，落葉是否一定要歸根，沒有歸根的落葉，是否應該感到內疚或者自責。葉和根，一個往天上生，一個往地下長，方向不一，樹也越來越高，樹越高，距離也越遠。但葉只有數月的力量，這一批去了，下一批又逐漸跟上，樹逐漸高大起來，所有的葉卻非去不可，葉的歸宿，只是在毛皮上，無關緊要。
    落葉不同與花，花最好不要有風塵感，所以落在水里比較合適。暫且不去管什麼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落花流水本身就有動感，有色彩，是非常美麗的結合。相比之下，落葉的滄桑之感是與生俱來的，它落在地上時發出的聲音就像是嘆息，嘆息是傷感、低啞、纏綿的；只有被踩碎的時候，發出的聲音是清脆的，清脆的聲音應該是歡喜的、跳躍的，但對於落葉的本身呢？
   “落葉滿階紅不掃”很有一番情致。但這只局限在斜徑遠山、白雲深處。但凡在有人的地方，在葉子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甚至還沒有落地，它就被當成是垃圾，被掃走了，落葉不見了，樹一下子全空了，空得絕望，空青筋暴綻，卻一聲不哼的繼續仰望著天空。
    不要試圖去改變落葉，不論你把它插在花瓶里或夾在書裡都不是地方。更不要試著撿起​​落葉在高處把它重新撒下。
    葉子往下飄的時候，那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