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的北齊後主的愛情故事
小憐玉體橫陳夜 亡國的齊後主高緯的愛情故事
高緯當兒皇帝時很老實,大概壞事都讓老爸幹了,當時又是兒童,沒有能力幹壞事。高湛死時,高緯已當了五年皇帝,此後,他又作了七年皇帝。年頭雖不長,卻幹盡了荒唐的壞事,成為後世惡君昏帝的“楷模”。
史書上記載後主高緯“幼而令善,及長,頗學綴文”,很是個有上進心愛讀書的少年人。十五六歲他爸爸高湛暴死,真正當了皇帝,但未幾差一點被自己的弟弟高儼推翻。
高儼是武成帝高湛第二個兒子。很受高湛寵愛,常代替父皇高湛本人在含光殿辦公,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人老成大度,王公大臣都跪拜畏懼。高湛未死時,高儼的器服玩飾和當皇帝的高緯一模一樣。有一次他在高緯處見到有進貢的新冰早李,大怒:“我哥哥有這東西,我怎麼沒有。”從那以後只要是高緯宮裏有高儼認為是新奇未見的東西,他的屬官和工匠肯定獲罪。高儼生性威猛,經常患喉疾,醫生下鋼針直刺入喉醫治,高儼雖痛但連眼睫毛都不眨動一下。他常常對父皇高湛說:“我哥哥這麼怯懦的一個人,怎麼能統馭臣下呢?”高湛好長時間一直想廢了高緯,立高儼為帝。高湛暴死後,高儼獲改封為瑯琊王。
後主高緯的寵臣和士開很怕高儼,對人說:“瑯琊王眼光奕奕,數步射人,剛才在他面前站一會就嚇出一身大汗,在皇帝面前我都沒有這種感覺。”高儼也很討厭和士開,見和士開盛修第宅,諷刺他說:“你們等不到大宅子修好,自己可能就完了。”
疑懼之下,和士開在後主高緯前進讒言,要小皇帝解除高儼的兵權。
高儼在侍中馮子琮攛掇下,聽說消息後,先發制人,假稱高緯旨意,把和士開騙到禦史臺砍了頭。本來高儼原意只為殺和士開,可一開了頭就收拾不住,其手下徒眾擁逼他去殺後主高緯。高儼就帶著禁衛軍三千多人直向宮殿闖來。
高緯聽到消息後嚇得大哭,對馮太后說:“有緣的話能再見到您,無緣的話就永別了。”同時,他下旨急召大臣斛律光。高儼也派人召傳斛律光。斛律光的女兒本是孝昭帝太子高百年的妃子,百年被殺後也絕食而死。但封建宗法社會尊正朔,斛律光仍賣命高家。而且斛律光也憎惡和士開,聽說高儼殺了和士開後大笑:“龍子作事,本來就不和凡人一樣。”他見高緯時,小皇帝已和四百兵士慌亂披甲操刀要出門抵擋。
斛律光勸後主說:“這些少年舞刀弄搶,一交手就亂殺一通不分尊卑。只要您皇帝露一露面,那些人就死了心。”果然,小皇帝一露面,高儼的徒眾“駭散四奔”。高儼也沒了主意,站在原地不動彈。斛律光上前牽手拉他,說:“天子弟弟殺個人算什麼呢。”把這位鬧事的皇弟帶到殿裏,斛律光又對高緯說:“瑯琊王年少不懂事,成人後就不會這樣。”
高緯此時忽長精神,抽出弟弟高儼的佩刀用刀柄對這位膽大妄為的少年大腦袋一頓亂擊,咬牙切齒好久才把高儼放了。他又親自用弓箭射殺高儼的徒黨,肢解暴屍,以泄怒氣。胡太后怕大兒子弄死二兒子,就把高儼關在自己宮內,高儼每次吃飯前,太后自己都親口嘗試怕有毒。幾個月後,高緯趁胡太后睡覺,騙高儼早起打獵。這位失勢的小王爺不知是計,剛剛進殿就被皇帝哥哥的衛士劉桃枝反綁起雙手,用袖子堵住嘴,背負到自己的宮裏砍了頭,時年十四歲。高儼的四個遺腹子也都“生數月而幽死”。
皇帝位子坐穩,轉年七月,高緯就誅殺了大臣斛律光。斛律光一族自其父斛律金起就賣命高氏。“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首千古名曲就是斛律金在高歡玉壁之戰大敗於周軍之後,為安慰高歡用鮮卑語唱出的,聽得高歡當時涕淚橫流。斛律光位極人臣,平生為高家打過無數惡仗,又幫助高緯坐穩帝座,但不貪權勢,不懂交結高緯的寵臣穆提婆和祖珽。兩個人於是同上讒言,說斛律光有謀反之心,勸高緯殺掉他。高緯性怯,不敢誅殺如此重臣。祖珽給他出主意:“賞賜斛律光一匹馬,說明天一起遊獵東山,他一定來謝恩。”果然,斛律光來到涼風堂,皇帝衛士劉桃枝從後擊其後腦,斛律光不倒,回頭說:“桃枝常常幹這樣的事,我到死也不幹對不起國家和皇帝的事。”劉桃枝和三個大力士用弓弦勒住不做絲毫抵抗的斛律光的脖子,勒死了一代名將。北周武帝聽說斛律光死了,齊國自毀長城,高興得全國大赦。
誅戮功臣之後,高緯又把目光轉向親族。被謚為文襄皇帝的高澄有六個兒子。第四子是蘭陵王高長恭。高長恭容貌美麗如纖潔婦人,上陣常面帶一個鐵面具以威嚇敵人。邙山之戰,他輔助高湛取得大勝利,武士們吟唱歌謠,名為《蘭陵王入陣曲》,國人頌唱,聲名顯著。後主高緯有一次問他:“你打仗時深入敵陣,如果失利的話後悔也來不及呵。”蘭陵王回答:“家事親切,不知不覺我就衝了進去。”本來是效忠皇帝的話,但高緯對蘭陵王“家事”一詞深為忌諱,漸生猜忌。為免橫死,英名一世的蘭陵王得病也不醫治,在家等死。
武平四年(573),高緯派人送毒藥給他。高長恭喝藥前對妃子鄭氏長嘆:“我忠以事上,為什麼要被毒死呢?”妃子哭勸讓他親自見見皇帝訴說無罪。蘭陵王說:“天顏何由可見!”遂飲藥而死。以前讀史未多,觀小說、史書等記載岳飛、袁崇煥等人被冤誅死,心中慨嘆這些人有兵有權,幹嗎不舉兵造反自己稱王稱帝。二十四史閱畢,始知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綱常大倫,幾千年來深入人心。每個王朝嫡君繼位,再暴虐專恣也是眾望所推,諸如伍子胥之父、蕭衍之兄被昏君殺頭前還獻策要把自己的兒子兄弟騙回來殺掉,怕他們造反給國家添亂。斛律光之弟斛律羨知道使臣來殺他一家,大開城門,與五子跪接詔書,引頸受戮。西漢七王,西晉八王,都是皇帝至親骨肉,有兵有地有錢,但都不是嫡子正統,沒有正當理由反叛,亂常逆倫,無一好下場。因此,蘭陵王雖勇猛絕倫,智力超常,嗚咽受死,應不足為怪。
假使北齊末帝高緯同時代的都是像他這樣的庸君,估計還能保善終。不幸的是,與他相鄰為敵的是雄才大略的北周武帝宇文邕。周武帝即位時正趕上北齊高演廢高殷自立。兩國開戰,北週一直打不過北齊。每年冬天,周國人一直搗碎兩國界河上的冰,以防齊國軍隊來襲。到高湛在位後期,反過來齊國人搗碎河冰,轉恐被周國軍人侵入。後主高緯繼位,殺大將斛律光,皇族高長恭,又平滅勇武能戰的皇族高思好,親痛仇快,讓周國人大大高興了一陣,擴兵略地,日復一日,下了一城又一城。
高緯當時寵信韓長鸞、穆提婆等人。一幫人天天宴飲無度,帶刀走馬,從未安生過。這些人見朝臣就瞋目張拳,有吃人之勢。尤其是韓長鸞特別憎恨讀書人,常常大罵朝臣:“我對這些漢狗不可忍耐,應該都殺掉才對!”(韓長鸞是鮮卑貴族)
齊國大城壽陽被周朝軍隊攻陷,高緯還真憂懼了一陣子。穆提婆就勸他:“即使我們齊國盡失黃河南岸,還可作一龜茲國呢……人生如寄,唯為行樂,幹嗎犯愁呢?”左右嬖臣隨聲附和,高緯於是大喜,酣飲歌舞,日以繼夜。李德林著《北齊書》,專門為這些人開個欄目:“恩倖列傳”,共計有和士開,穆提婆,韓長鸞,高阿那肱等多人:“刑殘閹宦、蒼頭驢兒、西域醜胡、龜茲雜技,封王者接武,開府者比肩……飛鞭競走,數十為群”,連波斯狗和馬匹都被封為儀同、郡君,可見其濫。侍奉高緯的宮婢都獲封為郡君,宮女寶衣王食者500多人,一裙之費價值萬匹布值,一個鏡臺就花費千兩黃金,衣服只穿一天就扔掉。又大興土木,在晉陽作十二院,西山造大佛,一夜燃油萬盆,勞費億計,還製作公馬母馬交合用的青廬,馬飼料十幾種之多,高緯“具牢饌而親觀之”。
《顏氏家訓》的作者顏之推在梁亡後被擄入周,而後逃至北齊,對於當時北朝世風有尖銳的描述:“齊朝有一士大夫嘗謂餘曰:‘吾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亦要事也。’吾時俯而不答。”顯然,當時的漢族士大夫都以攀附鮮卑貴族為榮,鮮卑語和彈琵琶,恰似如今的英語和駕駛技術,看來世易時移,人們趨炎附勢的心態還是一樣。
北齊承東魏,高歡本人雖是漢人,但其老婆和諸多高氏兒媳婦是鮮卑人,高歡自己也以鮮卑自居,是完全鮮卑化的漢人。當時,原來北魏的高門大族已在爾朱榮“河陰之難”中基本被屠殺殆盡,漢族門閥也在孝昭帝因楊愔等漢臣的被殺而一蹶不起,北齊到後主時期,朝野上下皆是“大鮮卑主義”盛行,而且,掌握實權的,又多是昔日六鎮邊地窮苦粗悍的低極軍士出身的鮮卑人,根本沒有任何文化修養和素質,只知廝殺屠戮,完全看不起昔日的元魏門閥和完全沒落的漢族士族。
高緯小皇帝剛繼位時雖怯儒無志度,卻有識人之智。高儼舉兵時左右誤告他說是大臣謀反,他說:“這肯定是仁威(高儼字)啊”。殺了斛律光以後,眾人推薦高思好做大將軍,高緯獨論:“思好這人本性喜歡反叛。”這兩件事應驗後,高緯自認為策無遺算,更加驕縱放蕩。他自己創作《無愁》之曲,親弄琵琶歌唱,左右百人歌舞和之,民間稱其為“無愁天子”。
“無愁天子”很有當今“行為藝術家”的喜好。他在宮內華林園做一個“貧窮”村舍,自己披頭散發,穿叫花子衣服裝做乞丐求食;又倣造窮人市場,自己一會裝賣主一會裝買主,忙乎不停;還倣建一些城池,讓衛士身穿黑衣模倣羌兵攻城,他用真正的弓箭在城上射殺“來犯”的“敵人”。
與北齊諸位列祖列宗相比,高緯不像爺爺、叔叔那些長輩們閨門污穢,高家諸位爺們幾乎個個好色,肆行姦倫。高緯的爺爺神武帝高歡出身微賤,加之在鮮卑地方長大,倫常不修還能理解。掌權後,他先後納北魏孝莊帝皇后(爾朱榮女)、建明帝皇后(爾朱兆女)、魏廣平王妃鄭大車、任城王妃馮氏、城陽王妃李氏等北魏宗室之后妃;高緯的叔父文襄帝高澄十四歲就和高歡妃鄭大車私通,差點被父親廢掉,又想強姦功臣高慎的妻子,最後害得高慎叛逃至西魏,高歡另一個老婆柔然公主也被高澄搞上,還生下一個孩子。高緯另外一個叔父文宣帝高洋更過分,他稱帝後就強姦了高澄的妻子元氏,說:“從前我哥哥姦污我老婆,現在我要回報嘍。”又納大臣崔修的老婆為嬪,娼女薛氏也被他弄入宮內為嬪,後來思起舊惡又砍頭殺掉姐妹兩人,後期他酗酒無度,常常把高氏宗族婦女無論親疏,一起弄到宮裏,脫光衣服,讓左右衛士輪姦這些婦人,其荒唐殘暴簡直超出常人的想像。高緯的爸爸武成帝高湛更是有樣學樣,逼姦高洋皇后李氏,又殘殺高洋的兒子、自己的親侄高紹德。他還把魏靜帝和高洋的嬪妃及幾個功臣的女兒都一股腦招入宮中宣淫,穢不可聞。
高緯本人總共有三位皇后,斛律氏、胡氏以及穆氏。斛律氏因父斛律光“謀反”被廢;胡氏是胡太后親戚,因事忤犯被胡太后廢掉為尼;穆後原是斛律後的侍婢,本名輕霄,後主寵幸她,立為皇后。高湛曾經為高緯的媽媽胡後製造珍珠裙,所費鉅萬,不久為火所燒。至此,高緯又為穆後造七寶車,載滿金銀到周國買珍珠。周人恰值太后喪禮,不賣珍珠給齊國。齊主便更花費巨億從別的地方購買珍珠製造寶車和裙袴。
婦人色衰而愛弛。穆後以侍婢起家,按理應該對自己的侍婢嚴加防範才是。天意弄人,她自己的侍婢馮小憐聰明伶俐,樣貌動人,一直與後主高緯眉來眼去,日久生情,於年中五月五日的一個花好月圓時分與皇帝共赴巫襄,雲雨一處,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以至於高緯亡國滅種也不顧惜,史家、詩家對此不絕於書,以李商隱“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最為有名。
史載,馮小憐慧黠能彈琵琶,善歌能舞,後主與她坐則同席,出則並馬,常祈願生死一處。如果身逢太平之世,兩個人可能也是對模範恩愛夫妻。不幸的是周軍節節深入,後主勉強“親徵”,竟然無時無刻放不下馮小憐,帶著她四處遊走。後世史書都言北齊亡於馮淑妃,確也不無道理。古代軍隊本來就視婦人從軍為不祥之兆,心理上已有必敗的暗示,加之後主高緯與馮小憐兩個人上演的一幕幕“愛情”荒誕劇,國家不亡才怪。
周朝軍隊猛攻晉州,齊軍奮勇抵抗。高緯正在附近的三堆打獵,聞訊就想率大軍馳援。馮小憐玩興正濃,請高緯“更殺一圍”。等到這一圈遊獵結束,晉州已破。齊大軍至平陽城,由於將領統帥有方,氣勢宏盛,周武帝一時間嚇得要班師回國。由於皇帝親徵,齊軍無不以一當百,並修地道攻平陽,城墻塌垮十餘步,將士人馬乘勝欲入之際,高緯忽然傳旨要暫停,派遣手下喚馮小憐觀看大軍攻垮城池的壯觀景象(大概當時沒有電影和數位技術,後主就學周幽王讓褒姒一笑的伎倆博取美人一笑)。當時馮小憐正在化粧,對鏡顧影自憐,磨磨蹭蹭,等她到來時周軍已經修好塌垮的城墻,使這座戰略要城重歸防禦之中。
周武帝親率大軍八萬人,從長安出發,逼城置陣,與齊軍相望。齊軍和周軍之間本來有一道深好幾米的土塹,橫亙雙方之間,高緯問左右交戰與否。其中一名叫安吐根的寵臣大言:“這麼一小撮賊寇,馬上刺取,擲向汾河中罷了。”諸位內寵太監不識軍陣,也在旁邊附合:“他是天子帥軍,我們也是天子督陣。他們遠來攻伐,我們堂堂大齊天子怎能挖塹示弱!”高緯聞言覺得很有理,就下令填平兩軍之間的大溝,擺出兩國天子決戰的架式,“周主大喜,勒兵擊之”。
兩軍相交,齊軍並不弱,奮勇衝殺。高緯和馮小憐並馬觀戰。忽然之間東翼陣腳略有退卻,馮小憐嚇得花容變色,大叫:“軍隊敗了!”齊主手下將領諫勸:“半進半退,戰之常理。陛下您如果馬足一動,人情駭亂,軍旅不可復振!”齊主不聽,帶著馮小憐奔逃而去。齊師大潰,被殺萬餘人,百里之間,軍資器械委棄山積。一行人跑到洪洞,馮小憐又在帳中涂粉施朱,從人又大叫周兵到,於是大家又跑。其間高緯忽發奇想,讓太監化粧回晉陽取皇后衣飾,封馮小憐為左皇后,在逃跑途中讓小憐穿上皇后禮服,反復觀瞧欣賞後接著奔逃。
高緯跑到晉陽後,憂懼至極。眼見形勢吃緊,就想讓安德王高延宗等人留守晉陽,自己去北朔州暫避兵鋒。如果晉陽陷落,他就想順勢逃往突厥。君臣紛紛勸諫,高緯不聽。安德王高延宗哭泣苦諫,還是不聽,密遣左右送胡太后和皇太子前往北朔州。夜間,高緯想趁黑逃遁,諸將都不聽令。他就下令以安德王高延宗為相國、并州刺史,留守晉陽,統領山西兵馬。
高延宗苦苦哀求說:“為了社稷江山,陛下您千萬別走。為臣我定為陛下死戰,肯定能擊敗周軍。”高緯寵臣穆提婆一旁叱道:“至尊已經考慮得很明白,王爺不要阻礙!”於是高緯及屬下從五龍門斬關而出,向突厥方向逃奔,途中從官多散,誰也不肯拋棄家鄉到突厥的地盤去寄人籬下。見周圍只有十餘騎隨從,高緯只得轉向首都鄴城。高緯手下穆提婆、賀拔伏恩等人紛紛奔向周軍投降。
留守晉陽的將帥聚集一起,跪拜安德王高延宗,懇請道:“王爺您不當皇上,我們軍民就無法為您致死力。”高延宗不得已,即皇帝位,下詔說:“武平孱弱(武平是高緯的年號),政由宮豎,斬關逃遁,不知所之。王公卿士,猥見推逼,今承繼寶位。”改元德昌。齊人聽說此訊,不召而至,大批大批涌向晉陽。高延宗以府藏和後宮美女賜賞將士,殺掉留在晉陽的高緯寵臣內侍十多家。高延宗親自接見士卒,執手稱名,流淚嗚咽,士兵們感動得都表示以死回報。晉陽城內就連兒童婦人,也都登屋上城,狂投瓦石以禦敵兵。
高緯聽說高延宗繼皇帝位,氣呼呼地說:“我寧讓周國得并州,也不想安德王以那裏為窩。”左右附合:“是啊,陛下說的極是。”
不久,周武帝親率軍隊圍晉陽攻城。周軍蟻附登城,“四合如黑雲”,高延宗也自帥兵士在城北迎敵。高延宗本來身體肥碩,平時人常常笑他。此時他乘馬奮矛往來督戰,勁捷如飛,所向無前。周武帝黃昏時分率兵攻入東門,焚燒佛寺。高延宗隨後而入,前後夾擊,周軍大亂,爭相回頭想跑出城門,踐踏亂擊,死傷無數,大門也都被屍體堵塞住。齊軍前後刺殺砍劈,殺死周軍兩千多人。
周武帝左右禁軍侍衛幾乎被殺光,幸虧高緯從前的寵臣、剛剛投誠不久的賀拔伏恩不知現在哪來的忠勇,與幾個人殿後掩護周武帝,從城東缺口逃生,周武帝多次險些被劍槊擊中。當時已值四更時分,高延宗以為周武帝為亂兵所殺,派人在屍體堆中尋找大鬍子的人,結果沒有找到。天意滅齊,齊軍取得城內勝利後,卻入坊間喝酒慶祝,醉臥一地,高延宗再也整集不出一支勁軍來。
周武帝出城後饑渴不堪,本想下令逃走,諸將也勸他回軍。唯獨宗室宇文忻力勸他死中求生,敗中求勝,一鼓作氣。周國的齊王宇文憲也認為兵敗如山倒,如果逃跑肯定會被齊軍追擊,不免於死。投降的高緯寵臣段暢等人也告訴周武帝晉陽城中空虛。周武帝於是鳴角收兵,不久兵士雲集,軍旅復振。
一大早,周軍整軍還攻東門,齊軍還多大醉未起,城池很快被攻克。高延宗逃至城北,被周軍生擒。自十二月十三日受齊王高緯命令守并州,十四日稱帝,十五日戰敗被俘,總共才做了兩天皇上。當時好事者以為高延宗的年號“德昌”,拆開就是“安德王為帝二日”的意思。高延宗雖是高澄的兒子,卻一直為高洋所養,很受寵愛,十二歲時還騎在高洋腹上玩耍。高洋還讓這個侄子尿尿在自己肚臍中,疼愛異常。高延宗少年時淘氣出格,在樓上解大便讓僕人在樓下張嘴接著,又把豬食和人糞摻在一起強令手下人吃。孝昭帝高演繼位後知道他的劣跡,派人到他任職的定州猛抽他一百多鞭,又殺掉他手下哄他胡鬧的九人,自那時起這個頑劣少年開始痛改前非,日後與周國的交戰中屢屢立功。可惜時兮命兮,最終不免被囚的下場。
高緯逃回鄴都喘息。後主的親媽馮太后回來,後主理也不理。淑妃駕到,後主鑿開城北大墻並出外十里迎接。
齊國謀臣斛律孝卿請高緯親自向守城將士發表講話,鼓勵軍心,並親自為高緯撰寫了意氣奮發、拼死守城的講話稿,勸小皇帝在演講時“應該慷慨流淚,以此感動激勵士兵”。高緯面對十數萬莊嚴肅穆、抱有哀兵必勝之心的將士,忽然忘了講話稿上的詞兒,於是自己大笑起來。左右太監倖臣也跟著大笑。由此,將士大怒,皆無戰心。“皇帝都這樣,我們急什麼”!
高緯把群臣將士召集在朱雀門,商議對策。人人異議,不知所從。宗室高勵勸說:“現在叛逃的大多是貴人將領,士卒猶未離心。請陛下下令把五品以上官員的家屬都匯集在三台,以此逼諸貴人將領力戰,告訴他們兵敗就燒光三台。這些人顧惜妻子,必當死戰。我們雖然一直敗退,周兵肯定有輕視我們的意思,如果背城決戰,肯定打贏。”高緯沒有採納此計。
宮內占卜官說天文有變,當有改朝換代的跡象。高緯就學自己父親,禪位給太子,自己做太上皇。
高緯心虛,未等周軍攻城,帶著妻兒老小往濟州跑,只有百餘騎隨從。到青州後,他想跑到從前的敵國陳朝避難。跟隨他的寵臣高阿那肱想活捉他獻給周朝請功,騙他不要著急跑,說周朝追軍還很遠。
高緯得閒,與馮小憐溫存,殊不料“周師奄至”,高緯嚇得肝膽俱裂,裝了一大袋金子係於馬鞍,帶著后妃等十幾個人狂跑,最終在南鄧村被周軍追及,一網打盡。
被擄至長安後,高緯被封為溫公。亡國之君,仍不忘向周武帝乞求把馮小憐還給他。周武帝不好色,笑言:“朕視天下如脫屣,一老嫗豈與公惜之。”仍以馮妃賜還高緯。然後就開演周朝獻俘太廟的大戲,高緯等家族大臣幾百人作俘虜降臣狀,跪於周國太廟前,至此北齊五十州,一百六十二郡,三百三十萬戶皆入於周。
而後周主大擺慶功宴,令高緯起舞。史書沒有詳記高緯的舞技,估計他面帶笑容,飛轉盤旋,肯定以精妙絕倫的鮮卑舞步讓周國君臣大悅。末代帝王大都是高級文化人才,高緯、陳後主叔寶都是自己會作曲的音樂家,南唐李煜是千古詞人,北宋徽宗是書法大家、國畫聖手,這些人天姿絕頂,就是不會治國。前朝就有晉朝兩帝被俘後奉盞洗爵的先例。此後,被俘國君青衣洗酒杯、執酒壺勸酒、起舞、站在俘虜自己的勝王后擎傘蓋成為定例,後來的徽、欽二帝等也遭此辱。
半年以後,為斬草除根,周朝人誣稱高緯謀反,宗族百口包括三十多個直系王爺皆賜死,只有高緯兩個患白癡病和有殘疾的弟弟高仁英、高仁雅活了下來,遷於西蜀偏僻之地任其自生自滅。
周朝皇帝把馮小憐賜給王室貴族代王宇文達。這位代王宇文達是周文帝的兒子,是個“性果決,善騎射”的王爺,絕對是個處事周慎的宗室老王。據《周書》記載,“(宇文)達雅好節儉,食無兼膳,侍姬不過數人,皆衣綈衣。又不營資產,國無儲積”。他的下屬曾勸他聚斂財物,他回答說:“君子憂道不憂貧,何必為財物煩惱呢。”典型是個嚴守孔孟之道的正人君子。周武帝俘獲馮小憐後,正因為宇文達出名的不好聲色、廉潔自律,才特別在高緯死後把馮小憐賜給他,估計是想讓臣子們看看,身為宗室勳貴的代王是多麼不溺聲色犬馬,肯定隨便把小憐打發到丫鬟仆婦居住的地方,好讓代王成為一代貴戚的好榜樣。
殊不料,宇文達對小憐見而奇寵,原來的代王妃李氏被小憐擠兌得差點活不下去。由此可見,坐懷不亂,久經考驗大半輩子的代王宇文達見到小憐也喪魂失魄,可見小憐的模樣肯定是天下絕色。小憐雖遇新王恩寵,仍然不忘高緯的好處。一次彈琵琶斷弦,即興還作詩一首:“雖蒙今日寵,猶憶昔時憐。欲知心斷絕,應看膝上弦。”
幾年後,隋文帝楊堅篡了周靜帝的位,大殺宇文氏,砍殺宇文達之後,把馮小憐賜給宇文達正妃李氏的哥哥李詢。李詢先讓小憐穿著破布衣褲舂米,不久李詢的媽媽逼令小憐自殺。一代艷花,香消王殞,終於和高緯地下團圓,如真能魂歸一處,也不枉荒唐君王對她的萬千寵憐!
晚唐的王孫李賀有詩《馮小憐》寫道:
灣頭見小憐,請上琵琶弦。
破得春風恨,今朝值幾錢。
裙垂竹葉帶,鬢濕杏花煙。
玉冷紅絲重,齊宮妾駕鞭。
在後世萬代的唾棄聲中,在紅顏禍水的指責聲中,清人蔣文運獨雲不然:“齊高緯寧亡國,終不肯逆拂小憐之意,正所謂生死好友如此!”
低徊思之,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