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國號的由來
眾所周知,滿洲族及其先世曾建立過四個著名的國家政權:東夏國、渤海國、大金國和大清國。關於渤海國和大金國的國號來源,史有記載,結論確鑿,無可置疑。渤海國原稱震國。武則天聖曆元年(西元698年),自立為震國王,震國王之名源自其父乞乞仲象拒受的唐朝所封的「震國公」。唐玄宗開元元年(西元713 年),大祚榮接受唐封渤海郡王等號,從此去靺鞨之號,專稱渤海
關於大金國號來源,阿骨打(aguda)在遼天慶五年(1115年)正月即皇帝位時對群臣說:「遼以賓鐵為號,取其堅也。賓鐵雖堅,終亦變壞,惟金不變不壞。金之色白,完顏部色尚白」。大金之「金」乃女真語aisin的意譯。而對於大清國號的來源及含義,《滿文老檔》、《滿洲實錄》、《清太宗實錄》等官書均未作任何記載,只是後人有種種猜測而已。
一、大清的詞源:蒙古語關於大清國的「大清」的諸種猜測主要有以下幾個:
(一)有的人從文義上釋「清」為「掃清廓清」之義;
(二)有的說,清,青也。青為北方信奉薩滿教諸族所崇尚,滿洲族也是篤信薩滿的,故取「清」為號。
(三)有人認為,明朝為火德,清為水德,以水剋火,故名。
(四)金梁則認為:「『清』與『金』為一音之轉,這兩個漢字在寫法上雖異,而在滿語裏發音卻無差別。」
(五)金啟孮認為:「『清』應是『明』的同義詞,有與『明』比美之意。從太宗改元『崇德』,可為旁證;『崇德』與『崇禎』亦有比美之意,此必出於漢大臣之謀劃,非出於滿洲語文之音近也。」這些觀點基本上是從漢語角度來解釋的,又多把「大清」轉換為「清」再予以分析的。既然清朝官書沒有記載「大清」之事,說明它不是文館的巴克什、舉人們承擬的,因為他們的建議一般記錄在冊。我認為,「大清」國號實源自滿語中的蒙古語藉詞「代青」(daicing),其蒙古語的正式寫法應為daicin。
根據如下:
第一,「大清」與「代青」的寫法、發音相同。
「大清」的滿文為daicing,不寫作dacing;讀為「代青」,不讀「大青」。「大清」之「大」字應讀為「大」的古音,如大夫、大王之「大」字讀法。「代青」在蒙古文中寫daicin,又作daicing,該詞借入滿文中,與「大清」的無圈點滿文的寫法相同;變為加圈點滿文後,則與「大清」的有圈點滿文寫法相同。另外,大元(daiyuwan)與大明(daiming),二者雖有時亦連寫,但依歷史資料,皆為漢語合成詞,為偏正片語,並不是固定的單純詞,簡稱為「元」、「明」以後,仍然有意義。而「大清」則不同了,其滿文為連寫(daicing),而不是分開書寫的,即如dai cing,也不是da cing。這表明 「大清」不是由獨立的「大」字和 「清」字組成的漢語合成詞,而是一個音譯而來的外來詞。故 「大清」源自漢語的可能性是可以排除的。
第二,「代青」是後金國女真貴族非常熟識的一個蒙古語詞,並用於貴族賜號之中,而多爾袞的賜號中「代青」的消失,正是移作國號的一個最有利的證據。
自元朝經營東北以後,東北女真人開始了蒙古化,做元朝土官,用蒙古語起名字,史見不絕。努爾哈赤(nurhaci)、皇太極(hong taiji)也非常熟悉和親近蒙古語言文化。明末後金之時,努爾哈赤、舒爾哈齊(šurhaci)就與蒙古通婚。自萬曆二十一年(1593年)九部聯軍敗於癸巳大戰後,蒙古科爾沁部明安貝勒等與努爾哈赤「結盟修好」,壬子年(1612年)和乙卯年(1615年)努爾哈赤分別娶明安貝勒之女和賓圖王孔果爾之女為側福晉,開始滿蒙聯姻。皇太極遵循父汗努爾哈赤的遺願,繼續加強滿蒙軍事聯盟,滿蒙上層貴族間的婚姻關係進一步擴展,不但皇太極多娶蒙古女子為妻室,其兄弟子侄等王公貝勒也多納蒙古女子為王妃。還有不少皇室格格遠嫁蒙古草原。皇太極的中宮孝端文皇后(哲哲)、莊妃(後稱孝莊文皇后,布木布泰)、宸妃(海蘭珠)都是蒙古科爾沁人,博爾濟吉特氏,他的西宮大福晉、貴妃(娜木鐘)為阿巴該部人,博爾濟吉特氏,東宮側福晉、淑妃(璪)為阿巴該部人,巴特瑪氏。後來他與孝莊文皇后所生的兒子福臨(fulin)當了皇帝(順治帝),又娶科爾沁女子為妻,是為孝惠章皇后。蒙古諸部中,科爾沁人與清朝的關係最為密切。(詳情可參考帝國時期的滿蒙聯姻一文)
努爾哈赤的尊號及其設立的政府官職名稱,有的就用蒙古語稱之。萬曆十五年(1587年)六月二十四日,努爾哈赤自稱sure beile(淑勒貝勒,或譯聰睿貝勒)。三十四年十二月,五部喀爾喀蒙古恩格德爾台吉等把kundulen han(昆都侖汗,或譯恭敬汗)尊號奉獻給努爾哈赤。kundulen這一尊號即為蒙古語。1615年,努爾哈赤為強化國家政權,設置了「理政聽訟大臣五員、都堂十員」都堂,滿文作「jargūci」(紮爾固齊),即司法大臣。jargūci 實即蒙古語藉詞。努爾哈赤弟舒爾哈齊,賜號為達爾汗巴圖魯(蒙古語,「榮譽的」「勇士」),三弟雅爾哈齊事蹟不詳,異母弟巴雅喇,賜號為卓裏克圖(即「果敢」之意,譯為「篤義」),另一異母弟莫爾哈齊,賜號為青巴圖魯(即「忠誠的勇士」,譯為「誠毅」)。
努爾哈赤還用蒙古語給兒子、外孫起名。皇太極及其兄代善、莽古爾泰等人之名就是蒙古語。舒爾哈齊之女孫帶格格與蒙古喀爾喀五部之一巴約特部台吉恩格德爾(enggeder,博爾濟吉特氏)所生之子名額爾克代青(erke daicing),此名即是努爾哈赤給起的。天命七年四月初六,孫帶格格請伯父努爾哈赤為其子命名,努爾哈赤便給外孫起了「額爾克代青」這個蒙古語名字。
皇太極曾用蒙古語賜予多爾袞、多鐸美號。天聰二年(1628年)二月,清太宗征討蒙古察哈爾之多羅特部,獲得勝利,三月戊辰(初七日)還都盛京(今瀋陽),於途中舉行大宴。太宗說,蒙天眷佑,二幼弟隨征異國,俘獲凱旋,宜賜以美號。於是賜予多爾袞貝勒「墨雷根岱青」(mergen daicing)之號,賜予多鐸「厄裏克出呼裏」(erke cuhur)之號。
從努爾哈赤為孫帶格格的兒子起的蒙古語名字、皇太極賜給多爾袞的蒙古語美號來看,後金國的兩位汗王對蒙古語及代青這一辭彙是非常熟悉的。代青(daicing),為蒙古貴族中常見的稱號,如與後金結盟和好的喀爾喀五部貝勒中就有奧巴代青(ooba daicing)、莽古爾泰代青(manggultai daicing)[12](P342)、紮魯特部貝勒巴雅爾圖代青(bayartu daicing)[13]。可見,代青既是蒙古族貴族經常使用的貴族稱號,也是女真貴族喜歡借用的蒙古語詞彙,其用法與蒙古族貴族是一樣的。
多爾袞的「墨爾根代青」這一美號,一直使用到崇德元年(1636年)四月二十三日封親王為止。
天聰十年(1636年)四月十一日,皇太極去汗位,即皇帝位,建國號「大清」(不再稱金國、滿洲國),建元崇德。二十三日,皇太極「論功封子侄」,冊封多爾袞為和碩睿親王。[14](P1440) 和碩睿親王的滿文為hošo i mergen cin wang。至此,多爾袞的原來賜號「墨爾根代青」(mergen daicing)在新爵位中只保留了「墨爾根」(mergen,漢譯為「睿」)一詞,「代青」一詞不見了。從「大清」成立到多爾袞賜號中少了「代青」,前後相距不過12天。這不是毫不相干的兩件事。這正是破解 「大清」國號來源的關鍵所在。我認為,「代青」一詞不再用於封爵號,除了圖簡明之外,主要是因為「代青」一詞已移做了國號,故不可以再用做爵號來封賜貴族了。
第三,滿洲國(後金)改元崇德,易名「大清」,是在得到大元玉璽之後,皇太極此時即皇帝位,意在承繼大元之大統,做滿蒙漢共主。這從皇太極即皇帝位的時間和過程即可略見一斑。
皇太極即大金國汗時,是由代善、阿敏、莽古爾泰三大貝勒的推舉而來的,其時女真僅大部統一,只有少部分蒙古人歸服,明遼東尚未全部納入版圖,八旗蒙古、八旗漢軍尚未單設,女真人、漢人、蒙古人皆隸於八旗之內,繼位的皇太極只能算是女真國汗,天聰九年(1635年)十月十三日改民族名諸申(女真)為滿洲後,成為滿洲國汗。其政權地位的改變,是與元玉璽的獲得直接相連的。
天聰九年(1635年)二月末,皇太極任命其弟多爾袞和侄兒嶽托、薩哈廉、長子豪格為統兵大將,率精騎一萬,專程往黃河以西尋找林丹汗之子額哲。三月末,林丹汗的妻子囊囊太后率1500戶歸降。四月二十日,林丹汗的繼承人額哲率1000戶歸降,並向多爾袞獻上歷代傳國玉璽。據說,此寶自漢代傳到元朝,元順帝退回草原死後,玉璽失落,二百餘年後才被發現,複歸元裔博碩克圖汗,後被林丹汗奪走。皇太極莊嚴接受這一意外獲得的歷代傳國玉璽。傳國玉璽在封建社會是全中國正統皇帝的象徵。在皇太極和諸貝勒看來,傳國玉璽落入後金之手,意味著「天命」歸金,上天已經允許皇太極做天下命世之君了。
十二月,諸貝勒、大臣做出了決議,遣弘文院的希福、剛林、秘書院的羅碩、禮部的啟心郎祁充額代表他們給皇太極上尊號:「今察哈爾汗之太子及部眾悉降,又獲歷代帝王爭奪之玉璽,天助我國之象實可見矣。今請仰體天眷,早定尊號。」皇太極擔心諸貝勒「心懷嫉妒」,明言謝絕。諸貝勒大臣反覆上奏,皇太極仍不同意。其侄禮部承政薩哈廉看透其心事,便再派上述四位官員向皇太極報告:「請諸貝勒發誓各修其身,汗當受尊號。玉璽既得,各部皆服,此誠天意也。不知天眷,拒受尊號,恐反為天見責也。」皇太極這才表示可以考慮接受尊號,不過還要徵求漢官們的意見。齊集而來的漢官鮑承先、寧完我、範文程、羅繡錦、梁正大、齊國儒、楊方興等也勸說皇太極順天意,合人心,受尊號,定國政。第二天,諸貝勒都寫出了自己的誓詞,送太宗審閱,十二月二十八日,代善、阿巴泰、濟爾哈朗、阿濟格、多爾袞、多鐸、杜度、嶽托、豪格諸貝勒都先後宣讀了修改後的誓詞(薩哈廉因病免誓),然後舉火燒燬。恰逢此時趕到盛京的外藩漠南蒙古諸貝勒,也要求皇太極上尊號,於是滿蒙諸貝勒聯合懇求皇太極即皇帝位。皇太極認為,朝鮮國王作為兄弟,應與他共議,外藩諸貝勒沒有來的也要知道。
天聰十年(1636年)三月二十二日,外藩漠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貝勒齊聚盛京,聯合請求皇太極上尊號。這表明漠南蒙古各部「承認皇太極繼承蒙古大汗位」。幾天後,都元帥孔有德、總兵官耿仲明、尚可喜等各率所屬官員請上尊號。崇德元年四月,漠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王公上皇太極「柏格達徹臣汗」號。其意謂「寬溫仁聖汗」。蒙古族學者認為,這「標誌著漠南蒙古諸部尊皇太極為蒙古的大汗,全部歸順後金」。四月五日,內外諸貝勒、滿洲、蒙古、漢軍百餘人聯合請上尊號。其中,多爾袞代表滿洲捧滿字表文,土謝圖濟農巴達禮(奧巴之子)代表蒙古捧蒙古字表文,孔有德代表漢官捧漢字表文,分別率群臣跪讀表文。這一舉動表明,皇太極登皇帝位,不但得到滿洲國中的滿蒙漢三族封建主的同意,也得到了外藩蒙古的承認。
天聰十年四月十一日是皇太極即皇帝位的吉日。滿洲國的諸貝勒、大臣和百官,漠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名貝勒,以及朝鮮的兩名使臣都參加了慶典。在慶典中,讀祝官誦讀的祝文是:「惟丙子年(1636年)四月十一日,滿洲國皇帝、臣皇太極感昭告於皇天后土之神曰:臣以眇躬嗣位以來,常思置器之重,時深履薄冰之虞,夜寐夙興,兢兢業業,十年於此,幸賴皇穹降佑,克興祖、父基業,征服朝鮮,混一蒙古,更獲玉璽,遠拓疆土。今內外臣民,謬推臣功,合稱尊號,以副天心。臣以明人尚為敵國,尊號不可遽稱,固辭弗獲,勉循群情,踐天子位,建國號曰大清,改元崇德元年。……」在舉行「受尊號」禮中,多爾袞與科爾沁貝勒巴達禮、多鐸與豪格雙雙從左邊班列中站出;與此同時,岳托與察哈爾林丹汗之子額哲、杜度與孔有德雙雙從右邊班列中站出,他們每兩人合捧一枚皇帝御用之寶,跪獻皇太極。他們以滿洲、蒙古、漢代表的身份,把象徵著皇帝權威的御用之寶交給皇太極。這表明已把多民族國家的最高權力授予了他,完全承認皇太極至高無上的統治地位。
從皇太極即皇帝位的緣由和過程看,皇太極作為大清國的大汗,並不是自封的,一開始的時候他並不願或並不主動提出當大汗,而是同蒙古由各部推舉大汗一樣,也是由滿洲各貝勒和大臣、蒙古各貝勒、漢軍三王和漢軍大臣、並不十分情願的朝鮮國王共同推舉產生的。通過這種方式產生的大汗,不是漢族式的皇帝,而是類似於部落聯盟推舉出來的大酋長、聯邦中的總統、聯軍中的最高統帥。皇太極是在多爾袞獲得元玉璽以後才改國號為「大清」的,他想當的是一個代表滿蒙漢三大民族的大中國的皇帝,由於當時的明國的地盤僅有遼東併入滿洲國的版圖,他承繼的蒙古汗國的汗統,此時成立的大清實為由滿洲國擴大而成的滿蒙之國。為了聯合蒙古,熟悉蒙古文化的皇太極作為滿蒙之主,很可能以蒙古語作為他的新國號。1998年,前全美亞洲學會會長伊芙林‧羅斯基在她的《最後的皇帝:清朝機構的社會史》一書提出,清朝能夠在中國成功地維持了近300年的統治,主要不是漢化,而是有效地得到了蒙古等中亞諸多非漢民族的支援,從這點上說來,滿族統治者是以中亞諸民族的大汗而並非中國傳統王朝的皇帝身份出現的。她認為,滿族只是利用了儒家的很多東西而本身還是保留了諸多自己的特點,清朝與中國並非同義詞。清朝一貫標榜和明朝「向為與國」,入關是受吳三桂的邀請,為明朝「報君父之仇」,是從李自成農民軍手中取得政權的。也就是說,早年的大清並非直接承明大統,其所繼承的應為源於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大元汗統。因此,以蒙古語稱呼新國家是適宜的。雍正帝在《大義覺迷錄》中還認為大清並非承繼明之大統。至乾隆中期時,乾隆帝才提出大清承繼明之大統。這離大清國號的最初確立,已經過去了一百幾十年。
第四,「清」與「金」並非一音之轉,「大金」改易為「滿洲國」,「滿洲國」才改易為「大清」,故認為皇太極改國號是為了泯滅漢人對「金」(前金)的仇怨的傳統說法是缺乏根據的。
金梁認為,「清」與「金」為一音之轉,這兩個漢字在寫法上雖異,而在滿語裏發音卻無差別。他說:「撫近門款識漢文之大金,滿文卻即系後來通用之大清。因知太祖稱國號為金,至太宗改號清,不過改漢字之寫法。其實滿人讀金、清同音,改號乃改漢並不改滿,漢文之大金,稱至崇德元年四月以前為止,滿文之大金,終清世未有異也。」《清代全史》作者也附和說:大清為大金近音字。太宗之所以堅持更定國號,是因為金曾激起漢族人民的仇怨太深,不稱金可以減少他們對清朝繼續擴張勢力的阻撓。再則,這是太宗已定下入主中原之策,原來的金朝最多統治半個中國,太宗要建立全中國的一統天下,為適應政治上的需要,更定國號為大清,它是太宗重定國號的又一動機。
有人認為,上述說法難以成立:
其一,「大清」不是漢文「大金」的一音之轉。因為漢文的「大金」與「大清」的寫法、讀法不一樣,滿文「大金」與「大清」的寫法、讀法也不一樣。大金的滿文為aisin gurun 。韓儒林說:「建州努爾哈赤崛起時,稱金國曰Ayisin Gurun,自建國號曰大金或後金,其滿文原文亦用Ayisin Gurun。觀於天聰四年(一六三四年)《遼陽蓮花寺大金喇馬法師記》『大金』二字滿文做Ayisin Gurun,可以知矣。」達海(dahai)及額爾德尼(erdeni)等譯《金史》的滿文為:Aisin Gurun i Suduri ,Aisin Gurun即為「金」的滿文。另據辭書,大清的滿文為amba daicing gurun。
其二,皇太極對滿語等滿族文化情有獨鍾,不願放棄,故很難推想他會以漢語命名其國家。通過學習北方民族史,皇太極發現北方民族如契丹、女真、蒙古進入中原後,都逐漸失去本民族的語言、服飾和騎射本領,變成了漢人,明確主張保持本民族的文化特徵。天聰八年(1634年),皇太極曾下令「事不忘初」,將其統治下的後金官名、城邑名一律改成滿語。時隔僅兩年,他用漢語來命名其新政權的可能性不大,而用滿語的可能性較大,但滿語中又無daicing這一固有辭彙,只有蒙古語藉詞daicing。所以,大清國號,實源自蒙古語。
其三,皇太極從未否認自己與完顏金朝女真人的聯繫。有關皇太極否認後金女真人與前金女真人的聯繫的論點,是對皇太極下述原話的誤解。天聰五年(1631 年),皇太極率兵攻打錦州,致書明將祖大壽:「爾國(指明朝)君臣惟以宋朝故事為鑒,亦無一言複我。爾明主(指明朝皇帝)非宋之苗裔,朕亦非金之子孫,彼一時也,此一時也。」對此,有人認為,宋代深受金國的禍亂,漢人對女真人積怨很深。為避免漢人對女真的疑慮,從清太宗以後,清朝都矢口否認自己與宋代女真人的聯繫。我認為,這裏的理解有誤。實際上,皇太極講的意思是,作為後金之主,他屬於愛新覺羅家族,不是前金皇帝完顏氏的後代,他們不屬於一個家族,明朝皇帝朱氏家族與宋朝皇帝趙氏家族也不屬於一個家族,朱氏皇帝不是趙氏的後裔。皇太極並不是說前金女真人與後金女真人、宋代漢人與明代漢人不是一個民族,他沒有談民族歸屬問題。家族與民族是兩回事,不可混淆。因此,上述皇太極之話不能作為皇太極更改國號的目的在於避漢人積怨的依據,其更改國號必是另有他因。
其四,皇太極定大清國號的前一年,他的國家已不再稱大金了,而稱滿洲國。他更改族名,即起用原部落名滿洲取代諸申(女真),與此同時,也就把大金改為滿洲國了。他這時已不再是大金國汗,而是滿洲國汗了,在崇德元年的稱帝儀式中,讀祝官的祝文中使用的便是「滿洲國皇帝」。日本滿學家神田信夫在《滿洲(Manju)國號考》裏指出,《滿文老檔》中第一次出現「女直Manju (滿洲) 國Sure Kunduren Han (淑勒昆都侖汗)」 是在萬曆四十一年九月,查閱《舊滿洲檔》的荒字檔,「女直」二字乃後來插入行間添加上去的,「Manju國」幾字卻是原來寫就的,字體為無圈點滿文,當在天聰六年有圈點滿文創製之前。由此證明,至少在書寫荒字檔時,已稱萬曆四十一年的努爾哈赤國為Manju (滿洲) 。努爾哈赤是以Manju (滿洲)國統一了建州女真。直到改國號為大清之前,原來的滿洲語國名應是Manju,只是針對明和朝鮮時稱Aisin國。[26][P450-451] 這表明,努爾哈赤時期,滿洲概念的外延小於女真,他並不滿足於女真滿洲國,而要統一女真各部,把滿洲國擴大為女真國,即大金,做統一的女真國汗,即金國汗。他的兒子皇太極所處時代與其父不同了。統一的女真國已經建立起來了,又有了遼東大部分土地,他先是放棄女真國即後金國的稱號,逕稱滿洲國,後來又改為包含滿蒙漢三族人民在內的大清國。欲把國家建大的心理,父子二人是共同的,但就心理情感而言,皇太極比其父努爾哈赤更多了份尋根意識及發揚傳統的願望,其表現就是重視本民族的部落名稱和傳說,並用滿洲替代通用已久的民族名稱——女真,取消內外公知的國名——大金,恢復古老的滿洲之號。把滿洲國改建為大清國,這表明他是承元而來的中國大皇帝(或蒙古大汗)了。從天聰九年十一月至十年四月改元,滿洲國之號雖只用了不到半年,但它說明,大清國號的起用,並非是取代大金之號,而是取代滿洲國之號。由此,所有關於立大清之號是為了避漢人積怨之說,都是沒有根據的。
二、大清的含義:卓越或善戰
既然「大清」源自滿語中的蒙古語藉詞「代青」,那麼作為國號的「代青」到底為何義呢?從各種蒙文詞典及各種論著中的解釋來看,「代青」的含義頗多。
在蒙古語中,「代青」有「(1)卓越,善戰,先鋒;(2)光榮,艱巨」之義。或謂(1)善戰的,能征善戰的;(2)戰鬥的。或謂「(1)戰鬥的,(2)尚武的,(3)善戰的。」可見,「代青」有「卓越,善戰,能征善戰的,尚武的,戰鬥的,先鋒」之意,以及「光榮,艱巨 」等義。
鄭天挺於《清史探微》中稱:「墨勒根於滿語本為善射者之稱,引申為聰明之義,代青daicin則蒙古語『統率者』也。」 周遠廉也認為:「多爾袞號為墨爾根代青,就是聰明的統帥之意。」
薄音湖稱:「所謂岱青——大成,是明代蒙古封建主中常見的稱號,或謂漢語大臣的意思,或謂Daicing 即Daičin,戰士之意。」
蒙語中daicin又作daicing,daicin與daicing的意思相同。雙山博士認為,從蒙古語構詞上看,daicin的詞根為dain,意為戰爭,在古代蒙古語裏還有「敵人」之意。dain+ci(-ci有「喜歡……」的意思),有形容詞和名詞兩種詞性:好戰的;勇士。daici的複數形式為 dain+cin,即daicin,在人名中或指人時,當名詞用;作修飾詞時,為形容詞。daicin的複數意義後來消失了。在蒙古語裏,-n和-ng可以互換,故daicin即為daicing,daicin之意亦即daicing之意。
在墨爾根代青、額爾克代青中,代青為名詞,其義為勇士、戰士,或統率者。在大清國一詞中,大清(即代青)可能是名詞,也可能是形容詞。作為名詞,大清之意應與上述稱號中的代青詞義相同,為勇士、戰士,或統帥者之義;作為形容詞,其義應為「卓越」、「善戰」,大清國之意即是「上國」(即「至高無上之國」)、 「善戰之國」。大清作為名詞或形容詞,其詞雖異,其義實相通。
綜上所述,「大清」這一國號並非來自漢語,也不是滿語固有詞,可能是滿語中的一個蒙古語藉詞,即daicing,大清國的意思是「上國」(即「至高無上之國」),或「善戰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