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慶齡和宋美齡
1981年5月22日,中國政府鑒於宋慶齡病情惡化,授權中國駐美國大使館把這一消息轉告了旅居在美國的宋美齡。要聞一經發佈,已經十分敏感的新聞界再次亢奮了起來。短短幾天裏,已經冷落了很久的關於宋氏姊妹的話題,一下子又成了報界談論的熱點。在此生死離別之際,宋美齡會不會捨棄幾十年來的政治間隙做出超乎尋常的舉動呢?只要稍微瞭解中華民族傳統心理的人都知道,在一定條件下,故土情、骨肉情常常具有無堅不摧的力量,更何況這事情又是發生在宋氏家族中一對年逾古稀的姊妹身上呢!
宋氏家族是一個按照基督教的理想和中國傳統的倫理觀念紐結起來的大家庭。父親宋耀如早年就加入了基督教。宋耀如夫婦對自己的家庭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希望大家今生今世互親互愛,永不分離。他們全家八口人,在人生的歸宿處——宋氏墓地也造了八穴地;宋耀如的妻子臨終前,曾要求女兒們永不剪發,她們姊妹三個就謹守母言,一直都梳著發。這是一種多麼強大的內在聚合力啊!宋氏姊妹也許正是因為這種聚合力的牽引,才在解放前的政治風雲中,一方面和國民黨保持著極深的淵源關係,另一方面也沒有因為政治上的分歧而中斷纏綿的姊妹之情。
青少年時代,是宋慶齡與宋美齡姊妹之間感情最純真、最值得回味的一段歲月。1904年,大姐宋靄齡作為中國赴美的第一個女學生遠涉重洋,進入了佐治亞州梅肯的威斯理安女子大學讀書。為大姐的遠行所鼓舞,慶齡和美齡在國內也積極準備留學的必修課程。慶齡長美齡五歲,生性沉靜莊重,溫文爾雅,美齡天真開朗,活潑自信,而且還頗有點貪玩。對此,慶齡總是以姊姊的身份督促著妹妹完成學業。但有時她也順從妹妹純樸天真,兩人一起翻過家園低矮的圍牆,在附近的田野上盡情地嬉戲,並肩坐在小溪邊,嚮往著大洋彼岸的風光,共同憧憬未來的留學生活。晚上,她們又一起依偎在父母的身邊,聽父親講述過去種種帶有傳奇色彩的經歷,興之所至,她們會和著父親的男中音一起唱歡快的曲子。
1908年,十六歲的慶齡和十一歲的美齡終於學完了留學的必修課程,結伴登程。在她們的叔叔與嬸母的護送下,也進入了威斯理女子大學,和闊別了四年的大姊重聚在海外。第二年大姊靄齡畢業回國,失去了庇護的慶齡和美齡則更加相依為命了。獨立生活能力的增強,使慶齡變得更加老成、愛思考;對二姊的信賴,使美齡開朗活潑的性格在異國依舊煥發著光彩。1912年春天,她們收到了家裏寄來的一份特別“珍貴”的新年禮物,打開一看,原來是一面中華民國國旗。從父親的信中她們得知,這一年的元旦,中華民國在南京成立了,父親和大姊他們都參加了孫中山擔任臨時大總統的宣誓儀式。這一突如其來的消息,使姊妹倆高興地擁抱在一起,跳躍著,歡呼著。她們把懸掛在宿舍裏的清朝龍旗扔在地下,踩了又踩,換上了父親寄來的新國旗。這一夜,姊妹倆懷著對新世界的嚮往進入了夢鄉。不久宋慶齡先于妹妹修完了學業,轉程趕到日本,去探望和孫中山一起逃亡到那裏的父母。1915年10月25日,宋慶齡第一次違背了父母的意願,在東京和孫中山舉行了莊重的婚禮。這給一向看重家庭和睦的宋氏家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傷。然而在這哀傷之中,宋慶齡仍感到一種難得的慰藉,這就是在美國的美齡並沒有站在全家人一邊反對她,反而還對二姊敢於忤逆家庭的勇氣表示理解。就這樣,由於婚姻的糾葛引起的家庭紛爭,使得慶齡和美齡之間的關係反而變得更親密了。
然而宋氏姊妹兒時締結的深厚情誼並不能一帆風順地發展,尤其是在風雲變幻的舊中國,一個深深地捲入了上層政治角逐漩渦之中的家庭,兄弟姊妹之間的感情要保持一塵不染,是難以思議的。1927年,宋慶齡和何香凝等國民黨左派領導人聯名發表了“討蔣通電”,痛擊蔣介石 的叛賣行徑,並繼續呼籲國共合作。她寫信給宋子文,希望在國民革命生死存亡的關頭,能得到弟弟的支持,可這時宋子文已經和蔣介石眉來眼去,並且還串通大姊宋靄齡一起慫恿小妹,讓她和蔣介石結婚。憤慨之下,宋慶齡和宋子文之間的姊弟感情破裂了。
宋慶齡反對小妹同老蔣的婚姻,並不是對蔣介石的老衰和出身有什麼鄙夷,而是對蔣介石違背了孫中山先生的遺志、背叛國民革命的叛逆行徑的極端憎惡。蔣介石作為敵人和妹夫的雙重身份,在宋氏姊妹之間像是砌了一堵牆,再加上中國傳統的夫唱婦隨的關係,宋慶齡和宋美齡之間的感情也開始變得微妙起來。政治上的溝壑使她們疏遠了。有一段時間,宋美齡寫給宋慶齡的信,都轉手由秘書代筆。這樣的關係,幾乎是一直維持到抗戰前夕。
1936年12月,中國爆發了震驚世界的西安事變。宋美齡為營救丈夫,急得都快發瘋了。就在這連連碰壁之際,她做夢也想不到,宋慶齡居然也反對何應欽轟炸西安的陰謀,主張釋放蔣介石。事變發生第二天,宋慶齡從銀行裏提出了錢款,用電話通知孫科安排飛機,並約好何香凝,準備連袂飛往西安,直接去說服張學良、楊虎城。這種關鍵時刻伸出來的援助之手,深深打動了宋美齡。二姊深明大義,不計較榮辱恩怨的胸懷,更是令她欽佩不已,1937年,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使宋氏姊妹冰釋前隙,再度合作。1938年,宋慶齡在香港發起組織“保衛中國同盟”。宋美齡不久也抵達香港。當人們驚奇地發現宋氏二姊妹一起在香港飯店露面時,頃刻間舞廳變得“有點像溫布頓市的人群一樣擁擠”,只見“新近康復而容光煥發的”宋美齡和“穿著黑色衣服、頭髮光澤、兩眼露出愉快神情”的宋慶齡,攜手朝人群走來,那種溫融的氣氛,使一些親歷過這種場面的人,至今回憶起來仍難以忘懷。
儘管宋氏姊妹的感情得到了回升,但絲毫也沒有改變宋慶齡對蔣介石的看法。有一次,宋氏姊妹的胞弟宋子良、宋子安到達重慶,蔣介石想為兩個小舅子接風,建議宋美齡邀請大姊和二姊一起到黃山聚餐。宋美齡知道二姊對自己的丈夫沒有好感,就說:“讓我先問問阿姊再說。”隨後,宋美齡馬上打電話給宋慶齡,再三強調這是不帶任何政治色彩的家庭私宴。宋慶齡聽後猶豫了一下,依然婉拒了。這樣,一次由蔣介石倡議的“家宴”,在宋慶齡的回絕下告吹了。宋慶齡的反感、冷淡,尤其是政治活動上的處處作梗,使得蔣介石對宋慶齡由惱怒發展到憎恨。在他的暗示下,特務們對宋慶齡採取的恫嚇和威脅也逐步升級。對此,宋慶齡毫無懼色,依然在公共場所露面。但宋美齡卻擔心了,她打電話給宋子文說:“你關照他們(指戴笠)一下,不准在阿姊那裏胡來,如果我聽到有什麼,我是決不答應的。”宋子文聽到妹妹的聲音既高,語氣又嚴厲,馬上就把這話轉告了戴笠。這一下擠在蔣介石和宋美齡之間的軍統局反而成了難人。不幹吧,怕有負老蔣;幹吧,又怕“夫人不答應”,更何況“夫人”也是“不好惹的”,真的“鬧出亂子來,委員長還是拗不過夫人”。對此,戴笠也傷透了腦筋。以後,凡是牽涉到宋慶齡的事,特務們就一直有所畏懼,不敢胡來。就這樣,在蔣介石這面“牆”的分界下,宋氏姊妹一邊在截然不同的政治生活圈子裏生活,一邊又不顧政治藩籬的束縛,始終保持著親密的骨肉深情,直到蔣家王朝逃到臺灣,才雲水相阻,天各一方,姊味間再也沒有見過一面。
彈指三十年過去了。1975年蔣介石死後不久,宋美齡闊別了染指近半個世紀的政治舞臺去了美國。1981年宋慶齡重病期間,囑託童小鵬同志,請友人向她在海外的親友問好。中國駐美大使館也及時地向宋美齡轉達了她二姊病危的消息。面對著這一切變化,照理說宋氏姊妹重敘骨肉情該是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了。然而,由於種種原因,宋美齡仍沒有勇氣跨出這具有歷史意義的一步。多少年的離愁別緒,她不心酸,也不哀傷嗎?長期孤寂地寄居在美國的宋美齡,看著自己的二姊安睡在親愛的父母身邊,遙望著綠草如茵,陽光和煦的宋氏墓地,那種“樹高千丈,葉落歸根”的故土情,那種千絲萬縷的姊妹情,難道還能使她的心境始終平如秋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