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忠臣蔣欽之死
大明忠臣蔣欽是怎麼死的?午門在故宮歷史上地位特殊,正門除了皇上進出,皇后只許大婚進一次,殿試只許一甲出一次。大凡聖旨傳詔、凱旋獻俘、新歷頒布等重大活動都在這裡舉行。據說午門斬首是假,廷杖是真,如果皇上看誰不順眼了,即使是勞苦功高的重臣,難免要嘗一嘗廷杖之苦。有史家統計,明朝遭廷杖的官宦達500之眾,那些抗擊打力弱的、被政敵指使校尉往死裡打的,致殘算幸運,致死也不鮮見,而御史蔣欽就是杖斃午門的冤魂之一。
明弘治九年(1496),38歲的蔣欽參加了殿試「國考」,大抵給祖宗燒了高香,雖無緣從午門正門風光一回,但入了三甲,賜了進士。蔣欽出仕即在政法系統,先任衛輝推官,相當於基層法院院長兼審計局局長,後任南京御史,相當於中央駐地方的紀委監察特派員。也許當時選拔幹部沒多少條條框框,也許政法幹部在那時就已高配半級,反正他從地方官拔擢京官僅用了幾年時間。御史職責包括整飭政風、遏制腐敗、針砭時弊、諫言立論,參誰一本,當事人極可能被「雙規」、被「雙開」,乃至人頭落地,九族株連,威力不可謂不大。但御史的監察對像畢竟是同僚,甚至是宗師,是同年,你若睜眼瞎別人要參你瀆職,你若今天讓尚書體無完膚,明天讓侍郎無地自容,大後天讓皇帝老兒下不了台,必然腹背受敵,四面楚歌,哪天風向一轉,打擊報復也夠你喝一壺。其實御史邀功如火中取栗,雖可逞一時之快,但奏疏這把雙刃劍,一撇一捺都是在刀尖上跳舞,像蔣欽便是在正德元年(1506)彈劾劉瑾時翻了船。或曰,如果不是御史擔當,蔣欽就不至於一線衝鋒、賠掉性命。
劉瑾這個人,雖是宦官,論權力,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論財富,可謂富可敵國。這些財富是怎麼弄來的?蔣欽在奏疏裡寫道:「昨瑾要索天下三司官賄,人千金,甚有至五千金者。不與則貶斥,與之則遷擢。」收人錢財,成人之美,此乃官場潛規則,而劉瑾斂財敢於突破規則掣肘,頤指氣使,雁過拔毛,海綿吸水太過斯文,淫威搾油才叫痛快,陞遷調任者要賄,視察歸來者要賄,不求政治進步只想熬到平安退休者亦要賄,不然豢養在東廠、西廠的特工們就要找茬重刑侍候。一官員巡視基層後,因未籌足賄金1000兩銀子,不敢回京,最後跳江自盡。劉瑾專權貪腐,朝野敢怒不敢言,而義憤填膺的蔣欽,誓與飛揚跋扈的劉瑾不共戴天。但這時的劉瑾在皇帝左右,也左右皇帝,收拾一個御史易如囊中探物。
出現包藏禍心的賊臣不一定可怕,遭遇忠奸不辨的昏君最最可怕,若要推選歷代昏君,武宗朱厚照勝出概率可能相當於千足金含量。據說幼時的朱厚照聰明伶俐、過目不忘、尊敬師長、團結同學,大家都以為這是一代明君的好苗子。弘治十八年(1505),他的父皇孝宗一命嗚呼,年方15的朱厚照不得不輟學登基,改翌年為正德元年。朱厚照稚氣未脫,羽翼未豐,偏偏趕上青春叛逆期,既有貪玩騎射的頑劣,又存英武彰功的幻想,孝宗死不瞑目啊,嚥氣前專門在乾清宮托孤於大學士劉健、謝遷等大臣,說「東宮聰明,但年尚幼,好逸樂,先生輩常勸之讀書,輔為賢主」。沒想到,劉健這幫大臣輔佐方案尚在腹稿階段,太監劉瑾已先人一步利用朱厚照的弱點,因勢利導、煞費苦心哄他找樂子,並輕而易舉博得寵信。每到興致處,劉瑾趁機奏事,而這時的朱厚照小朋友只顧著玩兒,哪裡還記得社稷安危、臣民苦樂,一揮手讓劉瑾看著辦。就這樣,肆無忌憚的劉公公可以放著膽兒操控朝政、安插親信、打擊異己、搜刮錢財了。這是一頁不忍卒讀的陰暗歷史,劉瑾竊權逞威、如狼似虎,朱厚照荒廢朝政、失察縱容。當然皇帝也是人,大家不能苛求他不犯錯,痛心疾首的是他聞過不喜、知錯不改,沒有認知錯誤的睿智,沒有面壁思過的自覺,沒有開門納諫的胸懷,以致蔣欽諫言除奸時,不但未獲「打黑英雄」、「反腐先鋒」榮譽稱號,反而招惹滅頂之災。或曰,如果不是皇帝昏庸,蔣欽就不至於屢諫屢挫、死而後已。
蔣欽第一次挨了30廷杖後,又上了這第二道奏折:「陛下試將臣較瑾,瑾忠乎,臣忠乎?忠與不忠,天下皆知之,陛下亦洞然知之,何仇於臣,而信任此逆賊耶?」但對一個15歲的孩子、一個被內宮「八虎」迷惑的幼主,縱忠心可鑒、以死相諫也難以感化只有符號意義的皇上,指望他幡然醒悟、鏟奸除惡未免天真,再添口實、再挨廷杖可以預見。廷杖是扒了褲子輪番打,那些細胳膊細腿的大臣無須30杖就要見閻王,而蔣欽挨了兩輪30杖尚能伏在草蓆上寫奏折,體質不可謂不紮實,這時他要審時度勢、知難而退,或許能撿條老命,但他置祖靈警示於不顧,義無反顧地用第三道奏折再次換來致命的30廷杖。或曰,如果不是有勇無謀,蔣欽就不至於過剛易折、自絕退路。
弄權者呼風喚雨、指鹿為馬,這類似於迴光返照,因為上帝要他滅亡必先讓他瘋狂,邪惡的軟肋就是與正義打持久戰,劉瑾的下場再次印證。正德五年(1510),右都御史楊一清等率兵平息寧夏安化王叛亂,班師回朝的路上,他與幾位大臣咬好耳朵,趁獻俘禮龍顏大悅之際,亮出叛亂禍起「清君側、誅劉瑾」的鐵證。武宗已至弱冠之年,心智漸趨成熟,一看革命革到自家頭上,終於震怒了。下旨籍沒劉家,珠寶金銀無數,還有玉璽之類禁物,好生後怕,遂決意將其凌遲處死。劉瑾被千刀萬剮、食肉寢皮是罪有應得,但九泉之下,蔣欽若知道此役的總策劃楊一清也是御史,沒準要欄杆拍遍。時武宗少年即位,不辨忠奸、難堪重任,而劉瑾囂張狡猾,如果韜光養晦、避其鋒芒,或可伺機智取。
蔣欽之死是必然還是偶然,聽著輕音樂的旁觀者,左手可以漫不經心地翻看發黃書卷,右手可以心猿意馬地移動天平砝碼。但必然與偶然,從來就是相輔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