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漠北大決戰
經過元朔五年的河南之戰與元狩二年的河西之戰後,漢匈戰爭的態勢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匈奴連續在二次關鍵性的戰役中慘敗,匈奴右賢王的部隊損失慘重,渾邪王與休屠王全軍覆滅,西北邊境上匈奴侵掠的威脅基本上解除。伊稚斜單于聽從趙信的建議,放棄漠南,將主力部隊撤到遠離漢塞的漠北地區,企圖誘使漢軍深入大漠,伺機予以殲滅,因此並沒有停止對漢朝邊境的侵擾。特別是位於匈奴東部的左賢王的軍隊,始終沒有遭受過沉重的打擊,依然保存著強勁的實力。就在河西之戰結束後的第二年,匈奴又分兵二路,各數萬騎,突入右北平、定襄二郡,殺掠千餘人後退出邊塞。
在漢武帝籌劃河南、河西戰役之時,原計劃只是奪回河南、河西二個戰略要地,在給予匈奴一定的打擊之後,只要能確保北部邊境的安寧,並無深入大漠與匈奴主力決戰的意圖。何況漢朝君臣一直認為匈奴是遊牧民族,四處遷徙,很難徹底制服,如果匈奴不再騷擾邊境,漢軍並不準備窮追不捨。但是匈奴侵擾勢頭未衰,北邊烽火未熄,反擊匈奴的戰爭只能繼續進行下去。
元狩四年(前119年)夏,武帝親自召集諸將會議,籌劃出擊匈奴事宜。武帝與諸將都認為:匈奴將主力撤往漠北,是以為漢軍沒有跨越大漠進行長途奔襲作戰的能力。如果漢軍能集中兵力,深入漠北,就可以充分利用匈奴這一錯誤的判斷,攻其不備,一舉殲滅其主力。武帝擬定並批准了這一作戰計劃,漢匈戰爭史上模規最大的一次戰略大決戰就此展開。
為了保證漠北之戰的順利進行,漢朝中央政府進行了充分的準備工作,從全國征發大批軍需物資,調集了十萬精銳的騎兵部隊,負責轉運輜重的步兵數十萬人,又從民間徵集馬四萬匹隨軍備用。漢軍原計劃均由定襄出擊,直赴大漠尋找伊稚斜單于的主力部隊決戰。就在大軍將出之際,從捕獲的匈奴俘虜口中聽說單于已經東去,於是臨時更改作戰計劃,命大將軍衛青與驃騎將軍霍去病各率五萬騎兵,分別從定襄、代郡出擊匈奴。這時,匈奴已探聽到漢軍即將大規模出擊的消息,趙信又向伊稚斜單于獻策說:「漢軍遠渡大漠,人馬必然疲憊,我軍可以坐收漁利。」單于採納了他的意見,將婦孺老弱及牲畜財產往北遠徙,僅留精兵在漠北等待與漢軍決戰。
由大將軍衛青指揮的西路軍出定襄迎擊單于主力。大軍臨行之前,老將李廣雖然已經六十多歲,但雄心未減,主動向武帝請求出擊匈奴。武帝認為李廣年事已高,沒有批准,但在李廣的一再請求下,武帝任命李廣為前將軍,歸衛青指揮。此次隨大軍出征的還有衛青的摯友、原合騎侯公孫敖。在元狩二年河西之戰時,公孫敖因延誤戰機被免除爵位,這次被任命為中將軍,也歸屬於衛青麾下。衛青出定襄後不久,就從匈奴俘虜口中得知單于的準確駐地。衛青為了使公孫敖有立功復封的機會,自己也企圖獨貪大功,於是命令前將軍李廣與左將軍趙食其兩部合併,從東路迂迴到匈奴側翼掩護主力部隊,而自己則與公孫敖等率精兵從正面攻擊單于。李廣深知衛青的用意,所以對這一反常的佈署極為不滿,厲聲向衛青抗議道:「我是天子任命的前將軍,理應作為大軍的前鋒部隊,為什麼要將我遷往東路?況且我自結髮以來就與匈奴作戰,直至今日才有機會能與單于作戰。我願意仍為前部,誓與單于決一死戰!」衛青見李廣不肯從命,竟然命令長史把軍令直接發至李廣的幕府。事情到了這一步,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李廣只得憤然離去,率部與趙食其奔赴東路。
衛青率主力向北推進一千多里後,突然發現伊稚斜單于的主力部隊正在前方嚴陣以待。久經沙場的衛青臨危不亂,一面下令用武剛車(一種帶有遮蓋的兵車)環繞為營,以防匈奴騎兵突襲;一面派出五千名騎兵衝擊敵陣。伊稚斜單于也出動萬騎應戰。戰場之上頓時號角齊鳴,箭矢紛飛,一片刀光劍影。兩軍將士拚命廝殺,一直鏖戰到傍晚時分,忽然間狂風驟起,沙礫飛揚,兩軍對面不能相見。衛青趁此機會命令左右兩翼漢軍迅速出動,將匈奴軍隊圍困在營陣之中。伊稚斜單于見到漢軍數量眾多,兵強馬壯,不敢再拖延下去,於是率數百名親兵趁黃昏之時從西北方向突破漢軍包圍,急馳而去。這時兩軍仍在激戰,直至夜幕已深,衛青得知單于已經突圍的消息,急令輕騎連夜追擊,衛青率大軍隨後而行,被圍困的匈奴騎兵趁機四處逃散。天明之後,漢軍已追擊二百餘里,但單于終於逃脫。衛青出塞以來,漢軍共殺傷俘獲匈奴一萬九千多人,推進至位于闐顏山(約位於今蒙古杭愛山南端)的趙信城(趙信降匈奴後所建,故名趙信城),用匈奴積蓄的糧秣補充軍需,焚燒其城及餘糧後班師而還。匈奴這時則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伊稚斜單于逃跑後下落不明,右谷蠡王自立為單于,後來得知單于尚在,方才去掉單于名號,恢復為王。
但李廣、趙食其率領漢軍在東道的進展卻極不順利。東道不僅路途曲折迂迴,而且一路之上水草稀少,漢軍行進十分艱難,又沒有嚮導引路,終於在茫茫的草原上迷失了方向。直到衛青大軍由闐顏山班師之後,李廣與趙食其才與衛青在大漠之南會合。衛青可能是對將李廣硬派往東道一事心懷慚意,特遣長史帶著乾糧與濁酒前去安撫李廣,並催促李廣速至大將軍幕府報告迷路的詳情,暗示李廣將責任推諉到部下的身上。李廣斷然拒絕這樣的不光彩的勾當,堅定地表示:校尉無罪,是我自己迷失道路,願意親身承擔一切責任。長史走後,李廣深有感慨地對多年來隨同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說:「我自少年從軍,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從來不曾落在諸將之後。如今隨大將軍出擊匈奴單于,卻迷失道路,這就是天意吧!我已年逾六十歲,難道還要再忍受那些刀筆吏的凌辱嗎!」說罷,李廣引頸自刎,一代抗匈名將就是這樣含冤悲憤而死。右將軍趙食其獨自下獄受審,後贖為庶人。
就在衛青從定襄出征的同時,東路漢軍在驃騎將軍霍去病的率領下,出代郡迎擊匈奴左賢王。霍去病雖然也統帥五萬騎兵,但所選的都是剽悍勇猛的年輕騎士,軍中沒有設置副將,而是以李廣之子李敢這樣年輕的將領與匈奴降將復陸支等為大校,代行副將職權,使軍隊指揮權高度集中。右北平太守路博德也歸屬霍去病指揮,從右北平出軍配合主力部隊行動。霍去病率軍北出代郡之後,命令全軍將士輕裝前進,跋山涉水,長趨直入二千多里,在大漠之上與左賢王的軍隊遭遇。經過數次激戰之後,左賢王大敗而逃,漢軍斬首俘虜七萬多人,俘獲單于近臣章渠,以及匈奴屯頭王、韓王等三人,相國、將軍等八十三人,斬殺北車耆(匈奴王號),封狼胥山(其地不詳。一說為蒙古克魯倫河之北的都圖龍山),祭姑衍山(今蒙古烏蘭巴托東南),兵臨翰海(其地不詳。一說為今貝加爾湖)而還。
在漠北之戰中,衛青深入大漠千餘里,擊潰單于主力,可是由於將帥失和,致使單于逃脫,將軍李廣自殺,趙食其下獄,功過相抵,因此衛青沒有益封,部將也無一人封侯。與衛青相比,霍去病的戰績更為輝煌,不僅深入大漠二千餘里,而且斬獲首虜也是衛青的數倍。武帝得知自己寵愛的年青將領再立功勳,非常高興,益封霍去病五千八百戶,部將多人封為列侯。又置大司馬一職,衛青、霍去病同為大司馬,下令驃騎將軍秩祿與大將軍等同。從此之後,衛青威望日衰,而霍去病則尊寵正盛,衛青的許多部下都紛紛投靠到霍去病的麾下謀求官爵。
作為一位年青的著名將領,霍去病確實有其獨特之處。他為人沉默寡言,但處事果斷。武帝欲教他學習吳起、孫武兵法,他回答道:「戰爭的勝負取決於統帥的決策正確與否,何必去學習古時的兵法!」此說雖然不一定正確,但這種傲視前賢的氣概卻令人肅然起敬。武帝為了獎勵他的顯赫軍功,修築了一處豪華壯麗的第宅,命他前去省視,霍去病卻回答道:「匈奴未滅,無以家為也!」這句千百年來一直為後人傳誦的名言,代表一代軍人勇往無前的英雄氣魄及其捨身為國的忠誠之心。武帝因此對他也更為敬重。
漠北大決戰,漢軍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從根本上扭轉了一百多年來匈奴騎兵肆虐邊塞,嚴重威脅中原農業區域,漢軍疲於防守的被動形勢。但是,漢軍自身的損失也相當嚴重,數萬名將士戰死在疆場之上;兩軍出塞時共有馬十四萬匹,回塞時不足三萬匹。然而與漢軍相比,匈奴損失則更為慘重,單于主力與左賢王的部隊死傷被俘共九萬多人,牲畜財產損失多得無法計算,迫使匈奴再度向北遠遁,造成漠南無王庭的局面。漢軍佔領了朔方以西至張掖、居延間的大片土地,保障了河西走廊的安全。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匈奴再無力向中原發動大規模入侵,漢匈戰爭的重心也由中原轉向了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