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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的覆亡與文景之治

秦的覆亡與文景之治

  西元前202年,劉邦、韓信垓下會師,項羽大敗至烏江自殺身亡,秦、漢兩個朝代的交替終於完成,中國歷史揭開了新的一幕。新興的漢王朝是在基本沿用秦制的基礎上存在和發展的,卻避免了重蹈秦王朝「二世而亡」的覆轍。漢初的幾朝政治家、思想家,在深入總結秦王朝滅亡的歷史教訓的基礎上,提出許多符合當時社會現實又對後世產生深遠影響的治國方略,為漢王朝的興盛和延續奠定了基礎。秦始皇統一六國,結束了春秋戰國長達五百多年干戈擾攘、諸侯割據的混亂局面,建立了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的封建國家。建國之初,秦王朝「作制明法」,「治道運用,諸產得宜,皆有法式」,在統治制度方面建樹頗多。秦始皇躊躇滿志,甚至預言:「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孰料事與願違,秦自統一六國算起,僅維持了15年,便二世而亡。開封建社會一代先河的秦王朝,為何享祚短暫,上演了一出歷史悲劇?細加分析,不外乎以下幾個原因。
  對六國舊貴族和政治上的反對派實行嚴酷的鎮壓。秦始皇統一全國後,在地方實行郡縣制,但只分派原秦國的官吏到各郡縣任職,原關東貴族官僚則一律不用。與此同時,還遷徙關東豪富12萬戶於咸陽,以加強自己的統治。又下令將南蠻(楚)、東夷(齊)的貴族官僚流放。修建連接各地的馳道,也是要加強對原六國貴族的防範和控制。這些高壓政策,加之統一戰爭中不少六國貴族官僚被殺害,引起了關東貴族官僚及其後裔的強烈反抗,有的甚至提出了「復仇複國」的口號。如原韓國貴族張良,在韓國滅亡後淪落為「黔首」,因而對秦朝懷有刻骨仇恨。在其弟死後寧可不舉行葬禮,也要以全部家財尋訪刺客,所以才有秦始皇東巡路過博浪沙,被刺客用大鐵椎猛擊乘車的事件發生。國破家亡的楚人更以「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相號召。秦始皇不分青紅皂白地焚書坑儒,也激起了不同政見的士人的強烈憤慨。到陳勝吳廣起義時,全國對秦暴政的各種積怨與忿怒火山般地爆發出來。
  浩大的戰事和工程,耗費了不少國力。秦滅六國的最後階段,北方匈奴趁機佔領了河套地區。當時秦始皇忙於統一戰爭,無暇顧及,只採取厚幣重賄的消極辦法抑制匈奴進一步侵略的慾望,沒有從根本上消除匈奴的威脅,社會上甚至流傳「亡秦者胡也」的說法。秦始皇要去掉這個心腹之患,派蒙恬兩次率數十萬大軍北擊匈奴,收復了河套南北廣大地區。為防禦匈奴再度南犯,還下令修建了萬里長城。這些舉措都花費了巨大的人力、財力、物力,使原本脆弱的經濟雪上加霜。
  奢靡殘暴給人民帶來苛重的徭役賦稅。經過長期戰亂方實現統一的秦朝,本來就財政拮据,國庫空虛,且百廢待舉。如能實行與民生息政策,注重發展生產,再隨著生產的發展而適當增加賦稅徭役,人民就會比較容易接受,新政權才會獲得喘息和鞏固的時間。但秦王朝偏偏不是這樣,全國統一後,仍連年征戰不已,濫用民力。戍守邊境,修築長城,建造宮殿,築馳道,鑿靈渠,轉輸糧草,徵調了大量民力。據範文瀾考證:當時全國人口2000萬左右,而服役的人數總計不下300萬,占總人口數的15%。全國共修建了700多座秦始皇的離宮別館。都城咸陽附近的270座宮殿,還用複道、閣道、甬道等建築連接起來。特別是渭水以南的阿房宮,規模大得驚人。秦始皇不但為生前建造了豪華的宮殿苑囿,而且為死後修建了豪華的陵墓。據估計,僅完成陵墓的修建,就需要當時全國的勞動力每人服役120多天。秦二世胡亥即位後賦斂無度,繼續大興徭役,修造阿房宮,發民遠戍。這種無休止、無盡期的徵發,造成「丁男被甲,丁女被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的悲慘景象。徭役繁重,征伐頻仍,必然需要大量的糧餉物資供應,必然加重人民的賦稅負擔。秦朝的地租原定為十稅一,另有口稅。可是後來卻增加到占農民全年收入的2/3以上。被搾幹脂膏的農民,不得不「常衣牛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
  庸君佞臣加速了秦王朝的垮臺。秦始皇的最大失誤之一,是未能在生前確立太子扶蘇的領導地位。扶蘇親眼見到秦始皇實行的繁重徭役、過度賦斂和苛刻刑罰,造成了社會危機,曾屢次勸諫,因而被貶到上郡,不許他在咸陽過問政事。秦始皇直到行將去世,才下詔要扶蘇回咸陽,想讓他繼承王位。但為時已晚,「沙丘之變」使秦始皇一生最後一個不失為明智的考慮化作泡影。扶蘇被假詔書「賜死」,胡亥在趙高等人的陰謀策劃下登上了皇位,從此加速了秦的敗亡。胡亥名義上執政,大權實則被趙高獨掌。趙高玩弄權術,使胡亥不理朝政,而自己則恣意「指鹿為馬」,造成統治集團內部的混亂與誅殺,使大批忠臣良將死於非命,嚴重削弱了統治的中堅力量。後人因此評論說:「秦使趙高執轡而覆其車。」
  記取秦亡教訓,是漢初從高祖、呂後到文帝、景帝幾朝君臣都十分重視的。圍繞這個問題的討論,前後持續了40多年,進而得出了許多有價值的見解,其中的佼佼者就是賈誼的《過秦論》。正是在總結秦亡教訓的基礎上,西漢政權採取了諸多改進措施。「民為政本」。追隨劉邦定天下的政治智囊陸賈,在西漢政權立足未穩時便已開始思考秦亡的教訓。他在《新語》一書中指出:「事逾煩,天下逾亂;法逾滋,而奸逾熾;兵馬益設,而敵人逾多。秦非不欲為治,然失之者乃舉措暴眾,而用刑太極故也。」又說,古今帝王成敗之道,最根本的一條是能否「得民」。陸賈的主張,反映了漢初社會休息民力、恢復和發展生產的客觀要求,又是新政權施政的當務之急,所以被高祖和群臣所激賞,並成為此後幾十年裏「無為」政治的指導思想。文帝時,賈誼以「過秦」為題寫了3篇文章,對秦亡教訓進行了系統的總結,進一步豐富了陸賈的認識。他指出:「夫民者至賤而不可簡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今,與民為仇者,有遲有速而民必勝之。」賈誼還進一步指出:人民是一切的根本,最有力量的是人民。「夫戰之勝也,民欲勝也;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這些見解,對於君臨天下的帝王來說,無疑具有極強的鑒戒作用。
  抑制商賈。劉邦即位之初,社會經過長期戰亂,城市人口散亡,經濟凋敝。商賈乘機囤積居奇,牟取暴利。有的還用錢購買土地,同新興地主爭奪土地與勞動力;有的則憑藉巨額財富,操縱物價,並有意給官府製造困難。當時農民之所以貧困,重要原因是商人的盤剝,劉邦看到這種情況對於恢復人民生計、穩定社會秩序,是很不利的,因此決定採取抑制商賈的政策。規定商賈及其子孫不得為官吏,商賈不得擁有私有土地,加倍徵收商賈的算賦,等等。
  「掃除繁苛,與民休息」。有鑒於秦「賦斂無度」、「戍徭無已」的教訓,漢初施行了與民休息、「無為而治」的政策。「休息」,指的是政府徵調賦稅徭役以不影響農業生產為度;「無為」,則是要求政府不要在賦稅徭役制度之外額外徵調,少幹甚至不幹無端擾民的事,以免影響農民生產。
  首先是減輕農民的徭役負擔,保證從事農耕的時間。如惠帝修築長安時,使用奴隸與刑徒代替農民;呂後改戍卒的終身服役制為一歲而更之制;景帝把成年男子的始役年齡從15歲提高到20歲。文、景時期,幾乎沒有徵發農民築城、建宮殿、修墳墓及其他勞役的事情發生。這一切表明,西漢前期確在盡一切可能減輕農民的徭役負擔。
  其次,減輕農民的賦稅負擔。西漢之初,劉邦就已減田租率為「什五稅一」。以後,惠帝、呂後時期也沒有改變。文帝前元二年和十二年,曾兩次宣佈減當年田租率為三十稅一,前元十三年,又免除全部田租。景帝以後,基本確立了三十稅一的田租率。這些措施,使秦末以來受到巨大破壞的農業經濟,很快獲得恢復與發展。到漢武帝即位時,國庫盈溢,社會財富已是相當充裕了。
  「蠲除苛繁」,更新法制。秦王朝幾乎全盤繼承了奴隸制社會的一套嚴刑峻法,以暴虐治天下而天下亡。對漢初統治者來說,這個教訓特別深刻。劉邦入關之初,就譴責秦「誹謗者族、耦語者棄市」的苛法。漢初在法制上的改革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注意依法辦事,吏治較清明;二是在法制內容上有不少更新,刑法較前大為寬鬆。
  親善鄰邦,穩定邊防。秦朝初年周邊民族不斷內犯,秦王朝不得不多次對周邊民族用兵,導致國力衰落,這對於西漢政權也是十分深刻的教訓。劉邦初時雖有貿然進攻匈奴之舉,導致「白登之圍」,幾乎喪失建國之基,但事後冷靜分析了形勢,改以「和親」代替戰爭。呂後時,儘管匈奴冒頓單于驕傲無禮,還是以友好和善的方式對待之,並許以「和親」。文、景兩帝,也都實行與匈奴和親的友好政策。這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匈奴對北部邊境地區的襲擾,為休養生息政策的實施創造了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
  虛心納諫,重用直臣。漢初的政治智囊們普遍認為,秦亡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君主肆其淫威,堵塞言路。所以不時提醒最高統治者:如果朝廷上聽不到一句不同意見,離垮臺就不遠了。漢初的幾位帝王比較清醒冷靜,廣開言路,虛心納諫,使賢者各盡其言,無疑是受了這些見解的啟發或影響。當初劉邦攻進咸陽後看見秦宮的珍寶美女,曾經心旌搖盪,在受到樊噲責問後,便立即打消了貪圖眼前富貴的念頭。劉邦晚年還割愛納諫。他喜愛戚姬及戚姬生的趙王如意,有意廢太子而立如意。但群臣認為,自古長子為太子,如果沒有大錯是不能廢的,憑一己好惡而廢立,是為政之大忌。高祖終納群臣所諫,捨所愛而不廢長立幼。
  漢武帝敢於殺伐決斷,執法嚴厲,是出了名的,但總體上也善於聽取臣下的意見,喜重用直言相諫的骨鯁之臣。為了避免偏聽偏信,使下情上達,他還鼓勵「四方之士多上書言得失」。在他治下,形成了一種言路寬、忌諱少的政治清明局面,有不少大臣敢於犯顏直諫。大臣汲黯曾當著眾臣之面批評武帝是「內多欲而外施仁義」,漢武帝聽後大怒,拂袖退朝。然而漢武帝並沒有因此怪罪汲黯,相反,對汲黯更加信任敬重。重用直臣,採納大臣們提出的正確建議,對漢武帝的文治武功起到了良好效果。元朔二年,主父偃上「推恩策」。漢武帝採納了其建議,解決了漢初以來諸侯王尾大不掉的問題,加強了中央集權。
  倡儉抑奢。秦王朝統治者「大興土木」,追求奢侈腐化的生活,為此而徵用的徭役壓得老百姓喘不過氣來,導致天下反抗。漢初統治者吸取了這一教訓,諸事儘量從簡,節省財政開支。「文景之治」更是開創了接連兩代清明的儉樸之風。而倡儉抑奢之風的形成,首先與統治集團對奢靡的重大危害的清醒認識大有關係。文帝之前的社會狀況,一方面是經過幾十年的休養生息,經濟由凋敝走向復甦;另一方面是復甦的經濟面對日益見長的奢靡之風,呈現出不堪其負的態勢。對此,賈誼在《治安策》裏,有非常形象的描繪。大致可以概括為:衣飾務求華麗,飲食務求鋪張,居陳務求虛榮,視聽務求聲色。富人家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幾乎吃盡了五方美味;至於歌舞翩躚、燈紅酒綠的淫蕩生活,商賈富戶競相攀比,花樣翻新。這樣一來,生產與消費出現了失衡的狀況,「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饑,不可得也。」於是,初步穩定下來的社會局勢又顯得動盪不安了:殺父害兄、謀奪家產者有之,偷盜宗廟門簾祭器者有之,白晝搶劫肆意行暴者有之,詐騙糧食賦稅者有之,偽造憑證巧取暗奪者有之,乘坐公車、揮霍國家資財者有之。總之,為奢靡而追求財利,什麼道德良心、社會規則,都難以阻止人們去鋌而走險。在痛陳了奢靡之風的危害之後,賈誼指出:當前為政的關鍵之一,就是要抵制奢靡,宣導儉樸之風;窮家底只有過緊日子,社會才不會由於經濟失衡而陷入危機。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移風易俗」,從而「使天下回心」。賈誼的主張深為新即位的漢文帝賞識,並決定把倡儉抑奢作為一項保證長治久安的根本政策加以推行。
  賈誼還指出,倡儉抑奢必須有制度保證。賈誼的這個主張也得到了文帝的採納。當時,奢侈現象在官宦顯貴中尤其嚴重。比如,淮南王劉長,自恃為皇親,根本不把朝廷倡儉的申令放在眼裏。漢文帝見他留在京裏影響不好,便遣歸封邑。但劉長劣性不改,依然大肆揮霍國家資財,其他的一些官僚也紛紛效仿。僅因每年乘公車遊山玩水的費用,就給國家財政和地方財政造成了沉重的負擔。於是,文帝以整肅官風為重點,制定了一系列的制度和措施。比如,郡縣罷獻、侯國罷貢制度的確立,堵死了王公顯宦獲取奢侈品的重要管道;列侯一律回封地就食制度的確立,使得吏卒運輸開銷越來越大的狀況頃刻改善;裁減宮省郎員、官府吏員的數額和解散中樞警衛部隊,大大減縮了國家軍政開支;皇家苑囿一個個碾平散為農田,御用的馬匹轉給驛站,為落實取消宴遊和射獵活動的命令提供了保證。還有官員俸祿的調整,廉吏要求的規定,公車制度的整頓,以及倡儉抑奢法令定期向民眾宣講的舉措等等,無不體現了對制度保證作用的重視和依靠。
  一般說來,有制度總比沒制度好,但事實上,有了制度如不能實行,壞作用反而更大。漢文帝為了避免那種耽於空言、不見落實的狀況出現,首先對高官顯貴採取了有法必依、違法必究的態度。文帝前元二年冬十月,朝廷頒佈了諸侯一律回到封邑去的詔令,但時隔一年,仍有許多人滯留長安。於是,文帝頒詔重申,並對曾在挫敗呂氏陰謀、保住漢室江山的鬥爭中立下大功的重臣周勃,給予免去相位、發遣歸邑的嚴厲處分,結果駭得列侯紛紛打點行裝,返回封邑。
  漢文帝之所以能言必信、行必果,與他本人以身作則有極大關係。他在位23年,力行儉樸有口皆碑。平常穿的是黑色顏料染成的粗布袍,腳下套著木頭皮革製成的複底鞋,睡的是莞草蒲葉編成的蓆子,居室裏掛的簾帷,全用臣工們上書用的布袋剪裁拼接而成,處處「以示敦樸,為天下先」。向來為封建統治者看重的宗廟和陵寢,其簡陋的程度,也為古今罕見。有一次,他想造個露臺,召來工匠估算,價值百金,相當於十戶中等人家的產業,便馬上打消了營建的念頭。有一次,地方上獻來千里馬一匹,時值罷貢罷獻詔令頒佈不久,他不僅馬上予以回絕,並且察覺到積習日久、改轍不易,於是再下通告,拒絕貢獻。此外,漢文帝還注意管好家屬。慎夫人是他的愛妾,卻「衣不曳地,帷帳無文繡」;太子(即漢景帝)在他的教育和要求下,自小養成了儉樸的品性,使得文帝開創的儉樸之風,在景帝時期得以繼續。
  總之,由於漢初統治者能夠以史為鑒,汲取秦亡的歷史教訓,改革秦王朝的弊政,實行了一系列有利於人民休養生息、發展經濟、穩定社會、防止統治集團腐敗的政策,因而出現了被歷代稱頌的「文景之治」。但也應該看到,漢初的改革是有其階級和歷史局限性的。一些看來對農民有利的措施,實則對地主、商人更為有利。例如,文、景減免田賦,地主獲利最大;入粟拜爵,也有助於商人政治地位的提高。另外,文帝為求得政治上的安定,對同姓諸侯王的權勢雖曾有所限制,但未能採取果斷措施消除其動亂隱患,終於在景帝三年爆發了吳楚七國之亂,給國家和社會帶來新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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