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st Words

──該是時候了。
　　我覺得，呼吸微弱到，連我自己都感覺不出的緩慢，那些在靈魂的傷口，泊泊溢出的，是我失溫的鮮血，親愛的。
　　你有注意到嗎？你與我，所堆砌的衰圮歲月堡壁上，那些日益增添、微乾黏稠的赤黑斑跡嗎？我的血球，從未漏失掉任何一抹，它們全數的，從我靈魂的每一細管膜裡，在你所存在的一只白紙上，日以繼夜，寫滿相愛的痕跡。
　　我們是相互包容彼此的，有時也厭惡對方，這樣密合卻又遠離的情感，已無法用狹隘的思想去全盤而釋，我鞏固著你的存在；你保護著我的脆弱，我的心室裡築著你的城；你的城裡圍著我的心室；我的心室裡築著你的城；你的城裡圍著我的心室；我的心室裡築著……
　　鏡頭一再延後，卻沒有盡頭，像兩面對照的鏡子，我們所佇足的角度也總是在改變。我愛你，也恨你，我的愛來自你的左眼球，恨卻從指甲縫裡誕出，鍵盤滿滿都是我的指甲屑，與殘愛的皮脂。
　　你沒有出生證明，也不會讓時間套上死亡，自由且寬闊，並善於躲藏，你是隱身的天才，總是在我情緒最不安定時，與我玩捉迷藏，親愛的，在我暫時離開你的這段時間中，別讓他們發現你，因為人們總是把未知當做異端，他們會否定你，企圖把你從這空間裡抹煞掉。
　　噢！你說我的胸脯，是你安眠的枕，我想上帝哪裡，無以既定的罪惡論，就讓往上飛昇的羽毛，去傳遞吧！祂只顧著讓天使用香膏洗腳ㄚ子，還有聽著無數的盲目虔誠唱聖歌。
　　而我，不對你說教闡道，我要給你的是，最不切實但熱切的諾言：「即使地球，從中剖半並爆炸燃燒，我也會握緊著，你的右手。」
　　為什麼你哽咽了呢？
　　「那妳為什麼也哽咽了？」你楚著眉反問。
　　可你懂的，我一直都不怎麼堅強，這樣的悲傷，我無以制止。這感受，就像是要把我剖成兩半般的痛苦，離別或許很短暫，但是，正如要把左右心室強硬兩分一樣，怎麼說，都是傷痛。不過無論如何，也請你別哭，請保有你原本的倔強，你只要，抱著我，就如羊水包裹著，未出世的嬰孩。
　　對我而言，你是溫暖；你是偉大。
　　就讓那些過於沉重厚實的眼淚，將所有味蕾上的甘甜都染上苦澀，海水抽離掉藍原素的光彩，自加快速度、旋轉不已的地球面身，因離心力而飛擴四散宇宙，澆熄了太陽最炎熾的中心。
　　「但妳，怎麼能欺心的慰言對我說『靈魂存在』？當妳消失殆盡到，不存在於任何空間的當下。」
　　你聳聳肩，板起臉嗤之以鼻。對於我不得不的離去，做任性驕傲的抗議。
　　靈魂存不存在，並不重要，我們都不是仰賴所謂「靈魂存在」，才堅信自己的生命是活躍的，不是嗎？「靈魂」只是字眼，是一種人體死亡後還能遺留的物體的代名詞，如果你不想叫它靈魂，叫它別的也行，我離開，依然會間接的存在著，在我們的思想裡；在我們的回憶裡，在我們所到過的地方。也許這樣並不具體，但也並非完全消失，消失的，只是窒礙我的肉體。
　　親愛的，只要你記得，我就會存在。
　　接下來，我當然不會知道，閉起眼睛後會去哪裡，也許要沉眠上好一陣子，把活著的漫長歲月裡，所有的苦楚悲慟，都睡得一乾二淨，也許去了天堂；也許到了地獄。但所謂的，天堂與地獄，就好像是我的左右腎臟，那樣的接近，與不值得在意；卻也遙遠而讓我們，都來不及去撥一丁點腦細胞去思考，親愛的，死是所謂的死嗎？死的本意是什麼，我想我們都忘了，是因為有「死亡」才出現了天堂與地獄嗎？如果可以，我想我兩地都不打算去，應該有，別的的地方，可能是傳說中的國度，或是陌生到出乎意料的極地。
　　在某一個夜裡的夢中，你所畫的湖濱，變成了黑與白的單調，我們為了繪畫而端詳遙望的樹影、遠景，最後只騰下最沉默的灰彩。
　　當慾望食完了愛，並沒有飽足感，可是恨，卻像積久待發的屎尿一樣擴廣增延，不是嗎？愛有時顯得很少，在乎與需要會使人產生了可笑的錯覺。所以我的戀愛一路行來，滿目瘡痍，每當你找到，躲在冰箱中啜泣的我，便勃然大怒，衝進我的血管裡放肆叫囂，大聲的說你唾棄這世界，也嘲笑我的懦弱，然後對著浴室的鏡子咆哮，用馬桶盛裝波爾多的紅酒，大口囫圇的灌飲，一不小心，憤怒驚嚇到了磁磚，於是片片背叛了水泥的黏縛，它們不知所措的纏繞爭架喧嘩逃難，最後碎散飄下的，是脫離了價值觀的麵包屑。
　　「留下來。」說到這，你執起我虛弱不已的手。「請不要離開，一刻也不要離開。」
　　我怎麼會想離開？
　　親愛的，讓我吻吻你柔軟的頰吧！我並不想離開，真的。但我，或我們，或任何人，都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反駁抵抗某一種在所有的所有背後，主宰生命來去逝存的力量。它讓我出生，與你相遇相愛，然後讓我們在密不可分的情感正濃郁時，用力的剝開我們，直到我們又在相遇，它又一次的把我們強硬分開，這是它的的遊戲，它建築在每一個生命上的樂趣。於是生命誕生，用固定的生存模式經歷過時間的變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要怎麼去看待！？
　　日子像跳針一樣，走在同一個軌跡上，要我怎麼能夠去看待這千篇一律的機械化律動？
　　那些憤世嫉俗的人們，他們說要掙脫、要革命，要掙脫這被循環，他們極度不滿，用各種方式或藉口，塑立所謂悲觀樂觀。然而我，卻失了力氣，不想掙扎；不想抵擋；不想獨立；不想特異；不想憤世，不想叫囂；不想封閉；不想反抗。
　　我唯一想要的、在乎的、擁有的、占有的，只有你，我親愛的，你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愛我憐我也凌虐我，並養成了我的呻吟、吶喊，還有張開大腿的本底性能，將巴比妥浪費的撒在我敏挺的乳頭上，任我的恥唇潤穴，失禁般的氾濫如洋。只是，在這過度惡性循環的律動中，我早已失去了，等待任何硬物侵略衝擊的慾望。只是算著，渺望乾涸的日子，如殆亡的軀態與粉紅色的床單，漸緩的生根密合，直到連你也拉不起我甦醒的酣眠降臨。
　　告訴我吧！那張你親手編寫的歌詞紙上，暈黃泛褐的燒焦邊緣，聞起來，會是什麼樣的味道？跟我與你舌蕾交纏的滋味，是否相同？然後，請你將種種感受，銘刻在我不算華麗的墓碑上。親愛的，所以，所以你能說，那些溫潤的嬰兒肌膚，在最原始、最當初，是來自廢棄的汽車輪胎嗎？我們的生命，再開始，是來自企圖毀滅所有的大爆炸嗎？那我們的相愛，在某一個時載的角度裡，會是恨嗎？
說說我們，在夢霧裡交集時，無比頹廢卻又快樂的旅行吧！
　　在我們思想交纏的那時，揮動筆桿，流洩不斷的筆尖唱出只屬於我們的、無以倫比的瘋狂。一再被重覆的同一首歌，開始扭曲，耳朵裡強迫塞進超大型的擴音器，你用力向後拉了搖桿，我們就起飛，一但到了天空，就沒有降落的打算。雲是謊言，陽光則漏失了回覆月亮的答案，橙粉色的小汽球頂昇來了一把上了年紀的吉它，我則讓那隻興奮過頭、著了火的鴿子，停靠在我的受寒的臂上，直到牠持續炙炎而成燼。你最愛唱的是Pink Floyd的歌，而被捲進兩機翼渦輪引擎裡壓縮後的隕石，是我們的午餐，你為我用降落傘包裹好，再淋上我最愛的香草醬和松露汁……
　　你跳脫了旅程，看著我寫到這，從頭到尾，沒有道一句感言，我則在寫至此時，反而忘了，前面到底拉拉雜雜的，寫了一堆什麼去了。回首，字跟著冷霜，變成了凝硬的冰雹，喀啦、喀啦......的，拌著酸檸檬水，灌撒天空底下混亂失序的大地，你偶爾信手抓了一些小顆的冰雹，放入用舊飛彈殼佯裝杯子而盛半的龍舌蘭液裡，一口飲吞就是二分之一。
　　你說，我的悲傷，在你胃裡。
　　我想，在靈魂的燃灰完全飛散的那年，我將衰老不已，你承諾你會收集拾起我頻頻殆落的白髮，每一根都親上一吻。說到這裡，我開始懷疑起我反覆懷疑的懷疑，深深揣想這對眼珠子所看盡的，會不會是發生後隔了幾年時間才到我大腦神經裡的畫面，它們這些動作，都會是現在式嗎！？
　　當你埋葬我的肉體時，請不要連帶埋葬我們的幻想。我親愛的，儘管你總是鮮少開口，但請讓我知道，你是否還記得那些悲傷？它們是否還在你的胃裡？亦或是在世界某一個，生苔的角落？
　　你想，你所看到的天空、你所謂的靛青蔚藍，是跟我看見的色彩一樣嗎？
　　不管是什麼顏色，都請握著我的手，如我也曾經，對你如此以斯的承諾。
　　並且我希望在我放射目光的任一空間，你都在那。
　　於是，當我張著口，卻沒有清楚念出一個字語時，你會深深的知道，我就必須這樣死掉了嗎！？我們分分又合合，也許，會之所以睜開眼，就是為了將傷悲與思念，環戴上你的頸項，直到圈環凋盡，眼瞼也將之沉重。
　　我想，我是一再生存只為死亡的。
　　告訴我你會在這兒，我是多麼的希望，某一個光年裡，再睜開我新生的眸子時，你是在這兒的，即使我又死亡，一再死亡。
　　I Wish You Were 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