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的立嗣之爭
孫權威鎮江東數十年,堪稱一代雄主。但是,他晚年的家庭生活卻相當不幸,這集中反映在他的立嗣之爭上。
據《三國志‧吳書》記載,孫權共有七個兒子:長子孫登,次子孫慮,三子孫和(《三國演義》誤稱為「次子」),四子孫霸,五子孫奮,六子孫休,七子孫亮(《演義》誤稱為「三子」)。黃初二年(221),孫權受曹丕之封為吳王,按照慣例,立十三歲的孫登為王太子。黃龍元年(229),孫權稱帝,又以孫登為皇太子。孫登為人謙和謹重,禮敬大臣,體察下情,友於諸弟,頗得人望,堪稱比較理想的儲君。可惜的是,孫登在赤烏四年(241)就病死了,年僅三十三歲。此時,孫權已經六十歲,老年喪子,其悲痛是可想而知的。
在孫登病死之前,孫慮已於嘉禾元年(232)去世。於是,孫權很自然地於赤烏五年(242)立十九歲的三子孫和為太子。孫和從十四歲起師從著名學者闞澤,「好文學,善騎射,承師涉學,精識聰敏,尊敬師傅,愛好人物」(《三國志‧吳書‧吳主五子傳》注引韋昭《吳書》),頗受大臣稱許,也是一個較好的後嗣。
就在孫和立為太子半年後,孫權又封四子孫霸為魯王。本來,皇帝之子受封為王並不奇怪,但孫權對孫霸「寵愛崇特」,其待遇與孫和幾乎沒有區別。作為父親,這樣做可以理解;而作為皇帝,這卻違背了封建社會的一個重要法則──「嫡庶有別」,「尊卑有序」。這樣一來,孫霸恃寵驕縱,處處與孫和分庭抗禮;他身邊一幫熱衷利祿之徒也巴不得他能取代孫和,以便攀龍附鳳,飛黃騰達。對此,孫和及其侍從之臣也不能不有所防範。於是,兩宮之間的矛盾日益明顯了。
在此情況下,如果孫權明確宣佈以孫和為嗣君的決定不可動搖,以絕他人覬覦之念,同時教育孫和、孫霸和睦相處,問題是不難解決的。可是,孫權卻沒有這樣做,僅僅禁止兩宮交接賓客,命令二子專心求學。這種不問是非曲直的做法,一方面使孫和產生可能失位的隱憂,另一方面卻助長了孫霸的僥倖心理,兩宮矛盾不但沒能消除,反而進一步發展了。由於太子乃是「國本」,關係到東吳江山由誰執掌,大臣們當然要表示嚴重關注:「丞相陸遜、大將軍諸葛恪、太常顧譚、驃騎將軍朱據、會稽太守滕胤、大都督施績、尚書丁密等奉禮而行,宗事太子;驃騎將軍步騭、鎮南將軍呂岱、大司馬全琮、左將軍呂據、中書令孫弘等附魯王:中外官僚將軍大臣舉國中分。」(《三國志‧吳書‧吳主五子傳》注引殷基《通語》)大臣分為兩派,吳國統治集團出現了嚴重的裂痕。
這時,孫權開始產生了危機感:「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將有袁氏(按:指袁紹集團)之敗,為天下笑。」是的,此時的東吳已經有點像袁紹臨死前二子爭立、部屬分派的樣子了。孫權看到了前車之鑑;然而,他已經年邁了,明辨是非的眼力已大大減弱,果於決斷的氣魄已消磨殆盡。所以,他並沒有真正吸取袁紹的教訓,既不能旗幟鮮明地維護孫和的嗣君地位,又不能毅然決然地打消孫霸的奪位野心,一直猶豫不決。更糟糕的是,孫霸的支持者中,好幾個都受到孫權的特別寵信:一是全公主(孫權之女,全琮之妻),因與孫和之母王夫人有矛盾,故唯恐孫和成為國君,是一個喜歡搬弄是非的角色;二是侍中孫峻(孫權侄孫),就是後來謀害諸葛恪、敗壞吳國朝政的那位野心家;三是中書令孫弘,是一個陰險狡詐的小人;此外,全寄(全琮之子)、吳安(孫權母舅吳景之孫)、孫奇、楊竺等也都是投機取巧之徒。在他們的蠱惑蒙蔽下,孫權一次又一次地鑄成大錯:
首先是偏聽偏信,逼死孫和之母王夫人。孫和立為太子後,孫權本欲立王夫人為皇后;但因全公主屢進讒言,此事未果。有一次,孫權患病,孫和入廟祭祀,順便到張妃叔父張休(張昭之子)家看望,全公主竟誣告孫和與張休私有所議,心懷不軌;又造謠說王夫人見孫權病重,面有喜色。孫權大發雷霆,致使王夫人憂懼而死。從此孫和少了一個保護人,寵信漸減,而孫霸更加咄咄逼人。
其次,濫責大臣,自毀棟樑。太子太傅吾粲,竭力維護孫和的正統地位,建議使孫霸出駐夏口(今湖北武漢),命楊竺離開建業(今南京市),以免兩宮爭競不已,竟被下獄而死。太常顧譚(顧雍之孫)力主分別太子與魯王的禮秩,使二者相安無事,竟被流放交州(治所在今廣州市)。就連孫權一向倚為幹城,忠勤國事的丞相陸遜,也因主張「太子正統,宜有磐石之固,魯王藩臣,當使寵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獲安」,竟引起孫權的不滿,「累遣中使責讓」,使這位文武雙全的蓋世奇才憤懣而死。此外,因維護孫和而遭貶斥的官員還有不少。 孫權如此荒唐處置,不僅使吳國損失了一批治國理民之才,而且也損害了孫和的威信,助長了孫霸的氣燄。
再次,幽閉孫和,愈增混亂。隨著矛盾的複雜化,孫權對孫和的不滿也日益增長,後來竟下令幽禁孫和。這實際上是發出了廢太子的信號,在朝廷中造成了更大的混亂。驃騎將軍朱據、尚書僕射韋晃率諸將請求釋放孫和,竟被抓進大殿,各杖一百。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上書申述廢太子的危害,竟遭到滿門抄斬的慘禍。不久,已領丞相重任的朱據又因諫諍不已而「左遷新都郡丞」,在他貶謫途中,孫弘利用孫權病重之機,矯詔「賜死」,東吳政權又失去一根棟樑!
到了這種地步,孫權再也不想保留孫和的太子地位了;但對千方百計取代兄長的孫霸,他也毫無好感。思前想後,他埋怨大臣們沒完沒了地上書進諫,更痛恨孫霸的黨羽們橫造事端,釀成禍患。怎麼辦?他的決定仍然是各打五十大板。於是,赤烏十三年(250)八月,他下令廢掉孫和,徙置故鄣(今浙江安吉西北);賜孫霸死,誅其黨羽全寄、吳安、孫奇、楊竺。 是年十一月,另立八歲的幼子孫亮為太子。這場曠日持久的立嗣之爭,拖延了整整八年,終於以孫和、孫霸兩敗俱傷,大臣凋零,朝綱不振而告終。
此時,孫權已屆古稀之年。這場混戰拖得他筋疲力盡,留給他的是父子反目、兄弟成仇,是滿腹悲愴、無窮悔恨。然而,他又怪得了誰呢?主要責任還在他自己!
當然,孫權的家庭悲劇並非絕無僅有。為了追逐最高權力而骨肉相殘,變詐百端,這正是封建社會中普遍性的悲劇。可惜的是,羅貫中只用幾句話交代了一下孫權立嗣的經過(見《 演義》第108回),而未能展開描寫。不然,孫權形象定會比我們今天看到的深刻得多,豐滿得多,《演義》的總體認識價值也可能增加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