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日本作家:桐生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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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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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一直活得像個千金小姐的仙度拉,被趕到了宅邸中最狹窄,也最不見天日的房間裡。而她原本住的房間則讓給了繼母和繼母帶來的兩個姊姊。
原本仙度拉很喜歡一個人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靜靜的唸書、畫畫、刺繡……過去一直是獨生女的仙度拉很習慣這種孤獨生活,她並不喜歡到外頭去,也不喜歡和朋友聚在一起四處遊玩;總之,她是個內向的少女。
不過,儘管她個性內向,但心思卻很細密,內心深處總是不斷在成長。她有很強的洞察力,而且比同年齡的孩子更加懂事,只不過她很少把內心的話拿出來和別人分享,而是把一切都閉鎖在自己的心房。
所以週遭沒有人理解這個女孩,大家都只當她是個內向而且脾氣怪異的孩子。唯一曾對她付出關心的,是她那已經去世的母親;雖然母親也不瞭解她的內心世界,但卻是唯一有耐心陪伴她的人。
「你真是個奇怪的孩子啊,老是悶在家裡看書,小心把身體搞壞喔……。」
媽媽因為擔心,所以經常帶仙度拉到森林裡散步。
「這種花叫山楂花,那邊的是榛樹的花……」
媽媽非常熟悉各種花的名字,在路邊只要看見了美麗的野花,總會停下腳步,嗅嗅花的香味。她是個感情相當豐富的人,看見沒爹沒娘的孩子便會難過的流下眼淚,要是看到小孩在欺負小狗,則會生氣的把小狗奪過來抱在懷裡;她就是這樣的一個媽媽。
所以仙度拉和媽媽雖然交談不多,但心靈卻始終相通。
可是有一天,媽媽突然患重病去世了。
從此以後,仙度拉我更加孤獨,更少開口說話,再也不對任何人敞開心門,就算有誰跟她說話,她也只會報以微笑。她的笑容純真無邪,雖然大家都覺得這孩子個性古怪,但也知道她從來不會傷害別人,所以並未對她干涉太多。
然而,自從繼母來了之後,一切就都改變了。
跟著繼母一起搬進家裡來的還有兩位姊姊,她們都是粗魯的女孩。繼母的前夫原本是個暴發戶,所以繼母和姊姊們以前就習慣奢侈浪費的生活,但卻缺乏教養,所以把家裡弄得庸俗不堪。
仙度拉的爸爸擁有高尚的身份,所以很多人都說,繼母是看上了他的家世才嫁給他的。繼母心想,嫁到這裡來,應該還能維持以前那樣的奢侈生活吧……。可是,當她剛跨進家門,便發現新家是那樣的靜謐,讓她非常大惑不解。
話說回來,她的疑惑也沒持續多久,因為不管是什麼時代,真正在家裡管事的總是女人。
沒多久,這個家就染上了繼母那種俗不可耐的氣氛。有一次,姊姊看到仙度拉戴著母親留給它的珍珠首飾,便馬上露出貪婪的神色:
「唉呀,好漂亮的項鏈啊,戴在你身上真可惜,不如送給我吧!」
「你喜歡就拿去吧。」
仙度拉只能這樣回答。她並沒有說這是媽媽留給我的,我才不讓給你。而爸爸總是一再的跟她說:「看到新來的媽媽時,要叫媽媽喔。」
「你要把新來的媽媽當成是自己的媽媽,好好的孝順。早點把死去的媽媽忘了吧,這會對你比較好;不論是對你,還是對我來說,我們往後要迎接的是新的生活
親愛的爸爸這樣說,仙度拉也只好乖乖聽話。沒多久,家裡就沒人再敢提起死去的母親。一開始,新媽媽還會假裝疼愛仙度拉,不過日子一久,也就原形畢露了。
「喂,把這個拿去洗!」
繼母把內衣褲和襪子扔給她,把她當作女傭一般使喚。或者:
「我們馬上要出門了,你留在家裡好好打掃;把放在籃子裡的衣服統統洗乾淨。啊,對了,還要準備晚餐,我們晚上七點才會回來……。」
說著,繼母和兩位姊姊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門去了,只留下仙度拉一個人孤獨的被拋在家裡。但即使如此,她也沒有抱怨,因為她不想讓父親知道自己受到了這樣的對待。
爸爸一直很孤獨,直到娶了新媽媽,爸爸才終於把孤獨趕跑,所以找不應該在爸爸面前說繼母的壞話……,心地善良的仙度拉總是這樣想。
可是,因為仙度拉不斷的忍耐,所以使得生活一天比一天悲慘。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去井裡打水、生火、煮飯、洗衣、洗碗,還要擦亮家裡的所有地板,所以仙度拉幾乎是一整天都圍著圍裙,拿著掃把和抹布在家裡忙進忙出。
當媽媽和姊姊睡在有金框大鏡子裝飾的寬廣房間裡,蓋著漂亮的羽毛被時,剛忙完了一整天工作的仙度拉,卻只能在火爐旁的灰渣裡找個空位坐下來休息。也因此,家裡的所有人遂給她取了個「灰姑娘」的綽號。
有一天,爸爸有事要到鎮上去,於是把女兒們找來。
「你們想要什麼禮物啊?」
「我要漂亮的洋裝。」
最大的姊姊說道。
「我要美麗的寶石。」
第二個姊姊說道。
「那麼你呢?仙度拉,你想要什麼?」
仙度拉默不作聲,她知道這時繼母和姊姊都正用嚴厲的眼光盯著她看。雖然她們在爸爸面前都是那樣乖巧,但只要等爸爸的前腳一跨出家門,她們一定會狠狠的欺負仙度拉。所以仙度拉只能強裝出微笑,這樣回答:
「我什麼都不想要,爸爸。」
「這怎麼可能?兩個姊姊都說出她們想要的東西了,你怎麼可能沒有想要的東西呢?你遠孩子為什麼這麼彆扭。」
遭到父親的責備讓他度拉十分悲傷。爸爸到底是怎麼了?以前那個善體人意的爸爸,現在到哪裡去了呢?
仙度拉當然沒敢真的說出口。在媽媽還活著的時候,爸爸是個很溫柔的人,他們是一對好心的夫婦,從來不會懷疑或嫉妒他人;每天總是感謝神的恩賜,滿足的過著生活。
當爸爸演奏樂器時,媽媽就坐在椅子上刺繡,一家人都圍在壁爐前;仙度拉坐在父母之間,看著她最喜歡的圖畫書。
可是自從繼母來了之後,爸爸就變了。繼母是個暴發戶,喜歡講究排場,哪裡有舞會,她一定參加,哪裡有音樂會,她也一定要參加。即使留在家裡,也會招來鄰居家的三姑六婆大嚼舌根;某某人買了什麼東西、某某人陞官發財了,話題總是繞著他人的謠言打轉。
打從仙度拉出生之後,她就從來沒在家裡聽過父母談論流言蜚語,只聽媽媽說過:
「媽媽小時候是個整天愛作白日夢的孩子,總是愛坐著發呆。對,對,就和現在的你一樣……。」
母親的話惹得他們兩人嘻嘻的笑了。
「你的外婆啊,只要一看見媽媽在發呆就會責備說:等你出了社會就辛苦囉,你真是個沒心眼的女孩。」
「沒心眼?」
「就是不會去懷疑別人,即使被人騙了,被人陷害了也不會在意,所以常常被朋友們嘲笑,也常常被別人欺負。」
「可是,沒心眼不好嗎?為什麼要去懷疑別人呢?」
自小生長在幸福家庭,不懂生活辛苦的仙度拉這樣問道。
「仙度拉,這個世界並不像你所想像的那麼美好,等你將來長大,就會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整天想的都是嫉妒、憎恨和陷害別人,你必須學會在這樣的人群中活下去。」
「也要學會嫉妒、憎恨和陷害別人嗎?」
仙度拉更摸不著頭腦了。
為什麼要嫉妒、憎恨別人呢?她始終以為,看見窮人就應該把自己的東西分給他們共享。仙度拉是那種看見小狗被人欺負,就會不由自主的難過、流淚的少女。在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悲慘的事,難道人活著不該為悲慘而流淚,反而應該去嫉妒、憎恨別人嗎?
可是,爸爸真的變了,他和繼母一起在背後說別人的閒話,嫉妒別人的成就;以前爸爸並不是這樣的……
現在的爸爸不再像以前那樣會把仙度拉叫進房間裡開心的聊天,也不再和仙度拉一起談論書中的故事,更沒耐心側耳傾聽仙度拉說話了。
可是仙度拉什麼也沒說,她知道說了也沒用,因為這個家裡已經沒有自己容身的地方了。她想,等自己再長大一點,再堅強一點,就要離開這個家;而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再忍耐。
「其實你送我什麼都可以,爸爸。」
仙度拉落寞的說。
「這樣好了,當你從城裡回來時,把最先勾到你帽子的那根樹枝折下來送給我好了。」
「這是什麼傻願望啊,灰姑娘。」
「樹枝?哇哈哈。」
繼母和姊姊不屑的大笑。真是無藥可救的女孩……,母女三人用這樣的表情瞪著她,連父親也擺出不悅的神色。
於是父親到了鎮上之後,使到市場裡為繼母的女兒買了漂亮的洋裝和寶石。在回家途中,馬車經過一座新綠的森林,突然有一根榛樹的樹枝把他的帽子勾落在地。
當他正彎下身準備撿起帽子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仙度拉的要求,於是便把那根榛樹的樹枝給折了回家。回到家後,他把帶回來的禮物分送給女兒們。兩位姊姊看到漂亮的洋裝和寶石高興不已,興高采烈的談論著下次要去參加哪裡的舞會,要去拜訪誰的家。
仙度拉跟父親道了謝,收下了榛樹的樹枝。她很快的跑到母親的墳前,把父親摘回來的樹枝埋在墳旁的士裡。
「媽媽,爸爸變了,和以前不一樣了,都不肯正眼看我,和我說話。每次我想和他說話,他都故意把眼光別開。」
如今她終於明白母親當初說過的,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成天都活在嫉妒和憎恨中……。兩個姊姊原本走出身低的人,但因為家裡突然賺了大錢,所以肆無忌憚的奢侈浪費,是在暴發戶家庭中成長的女孩。
相較之下,仙度拉則是在物質和心理環境都很豐裕的家庭中成長,並沒有浪費的習慣,也未曾為金錢而苦惱,家裡的交談話題從來不曾扯到錢。
由於父母經常把錢分送給貧窮的人們,所以家中經濟也並非多麼寬裕,不過大家都活在幸福和滿足之中。相對的,繼母和姊姊們過著那樣富裕的生活,她們還有什麼不滿呢?為什麼她們還要嫉妒別人、憎恨別人呢?
從那天起,仙度拉便每天都去媽媽的墳前,和媽媽聊聊天,給自己種的小樹枝澆水。秋天來了,冬天去了,當春天到訪時,小樹枝也冒出了新芽,慢慢的開始長大。
到了夏天,小樹長出繁茂的葉,秋天則長出可口的果實,有時會吸引小鳥們前來,一面唱著婉轉的歌,一面享用樹上的果實。榛樹的果實就像媽媽那樣,有著溫柔的味道。
種下小樹枝之後,不知過了幾個秋天。有一天,仙度拉和往常一樣來到媽媽的墳前,結果遇見了一個從沒見過的中年婦女;雖然是個陌生人,但這個女人卻讓人感到異常親切,年紀也和死去的媽媽差不多,身上的穿著很樸素,不過臉上流露出知性。
「你就是仙度拉嗎?」
女人用柔和的語氣這樣問道。
「是,我是。請問您是…?」
「我是你媽媽的朋友。」
「你認識我媽媽?」
「嗯,我們認識很久了。」
霎時間,仙度拉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因為已經很久無法提到死去的媽媽了。
自從母親死後,仙度拉突然被拋進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裡;在困惑與悲哀之中,她拼了命的努力,想適應這樣的生活環境,幾乎每天都被疲勞所追逐,根本沒時間沈浸在思念母親的回憶之中。
有時候她也會想,為什麼媽媽要這樣拋下我呢?心中不免有怨恨;但怨恨歸怨恨,母親還是母親,永遠是那個笑容和藹,令人懷念的母親。
「媽媽年輕時是什麼樣子?」
「就和現在的你一樣啊。雖然個子瘦小,但卻有勇氣和全世界對抗,不過她的個性太溫和,也太容易受傷害了。」
「媽媽是那樣的嗎?」
那個永遠保持開朗,從來不顯露灰暗面的媽媽,內心中原來也有過那麼多掙扎
「我看到你就想起你的媽媽。我想,你媽媽在另一個世界大概也活得很悲傷吧,你現在好像並不幸福。」
被這麼一說,仙度拉臉紅了。為什麼這個今天才初次見面的人會知道這麼多呢?
「只要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你的眼神是多麼悲傷啊。沒有錢的悲傷和沒有母親的悲傷不同,因為人的心感到空虛所以才會感到悲傷。」
「你連這個都看得出來?」
「當然啦,如果我是你媽媽,我大概會這麼說吧:『仙度拉,你該學會放鬆一點,更真誠的面對自己;看到你生活在悲傷當中,媽媽實在開心不起來;看到你一輩子都為我服喪,我是永遠不曾喜悅的。』」
別人是這樣子看我的嗎?在自己的肩上堆上重擔,一直表現出堅強,不讓別人看到眼淚;原來在別人眼裡我是這個樣子的。
從那天起,仙度拉就經常到那個女人家裡造訪。
女人的家在離村子很遠的郊外,房子外面的圍籬因為年久失修而頹坦不堪,牆壁上的瓦片也因風吹日曬而掉落,院子裡雜草叢生,看起來像是很久沒有人打理的廢墟。
雖然房子看似沒有住人,但是那個中年婦女好像就和一名年輕女僕住在裡面。住在這個既沒有家人,又鮮少會有朋友來造訪的房子裡,難道不覺得寂寞嗎?
進了屋子,女人把仙度拉媽媽年輕時的畫像,還有小時候媽媽幫仙度拉畫的像拿給她看。雖然筆觸生疏,但卻充滿了母親豐富的愛和溫暖。
仙度拉感覺彷彿見到了去世多年的母親,心頭一陣溫暖。
「我覺得媽媽好像沒有死,而是一直活在這裡等待著我。」
說著說著,仙度拉不禁流下眼淚。
自從媽媽死後便不曾在別人面前掉下的眼淚,如今就像決堤般的湧出。長久以來積壓在內心的思念,終於在這個時候得到了釋放。
「你可以常常來這裡和你媽媽見面啊。」
女人這麼說。於是之後每當仙度拉難過時,就會想起她的話,到她的家裡坐坐。
而女人也總是很有耐心的傾聽仙度拉的煩惱。
她並沒有告訴仙度拉該怎麼做,只是默默的傾聽。即使這樣,仙度拉也已經覺得心情輕鬆了許多。
這個女人真是不可思議。
有一次,仙度拉再次造訪女人的家,那個女人很難得的正好在花園裡;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仙度拉的到來。只見她手上提著大籃子,看著天空,自言自語的說:
「快來吧,快來吧,吃飯的時間到囉……」
不一會兒,四周突然響起翅膀拍擊的聲音,還有啾啾的鳥鳴聲。就在仙度拉正感驚訝之際,忽然從四面八方飛過來無數的馬兒,嘰嘰喳喳的圍繞在女人周圍。
女人很開心的把籃子裡的餌食撒在地上,嘈雜的鳥叫聲持續了好一陣子。看著馬兒們忙著啄食地上的穀物,女人的臉上浮現著和往常一樣的笑容,看起來很幸福。
過了一會兒,鳥叫聲才稍微平息下來。吃飽的馬兒們飛到女人的肩膀、手腕上停了下來,撒嬌似的依偎在她身邊,兩女人則是微笑的對著馬兒們低語。
他們就像在交談。小鳥們對著女人啾啾的叫,或是在她肩膀上輕輕的琢著;那種親暱的模樣,就像是同類的好朋友一般。
突然,女人點了點頭,小鳥們就像剛才來的時候一樣,霹靂啪啪的住四面八方飛走了。當馬兒們的叫聲和拍擊羽毛的聲音逐漸遠離,四周就又再度回復到原來的寂靜。
「喔,你來啦。」
女人迎面走來,看著呆若木雞的仙度拉。
「你看到了吧,是不是嚇了一跳?它們真的是很吵。」
「伯母真是個奇特的人。」
「喔?為什麼?你覺得我恨奇特嗎?」
「那些野生的馬兒們依偎在你的肩膀上,看起來好像跟你很熟悉,真是讓人吃驚呢。」
「仙度拉,不管是鳥還是人,在神的眼裡都是一樣的。人類有歡樂、悲傷,鳥兒當然也有;其實生命就是這麼單純。你也應該更誠實的面對自己,適當的把自己的情感表露出來。這樣,我想小鳥就一定可以瞭解你說的話,而你也可以跟鳥兒們溝通了……」
有一次,仙度拉把兩位姊姊搶走母親留下的珍貴首飾的事告訴那個女人。
「姊姊們有那麼多的漂亮衣服和貴重珠寶,而我除了媽媽的項鏈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為什麼她們還要把它搶走呢?」
「你也想要漂亮的洋裝和珠寶嗎?」被女人這麼一問,仙度拉不好意思的抬起頭。
「我也是女孩子呀,當然不喜歡總是全身髒兮兮的樣子,偶爾也想打扮得標漂亮亮的。」
「那麼,你先在這裡等一下。」
說完,女人便走進另一個房間;一會兒她又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一件漂亮的白色洋裝。
「哇,好漂亮啊……」
「這是我年輕時穿過的,或許很適合你,拿去穿穿看吧。」
在女人的勸誘下,仙度拉脫掉身上那件髒兮兮的破衣服,把身體好好的洗乾淨,頭髮也向上挽起。仙度拉本來就有著像百合般美麗的容貌,所以那件白色洋裝穿在她身上真是好看極了。
女人帶著欣賞的眼光仔細打量著仙度拉,不過並沒有說什麼。由於屋子裡沒有鏡子,所以仙度拉也沒辦法看到自己的模樣,不過她還是從桶裡的水看到倒映在水面上的那個歪斜影子。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敢相信那個少女就是自己。
「好美啊,伯母穿起來一定更美!」
「你穿起來才是最美的,仙度拉。」
說著,女人瞇起了眼。
「這衣服你喜歡穿就穿吧,不過只能在這裡穿,絕對不能穿到外面去。以後如果你想穿的話,隨時都可以來這裡。」
仙度接受了女人的好意,每當她遇到難過的事就會到這裡來,向女人借洋裝穿。而每次女人都會說「你先等一下」,然後便叫女僕進去房間把美麗的寶石和洋裝拿出來。
為什麼這麼樸素的家裡會有這些東西呢?仙度拉感到不解,不過她還是開開心心的換上那些漂亮的衣裳。
只不過每次都只能在屋裡穿,仙度拉也不敢開口向女人借衣服回去。
這是為什麼呢?雖然仙度拉覺得納悶,但卻從來沒問過。直到有一天,她終於忍不住了,於是……
「伯母,請問你到底是誰呢?」
她這麼問。
「我是誰並不重要,我只是在你需要幫忙時伸出援手的人,不是嗎?當你悲傷難過,或者有什麼願望想要實現時,就到這裡來,我會想辦法幫你達成的。」
有一回,這個國家的王子決定在宮裡舉辦盛大的舞會,仙度拉的繼母和姊姊們都受到了邀請。
「喂,仙度拉,快把我的鞋子擦乾淨,還有把我的洋裝燙好!」
「喂,快來幫我綁頭髮,還有束腰,仙度拉!舞會九點就要開始了,要是趕不上的話。你就遭殃了!」
在繼母和姊姊們的催促下,仙度拉忙著為她們打點一切。王子長得什麼樣子呢?舞會好不好玩?大家都穿什麼衣服參加宴會呢?
仙度拉畢竟也是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就算過著禁慾的生活,還是抵擋不了華服、珠寶的誘惑。
「媽媽,請你帶我一起去吧!」
「帶你去?灰姑娘,你地想去參加舞會?」
繼母和兩位姊姊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
「灰姑娘也想參加舞會?這可是前所未聞的新鮮事。你這副模樣到了宮裡,不被大家笑話才怪。」
「再說,你又沒有洋裝、珠寶,怎麼去參加宴會?」
看到仙度拉還不死心的樣子,繼母的語氣更加尖酸刻薄:
「這樣好了,媽媽我不小心把整盤豆子打翻了,掉在廚房的灰渣裡;如果你能在兩個小時內把豆子撿乾淨,我就帶你去。」
仙度拉走進廚房,果然發現灰渣裡混雜了許多豆子。要在兩個小時內撿乾淨,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仙度拉感到非常失望,但她突然想起了那名中年婦人在喂鳥兒的情景。
對了,說不定那些鳥兒們可以幫我的忙呢……
仙度拉心裡燃起了希望;她對著窗外這麼喊著:
「小鳥啊,青空下的小鳥啊,請你們快來,幫我撿拾這些豆子吧。」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真的有許多小鳥從四面八方飛進廚房,數量之多彷彿青空下所有的鳥兒都飛到了這個地方。
不一會兒,一隻鳩鳥振動起小巧可愛的脖子,開始咚咚的挑豆子。而其它的鳥兒則像是在模仿它似的,也開始咚咚的挑起豆子。它們把又圓又大的上好豆子一顆也不剩的挑進盤子裡,其餘的則吃進肚於裡。就這樣,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所有的豆子就都被挑乾淨了,而小鳥們也像剛來時一樣,拍拍翅膀,向外面飛去。
仙度拉端著裝滿豆子的盤子來到繼母面前;她心想,這樣應該就能去參加舞會了;於是滿懷欣喜的把盤子端給了繼母。
繼母沒想到仙度拉竟能這麼快就把豆子挑乾淨;她感到相當吃驚,但沒多久便又恢復鎮定,擺出嚴厲的神色,這樣回答:
「不行!我改變心意了,我不能帶你去參加舞會。因為你沒有美麗的洋裝,而且也沒學過跳舞,不是嗎?那種場合不適合你;你去了反而難堪,我們也會跟著蒙羞。」
不理會仙度拉的失望,繼母帶著盛裝打扮的兩位姊姊得意的坐上馬車出門了:仙度拉只能眼巴巴的目送他們離開。直到看不見馬車,她再也忍不住內心的失望,難過的哭了起來。
仙度拉跑到女人家裡痛哭一場;女人問她出了什麼事,但仙度拉就只是一味的哭泣,沒有回答。
大概是哭過之後,心情稍微穩定了,她一面啜泣一面這麼說:
「我,我好想去參加皇宮裡的舞會呀。」
「宮裡的舞會?」
「嗯,王子的宮殿裡正在舉辦舞會,我想去參加,即使只有一次也好,我想看看那位大家口中的好王子,還有在水晶燈光下,盛裝打扮的貴公子和貴婦人跳舞的模樣,那一定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種事很簡單呀。」
仙度拉沮喪的抬起哭花的臉。
「可是我,我……」
「怎麼啦?」
「我沒有漂亮的洋裝,也沒有華麗的寶石,更別提馬車和車伕了。像我這副窮酸的樣子,誰會讓我走進宮殿呢?」
「來,我讓你看樣東西。」
說完,她拍了拍手,召喚女僕進來,跟她說了兩三句話後,女僕點點頭走了出去。就在目送女僕離開後不久,仙度拉聽到走廊上傳來奇怪的響聲。
地面喀啦喀啦的作響,彷彿聽到了馬蹄的聲音……。到底是什麼呢?仙度拉感到不解。
「好像已經來了,我們看看吧!」
女人說道,然後站了起來,仙度拉也半信半疑的跟著她走到外面去……。
天哪,眼前出現的竟是一輛馬車。黃金打造的車體上雕飾著各種精緻的圖案,車子內部的座椅和窗子都是深紅色的天鵝絨質料。四匹毛色光亮的馬匹拉著車子,還有一位留著得體小鬍子的車伕,另外還有四位穿著整齊制服的隨從跟在車子後面
「這是……」
仙度拉想開口,但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彷彿夢幻的國度突然出現在眼前一般,令她驚訝不已。
「這是為了讓你去參加舞會所準備的,怎麼樣?高不高興啊?」
「我?參加舞會?」
仙度拉不敢置信的重複著女人的話。
「你覺得自己太寒酸了?喔,那麼你看看這個。」
說完,她又叫了那名女僕過來,跟她說了幾句,之後女僕便走進了別的房間。不一會兒,女僕又從房裡出現,手裡捧著一隻衣箱,上面放著柔軟膨起的東西」
「怎麼樣?這些都是為你準備的啃。」
女人從天箱裡取出一件仙度拉從末見過的華麗衣裳,那是用金絲銀線縫製而成的雪白洋裝,上頭點綴著無數寶石……。另外還有幾件搭配洋裝的珍珠項鏈、耳環和手鏈,以及一雙晶瑩剔透的玻璃舞鞋……。
女人迅速的展開行動,用這些寶石和洋裝打扮起仙度拉;而女僕也沒閒著,她正忙著幫仙度拉整理頭髮。
「來,你瞧,這就是你現在的樣子。」
女人遞過來一面鏡子。仙度拉看著鏡中的影像,簡直不敢相信。
「這,這真的是我嗎?」
「是啊,這就是你。有了這身打扮,到皇宮裡就不怕出醜啦。」
「可是,誕些洋裝還有馬車,都是伯母您最貴重的東西啊,怎麼能隨便借我用呢?萬一一個不小心被我弄髒了……」
「這你不必擔心,仙度拉。」
女人改了口,用認真的語氣說道:
「這些全都是你的,之前拿給你看的洋裝和珠寶也一樣。其實它們都是為你而做的,只不過以前因為時機未到,所以沒告訴你;我想等時機成熟了,再一起全部交給你。」
「可,可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仙度拉摸不著頭緒的問。
「老實說,這些東西都是用你母親留給你的錢買的。」
「我媽媽……?」
仙度拉感到十分驚訝。
「媽媽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呢?我們家雖然不算貧窮,但也不可能有那麼多錢買這麼豪華的馬車和寶石啊?」
「你耐心的聽我說完吧,仙度拉。」
於是女人便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
「在你媽媽死前,曾經把我叫到她的枕邊,給了我一大筆錢,並且這樣告訴我:
『這個孩子很像我,個性純真又頑固。像這樣的人要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恐怕會遇到相當多的險阻,我想這孩子一定會受很多的苦。不過我相信這孩子有很堅韌的意志,一定可以克服這些磨難。現在我把這些錢托付給你,因為我知道你是一個正人君子。不過在那孩子長大之前,絕不能讓她知道有這筆錢的存在。在一個人的成長路上,錢是百害而無一利的,我不希望看到這孩子被錢所感,走向墮落的道路。等這孩子長大之後,遲早有一天會需要用到這筆錢,到時候就請你多費點心,用這筆錢來幫助她吧。雖然到那時,我可能已不在人世了,但我希望你能經常陪伴她,讓她知道自己在這世上並非那麼孤獨,而我也會一直在天國守護著她。』
她是這麼說的。」
按著,女人的表情轉為黯淡。
「這就是你母親托付給我的錢,但我還有一件事必須向你坦白。我的人生曾經有一段非常黑暗的時期,我的丈夫因為重病而臥床不起,全家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雖然我明知這樣做不應該,但我還是動用了這筆錢。多虧這筆錢的幫忙,我丈夫的病治好了,而我們也恢復了以前那種雖然貧窮但卻很幸福的生活。然而,曾經動用這筆錢的罪惡感卻始終留在我的心中,無法消退,所以後來我將這些錢幣換成穀物,又換成啤酒和葡萄酒,再換成一匹馬,一塊田……漸漸的,財產就越積越多。在經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後,你媽媽留給你的財產增加了不少,如令我把這些錢都放在這裡……。」
於是女人帶仙度拉走進另一間房間,房間一角有個木箱;打開一看,裡面堆著無以計數的金幣,耀眼的讓仙度拉睜不開眼睛。
「這些都是屬於你的,只是現在還不到動用的時機。等到數年之後,你踏入了社會,這些錢一定曾對你有所幫助;在此之前我會幫你好好保管。」
「真是難以置信,伯母,可是我不能收下這些東西,這是伯母辛苦經營才增加到這麼多的啊。」
「不,仙度拉,這些錢曾經在我最困苦的時候幫助我,對此我內心一直非常感謝你的母親……,你儘管大方的接受吧,我和我的丈夫早已留了一份,夠我們生活所需了。另外,我們還有一片小小的田地,收穫也足以支應生活需要。今天我能站在這裡跟你說話,其實也都應該感謝你名下的這筆錢……。」
她接著說:
「不過,仙度拉,你要仔細聽好,你在城裡絕對不可以待到半夜,你媽媽希望在你結婚之前都能保持純潔之身;所以不論如何,你都必須在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前趕回來;我希望你能答應我這個要求……」
「我明白了,我一定會在十二點以前離開皇宮的。」
仙度拉熱淚盈眶的答應了她,不斷的向她道謝,一再的親吻女人的手,然後臉上掛著無限的愉悅,坐上馬車到城裡去了。
「不知道王子是不是真的那麼英俊?不知道他會不會把眼光放在我身上?不知道他會跟我說些什麼?」
好不容易馬車駛過了燈火通明的街道,抵達皇城門口;守門的衛士在馬車通過時高聲喊道:
「歡迎賓客蒞臨……。」
等馬車停下來之後,僕人們攙扶著仙度拉步下馬車,領她走進了宴會的大廳。
高昂的喇叭聲響起,樂團也奏起樂曲,通報又有新的賓客蒞臨。水晶燈下,盛裝打扮的賓客們正交頭接耳的談論著;仙度拉鼓起勇氣,一步步的走進大廳。
瞬間,整個大廳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停止了談話,注視著這個從來沒見過的美麗公主。
「好美的女孩啊!」
「從來沒見過她呢。不曉得是哪個貴族人家的千金?」
在一片沈寂之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聽得見交頭接耳的嘰喳聲。大家都沒見過這樣美的女孩,就連年老的國王和皇后也是;他們一生中不知見過多少美女,但還是無法不被仙度拉的美所吸引。
「究竟是誰家的女孩?竟然這麼有氣質;要是能替王子說媒,娶到那樣的女孩就好了……」
直到現在,王子的終身大事都還一直無法定案;年老的國王和皇后不禁對看了一眼,私下這樣說。
而王子也是,從第一眼就被仙度拉奪去了魂魄。
好美的女孩啊,穿著全套白色的禮服,胸前掛著珍珠項鏈,就這麼簡單的打扮便展現出無限的光輝和神秘的魅力……
其實,仙度拉的美是來自她的內在,可是周圍的人並不瞭解。不管是多麼艷麗的洋裝,多麼奢華的鑽石首飾,還是鑲滿寶石的高跟鞋,都比不上仙度拉所散發的靜謐之美。
這和雲集在宮中的貴族家千金們那種充滿矯飾的愚蠢之美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那些貴族家的女孩,總是不斷的更換一套又一套的禮服和首飾,希望藉此吸引王子的注意,讓自己能晉身為王子妃。儘管她們故作優雅,但內心和廉價的娼婦又有什麼不同呢?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王子一邊和仙度拉跳著舞,一邊這樣小聲問道。
「對不起,只有這個問題我必須保密,請原諒我的無禮。」
仙度拉惆悵的笑著回答。
那美麗的容顏和孤寂的身影,反而更讓王子心動。她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過去?她那種既達觀又超越任何事物的美,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而她的眼中卻又好像充滿了世間所有的悲傷。儘管如此,她仍像一朵清高的百合,絲毫沒有被悲傷所污染。
「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愛上你了。」
王子這麼向她傾訴:
「你眉心的烏雲是從何而來的呢?你眼眸中的悲哀又是從何而來?告訴我吧,讓我來安慰你,讓我來替你承受……。」
「我們不該談這些的,今晚就讓我們想一些快樂的事吧;我們可以一直跳舞、跳舞,不斷的跳舞,王子殿下……」
想到自己只能這樣回答,仙度拉感覺悲傷不已。
這是第一次有男人向她示愛,而且對象就是王子。
媽媽,我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
然而,王子和我的身份實在是相差太遠了;我只是繼母和姊姊們使喚的灰姑娘,要是王子看見我髒兮兮的模樣,怎麼可能繼續喜歡我呢?他一定會馬上轉身離去吧。
仙度拉的舞蹈是那麼的優雅,周圍的人都看傻了眼。終於音樂結束了,僕役們送上宵夜和點心。但此時王子還是不願放開仙度拉的手,只是深情的一直注視著她。王子把珍貴的檸檬和橘子遞給仙度拉,請她享用宮中的美食。
仙度拉把王子送的橘子拿給正在大廳角落談笑著的姊姊們。姊姊們當然認不出她就是仙度拉,只是驚訝的直盯著她看。
(她是哪兒來的公主,怎麼對素末謀面的我們如此親切?不過,她看起來有點眼熟,到底像誰呢……)
姊妹倆側著頭,怎麼也想不出眼前的女孩究竟像誰?她們只知道,自己並沒有這麼高貴的公主朋友;想到這裡,她們搖搖頭,不再繼續追究下去。
每當仙度拉穿越大廳,現場的貴婦千金們總是睜著大眼,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多麼美麗的洋裝、多麼細緻的刺繡、多麼典雅的裙擺,還有那晚禮服的曲線……。
儘管造型是那樣簡單,但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流名家的傑作;而那串珍珠項鏈所散發出的透明玫瑰色,更是美得讓人不知該如何形容……。
正當仙度拉享受著和王子在一起的美好時光時,忽然聽見了十一點四十五分的報時鐘聲。
「我差不多該離席了……」
仙度拉突然站起身,連道別的話都沒說就跑出宴會大廳,也不管身後的王子面露訝異的神情。一坐上馬車,車伕便揮舞馬鞭疾奔而去。
仙度拉先趕回那個女人的家裡,誠心的向她道謝,並且把舞會的經過向她描述了一遍,然後把洋裝、寶石、首飾和馬車都還給女人。不過,仙度拉說,王子又邀請她參加明天的錢曾,她希望明天還能再到舞會去。
回到家裡沒多久,繼母和姊姊們也回來了。仙度拉打開玄關的大門,裝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迎接她們。
「舞會好玩嗎?我猜一定很豪華吧?」
「真是好玩極了,而且出現了一位美麗的公主,成了大家注目的焦點。她一點也不高傲,親切的和我們打招呼,還把珍貴的橘子和檸檬送給我們呢。」
仙度拉內心裡十分高興。她裝出不知情的臉,詢問那位公主叫什麼名字;姊姊回答說在場沒有人知道,就連王子也不知道,而且正為此而煩惱不已。她們說,要是王子查出她是誰家的千金,一定曾立刻前往下聘迎娶吧。
仙度拉微笑了:
「有那麼美的小姐啊?我也好想親眼看看……」
隔天,繼母和兩位姊姊又去參加舞會了。這次女人為仙度拉穿上了漂亮的淡薔薇色晚禮服。
在碎鑽和寶石鑲成的耳環與首飾的襯托下,仙度拉美得如同一朵薔薇花。因為興奮而染紅的雙頰,就像桃子一般吹彈即破,而她的腳上則還是穿著那雙玻璃的高跟舞鞋……。
抵達宮殿後,王子開心的親自引領仙度拉走進舞池,溫柔的這麼說道:
「神秘的女孩啊,請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告訴我你住在什麼地方,只要有你的地方,不管是天涯還是海角,我都願意追隨你、陪伴你。」
可是王子越是深情,就越讓仙度拉感到難過。
「我住在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
「即使騎馬也到不了的地方嗎?」
「嗯,即使是騎會飛天的馬,也不知要花多少年的功夫才能到得了的地方。」
「可是儘管如此,你還是每天都來參加舞會呀。你之所以會來,難道不是為了想見見我嗎?難道你的心中對我一點感情也沒有嗎?」
仙度拉難過的低下了頭。
你真的想瞭解我的心嗎?我的心是那麼激動的為你而狂跳不已,甚至快要滴血。我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悲哀,因為不管愛得有多深,我都無法和你永遠在一起
「今晚是最後一夜了,我即將離開,而且我們將來也沒有機會再見面了。」
「多麼悲哀的命運啊,難道我們不能改變這樣的命運嗎?」
「請把這一切都當成一場美夢,趕快忘了吧,我也會把遇見王子的事當成是一場夢。」
「如果是夢的話,我希望這場更永遠不要醒。」
王子這樣說道,緊緊的抱住仙度拉,仙度拉也把頭靠在王子胸前。周圍的吵雜聲和音樂都離他們遠去,他們好像陷入一個只有他們兩人的世界,盡情享受這段陶醉的時光。
可是,下一瞬間,仙度拉回過神來。不行,再這樣下去找會把持不住。的確,我們的身份相差太遠,永遠不會有結果,我不該讓死去的母親和那個女人為我悲傷、難過。
就在這時,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仙度拉疾奔而去。
她慌忙的跑出皇宮,沒有和王子告別。王子拼了命的追上前,但是無法趕上,只在仙度拉身後的地板上撿到了一隻玻璃鞋。王子將玻璃鞋捧在手上,淚流滿面……。
另一方面,仙度拉返回女人的家,把馬車、洋裝和寶石都還了回去,並且流著眼淚告訴她,今後再也用不著這些東西了。
「請把這些東西收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吧,我明白這一切都是伯母您的好意,但是我真的再也不需要了。」
女人沒有進一步追問些什麼,只是默默的望著仙度拉,緊緊的抱住她;這讓仙度拉的心境平復不少。
等到繼母和姊姊們回到家裡,仙度拉還是如往常一般詢問今天玩得開不開心。「嗯,很開心。」姊姊這麼回答。
「可是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個我上次提到的美麗公主,當午夜十二點的鐘聲一響,她就匆匆忙忙的跑走了,好像背後有什麼隱情似的。不過,她匆忙跑走時遺落了一隻玻璃舞鞋,被王子撿了起來,直到舞會結束為止,王子都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玻璃鞋看,好像是患了相思病。但是那位公主並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真不曉得她究竟有什麼難言之隱……。」
過了幾天,王子派他的僕役到市集裡宣佈,誰家的女兒能穿得上玻璃鞋,王子就將迎娶她為王子妃。一開始,前來試鞋的是各國的公主,接著是公爵家的千金們、伯爵家的千金們,還有經常出入宮廷的貴婦人。雖然大家都踴躍嘗試,但就是沒有人能把腳塞進玻璃鞋,因為那是一雙非常小的鞋子。
聽到這樣的消息,仙度拉的姊姊們非常高興,因為她們雖然長得醜,但腳卻比一般女孩來得小。於是王子便帶著侍從們來到仙度拉的家,首先把玻璃鞋拿到大姊姊房間讓她試鞋。
可是不管她怎麼努力,就是塞不進去,原來是腳尖太大了。這時,在一旁看得非常著急的繼母趕忙到廚房拿了把菜刀來:
「既然如此,就把腳趾切掉吧,反正你就快當上王子妃了,王於妃不管到哪兒都是乘坐馬車的,再也不用走路了。」
於是大姊姊把腳趾給切掉,硬是把腳給塞進了玻璃鞋裡,然後忍著疼痛走到王子面前。可是王子一眼就從玻璃鞋裡看到趾尖滲出的鮮血;她的計謀失敗了。
接著換第二個姊姊試鞋;她把玻璃鞋拿回房間裡試穿。雖然腳尖能夠塞得進去,但這次是腳跟太寬,所以繼母又把菜刀拿來:
「把腳跟切掉一點,雖然會痛,但你就忍忍吧,等你當上了太子妃,就不用走路啦。」
於是,第二個姊姊把腳跟切掉,使盡全力把一隻腳塞進玻璃鞋裡,然後咬著牙,忍著痛,好不容易走到王於面前。可是這一次,王子看見玻璃鞋的鞋跟有滲血的痕跡,所以詭計又失敗了。
「你們家還有其它的女兒嗎?」
「是,還有一個,是前妻留下來的丫頭,不過她的身份絕對不可能跟王子殿下您匹配,再說她年紀還小,全身還髒兮兮的……」
「管她年紀幾歲,人髒不髒,總是個女孩沒錯吧?還不趕快帶出來。」
「請王子殿下恕罪,像那樣不堪入目的丫頭,實在不適合出來見客。」
繼母還是再三推托。
可是王子心意已定,非見不可,繼母也沒辦法,只好把仙度拉叫來。仙度拉先把臉和手洗乾淨了,才走到王子面前,恭敬的行了個體。然後取過玻璃舞鞋,先坐了下來,脫下沈重的木鞋,套上玻璃鞋。
玻璃鞋和她的腳竟然是那麼的吻合。
王子和隨從們都嚇了一大跳。這時仙度拉從圍裙口袋裡取出另外一隻玻璃鞋,大家更是驚訝不已。
將一雙玻璃鞋都穿上之後,仙度拉站起身來。雖然她身上穿得破舊骯髒,但與生俱來的氣質卻讓她光彩照人。王子這時終於確定了,儘管眼前的仙度拉臉上蒙著煤灰,衣著破爛,但的確就是那位他在舞會上遇見的美麗公主。
「啊,你就是那位……」
王子沒再多說什麼,他一步一步的走近仙度拉。
「我們終於再次見面了,我找得好辛苦啊……」
一旁,繼母和兩位姊姊都氣得冒火,但王子並沒有發覺,因為周圍的事物已突然離他們好遠、好遠,只有仙度拉和王於互相凝視著彼此。
「其實,我也知道你有苦衷,但沒想到會是……」
「請您原諒,我也沒想到自己能有機會遇見王子殿下……」
仙度拉陶醉在幸福之中,但隨即就清醒了。沒錯,王子和自己的身份相差太遠了,我憑什麼帶給王於幸福呢?仙度拉這麼想,所以始終不敢接受王子的求婚。
可是,王於現在已經看到自己航髒的模樣,但卻絲毫沒有不悅的神情;仙度拉這才改變了想法。
她現在知道,王子對她的愛不是假的,想和她結婚的決心也不會動搖。這時仙
於是王子露出開朗的表情,牽著仙度拉的手,一同坐上馬車離去,把氣急敗壞的繼母和姊姊們,以及不知所措的爸爸拋在身後。
沒多久,王子和仙度拉便在皇宮裡舉行了豪華的結婚典禮。這時她的繼母和姊姊們除了後悔流淚之外,什麼辦法也沒有。
早知會有今天,當初就應該好好的疼愛仙度拉;早知會有今天,當初就應該好好的關心仙度拉。母女三人真是悔不當初。
不過俗話說得好,壞女人總有一副厚臉皮,她們直到現在仍舊希望能去參加仙度拉的婚禮。她們想,仙度拉是個好脾氣的人,說不定會忘掉以前所受到的虐待,重新接納繼母和姊姊,如果運氣好的話,還可能會有賞賜呢。
可是,當她們三人打扮妥當上路時,卻在路上遇到三隻小鳥;她們突然飛到她們面前,啄她們的眼睛。這些小鳥都是那個女人餵養過的小鳥。
母女三個人一面哀叫,一面逃跑,但就是逃不掉小鳥的攻擊。不一會兒,小鳥便把她們的雙眼給挖了出來;結果她們母女三人日後便瞎著眼過完一生……。
和王子結婚之後,仙度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訪那個女人,感謝她過去的關心和幫助。
而那個女人則是以和藹的微笑迎接乘坐豪華王室馬車前來的仙度拉。她雖然什麼都沒說,但從她的微笑中似乎可以看得出來,她早就已經料到這一切會發生了。
「真的非常感謝您,都是伯母您的幫忙,我才會有今天。」
「不,仙度拉,你該感謝你的母親,是她一直在守護著你呀。」
仙度拉希望那個女人能夠接受母親留下來的遺產,但那個女人都怎麼也不肯答應,所以仙度拉只好在每次來訪時,都帶著同等價值的絹絲、香料、葡萄酒等禮物送給她;因此不久之後,那個女人也變成了富翁。
至於王子和仙度拉,則一直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王於當初想得一點也沒錯,仙度拉和其它經常出入宮廷的貴婦人們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她對奢侈浪費的社交活動不感興趣,但卻非常喜歡讀書和演奏樂器,應該說是才女那一型的人吧。
雖然她不喜歡參加宴會、舞會,但卻是個細心的妻子;在孩子們眼中則是個溫柔的母親。儘管她不常說話,但每當需要作重大決定時,她總是有勇氣說出自己的意見。
在父王死後,王子繼任國王;在仙度拉運用智能的輔佐之下,王子變成了一位賢明君王。仙度拉寬大的心胸、敏銳的洞察力,還有她的威嚴與愛心,沒多久便被臣民們廣為流傳……
補述
榛樹的樹枝
一般人所熟悉的,有小仙子幫灰姑娘變出馬車、晚禮服、玻璃鞋,讓她我參加舞會的故事,其實並非出自《格林童話》,而是來自於十七世紀法國編纂的《查理.伯羅童話集》。
在《格林童話集》的初版當中,洋裝和馬車是來自仙度拉種在母親墳墓旁的樹枝,是從樹上掉下來的,並沒有仙女出場。另外,仙度拉要求父親帶一段樹枝回家當作禮物,也是取自《查理.伯羅童話集》。在《格林童話》中,母親留給仙度拉的遺言是:「在我的墳上種一棵樹,只要你搖搖那棵樹,你想要的東西就會掉下來。」
其實,樹枝帶有「分享」的含意。
按照西歐的習俗,母親的嫁妝日後都會留給女兒,因此母親將財產留給仙度拉,在仙度拉成年之前,先由一個委託人代為管理,這是極為合理的。森義信先生指出,將小樹枝種在母親的墳前,數年後長成大樹,其實暗喻著幫母親管理財產的委託人,運用各種手法讓財產增加數倍。
而根據法蘭克王國的《沙理加法典》和中世紀後期的《薩克遜.休比蓋爾法典》,在讓渡土地所有權時,原有的地主會取土塊、草木或樹枝交給新地主,象徵財產的轉移。因此,父親送樹枝給仙度拉,也可以解釋成他將妻子的嫁妝和財產讓渡給女兒。
自古以來,樹木便像征著人的生命和幸福,常有人種植果樹以析求新生兒的健康成長。而德國人更把樣樹視為「生命之樹」,每逢豐年祭或復活節時,小孩子都會拿著榛樹的樹枝拍打女孩的臀部,將花果植物的生命力移轉給女人,並藉由這樣的儀式,來祈求豐收、多產和幸福。
根據貝提罕的解說,仙度拉在母親的填前種植榛樹,其實也帶有「在人心中孕育母性」的含意。
人在孩提時代接受母親的愛,培養出內心中對人類的基本信賴,以及對人生的自信心。人之所以能夠跨越人生中的層層艱苦,其實是靠著殘留在記憶中的母愛來作為努力的原動力;即使在母親亡故之後也一樣。
而將榛樹的樹枝培育成大樹,則象徵著心中母親形象的轉變。如果仙度拉一直沈浸在喪母的悲痛之中,那麼她的內心是無法成長的,只有將悲哀轉化成建設性的力量,她的人生才有新的希望。
當悲傷逐漸散去,腦海中再度浮現母愛的回憶時,對人的基本信賴才會再度覺醒,而靠著這種信賴,才能重新取回努力和希望。
玻璃鞋
貝提罕指出,完全合腳的鞋象徵著「陰道」而玻璃鞋非常緊致又缺乏延展性,則帶有處女膜的意味,所以仙度拉盡早逃離舞會,其實是表示她很努力的保持自己的處女之身不受侵犯。
另一方面,森先生則提出仙度拉和王子之間已有性關係的可能性。
在德國維斯特法倫地區五月一日的節慶中,有一個讓女孩跳過火堆的儀式。如果女孩在跳過火堆時鞋子脫落,就表示她已經不是處女了,而仙度拉也是遺失了一隻鞋子,光著一隻腳逃回家裡的。
再者,池上俊一所著《身體的歷史》一書則記述說,神職人員為窮人洗腳的行為,蘊含有淨化性慾之罪的意思。法國南部和西班牙的教堂裡,有不少中世紀留下的浮雕,其中如果有女性光著一隻腳,就表示在性方面相當墮落,是違反教規的意思。
不過,出現玻璃舞鞋的還是《查理.伯羅童話集》。根據《格林童話》的初版,舞會第一天晚上,從樹上掉下來的是銀色的洋裝和銀製的舞鞋,而第二天晚上落下來的則是金色的洋裝和金色的舞鞋。
繼母和兩位姊姊的下場
和這個故事一樣,《格林童話》中有繼母出現的頻率很高。
童話的解析方法除了相當盛行的精神分析法之外,還有歷史面的解釋。舉例來說,羅伯.達頓等歷史學者指出,童話也是一種歷史資料,儘管有時帶有幻想色彩,但基本故事還是以現實為根據的。
而童話中繼母出現的頻率偏高,其實也止反映了當時歐洲的社會情況:「在十八世紀的法國,孩童有半數會在十歲之前死亡,而活下來的孩童在成年之前,又多半會失去父親或母親的其中之一。」
至於兩個姊姊自己用刀砍掉腳尖和腳跟的淒慘情節,則不論是《查理.伯羅童話集》或《格林童話集》的初版都有收錄。不過,故事結尾繼母和姊姊被鳥啄瞎雙眼的段子,則沒有出現在初版的《格林童話》之中,而是在後來的版本才另外加上去的。
在《查理.伯羅童話集》的結尾,心地善良的仙度拉還是把兩位姊姊帶進宮裡,並分別為她們找到了很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