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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教室

空蕩蕩的教室

我將一大包垃圾丟進垃圾焚化場。我是開車過來的,路不是很遠。我想我其實沒有必

要特意自己開車過來,我的公寓下面也有垃圾箱。剛剛發生的事情讓我有點混亂。我想我

需要做點什麼讓自己靜一下。


  事情是從昨天中午開始的。不,或許更早一點。

  陳說:我又看見他了,還在教室裡。


  阿田說:我總是看見他,人都死了,居然還敢來學校,真是礙眼。


  大指說:我們或者可以想個辦法對付他。


  陳笑著說:我想我知道一些辦法……我們晚上來好了,十點半,你們怕不怕?


  大指慢吞吞的說:可是他會在麼?


  陳笑著說:一定在。那個窩囊廢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喜歡我們的教室。哼哼。


  阿田突然說:或者是看上了我們那個大屁股的班主任……


  三個人開始大笑。


  我輕輕關上窗子。我不是有意要聽他們談話的,他們的聲音囂張了點。


  我知道他們在說誰,因為那個鬼魂,我也見過。那是我的學生,許天。

  




  那是一個很好看的男孩子。瞳孔漆黑,臉色蒼白。手指纖細而修長,神經敏感。頭髮

總是洗的很乾淨。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皂味。聲音很好聽。我永遠記得他低著頭,抬眼看

我,怯怯的說:「十三老師……」他因害羞而緋紅的臉,像姑娘一樣純潔。我也永遠記得

他陽光般的笑,溫暖而動人,有著雛菊一樣的一點點感傷。我叫他天天,他喜歡我這麼叫

他。


  天天沒有父母,寄住在叔叔的家裡。長期寄人籬下的生活使他變的憂鬱而自閉,纖細

而敏感,像一隻小動物一樣容易受傷害。在學校裡,他沒有朋友。他總是靜靜的聽我的課

,或者低頭信手塗一些字句,眼神就變的很迷離。我看過他的句子。總是短小而清新,但

總有一些東西能夠倏的鑽入你的心臟,那是一種哀傷。天天喜歡我的文學課,只有在我的

課上,他才會偶爾的發言。我總是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他則送我一個羞怯的微笑。我愛

天天,他像我的孩子,或者弟弟,或者別的什麼,就像我的親人。


  我所在的學校是自私而殘酷的。學生們為了升學和分數不擇手段。每年都有很多學生

由於承受不了壓力而自殺。整個學院裡有茂密的植物和潮濕的苔蘚,它們綠的發亮。彷彿

死者在為他們輸送養分。學院永遠泡在血腥的氣味中,人們每天都在裡面懸泡,漂浮,蕩

然行走。天天居然能夠在這學院裡坐滿兩年。很多老師說,這真是個奇跡。那些老師說這

話的時候臉上掛著黑色的笑意,彷彿天天早該死掉。我不說話,我也說不出什麼。我只知

道天天決不會自殺,因為他的眼睛裡面,一直有夢想的光。


  天天說:我將來想當一個作家,或者只是一個寫字的人,每天寫自己的心情,別人的

故事。不需要有很多錢,但是最好有自己的木屋……然後他低下頭,羞怯的笑,老師,我

是不是很傻?那一刻,我真的被他感動了,他是如此真實而有生命力,我不能不被他感動




  後來,天天還是死了,聽說是自殺,因為不堪忍受同學的欺辱。聽說是從學校的頂樓

跳下來,像一片葉子一樣悠悠墜地,開滿了紅的白的花。我站在樓前,看著清潔工不動聲

色的將天天的腦漿和凝結的血塊掃走,我慢慢的哭泣。很多人從我身前匆匆的走過,沒有

人看我。


  後來我知道,欺負他的學生是我班級最優秀的三個學生:陳,阿田,大指。面對著他

們上課,我感覺到從心臟底部慢慢滲上來的巨大的悲哀。每一次上課都令我心碎,我甚至

希望自己死掉,我無法承受如此通入骨髓的悲哀。


  唯一使我欣慰的是,天天沒有走,他還在我的教室裡。每當我上課的時候,他總在那

裡,一個人默默的坐在教室的後面。他瘦了,更加蒼白。每當他看到我在看他,總是給我

一個微笑,仍然溫暖,而動人。於是我總是很晚還不肯離開學校。我總在我的教室裡,陪

他說說話,說我很想念他,說我感謝他仍然來聽我的課。世界上沒有一個教室比這裡更溫

暖,我這樣想。天天也這樣想吧。

  
  我在我的教室裡,等待天黑。天天一直沒有來。我想告訴他,不要再來了,他會受到

傷害。夜慢慢的來了,月光灑在地板上,憂傷的支離破碎。天天沒有來。我坐在空曠的教

室裡,呼吸困難。我把自己蜷在一個漆黑的角落,看著黑夜漫過來。異常安靜。


  恍惚中,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天天坐在一起,在這個教室裡,說著他的夢想。

  我將來想當一個作家,或者只是一個寫字的人,每天寫自己的心情,別人的故事。不

需要有很多錢,但是最好有自己的木屋……

  
  我突然被一聲慘烈的叫聲驚醒,我跳了起來,難以置信的看著教室中發生的一切:天

天在血色的火焰中舞蹈著,淒慘地尖叫。陳他們提著一個木桶,興奮的大笑。手中提的木

桶裡,紅的發黑的血液還在一滴滴墜地。天天被火焰灼了血泡,一個個變大,炸裂開來。

他的臉在血色火焰的映襯下,越發蒼白。瞳孔像針一樣縮成一個黑點。天天一點點的腐朽

,消失,化成飛灰。他向我伸出一隻手來,滿是鮮血的手,嘴唇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


    我怔怔的站著,不知所措。終於,天天終於消失了。只留下一些黑色的灰。一瞬間,

教室裡什麼都沒有了,空蕩蕩的,整個世界也都沒有了。什麼都不存在了。


  我彷彿全身力氣都被搾乾一般,癱軟在地。


  陳跑過來,說:老師,你怎麼在這裡?嚇著了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抬起頭,默默的看著他,用盡一生的力氣恨他,他比任何怪物都可怕。


  我突然淒厲的尖叫,然後倒地,慟哭。


  很久之後,我發現自己哭不出來了,我的心臟在慢慢死去,我已經麻木,不可阻止的

腐爛下去。


  陳還沒走,有些害怕的望著我。

  我有氣無力的伸出手,說:我想回家。

  我趴在方向盤上,發現自己很混亂。我無法不想到天天。想到他纖細的手指,溫暖的

笑容,以及他的夢想……


  我將來想當一個作家,或者只是一個寫字的人,每天寫自己的心情,別人的故事。不

需要有很多錢,但是最好有自己的木屋……然後……跟老師住在一起……然後他低下頭,

羞怯的笑,老師,我是不是很傻?

  我失聲痛哭著,輕輕的說,泣不成聲:我願意。

  我看了看表,已經4點多了,天仍然很黑。還有2個多小時,我又要開始上課了,回到

那個血腥的校園。我突然想到了陳,我優秀的學生。他可真重,呵呵,他這堆垃圾。我用

石頭砸向他的頭的時候,他即將死去的臉上滿是驚訝。我不禁笑了。天天,還有2個多小

時,其他兩個也會一起去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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