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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之戲班子

紅衣之戲班子


作者:午夜之飄

戲兒五歲就被父親賣進了戲班子。

從此結束了她的童年,走上了艱辛坎坷的人生之路。
學戲、練基本功不是容易的事情,再加上吃不飽飯,還要給師傅、師兄、師姐們漿洗衣服,小小年紀的她就已經吃盡了苦頭,但是有了委屈卻是不敢哭的,因為師傅的那根鞭子著實讓她害怕,身上長長短短、新新舊舊的傷重重疊疊,睡覺都不敢躺著。實在忍不住,就趁著打水的工夫在河邊哭一陣,也是不敢出聲,怕被人聽了告訴師傅去。回來,被人見了也只能說是風吹了沙在眼里。那是她最最黑暗的日子,每每想起鼻子都要發
酸,直到現在她還是很怕師傅,盡管師傅總說是為了她好。

日子一天天過著,十年后,戲兒長成了大姑娘,戲不但唱得好,台上的功夫也自然了得,那可是師傅打斷了多少根鞭子才練出來的啊。
戲班子的人不多,兩個花旦,三個武生,兩個老生,還有三個吹鼓手,

加上師傅十來個人,走南闖北,到一個地方就搭台唱戲,有些地方富的就能賺些錢,窮的地方也就賺幾個窩頭,有時甚至連個窩頭都賺不到,可是師傅卻好象並不介意,反而還很高興,錢卻也不缺。戲兒一直都是想不明白,也不敢問,師傅讓去哪就跟了騾車走,讓唱就唱,問多了又要挨鞭子了。

那是個九月天氣,他們的戲班子一路向座深山走去,戲兒此時已經是班子里的台柱子,剛剛在個大村唱了幾天,本來她會以為可以休息休息,可是昨天下午師傅卻告訴他們,今天要去另一個村子,戲兒想去趕趕集的計划破滅了,一大早,他們就出發了。
戲兒現在坐在騾子車里被車顛簸著開始打盹,不知幾時,再掀帘遠望,已經走進綿綿群山之中了。

雖已過午,但在這群山之中,畢竟沒有那麼明朗,陽光被大山隔著,山溝里只是片片暗紫的霧氣,陣陣山風吹來只覺陰冷。車在村口停下,眾人下了車,一個槐梧的大漢帶著幾個人迎上來,戲兒遠遠地看見遠處錯落的十幾戶人家,在這樣的地方能有幾個人來聽戲?戲兒這樣想著,大家便已經動手開始卸車了,而師傅跟著那人進了一方院落。

這是個不大的四合院,盡管紅柱綠瓦,但年久失修,已然破落,三面廂房就更加破不堪言,整個院子里雜草叢生,墻上生著霉斑,發黃的窗戶紙破了大洞,一片片地掛在窗櫺上,還有蜘蛛將網織在發黑的墻角,幾只黑鼠匆忙地從一道墻沖到另一道墻角去。戲兒皺著眉毛看著這一切,這以前也必是個富人家的宅子呢。領路人是村長的兒子,叫馬擇,他與師傅客套一番后便與來人一齊幫著大家動手打掃院子,就這樣戲班子便在這個不大的小山村安頓下來。

正像戲兒想的,村里人並不多,數來數去也不過十來個人,而且多數都是老人,像馬擇這般年紀的也只有一兩個,據說是他們早已去了外面闖世界了,而馬擇也打算明年離開。
話說待大家都休息安排后,戲班子便在傍晚時分搭台開鑼了。村里人是許久沒有聽過戲,或者是從來沒有聽過戲,見這戲班子一來都無比興奮,扶老攜幼地前來看戲,看懂看不懂且先不講,單是這一身身的裝扮,一張張紅妝,一陣陣熱鬧的鑼鼓喧天也足已吸引著他們。
還是戲兒唱主角,唱的是貴妃醉酒,台下鴉雀無聲,只是仰著一張張無知而痴迷的臉望著台上,只有戲兒的唱腔在山間回蕩著。

一出唱完又一出,直到夜深沉,大家才打著哈欠各自回家去。戲兒一身疲憊地卸妝換衣,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師傅今晚要安排她唱三出戲。而奇怪的是整晚竟然都不見他和另外兩個師兄。收拾停當,吃過晚飯,還是不見師傅、師兄,只好回屋睡覺。師姐莫梅起初直抱怨房子破舊,還有老鼠不斷的磕墻讓人沒法睡,念叨幾句便睡去了。戲兒唱得累了,可是就是睡不著,過了好久,覺得口渴便下床去倒水。卻聽到大門被打開的聲音,然后又被輕輕磕上,接著就是三個人影悄悄地向著正屋去了,黑暗中,戲兒看出那是師傅和師兄白威、鄭龍。他們怎麼現在才回來?而且鄭師兄還拎著一口箱子,那是什麼?戲兒在門縫看著他們進了屋,隨之點亮了蜡燭。
戲兒回頭看看莫梅,她正沉睡著,於是她輕輕打開門走了出去。其他屋也都傳出了打鼾聲。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窗上已經掛了帘,她只能在一個縫隙中往里看。師傅和兩個師兄手里各拿著一個藍瓷花瓶在看,表情無比激動。而在炕上還有一些首飾,只聽師傅說:“我說得沒有錯吧,那個財主的墓里不會少了寶貝的。”“師傅,您怎麼知道這個村有個財主的?”“我以前就在這個村做過活計,所以知道,前段日子我打聽出這個財主死了,而守墳的人也只有一個孫子,用不著怕他什麼。這些東西隨便賣賣也能值幾個錢的。”“師傅,萬一他那個孫子找了來怎麼辦?”另一個師兄問。師傅看他一眼,說:“他整晚都在看戲,怎麼會知道?而且咱們天亮前就走,等他們發現了也遲了。”說完不禁嘿嘿暗笑起來。
原來,師傅他們明著是唱戲,背后卻是在干盜墓的勾當,這麼多年我竟然都不知道!難怪師傅總帶大伙到這窮地方去,反而總有花不完的錢,這其中原因就是他們不斷地在盜取墓中的寶貝,而自己無形中不也成了他們的掩護嗎?戲兒想著害怕起來,盜墓可不是小事,被人發現可不得了。該怎麼辦?勸,肯定是不行的。那麼離開他們嗎?離開了自己該去哪兒?如果不離開,那麼自己就要一直做他們的同伙嗎?不,這萬萬不能。一個個矛盾的問題在她腦中徘徊著,這時,她突然看見了墻角一叢開著小藍花的草,於是有了主意。

“師傅您回來了嗎?”戲兒在外面敲門,於是聽到里面一片壓低了聲音的慌亂,只聽師傅問了句:“誰啊?”卻總不見來開門。“師傅,是我。來給您送飯的。”“不必了,我已經睡了。”“師傅,您晚飯還沒吃,睡著不舒服。”戲兒說。悶了好一會兒,師傅才沒有好氣地開了門。

“放桌上,回去睡吧,天亮前還要趕路。”戲兒點點頭出去了,卻不見了滿炕的寶貝。她徑直回了屋,關好門后看見師傅這才掩門。夜更重了,戲兒躺在炕上,身旁的師姐夢囈著翻了個身。她又一次下了炕輕輕推門出去。站在外面四下看了看,院子里除了人的鼾聲就是蟲聲,而師傅的屋里卻還亮著燈,她眉頭一皺想,難道我弄錯了?那株小草不是迷人草?她再一次摸到窗下,聽到的是深沉的鼾聲這才放下心來。於是她伸手試探著推開了門,師傅師兄三人並沒有什麼動靜。她走到他們身邊推推他們,也沒有任何反應,這才向著炕邊的一個黑箱子走去,她看見他們將寶貝藏在這里面。

月光黯淡地照著山路,戲兒吃力地向山上走,汗水順著額頭流進衣領,她卻顧不上擦,直到拐進一個山坳,她發現了一個小黑洞,這才停下,喘口氣,將黑箱子推進了洞口。又用草蓋好,並一路消了腳印。
她抬頭看看天,然后匆匆返回,院子里依然一片寧靜,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於是她回到屋里躺下。半夜只是起了陣風。

她是被師姐推醒的,張開眼睛,天已大亮,她揉揉眼睛坐起來。
外面天氣很好,空氣里有股清新的味道。大家都站在院子里鍛煉,卻不見習慣早起的師傅。於是有人去敲師傅的門。好半天,才傳來師傅的怒喝:“誰啊?有事嗎?”外面人道:“班主,該起了。”又半晌,忽聽師傅驚聲問道:“幾時了?”“怕是已到卯時了。”“什麼!”師傅似乎是小跑著沖出來的,他先看看外面天色,再看看滿院子的人,兩個師兄也追了出來,顯然也是一臉驚訝。“班主,怎的了?”外面的人問。師傅看看他再看看大家,似乎有些懊惱,於是擺擺手,說:“收拾東西,咱們馬上上路。”說完回身進了屋,立時又沖出來大聲問:“誰進我屋了?”所有的人都搖搖頭,白、鄭二人望著他,然后突然醒悟般抽身回屋,緊接著出來,臉色也是張慌的。師傅再次回去,白、鄭二人也跟著,大家聽到屋里傳來翻東西的聲音,此時,門外突然有人吵吵嚷嚷地沖進來,師傅扭頭看去,是四五個中年人,手里拎著木锨和鐮刀,一個個目露凶光,凶神惡煞向瞪在院子里的每一個人。“叫你們管事兒的出來!”帶頭的一個黑大漢叫著,他身后跟著馬擇。“有事麼?”師傅不一會兒從屋里走出去,望著他們心下猜出幾分他們的來意,卻不露聲色。

“你就是管事兒的吧,我們廢話少說,快把東西交出來,咱們沒事,不然,你們休想活著離開!”除了知情的人,其他人都面面相覷。師傅卻還是鎮定自若:“這位兄弟,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意思,我們是窮唱戲的,只想掙幾個小錢度命,你們總不會連我們這些討飯的家當也要吧?”師傅面不改色地說。“我們雖然窮,也不至於去搶,就你們這些破爛東西我們還看不上,我勸你別給自己找麻煩,你們知道我們說的是什麼。”“說實話,我們還真不知道。”師傅瞪著他說。“那我就告訴你們,昨天夜里我家的祖墳讓人刨了,里面的東西全被盜了,我們住在這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有丟過東西,你們昨天一來,墳就被刨了,不是你們,還能是誰?”“嘿,這位兄弟,我們也窮,也缺錢花,但也不至於干那缺德事吧?你們如此興事問罪可有些莫名其妙,我們也算是在江湖上走動的,這名聲要是傳出去,你叫我們以后怎麼混飯吃?再說,誰又知道你家祖墳的事?”師傅倒也不依不饒起來。“你別強詞奪理!”“好,這樣,你們說我們盜了墓,那麼,證據呢?誰看見了?”
?”“證據現在就在你們這院子里!現在我們要搜!”“搜?好,如果搜出來我們把命放在這兒任憑處置,如果沒有,你們得還我們一個公道。”來人沒有開口四下散去搜東西,半晌,又都聚起來雙手空空。“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把東西藏起來了?”另一個中年人說。師傅沉下臉來:“搜也搜了,東西沒搜到就要冤枉人,你們是認定了我們做了賊,那我們在你們的地盤上,白的也是黑的了,你們想怎麼說都行,反正光天化日,栽贓陷害也不是沒有,誰知道是不是你們村里有人早就掂記著,現在趁此機會陷害我們。”領頭人與其他人對視著,好一會兒,村長說:“好,就算你們是清白的,不過,找到東西前你們一個也別想離開這里。”口氣堅硬不容分辯,說完帶頭離開了,門外留下幾個人守著。
人一走,師傅倒吐了口氣,然后環視院子里的人,其他人都慌忙地搖頭,“我們絕不會干此事的。”師傅的目光最后落在戲兒的身上,“你昨晚在哪兒過的夜?”不等戲兒回答,師姐先說了:“她昨晚跟我在一屋。”師傅這才點點頭,然后示意和他一屋的兩個師兄回到屋里,讓其他人待在自己的屋里不許出來。
“你們說,那東西能去哪兒?”表面是問,話里卻含著懷疑。“師傅,我們昨晚一屋,早上一起醒的,昨晚睡那麼死,怎麼會知道?”“是啊,師傅,平時睡得沒那麼死,我們也是很納悶,師傅,難道,真的有,鬼?”一個“鬼”子說出口,三個人都有些驚慌。最后還是師傅比較鎮靜:“不可能,又不是頭一回,都平安無事,哪有鬼?有鬼也是人在做鬼。”說完,他站起身走到門邊大叫:“戲兒,過來。”戲兒聽這一叫,心里著慌起來,難道他們懷疑了?她慢慢地站起來向著師傅走去。其他人都探著腦袋看。紛紛猜測著這事是不是與戲兒有關。
“什麼事啊,師傅?”戲兒輕聲問。
師傅關了門,戲兒被三人圍在屋里。“戲兒,你在戲班子里也有十年了,從來不說慌,現在告訴師傅,你明白剛才那些人說的事嗎?”戲兒抬頭看著他們,也許他們根本不確定自己是否知道真相,只是在試探她,又不能明說。於是戲兒搖搖頭。“那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你要是知道就說出來,師傅不怪你,不然的話……”“師傅,戲兒從不騙人,真的不知道。”戲兒坦率地望著他們,師傅也說不出來。“你要是知道什麼一定告訴我,不然讓我知道你知情,小命難保。先回去吧。”師傅又問了其他人同樣的問題,也是希望能對於寶貝的失蹤查出個蛛絲馬跡來,可是卻毫無線索。
第二天傍晚,那伙人又來了,這次沒有帶什麼“凶器”,而是一臉笑意地來,還帶來了一些禮物,一進門就賠情道歉起來:“當家的,上次是我們太失禮,錯怪了你們,這次特來向你們道歉賠罪,希望你們大人不計小人過。”說著遞上了些不算厚重的禮品,被師傅伸手擋開:“這位兄弟,話說清楚再收不遲。”村長笑道:“上次是一場誤會,我們承認是冤枉了你們,萬望恕罪才是。”“東西找到了?”師傅問。“嗯,應該不是找到了,而是它們自己回來了。”一句話倒讓其他人有莫名其妙,尤其是戲兒。“那天我們走了之后,派人偷偷守在墳墓邊,說句不恭敬的話,我們是想,也許你們之中偷了東西的人害怕,會再將東西放回去,其他人就四處找,可是今天中午換人看守的時候,無意中發現那些東西又回來了。事情雖然很奇怪,但足以證明我們冤枉了你們,我代表全村人向你們表示歉意,晚上到我家,我請大家喝酒,表示賠罪。”“嗨,既然是一場誤會,說清楚就成,什麼賠不賠罪的。算了。”師傅大度地一揚手,大家便和顏悅色了,約好晚飯時,全都聚到村長家吃酒。
戲兒聽了村長的一度話,很是不解,自己明明把東西放在那個黑洞里了,為什麼會又自己回去了?太不可思議了,莫非是那村長故意設了圈套騙人的?晚上的擺的是鴻門宴?只是為了給村民一個交待嗎?不行,好事不能辦成坏事,如果不是自己不知道那個墳墓在什麼地方,一定不會半路將它們丟掉的。
月亮已經昇起來,戲班子上上下下開到村長家中,一張圓桌上擺滿了盤子,雖然多半還是上不了席的菜,酒也算不上好酒,但盛情難卻之下,大家也是暢懷痛飲。席間,戲兒稱自己肚子痛,趁機溜了了出來。
月色比前一天晚上亮了些,戲兒又走了前一天晚上走過的路,沒有了負擔走得輕快了許多,轉眼,就看見了那個山坳,她快步趕上去很容易找到了那個黑洞,她伏下身將手伸進洞里,一下子就摸到了那個黑箱子,她將箱子打開,月光下,各種瓷器和幾樣不算太值錢的首飾發著美麗的亮光呈現在戲兒的眼睛里。果然,他們設下了騙局,當戲兒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遲了,因為她發現她的身后站了三個人,都是村里的人,在他們的目光里戲兒只覺得雙腿發軟,絕望油然而生。
三人不由分說綁著她連同那箱東西統統帶回了黑大漢家,師傅及眾人正在歡飲,戲兒就被人用力地推進了門倒在地上,大家不由驚愕之極。
“管事的,看來,今天這頓飯吃得很值得啊。”村長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師傅惡狠狠地站起來走到戲兒面前,在他心里,戲兒是個騙子,是個小偷,是個竟然敢黑吃黑的黑心賊,“戲兒,我養了你十年,沒有親情也總有恩情,你怎麼能干出這種事來?”他這一語雙關的話讓戲兒無從申辯,一肚子的話她說不出來,就是說了,師傅又怎麼會相信她?師傅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但心里的狠怎麼能一記耳光替得?“兄弟,是我錯了,是我收錯了徒弟,現在人贓並獲,人就交給你們,隨你們處置吧。”“好,有你這句話就行。我們村里有規矩,凡偷盜者,一律按偷盜物品貴重責罰,或斷指,或斷臂,現在是盜墓,驚了死去的祖先,就該活埋向祖先賠罪。”一句話落驚得戲兒一身冷汗。抬著蒼白的臉望著一屋子的人。這時,莫梅說話了:“戲兒會盜墓,打死我也不信,她平時很聽話,而且你們看她手無負荊之力,怎麼會盜得了墓?”“說得也是,憑她一個小女孩兒,我看她連刨墳的力氣都沒有,所以我認為她一定有同伙!”村長說著又盯上了師傅。“戲兒,你老實說,是誰幫你盜墓的?”“師傅,我。”戲兒淚流滿面。“不說?好,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你這個不爭氣的丫頭,不但丟了我的臉,還連累了大家。”說著就對戲兒拳腳相加地打起來,戲兒尖叫著在地上打滾,旁人來勸,師傅大叫著:“我就是要打死她,看那個幫她的人出來認罪不。”說完,繼續狠打,此話一出,又怎麼有人敢再出面?只任師傅一腳腳的踢打著,他如今不止是要出心頭之氣,還要滅口,不然他怎麼收場?於是他順手拿了墻邊的斧子,朝著戲兒的頭就一斧子背兒,戲兒立時沒聲兒了。村長見此這才驚慌起來,他只是想借此懲罰這些外地人,可是如今卻到了弄出人命的地步,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眾人也呆在原地,片刻才想到上前勸阻,但是戲兒已經只有進的氣沒了出的氣,臉色死白,瞪著大眼睛,張著嘴說不出話來,血從鼻子和嘴里往外涌,樣子極為可憐。“管事的,你怎麼下手這麼狠?一個小姑娘怎麼能經你這麼打?”村長吼,師傅忙丟了斧子痛哭起來:“哎呀我的戲兒,師傅不是有心的,師傅只是生氣,怪你不爭氣,師傅不是有心要傷害你的,戲兒,我的孩子。”其他人見狀也知道戲兒必是活不成了,都不由哭起來。莫梅哭著扶起戲兒,教她坐起來,她這才吐出口氣,咬著牙說話,卻只說了三個字:“我,冤,枉。”說完頭一歪,張著眼睛死了。
白師兄將戲兒抱回宅子里,將她放在炕上,莫梅給她洗臉,換衣服,可是找來找去也沒有像樣的,每件衣服都打了補丁,甚至一碰就要破了似的單薄。村長和一些村民來了,說了些安慰的話,畢竟東西失而復得,人家也陪上了一條命,也不再追究了。等人全走了,莫梅看見炕上多了件紅衣服,紅色的,矮的立領,前胸繡著大紅的牡丹,寬袖,衣服下擺綴著紅色的流蘇,每個流蘇上還串著紅色的小珠子,這衣服是漂亮,而且還像是新的,鮮艷的顏色依然華麗炫目。於是她將衣服穿在了戲兒身上,大了些,但是如果戲兒活著,一定會喜歡,想必是哪個村民可憐戲兒才送了這衣服來,戲兒,醒來看看,這衣服多好看,莫梅想著哭了。
村里有講究,孩子死了不入葬,因此,眾人便將她放在一個山谷里,隨便挖了坑將她埋了,還給她燒了些紙錢,回去的路上,師傅一腳踩在一塊石頭上,石頭一滾,人就摔倒了,伏在地上站不起來,再看,腿小骨斷了,於是忙扶了他回去,闖江湖的總也知道自救的方法,幾個人給他正了骨又綁了木板,派人去山上找了草葯回來煎,走不了,只能在這里養傷。第二天中午,村長來看他,聊了一會兒,村長說:“你們喜歡晚上練戲的哦?”“晚上?不啊。”白師兄回答。“可是,昨天晚上,半個村莊的人都聽到有人在唱戲,就是從你們這兒傳出去的。”村長認真的說。眾人對視,莫梅說:“我們很早就睡了,有人唱戲我們怎麼沒有聽到?”“是嗎?昨天過了子時,我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唱戲,你們也知道,這個村人少,天一黑就都關燈睡覺了,所以有什麼聲音也聽得清楚,我還以為聽錯了,今天早上很多人都來問我,看來這不是錯聽,是有人唱戲,還是女聲。”“女聲?”大家聽了都轉頭看莫梅。“不是我,當然不是,我要是唱了你們會不知道?”拉二胡的師傅這時說:“梅子住在我隔壁,她要唱戲,誰還聽不見?不是她。”村長聽他們一說,只是點點頭,又坐了一會兒,便走了。此事在每個人心里盤算著,而且也都猜出個八九分,除了戲兒,沒有別人。因此,大家都很沉默,紛紛轉身做自己的事去了。
下午,同村的女孩子來找莫梅,要帶她上山挖野菜去,莫梅也正為沒有東西吃發愁,這樣一來自然很樂意。她們挎著小筐向山上去,一路說說笑笑好不熱鬧,只有莫梅笑不出來,心里總有什麼東西堵著。
莫姐姐,你的戲唱得真好,有空教教我們唄,將來等你們走了,我們好給村里的人解悶。”說話的小女孩子不過十二三歲。她看看小女孩,她純真的目光迎著她,很像當年的戲兒,在記憶里,她對戲兒不算很好,總是認為戲兒搶了她的地位,可是現在想想,那個孩子也是命苦,可是她又怎麼去偷了師傅找回的寶貝呢?從前她沒有這個毛病,別說寶貝,就是一個銅子放在她面前不讓她拿,她都不會去碰一碰的。她是早已知道師傅有刨墳盜墓的毛病,但每次師傅都會給他們買些衣料或是吃的,因此上她也懶得管那麼多,難道戲兒也早就知道?她恨這個師傅,也許她是想報復他?不對,如果那樣,她一定會去告發他,只有一點,就是她想獨吞,那晚是想趁機帶了寶貝溜走的,對,一定沒錯,看不出來這個小丫頭竟然比師傅還黑,比那兩個師兄還狠,也許她死得並不冤枉呢。想到這,她竟然有些釋懷,不再為她的慘死而悲傷了。和那些小孩子們一起挖野菜,邊教她們唱戲。

玩著跑著就進了山林,陽光被高大的樹林摭得密不透風,只有幾點陽光從樹葉間透下來,一陣陣山風吹過,驚起一片枯葉,陰冷陰冷的。莫梅發現了蘑菇就彎腰採著,不覺走遠了,再抬頭竟然不見了地些孩子,她大聲地喊著她們,竟然沒有人回應,她四下看著泛著霧氣的林子,分不清哪里是出林的路了,沒有一絲聲音,四周靜極了,她甚至能聽到自己慌亂的心跳聲。該往哪兒走?哪兒才是出林的路?她不知道,空氣開始冷下來,也許天就要黑了,她不能就在這里站著等,於是她向來時的路走去,沙沙沙,腳下,是枯葉碎裂的聲音,每一步都是沙沙聲,莫梅快步向前走,走著走著,開始感覺似乎有人跟在后面,同樣也有沙沙聲,她停,聲音沒有了,走,聲音又響起。她只覺得頭皮發乍,一股冷氣從背后往上冒,於是她開口唱起來,一方面給自己壯膽,一方面也好讓那些孩子聽到,或者是附近有人,聽了好來找她。她的聲音在林間回蕩著,但是明顯在發顫。就這樣她邊走邊唱,大概有半柱香的時間,她突然停住了,因為她很清楚地聽到有另外一個聲音也在唱,她呆在原地,是的,她聽出來了,那是戲兒的聲音,她的聲音從四面八方來,就像風從樹根飛到樹冠,又從樹冠飛到地面,穿過每一棵樹,穿過每一片葉子,在空氣中飛舞,就像成千上萬的塵埃包圍著她,甚至穿過她的身體、她的每一根神經。戲兒的聲音連綿悠長,時遠時近,唱時似乎還帶著哭腔。莫梅幾乎要瘋狂了,她丟掉手中的東西捂著耳朵向前瘋跑,身后的聲音追來,“師姐啊,我冤枉,我冤枉,我冤枉——”“不是我害你的,別來找我。”莫梅大叫著,畢竟也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怎麼受得了?她分不清方向,只是不顧一切地跑,等她跑不動的時候,她看見前面有個人影,有人了,她可以得救了。於是她向那人影跑去,那人影看不去不緊不慢,卻怎麼樣也追不上。

接著她被樹根絆倒了,怎麼也站不起來,支著胳膊,抬起頭來,看見前邊是個小土包,落著些枯葉子,那人影不見了,四際只是茫茫的霧和荒草。突然,她的心揪緊了,因為她看見那土包在動,像是有東西向外頂,土包裂了,向四外分開,然后一只手驀地伸了出來,接著又是另一只,兩只手攀著地面向上爬,於是,她看到了一個腦袋露了出來,拖著長發,一點一點地向外爬,她看清了,那正是戲兒,因為她認出了她身上的那件紅衣服,寬袖子,下擺的串了紅珠子的流蘇,莫梅瞪大了眼睛,嚇得動彈不得,戲兒向她爬過來,每爬一步,身下就是血,“不,不,不要過來。”莫梅這才想要跑,可是腳卻不聽使喚了,眼前的戲兒抬起了頭,露出她發青的臉,額上一個大洞,正往外泊泊地流著血,流得一臉,她張著空洞的眼睛望向她,嘴里喃喃地說:“師姐,我冤枉,我冤枉,我冤枉——”眼里,流出兩行暗紅的血來。她越爬越近,莫梅看見戲兒前襟的衣服敞開了,露出了一個空了的腹腔,內臟不見了,莫梅再也堅持不住,大叫一聲,聲音划破謐靜的山林。

村民將莫梅抬回來時,其他人都是驚恐,因為他們看見的莫梅因受驚過度面扭曲的臉,眼睛向外突著,人,已經死去多時。
問那幾個孩子,只是說一起挖野菜,本來還聽著說話,轉身人就沒了,怎麼也找不著,以為是先回去了,可是在林里找到了她丟了的筐,還有一支鞋,看樣子是往山里去了,她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她本來就要出林了怎麼會又向山里去了呢。更奇怪的是,人們是在戲兒的墳邊找到她的,墳好好的,卻不知道她到底看見了什麼而被活活嚇死。

莫梅的死讓其他人很是吃驚,尤其是師傅和白、鄭三人。
葬了莫梅,其他人開始慌亂,提出要離開。可是師傅的腳傷不好,只是說莫梅定是從山中摔了的,或是遇上了野獸。
莫梅死的第三天,村里一個放羊的半夜起來看見戲班子住的屋頂上有人在唱戲,穿著紅色的上衣,嚇得他躺在炕上不敢動。
而這次,所有的人都聽到了,他們聽到戲兒晚上在屋頂上唱戲,唱得是竇娥冤,無比凄慘,令人毛骨悚然。師傅讓人找了桃枝,找了黑狗血來,還燒了紙錢,折騰了一天,心想,有這些避邪的東西在,料她也不會再來了。

傍晚時分,天開始下雨了,陰雲壓得很低,風嗚咽著掃過屋頂,破爛的窗紙嘩啦啦地響。
鄭龍因為害怕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再加上外面風聲雨聲,更加讓他無法入眠,突然,他聽到一聲嘆息,分明得就是女聲,似乎就在窗外,他骨嚕一下坐起來,細細地聽著,雙眼緊緊望著門外。一時間又沒有了聲息,頓了頓,他重新躺下,突然,又是一聲抽泣。他再次坐起來,蜷在墻角,緊緊地圈著被子。那嚶嚶的哭聲在雨中時斷時續,鄭龍大著膽子問了句:“誰,誰呀。”外面沒了聲音。只是一陣陣的閃電,將院子照得雪白。過一會兒,又來了,外面就這樣哭著,哭得鄭師兄寒毛直立,不由地說:“是不是戲兒啊,我沒害你,你別來找我,師兄知錯了,師兄不該去盜墓,師兄以后再也不敢了,戲兒,你走吧,師兄知道你是個乖孩子,想要什麼盡管說,現在別來害我啊。戲兒。”正說著,又一個閃電,他看見糊了白紙的門外面一片紅,明顯是一個人影,穿了紅衣的人影站在門外,鄭龍緊緊地盯著,身子向后縮了縮,人影伸出手伏在了門上,哭聲又開始了,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慘,鄭龍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看見有血從外面滲進來,先是五個手指印,接著就是是一團血噴在了門上,血印快速擴大著,哭聲也逐漸瘋狂,又一個閃電里,門被啪地推開,鄭龍驚叫一聲,他看見戲兒渾身是血地站在門外,大哭著向他伸出手來,“師兄,我冤枉,我冤枉,我冤枉——啊。”

鄭龍猛地將被子捂在頭上,他的心在瘋狂地跳動著,他不敢動,緊捂著耳朵不敢聽,一盞茶的工夫,他才醒悟過來,外面除了雨聲什麼都沒有了。他鼓起勇氣拔開一點縫向外看看,屋里什麼都沒有,門也關的好好的,門上干干凈凈,並沒有血印。難道是個夢嗎?他喘息著,大大地呼了口氣,這才一點一點地將被子掀開,是的,眼前一片寧靜,他這才放下些心來,但心跳還是很快。他鬆開被子角,慢慢躺下去,躺在枕上,蓋好被子,手指卻在身下触到了什麼,濕濕的,手指間拈一拈,有些發粘,抬起手來往鼻下一放,聞到一股很重的血腥味。他忽地坐起來掀開被子,又一個閃電,他看見整個炕上都是血,同時,他覺得有什麼東西站在背后,他不敢回頭,他已經感覺自己四肢在變冷,就這樣坐著,就這樣堅持著,他的心要跳出胸膛了,於是他猛地回了頭,身后是滿身血水的戲兒,青白的臉被濕了的頭發粘著,一雙黑洞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他張著嘴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又一個墳包立在莫梅的墳邊,所有的人都確定,這一切都是戲兒所為,師傅命令他們去買棺材,要厚葬戲兒,還要請法師超度她的靈魂,畢竟他也是怕戲兒來的那天。
棺材買來了,人們卻立在戲兒的墳前呆立,墳已經被挖開,里面一片狼籍,泥土里只有那件紅衣服,戲兒已經變成了一具被野獸啃食后的殘肉白骨,留下的,還有一個有著青白臉色的頭。師傅命人將戲兒的屍骨燒了,沒有人敢去,無奈,只好將那件衣服挑進棺材里燒了,墳重新埋了土,草草了事。
等大家都回了四合院的時候才發現白威不見了,騾車也不見了,同時丟了的還有一些錢。顯而易見,白威逃走了。

此時此刻,白威正駕著騾車飛快地趕路,莫梅死了,鄭龍死了,下一個就是自己,只有離開,才能撿回一條命,只要能活著離開,以后一定要本本份份地做人,再不做挖墳盜墓的事了。想到這,又加快一鞭向前趕。雨還在下著,似乎永遠都不會停,兩邊高山聳立,回了風聲嘯嘯,更是陰森。
白威看著路兩邊的景色,這應該是出村的路,可是為何卻多了些林子來?白威一向都不會迷路,每次都是他打前陣,可是這次他卻迷糊起來。騾子也不確定地向前走著,又走了半個時辰,騾子停下了,白威怎麼揮鞭它都不走了,無奈他只好下車,四處看看,而那騾子卻轉了頭,拉著車飛快地跑開了,他追了好長一段路還是沒有追上它,眼看著它消失在雨幕里。還好,錢物在自己身上。他轉回頭繼續前進,路兩邊的樹林多起來,幾乎要阻了路,穿過一個小樹林,前邊沒有山了,好了,終於離開那個該死的村子了,他暗自慶幸著。不由加快了腳步,心里竟然開始打算起日后的生活來了,身上的錢足夠回鄉做些小買賣的,賺了錢,再娶個媳婦,其實,他想跟師傅提親,要娶莫梅的,雖然那丫頭脾氣急了些,倒還算長得標致,唉,誰又料到會出這樣的事?如果不是戲兒那丫頭,等離開這個村他就要向師傅提了,唉,算了,將來再娶個更好的吧,誰知道娶了莫梅將來會不會幸福,也許這是老天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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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著,就聽到前邊有人哭,抬頭尋去,在一株樹下,有個紅影子背對著他哭得傷心。他沒有遲疑地走過去,漸漸發現那個穿件紅衣服,矮的立領,寬袖,衣服下擺還有串了紅珠子的流蘇,這衣服看著眼熟,卻想不起來從哪里見過了。“請問有事嗎?怎麼了?”他說著要去拍對方的肩膀。可是那人慢慢地轉過頭卻讓他不由后退,他看見的是一張青白的臉,“戲兒!”白威只覺喉部被哽住了,他以為他逃脫了,誰知道她還是跟了來,難道他非死在這兒嗎?不,他不信,他轉頭就跑,拐個彎,他回頭看看,是的,她沒有追上來,他一定是把她給甩了,他吁出口氣,繼續往前走,看看天,已然轉黑,陰雲密布山林交錯讓他分不清方向。

他甩甩頭,再抬起頭時卻看見一道紅影在前邊樹下,不,不會是她。但是他猜錯了,戲兒,是戲兒,在前方等他。那哭聲幽幽遠遠地纏著,他站定了,望著那紅影,戲兒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活著就不怕她,死了又怕她什麼。他看看路邊,撿到一根粗的樹枝。緊緊地握在手里鼓著氣向前走。走到戲兒身邊,她慢慢轉過那張青白的臉來望著他,哭聲立即將他包著,他感到渾身發冷,“我沒有殺你,你為什麼要纏著我?你還害死了你莫師姐,她雖然對你不好,總也是長輩,你害死她大逆不道!”白威的聲音在空曠的山野里回蕩著,戲兒哭著向他伸出手來,凄凄地說:“我冤枉,我冤枉,我冤枉——”“我叫你再喊冤枉!”說著他舉著樹枝沖過去朝著她的頭部揮過去,於是,戲兒的腦袋滾落一旁,身子也倒下了,白威很是高興,一個小女孩,活著的時候就不怕她,死了也照樣不怕她。他笑著咽了口口水,又往前走。天更深了。兩側卻還是高的山,不算密的林子圍在路的兩邊,霧昇上來了。他有些累了,便依著一棵樹休息,身上倒走出了汗來。突然,他聽到那聲熟悉的哭聲,身上的汗立即變得冰冷。他站直身體,豎著耳朵聽,那哭聲又沒了,也許是神經過於緊張吧,他吐口氣又依在了那棵樹上,可是,哭聲又來了,這次更清楚些,好象就在身邊!是的,在他的余光里,出現了一道紅影,而且就在他的左邊,他慌忙地握緊了手里的樹枝,那紅影轉過身來,那青白的臉,流著暗紅的淚,剛才明明把她的頭也打下來了,白威有些膽寒地想,可是戲兒卻依然向他伸出手來,凄凄地哭訴:“我冤枉,我冤枉,我冤枉——”

白威舉起樹枝又一次用力揮下,戲兒的頭滾落在地,白威轉身就跑,這次是確定將她的頭打掉了,不會再來了。他跑得氣喘,為什麼還出不去?已經這麼久,為什麼還不到村口?也許,馬上就能到了,馬上就可以逃離這里了,他用衣袖擦擦汗,看看四周,一直不曾注意,這兩邊為什麼還是高高的山,路邊還是林子?而且情景如此眼熟,沒有亮光,冷得厲害,他的腳步開始蹣跚起來,手里的樹枝已成了他的拐杖。“我冤枉,我冤枉,我冤枉——”那哭聲又來了,他全身寒毛直立,那聲音就在四周,“戲兒,我不怕你,我不怕你,你不過是個毛孩子,你不用嚇我,我才不怕你。”白威聲嘶力竭地喊著,聲音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一道紅影閃過,轉瞬間,便又在前邊樹下了。白威揮著樹枝沖過去,腳下一絆,就摔倒了,一根被劈斷的小樹枝向著他的兩眼之間迎來,腦子里他想起曾幾何時,看見戲兒撿回來的小動物,每每當著她的面將動物的頭活生生地砍下來,看著戲兒痛哭他無比快樂,“師兄,你快樂嗎?你快樂嗎?”耳邊是戲兒的聲音,越走越遠,直到什麼也聽不到了。

白威找到了,是在戲兒的墳邊,頭被路邊的一截樹枝釘住,血流了一大片,人們還發現在墳的四周是他無數的腳印,不知他繞著戲兒的墳走了多少圈。
師傅讓人去找車,準備馬上走。可是去的人沒再回來,有人說是出了村了。這樣,只把無法走路的師傅留在了村里,因為村里人總是聽到這宅子里晚上有人唱戲,白天都不敢再來,空曠的院子里哪怕是在白天也顯得萬分詭異。只有師傅一人住著,其他人都離他而去了。白天,他便坐在院子里發呆,晚上,瞪著眼睛聽著屋頂上的戲兒唱,又怎麼睡得著。

那聲音就在四外的屋頂上不斷地唱著。也許是丑時了吧,聲音沒了,正待要睡,突然聽到院子里有小孩子的哭聲。他坐起來聽,不是夢。是有孩子在哭,他下了床,柱著拐,往外一點一點地走,循著那哭聲去了。

在廂房外,他側耳聽聽,那哭聲正是從那兒傳來,於是他推門進去,哭聲是從里間傳出來的。這廂房何時有個里間了?沒有多想,便進去了。從里間的門縫往里看,一個小女孩,穿著件淡藍色小花的,打著層層補丁的小襖正蹲在墻角哭,邊哭邊說:“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師傅,別打我,我害怕。嗚嗚嗚——”師傅打開門走進去,那孩子不哭了,卻一動不動地蹲著,師傅去拍她的肩,那孩子猛地轉過頭來,卻是一張青白的臉,師傅嚇得倒在地上用手捂了眼,可是,好一會兒,卻是很安靜,抬開手,發現自己是在炕上,難道是夢?他四處看看,是的,是夢。額上不禁滲出絲絲冷汗來。他嘆口氣重新躺好。
師傅,師傅。”有人推他,張開眼睛,炕邊坐著白威和鄭龍。“師傅,還不走?等會兒散場就不好下手了。”鄭龍急急地說。“干什麼去?”“您不是說有個財主的墳嗎?”“是啊,師傅,他們都在聽戲呢,現在去正合適。”白威也說。聽聽,外面正是鑼鼓喧天,他坐起來,白威已經拿了鞋給他穿。於是他跟著他們兩個從后窗跳窗走了。

山路很黑,鄭龍在前邊舉著個小燈籠,三個匆匆地走,不一會兒就到了一個墳邊,他向四外看看沒什麼動靜,便向身后的人說:“約我鋤頭!”說著往手心吐口口水,他拿著鐵鋤熟悉地刨著墳,不一會兒就看見了黑乎乎的棺材,身后又遞來了撬棍,“嘎吱、嘎吱”地撬木頭聲音在漆黑的墳地里顯得如此刺耳。兩三下,棺材撬開了,“拿燈來。”

說著身后卻沒了動靜。回頭一看,鄭龍和白威不見了,他跳進墳里用力地推開棺材蓋,此時,雲卻淡了,慘白的月光照下來,他看見推開的棺材里放著的不是他所想象的寶貝,而是穿著一件紅衣的戲兒!他當即傻在那里,“師傅,我冤枉,我冤枉,我冤枉——”戲兒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他跳出墳墓往回跑,前邊卻看見有個人影正向他走來,跑近了,卻看清來人是莫梅,莫梅瞪著往外突出的眼睛指著他說:“師傅,你背著戲兒干嘛?你背著戲兒干嘛?”他只覺頭皮發麻,轉身又跑,剛下山,看見路邊蹲著一個人,不,一定不會是鄭龍,可是就在他走近的時候,那人回頭來,一臉的血:“師傅,你怎麼背著戲兒?去哪兒?”他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他一步不敢停,快要到家時,遠遠地看見白威正站在宅子門口看著他,雙手正用力地撥著頭上插著的一根樹枝,血不斷地從傷口流出來,看見他遠遠地喊:“師傅,頭好痒啊,師傅,你背著戲兒上哪兒去啊。”
他轉身往村里去。

背后,只是戲兒嘻嘻地笑聲,仿佛就在耳畔。他不敢停,傷了的腿似乎是好了。他不及多想,只是跑。遠處有間房子,他不顧一切地沖過去,“開門啊,救我啊。”門吱吱地開了,里面漆黑一團,突然,從門里伸出一只手來卡住了他的脖子,他用力地想將那只手掰開,可是卻是徒勞的,那只手將他往屋里拖去,他拼命地掙扎著,轉眼看見了腳邊木樁上的斧子,他拿起斧子來向掐著自己的那只手用力地砍去。突然,他眼前亮了,他看見四周有人,他認識,是馬村長、村長媳婦,村長的兒子,村長的父母,他們圍著自己,他用盡力氣說話:“是我,是我挖的墳,不是戲兒,她是冤枉的。是冤枉的。”說完,便軟下去再也沒有張開眼睛。

村里人葬了師傅,他們每每想起這個戲班子無不覺得恐怖異常,每個人的死都是深藏玄機,后來戲班子的人回來過,來時還帶來了馬車,可是,卻空車而去,據那人說,當年莫梅怕戲兒來了搶了她的飯碗,曾經將戲兒帶到很遠的荒野里想將她丟掉,誰知過了一夜戲兒竟然又回來了,卻什麼都沒說只是被師傅狠狠地鞭打了一頓,懷疑她企圖逃跑。鄭龍也愛欺負她,一次將一盆雞血從頭到腳地淋在戲兒身上,然后把她關在一個有鏡子的小黑屋里,從那時起戲兒就怕血。白威師兄便想著辦法讓她見血。因此,在戲兒小小的心靈里就恨著他們,而師傅卻冤枉她,村長告訴他,那天村長半夜來敲門,見了他們卻發瘋一般地掙扎著不進屋,最后竟然拿了斧子砍向自己的脖子,那麼的用力,幾個人都攔不住,斧子將脖子幾乎砍斷,卻還說出了真相,還有想不明白的是他的腿明明是斷了的,卻不見拿拐杖,而且一路上有血腳印,曾尋去,正是從那被挖的墳處來的,而墳附近只是黃土茫茫,血從何來呢?這種種事情讓人不可思議。一個戲班子便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山村散了。

那人找到了師傅留下的些錢,又開了戲班子,紅紅火火,而他自己也做了師傅。

“小玉,把那些舊的戲服漿洗漿洗,不說就不知道干活,整天就知道吃。洗不完不許吃飯。真是個懶丫頭!”“是的,師傅,師傅啊,這件紅衣服是誰的,這寬袖子,這大紅的牡丹,還有衣服下邊還有紅珠子呢,您看,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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