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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的“罪己詔”

漢武帝的“罪己詔”

  在中國的封建社會裏,皇帝是至大至尊的。此人自稱“朕”,發出的指示曰“制”、曰“詔”。天下臣民每睹尊容,必呼“萬歲”。像這樣的自大狂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認錯的,即使認了錯也是輕描淡寫,甚至拿別人做替罪羊。至於說主動糾正錯誤,那連門兒都沒有。
  然而,西漢的漢武帝卻開了一個“過而能改”的先例。漢武帝生於西漢的所謂“盛世”。漢帝國經歷六七十年的休養生息,國家面貌發生巨大變化,“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余貨財。京師之錢累鉅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而不可食”(《史記﹒平準書》。漢武帝從小就盡情地享受著盛世的紅利,大概還在上幼兒園年齡,他就當著自己的小表妹阿嬌誇口說:“若得阿嬌,當以金屋儲之。”聽聽這口吻,家裏如果沒有一座金山,小小年紀,哪來這股沖天牛氣?
  毫無疑問,如果漢武帝能繼承他爺爺、老爸的政治遺產,那個被歷史學家稱之為“文景之治” 的時代肯定會持續下去。但是雄才大略的漢武帝有更高的政治追求,他對內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加強封建統治;對外廢除和親,反擊匈奴,一洗中原王朝幾代人的恥辱。完全可以說,漢武帝的大動作改變了華夏民族的歷史進程,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但可惜的是,他最終沒能跳出歷史的局限而走向了反面。他推行“推恩令”,任用酷吏,甚至以“腹非”之名定罪,最終把強化統治變成了專制暴虐;他率性用兵,殺人滅國,最終把反擊侵略變成了窮兵黷武。他窮奢極欲,大建宮室別館。他雅好女色,後宮美女數千。他夢想成仙,崇信妖人。他熱衷封禪,遍祀諸神……
  漢武帝如此地張揚揮霍,不恤民力,激化了各種社會矛盾,國家的經濟狀況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在他生命的最後十年,匈奴人襲邊的事件時有發生,老百姓揭竿而起的義舉此起彼伏,宮廷內部的爭鬥不斷,特別是他親自逼死了太子劉據以後,令這位步入暮年的老皇帝不能不清醒起來。徵和四年(西元前89年),當有大臣建議在輪臺(新疆輪臺)屯兵時,年近七旬的漢武帝立即召集群臣,頒布了被歷史學家稱之為“仁聖之所悔”的《輪臺罪己詔》。
  在詔書裏,他對平生功業沒有用“兩分法”,也沒有用三七開或四六開,而是 “深陳既往之悔”,毫不掩飾地承認自己執政的失誤,赤裸裸地做自我批評,他說:“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他決心改正錯誤,他說:“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同時,對自己迷信神仙的事也作了深刻反省,他說:“向時愚惑,為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
  後元二年(西元前87年),漢武帝一病不起,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執拗地把年僅八歲的小兒子劉弗陵立為太子,卻殘忍地逼令其母親鉤弋夫人自殺,為的是避免重蹈漢初呂后干政的覆轍。接著又任命霍光、金日、桑弘羊、上官桀等為輔政大臣。不久,一代雄主就在五柞宮去世。新主在五位輔政大臣的輔佐之下,較好地遵循漢武帝的“輪臺詔”精神,輕徭薄賦,發展農耕,改進刑獄,整飭吏治,使國家走上了正規,一度危機四伏的西漢政權出現了“昭宣中興”的局面。
  漢武帝到了暮年,尚能放下萬乘之尊,認真檢討,堅決悔過,十分難得。宋朝政治家、歷史學家司馬光指出,漢武帝犯的錯誤和暴虐的秦始皇差不多了,但是“晚而改過,顧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乎”! 宋人王士朋也有《武帝》詩一首,專寫武帝晚年的故事,詩中寫道:
  武帝英雄類始皇,甘心黷武國幾亡。
  晚年賴有知人術,解把嬰兒付霍光。
  中國古代,早就有執政者“罪己”的傳統,據《左傳‧莊公十一年》記載:“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這裡既記載了君主“罪己” 的史實,也把“罪己”和“罪人”的後果說得極為明白。但作為天下的主宰者,君主們是很難做到“罪己”的。所以三代以來,這種事再也沒有見諸史傳。這樣,歷史上第一個被正式記錄在案的敢於“罪己”的皇帝,大概只有漢武帝了。
  漢武帝這種面對現實、大膽否定自我的政治決斷,不但未影響“秦皇漢武”一代雄主的歷史地位,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封建社會的制度缺失,也為西漢的中興奠定了基礎。但遺憾的是,自此之後,無論是他的繼承人,還是其他王朝的統治者,都因為缺乏這種政治勇氣,所以,等待他們的結局也只能是“其亡也忽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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