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宗朱由檢變態史
明思宗可能是明代皇帝中性格最為複雜的一個。正如一位學者所言,在思宗身上,機智和愚蠢,膽略與剛愎,高招與昏招,兼而有之。當然,複雜性格的背後,是複雜的政治形勢。農民思宗御押起義、後金軍隊的入侵、災荒、大臣之間的黨同伐異,都是讓思宗頭痛的難題。處理這樣的難題,成功或者失誤都屬於正常。在史學界,有一種所謂17世紀危機的理論,即認為17世紀中葉全球氣候變冷,導致處於溫帶的中國北方莊稼生長和收穫期明顯縮短,並進而引發饑荒和瘟疫,以及長江中下游稻米高產區因過度追求貨幣的增值而導致糧食匱乏,動搖了明王朝的社會與經濟基礎結構。清兵的入關與清朝的建立,才引導著中國從危機中走了出來。
這樣的理論,似乎也可以為思宗這個亡國之君開脫了。思宗而在萬曆以前,非亡國之君;在天啟之後,則必亡而已矣!思宗死的時候,也是這樣自解的。此後,歷史學家對于思宗普遍抱有同情,以為崇禎帝的一生實是不是亡國之君的亡國悲劇。然而,人才何代無之?要在知人善任罷了。然而崇禎一朝有君而無臣。思宗既想有心為治,卻不識用人之道,以致釀成亡國悲劇,未必無過。而且,苛察自用,無知人之明、不知恤民。因此,一方面,一個勤政、自律、立志有為的皇帝無奈成為亡國之君,固然使人同情;然而,另一方面,思宗用人之拙、疑心之重、馭下之嚴,卻正是加速了明王朝覆亡的催化劑。
明思宗自信:「除魏忠賢“神明自運”四字,是明末清初松江(今上海市)名士夏允彝對思宗除去太監魏忠賢一事的評價。稍後的歷史學家如談遷等人,對於思宗在除魏忠賢一事上所表現出來的穩重、魄力,都歎賞不已。的確,在天啟末年和崇禎初年,思宗的政治才能曾曇花一現般絢麗奪目。他在接替自己的長兄朱由校的皇位之後,很快進入角色,並順利排除一切影響他皇位和執政的因素。在明代歷史中,思宗幹得最漂亮的一件事,無疑是在不動聲色中除去了權傾朝野的魏忠賢。
天啟七年(1627)八月二十四日,天啟皇帝死後的第三天,朱由檢正式即皇帝位,定次思宗手書“九思”年改元崇禎。當時,魏忠賢以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魏忠賢的親信田爾耕為錦衣衛提督;崔呈秀為兵部尚書。朝廷內外自內閣、六部乃至四方總督、巡撫,遍佈魏忠賢的死黨。魏忠賢不敢公然加害思宗,只是因為明代皇權的權威而不敢輕舉妄動,但是,暗中的毒害還是有可能的。所以,思宗在八月二十三日入宮當天,一夜未眠,取來巡視宦官身上的佩劍以防身,又牢記皇嫂張皇后的告誡,不吃宮中的食物,只吃袖中私藏的麥餅。整個宮中,都處在一種非常恐怖和壓抑的氣氛當中。登基之後的思宗,深知要除去魏忠賢,必須要首先穩固自己的地位並保證自己的安全。他一面像他的哥哥朱由校一樣,優待魏忠賢和客氏,一面將信王府中的侍奉宦官和宮女逐漸帶到了宮中,以保證自己的安全。魏忠賢對於思宗,則始終無法揣透其心意。他不知道新上任的皇帝,到底將如何對待他。他的策略,就是送一些美女給思宗。思宗在明代皇帝中有一個特點,就是不怎麼好色。在當時戰戰兢兢的心態下,思宗自然對美色更無興趣了。
據說,思宗怕引起魏忠賢的擔心,將魏忠賢送來的4名絕色女子全部留了下來,但卻仔細地將4名女子都搜了身。結果,4名女子的裙帶頂端都繫著一顆細小的藥丸,宮中稱為“迷魂香”,實際上是一種能自然揮發的春藥。思宗命4人將藥丸毀去。魏忠賢千方百計地想導引思宗做一個荒淫的皇帝,一計不成,另生一計,就派一個小太監坐在宮中的復壁內,手中持迷魂香,使室中自然氤氳著一種奇異的幽香,以達到催情的效果。這一招,同樣被思宗識破,並大發感歎說:「皇考、皇兄皆為此誤矣!」
既然美色無法打動思宗,魏忠賢於是乾脆採用更赤裸的試探方式。這時,一思宗手跡些無恥的臣工們仍然不停地上疏為魏忠賢大唱頌歌,思宗讀這些奏疏的時候,總是且閱且笑。魏忠賢於是在九月二十五日向皇帝上了一道《久抱建祠之愧疏》,向皇帝請求停止為他建造生祠的活動。思宗的批復是不溫不火:「以後各處生祠,其欲舉未行者,概行停止。」這樣一次順水推舟之舉,便抑止了朝野上下對於魏忠賢的進一步崇拜,而又不致引起魏忠賢的惱怒。相反,思宗還不斷地嘉獎魏忠賢、王體乾、崔呈秀等人。自然,思宗心中明白,這一切早晚都會收回來的。他在靜靜地等候時機,卻又暗暗地削弱魏忠賢的影響力。
政治鬥爭是非常微妙的。也許,當時朝廷中的大臣們,都在尋思保全自己的良策,有投機的,有不動聲色的,有戇直冒死直諫的。因此,最後倒魏的時機竟然首先是由魏忠賢的黨羽發動的。天啟七年(1627)十月十三日,御史楊維垣上疏彈劾崔呈秀,卻美化廠臣魏忠賢,崔呈秀毫無益於廠臣,而且若為廠臣累。蓋廠臣公而呈秀私,廠臣不愛錢而呈秀貪,廠臣尚知為國為民,而呈秀惟知恃權納賄。這擺明了是丟車保帥之策。思宗自然知道時任兵部尚書的崔呈秀在閹黨中的份量。崔呈秀在魏忠賢門下號稱五虎之一,是魏忠賢的得力干將。而且,由於是魏忠賢的親信,崔呈秀的兒子崔鐸雖然目不識丁卻還能中進士。逐去崔呈秀等於斷了魏忠賢一臂。在靜候了7天後,思宗決定免除崔呈秀的兵部尚書一職,令他回鄉守制。此一舉動,等於是掀開了倒魏的大幕。
敏銳的官員們覺察到政治局勢的動向,於是揭發和彈劾魏忠賢的奏疏開始接二連三地出現。十月二十二日,工部主事陸澄源彈劾魏忠賢;十月二十四日,兵部主事錢元悫彈劾魏忠賢;十月二十五日,刑部員外郎史躬盛彈劾魏忠賢。直到二十六日,思宗一直不動聲色,任由著臣工們攻擊魏忠賢的高潮一波勝過一波,中間還得面對魏忠賢的哭訴,依然無動於衷。十月二十六日,海鹽縣貢生錢嘉征上疏攻擊魏忠賢十大罪狀:「一,並帝;二,蔑後;三,弄兵;四,無二祖列宗;五,克削藩封;六,無聖;七,濫爵;八,掩邊攻;九,傷民財;十,褻名器。應當說,錢嘉征此疏並不是空洞的議論,十條罪名大都可以坐實。
於是,思宗立即開始行動,召魏忠賢,命令太監當著魏忠賢的面宣讀了錢嘉征的奏疏。魏忠賢震恐傷魄,立即去找了他的賭友原信王府太監徐應元,討教對策。徐應元勸魏忠賢辭去爵位,也許可以保富貴。次日,魏忠賢請求引疾辭爵,得到思宗的允許。十一月初一日,思宗斥責徐應元,並再次將魏忠賢貶往中都鳳陽祖陵司香。然而,魏忠賢是過慣了有權有勢生活的人,出京的時候竟然還帶著衛兵1000人、40餘輛大車浩浩蕩蕩地向南去了。一個戴罪的宦官竟然還敢如此跋扈,無疑進一步刺激了思宗敏感的神經。於是,思宗接著下了一道諭旨,命錦衣衛旗校將魏忠賢緝拿回京。十一月初六日,在阜城縣(今河北阜城)南關的旅舍中,親兵散盡的魏忠賢孤零零地呆在旅館裡,聽著旁邊房間裡一位書生的《桂枝兒》小曲。只聽得勢去時衰,零落如飄草... ...似這般荒涼也,真個不如死,魏忠賢在旅館中繞房疾走,自縊而亡。從此,樹倒猢猻散,清算魏忠賢餘黨的行動也很快就著手進行了。在思宗的一再嚴厲督責下,崇禎二年(1629)三月十九日,所謂閹黨逆案終於定讞。
思宗能除去魏忠賢,固然說明了明代皇權的至高無上地位,再有權勢的宦官,其實只是能借助皇權為惡罷了,很難動皇權分毫。然而,思宗在除去魏忠賢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膽略,還是令人欽佩。緊接著欽定逆案,無疑更進一步肅清了魏忠賢的政治影響。這些,都體現了思宗的遠見卓識。然而,思宗以一己之力除魏忠賢一事,顯然讓他對於自己的政治才能產生了過高的估計。他在此後十餘年的統治中,事事獨斷,事事親為,過度迷信自己的能力。這樣,思宗的自信,慢慢地變成了自負,變成了剛愎自用。所以,一方面他成為明代最勤政的皇帝之一,但另一方面,他的事事親為卻沒有收到很好的效果。正如他自己所說,他雖然不是亡國之君,但事事乃亡國之象。然而,崇禎帝之亡國,未必與己無關,如殺袁崇煥一節,即是愚蠢的自毀長城之舉。
多疑:「殺袁崇煥思宗的多疑,在明代歷史中也是有名的。在他即位不久,就曾經有一個名叫陝嗣宗的御史上疏指出思宗的性格中有五不自知,其中有一條即日涉於猜疑而不自知。在處理袁崇煥問題上,思宗從極度信任逐漸轉為極度生疑。袁崇煥,字元素,號自如,祖籍廣東東莞縣,落籍於廣西籐縣。由於是南方人,思宗私下裡稱他為“蠻子”。明代兩廣並不是文化發達的地域,所以當地出身的官員倒確有另外一種氣質。像出身於廣東瓊州府(今海南省)的海瑞,也曾經是一代名臣。袁崇煥的才能,體現在軍事方面。即使在他被殺之前的一段時間,思宗仍是以為守遼非蠻子不可。可以說,他是明末最善於與後金軍隊作戰的明軍將領。他是一名文臣,萬曆四十七年(1619)的進士,卻在天啟六年(1626)就做上了肩負東北防務重任的遼東巡撫。這充分說明了他的軍事才能。曾經向思宗推薦過袁崇煥的官員呂純如,對袁崇煥就有不怕死,不愛錢的評價。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就足以開出一個太平盛世來。明代的邊將中,不貪財的極少。像萬曆年間著名的邊將譚綸、戚繼光,都非常善於斂財。明代的許多次兵變,多半是因為邊將的貪財和剋扣軍餉造成的。因此,袁崇煥不愛錢,不怕死的性格,也就決定了他必然能夠取得士兵們的擁戴。袁崇煥的軍隊在明末也就成為最能作戰的軍隊。
從萬曆四十七年(1619)的薩爾滸之戰後,在明軍與後金軍隊的力量對比中,後金軍隊明顯佔據優勢。幸好寧遠一戰,袁崇煥用新式武器紅衣大炮勝了一次,暫時使遼東戰局在天啟六年出現轉機。但是,袁崇煥很快被魏忠賢罷免。思宗即位,在處理完魏忠賢一事之後,便全力應付遼東戰局。天啟七年(1627)十一月重新召還了袁崇煥。次年元月,即任命袁崇煥督師薊遼,兼督登萊天津軍務,等於是將遼東的防務全部委託給了袁崇煥。然而僅僅3年過後,崇禎三年(1630)三月十六日的下午,袁崇煥便在京城的西市被凌遲處死,然後傳首邊關示眾。這可說是思宗統治期間最大的冤案。
歷史學家們對袁崇煥之冤死,有過許多的解釋,例如袁崇煥五年平遼的誇誇其談、擅殺毛文龍、黨爭的後遺症、皇太極的反間計,這些恐怕都是致袁崇煥於死地的重要原因。但是,殺袁崇煥的決定,畢竟是由思宗親自做出,而且立即派刑部侍郎塗國鼎前去執行,更可怕的是實行非常殘忍的凌遲之刑。對比3年前的平台召見、君臣面晤、賜尚方寶劍,已是天壤之別。其間變化,固不能沒有思宗的心理因素。所謂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若不是思宗素來多疑,皇太極的反間計也未必能成功。關於皇太極的反間計,無非是效仿《三國演義》中周瑜利用蔣幹盜書的模式,讓俘來的宦官楊某偷聽得袁經略有密約的對談,再縱楊某逃跑。楊某一回京城向思宗匯報,自然袁崇煥便麻煩了。況且,此事又發生在後金軍隊逼近京城之時。
袁崇煥在崇禎元年(1628)七月接受皇帝召對時,誇下五年平遼的海口。這不但讓皇帝欣喜,更讓在旁的大臣們驚訝。因為,在當時明朝與後金的對抗中,明軍能在遼東抑住後金軍隊的進攻,已屬不易。五年而遼東外患可平,全遼可復的豪言壯語,無異夢囈。袁崇煥這麼說,據他自己講,不過是為了聊慰上意,暫時寬慰寬慰思宗而已。然而,思宗是一個急於求功、遇事刻苛的主子,到時可是要循名責實的。平心而論,袁崇煥在遼東寧遠、錦州一線的防衛佈置得很好。所以,最終後金軍隊選擇進攻的路線是繞過寧遠、錦州一線,從薊門南下,進逼京師。崇禎二年(1629)十月下旬,後金軍隊10萬到達遵化城下,距京師不過二三百里。十一月初一日,京師戒嚴。
袁崇煥的反應是立即命山海關總兵趙率教增援,然後自己也於十一月初五日率兵入關。按照當時總督京城防衛的大學士孫承宗的意見,明軍應當拒敵於順義、薊州、三河一線,而不應退守通州、昌平。但是,袁崇煥先是沒有設法阻截後金軍隊,接著又退守京城。十一月十六日,袁崇煥的大軍到達京師廣渠門外。這樣,袁崇煥此舉無異於縱敵深入,而京城內外的官民因此更受騷擾。一時間,謠言四起,說袁崇煥與後金有密約在先,是故意引後金軍隊入關的。這也是後來袁崇煥被處死時遺體被民眾搶食的原因。皇太極及其謀臣範文程策動了除去袁崇煥的反間計,也許正是受當時謠言的啟發。思宗對於袁崇煥的容忍與信任,伴隨著宦官楊某的入告,肯定也蕩然無存了。十一月二十日,滿桂在德勝門,袁崇煥在廣渠門,同時與後金軍隊開戰。滿桂退守德勝門之甕城,而袁崇煥身先士卒,將皇太極逼退。二十三日,袁崇煥入城晉見皇帝,請求像滿桂一樣,遼寧興城祖氏牌坊(思宗為表彰祖大壽、祖大樂的軍功而建)可以讓士兵入城休整,卻遭到思宗的斷然拒絕。思宗真不愧是一個猜忌之主,一方面對袁崇煥有戒備之心,一方面卻在召見時脫下貂皮大衣為袁崇煥披上。用溫情脈脈的面紗來掩遮自己的猜忌之心,思宗的做法令人想到不久前他除去魏忠賢的心機,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可憐的是,袁崇煥卻絲毫沒有覺察。二十七日,袁崇煥擊退了皇太極的軍隊,京師外圍局勢趨於平靜。
崇禎二年(1629)十二月初一日,思宗在平台召見了袁崇煥、祖大壽、滿桂三人,著錦衣衛拿下袁崇煥。祖大壽是袁崇煥部將,遂節制遼兵,率部東返,離開戰場。後來還是靠著獄中袁崇煥的親筆書信,才將祖大壽及守遼軍隊召還,並收復永平、遵化一帶。但是,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想利用袁崇煥來整倒內閣輔臣錢龍錫,說錢龍錫與袁崇煥兩人早就密議與後金議和。議和,這對於剛愎自用的思宗來說,在當時是不可容忍的。因此,此論一出,袁崇煥算是死定了。
崇禎三年(1630)三月十六日,崇禎帝命將袁崇煥凌遲處死,妻妾兄弟流放到福建。《明史·袁崇煥傳》說:「崇煥無子,家亦無餘資,天下冤之。」袁崇煥一死,遼東的戰局更無人可以收拾。因此,當崇禎三年農民起義聲勢明顯壯大後,明王朝從此便陷入內憂外患的雙重困境之中。但是,思宗似乎從來就不會從失誤中吸取教訓。在此之後,他還曾密令孫傳庭在崇禎十五年(1642)殺了李自成的同鄉賀人龍,等於殺了一名在鎮壓農民起義中頗為悍勇的將領。賀人龍被殺後,農民起義軍酌酒相慶:「賀瘋子死,取關中如拾芥矣!」因此,思宗的多疑、擅殺,無異於自毀長城。
孟子說過,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亡國與役處。就是說,一個亡國的君主總是將他的臣民視為奴役。思宗恰恰正是這麼一個人。雖說在明代君主高度專權的政治環境中,皇帝是不可能以師、友的態度來對待臣民的,但是,思宗對於大臣的態度,其嚴峻和刻薄已經超出想像。作為一個自律甚嚴、急於求成的皇帝,他總是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改變長期以來政府的陋習。陝嗣宗批評思宗的五不自知的奏疏中說:「今皇上於二三大臣間,呼之而前,唯恐不速,長跪逾時,備加譴訶,甚者剛遭指摘,便責以受賄。敬大臣之心何在?臣恐日習於尊倨而不自知!」又說思宗「日趨於紛苛而不自知。」
應當說,陝嗣宗的批評是非常深刻的。一個過分苛求的皇帝之下,是很難出現敢於擔當的大臣的。所以,無為而治的明代皇帝如孝宗、穆宗統治的時代,倒是名臣輩出。後代歷史學家常感歎崇禎朝有君而無臣,其實,因為思宗過分地苛責大臣,大臣們動則得咎,哪裡敢有什麼動作呢?所以,崇禎一朝中,真正能夠辦事、願意辦事的大臣不多;而且,崇禎一朝中,被殺的大臣也頗多。頻繁地更換大臣和濫殺大臣,是崇禎朝的特點之一。崇禎一朝17年,設內閣大學士如弈棋一般,輪換了50人,變換之快,真是讓人嘖舌。其中任期較長的兩人,分別是溫體仁和周延儒。兩人在《明史》中都列名於奸臣傳中。
崇禎元年(1628),溫體仁通過攻擊錢謙益在主持會試中有舞弊嫌疑而得到思宗的賞識。次年,有御史任贊化攻擊溫體仁娶娼受賄,反而被思宗以為黨羽錢謙益而罷免。思宗有鑒於萬曆、天啟朝的黨爭,對於大臣結黨最為反感。他對於溫體仁的欣賞,是因為溫體仁孤立、無黨。崇禎三年(1630)六月,溫體仁入閣為大學士。此後,溫體仁為大學士8年。周延儒早溫體仁一年入閣。但是,溫體仁與周延儒在內閣中並不相讓,相互傾軋。崇禎六年(1633)六月,周延儒被溫體仁逐出京城,溫體仁把持了內閣,於是民間遂有民謠說內閣翻成妓館,烏歸王巴篾片,總是遭瘟。這是指當時內閣中的三位大臣溫體仁、王應熊和吳宗達。溫,烏程籍,歸安人;王,巴縣人;吳,因無所作為,人稱“篾片”。
一時間,這首民謠在京城街頭成為笑談。堂堂內閣大學士被人如此譏笑,可見其人品之劣。然而,就是這樣的溫體仁,卻一直執政8年,直到崇禎十年才被罷免。之後,周延儒復入閣。但是,崇禎十六年(1643),周延儒被勒令自盡。在周延儒之前,內閣大學士薛國觀也被思宗處死。總共17年間,被殺的大學士有兩人,被譴戍的大學士也有兩人,即錢龍錫、劉鴻訓。作為皇帝最親信的大臣,內閣大學士輕易落到這樣的下場,實在令大臣們寒心。在六部尚書中,刑部尚書換了17人;然而,17人中,薛貞被處死,韓繼思、鄭三俊、劉之鳳、李覺斯、徐石麒等先後下獄,獄中瘐死2人,大部分人都不得善終。兵部尚書中,王洽因崇禎二年清兵入關而下獄瘐死,陳新甲因洩漏議和之事而被處死。在地方督撫中,總督中被誅者7人鄭崇儉、袁崇煥、劉策、楊一鵬、熊文燦、范志完、趙光忭;巡撫被戮者11人薊鎮王應豸、山西耿如杞、宣府李養沖、登萊孫元化、大同張翼明、順天陳祖苞、保定張其平、山東顏繼祖、四川邵捷春、永平馬成名、順天潘永圖,另外還有河南巡撫李仙鳳被逮自殺。這些大臣,都是應對遼東戰事和平息農民起義的將領,他們動輒遭罪被殺,也就很容易說明崇禎朝軍事上的大潰敗了。
思宗立孝陵禁約碑對於一般的言官,思宗也總是非常嚴峻。崇禎元年十一月,戶科給事中韓一良上疏言官場貪污之風甚盛。當然,這樣的奏疏只是就事論事,並不明指誰人貪污,誰人受賄。但是,思宗一面表彰韓一良的忠心和敢言,一方面卻非要韓一良指名道姓以回奏。韓一良知道一旦指名道姓,就是得罪人的事情,所以只說是風聞。思宗大怒:「難道一人不知,遽有此疏?限五日內指名來。」按思宗的意思,既然言官忠心為國,就要敢於破除情面。韓一良只好找一些已經有議論的官員來搪塞。但是,思宗再對韓一良疏中“臣兩月內辭卻書帕已五百金”糾纏不休,要韓一良說出500兩銀子是哪些人送的。這時,韓一良再不肯說。於是,韓一良被革職為民。
僅僅數月之間,從表彰到革職,還算敢言的韓一良卻得到這樣的對待。在晚明社會中,官場中的弊端自然不少。相互間送書帕(書儀)是極正常的事。思宗希望一舉之間將這種風氣杜絕,卻又著意在懲罰官員,這樣官員們最終只是互相袒護,不敢再說真話了。崇禎二年關於工部招商中收取回扣一事的處理,也充分體現了思宗急於求治的急躁心理。這一年的閏四月,工部尚書張鳳翔上疏指出工部招商收取回扣之弊政。內閣大學士李標、錢龍錫都說:「此從來陋規,望皇上寬處,後邊人敢說。」但是,最終思宗將巡視工部庫房的工科給事中王都、陝西道御史高賚明革職嚴辦,等於是讓一兩個臣工為多年來的積弊承擔責任。這也反映思宗隨意處理臣工的做事風格,而這樣的行為,最終導致了大小臣工們對於朝政中的一切事情,最好是噤口不言。
皇帝督責越嚴,臣下越不敢擔當;皇帝焦勞越勤,臣下就越偷安怠慢。晚明著名的學者劉宗周就在批評思宗的奏疏中這樣說:「求治之心操之過急,不免釀為功利;功利之不已,轉為刑名;刑名之不已,流為猜忌;猜忌之不已,積為壅蔽。」崇禎朝的政局,正是這樣發展下去的,而思宗最終也只落得眾叛親離。崇禎十七年(1644)三月十九日,思宗煤山上吊時,身邊僅有司禮監太監王承恩陪伴。
思宗自殺以後,他的子女散歸民間,下落不明,從而引起人們的各種猜測。長公主、皇太子與朱三太子思宗的子女不幸生在了末代帝王之家,這就注定了他們悲劇的命運。皇太子先後出現過法國人繪《崇禎皇帝自縊圖》兩個;朱三太子先後出現過多次。不過,他們的下場無一例外都很悲慘,都最終被處死。相比較而言,思宗的女兒後來的下落倒還比較清楚。這是因為,思宗在決意自縊之前,為了不讓自己的女兒受辱,曾先後對自己的兩個女兒下毒手。即使僥倖生還,也決無法遁逸。武俠小說常偽托的長平公主,實際上死於順治三年(1646)。思宗總共有六女,其中四女早逝。崇禎十七年(1644),思宗還有兩個女兒,即長平公主和昭仁公主。崇禎帝自殺前,入壽寧宮,長平公主牽衣而哭。崇禎帝說:「汝何故生我家?」揮劍砍去,斷長平公主左臂,昏死過去。接著,思宗入昭仁宮,砍殺昭仁公主。長平公主昏死後,被人抬到周皇后的父親周奎家中,五天後竟然甦醒過來。順治二年(1645),長平公主上書給清世祖,請求准予出家。清世祖不同意,命將長平公主許配給當初思宗為她選定的駙馬周顯,並賜給土田、府邸、金錢、車馬。但長平公主經歷家破國亡之痛,鬱鬱寡歡,次年逝世。
思宗共有7個兒子。其中,周皇后生子三人,即太子慈烺、懷隱王慈烜(皇二子)、定王慈炯(皇三子);田貴妃生子四人,即永王慈炤(皇四子)、悼靈王慈煥(皇五子)、悼懷王(皇六子)、皇七子。崇禎十七年(1644),太子16歲,皇三子定王慈炯14歲,皇四子慈炤應當也有十餘歲。除了這三個兒子外,其他的兒子都已早逝。與對待女兒的方式不同,思宗在死前命皇太子、皇三子、皇四子分別藏匿於公卿貴戚家中。
太子來不及去成國公府,便隱匿於民間,定王和永王一齊去了周皇后的父親周奎家。三月十九日,李自成進城,命令搜尋太子與定王、永王。二十日清晨,嘉定侯周奎將定王、永王交出。太子據說亦被李自成的軍隊搜獲。太子與闖王李自成之間還有一段對話。太子挺立不屈,談吐自如,問李自成說:「何不殺我?」闖王說:「汝無罪,我豈妄殺!」太子說:「既然這樣,聽我一句話:「一,不可驚我祖宗陵寢;二,速葬我父皇母后;三,不可殺我百姓。」四月十三日,李自成東征吳三桂時,定王、永王隨軍前往。據說,太子當時也在軍中。據《明史》記載,李自成曾封太子為宋王。此後,太子、定王、永王的下落都不清楚,或說曾被吳三桂奪去,或說定王曾在城南遇害。崇禎十七年(1644)十一月,北京出現皇太子;順治二年(1645)南京的南明小朝廷中亦出現皇太子。無疑,兩位皇太子中必有一假。
先說北京出現的皇太子。崇禎十七年(1644)十一月的北京城,已經牢固地掌握在清朝的手中。然而,一個貌似太子的男子在一位太監的陪同下出現在嘉定侯周奎府中,自稱皇太子。當時在周奎府中的長平公主見後,兩人抱頭痛哭。單看這一節,想來太子應該是真的,否則以長平公主之心如死灰,何以會與一個陌生男子抱頭痛哭?而且,長平公主與太子都是周皇后所生,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怎麼可能認錯呢?周奎舉家向太子行君臣之禮,並問太子:「你一直藏在哪裡?」太子回答說:「城陷之日,我單獨藏匿在東廠門外。一日夜出,潛至東華門,投身於一個豆腐店裡。店小二心知我是避難的人,給我穿上舊衣服,讓我在灶前燒火,又害怕我暴露,五天之後將我送到崇文門外的尼姑庵中,在那裡假裝貧困無依的孤兒住了半個月。常侍(太監)來尼姑庵,發現了我,又把我帶回家,藏在密室裡。聽說公主還在,所以就來相見了。」說完,與公主哭別而去。
幾天之後,太子又來了,公主告誡他說:「慎毋再至矣。」也許公主明白,三月份周奎既然能把皇三子定王和皇四子永王交給李自成,這次也許會再出賣太子給清朝。果然,十一月十九日太子再來,周奎留宿太子。二十二日,他要求太子自稱姓劉,是一個假太子。太子說:「悔不從公主之言,今已晚矣。」當晚,周奎令家人將太子逐出門外。太子出門後,被巡邏的清兵以犯夜罪逮捕,交給刑部審理,斷為假冒太子。
主審的刑部主事錢鳳覽找來原司禮監太監王德化、原錦衣衛10名侍衛太子的錦衣衛來辨認,都說是真太子。侍衛們還下跪說:「此真太子,願毋傷。」於是錢鳳覽上書朝廷,指責某些明朝的官員以真太子為假太子。周奎等人竟然還說:「即以真為假,亦為國家除害。」這位昔日的國丈,似乎已完全將自己的角色轉換成一個新的大清國的臣民了。最後,攝政王多爾袞出面,宣佈將太子押於監獄,後來被處決於獄中。凡爭言太子為真的臣工都被處罰,錢鳳覽處以絞刑。這件事情詳細地記載於《甲申傳信錄》,與《明史》中李自成封太子為宋王的情節有所出入。而且,清人所編的《明史》中也未提及這一次在北京出現的太子,而只提及南明小朝廷中出現的皇太子事件。《明史》是不是故意迴避這一次事件呢?北京出現的太子是真的,而南明小朝廷出現的太子是假的,但百姓痛恨弘光政權朱由崧,所以寧願相信是真太子。那麼,南京出現的皇太子事件是怎麼樣的呢?順治二年(1645)三月一日,太監李繼周奉弘光皇帝朱由崧之御札,將盛傳正流落於蘇州、杭州的皇太子接到南京。據說,太子本不願去南京,行前曾問李繼周說:「迎我進京,讓皇帝與我做否?」李繼周說:「此事奴婢不知。」皇太子入南京後,被安排在興善寺暫住。弘光帝派兩名太監去見太子,辯認真偽。兩人一見太子,就抱頭慟哭,脫下衣服給太子穿。
弘光帝得知之後,大怒,說:「真假未辯,何得便爾。」接著便處死了兩名太監,並殺了李繼周滅口。原總督京營太監盧九德也來探視,正視良久,不敢表態。太子呵斥道:「盧九德,汝何不叩首?」盧九德下意識地跪下便叩首,說:「奴婢無禮。」太子說:「你才隔多長時候,肥胖至此,可見在南京受用!」盧九德只敢叩頭:「小爺保重。」盧九德向弘光帝的報告是:「有些相像,卻認不真。」皇太子在南京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引發了弘光朝的政治危機。處於長江中游的左良玉,就以護太子的名義進逼南京;在江北的黃得功、劉良佐等總兵也上疏要求善視太子。但是,弘光帝深知,如果太子是真,自己撿來的皇位可能就不保了。因此,在他的佈置下,辯認工作慢慢地便朝假太子的方向轉移。尤其是曾經充任太子講官的王鐸,更是一口咬定太子是假。
最後,審訊的結果是:「假太子真名叫王之明。接下來的審訊過程頗有意思。三月初八,一審問官指太子為王之明,太子說:「我南來,從不曾說自己是太子,你等不認罷了,何必更名改姓?李繼周持皇伯諭帖來召我,非我自來者。」三月十五日,都察院左都御史李沾提審。李沾大喊王之明,太子不應。李沾怒道:「為何不應?」太子說:「何不喊明之王?」李沾大怒,吩咐用刑,太子高呼皇天上帝。當時,南京士民都說弘光朝廷欲絕先帝血脈。因此,到最後弘光政權雖然不承認太子的真實性,卻也不敢加害太子。五月十日,清軍大舉南下,弘光帝逃到了太平府。南京市民衝入監獄,毆打王鐸,放出太子,並擁太子登上皇位。只可惜5天之後,清軍即進入南京城。
當時,清軍的統帥多鐸問:「太子何在?」投降的弘光朝大臣們說:「太子是假的,真名叫王之明。」多鐸笑道:「逃難之人,自然改姓易名,若說姓朱,早就被你們殺了。」一名降臣說:「"太子原也不承認自己叫王之明,是馬士英安排下的。"多鐸笑道:「"奸臣!奸臣!"五月二十五日,多鐸設宴招待剛擒獲的弘光帝,並將他的位置安排在皇太子之下。皇太子對弘光帝說:「皇伯手札召我來,反不認,又改姓名,極刑加我,豈奸臣所為,皇伯或不知?」弘光帝支支吾吾,不敢出聲。幾個月以後,多鐸將太子和弘光帝都帶往北京,隨後都被清廷處死。皇太子案剛結束,清初又接連出現了朱三太子案。
順治八年(1651),有冒稱崇禎第三子名朱慈煥者;康熙十二年(1673),有名楊起隆者冒稱朱三太子;康熙四十六年(1707),又有化名王士元者,自稱為朱三太子朱慈煥,後被凌遲處死;康熙六十年(1721),朱一貴之子自稱朱三太子,聚眾造反。因此,朱三太子案先後出現四次。但是,朱三太子到底是思陵不是指思宗的第三子?思宗的第三子名朱慈炯,即定王。按照皇位繼承的順序來說,皇太子既已被殺,則年齡最大的皇三子朱慈炯是最合法的明朝皇位繼承人,這也就是朱三太子名字吸引人之處。
還有一點,朱三太子案中兩次指朱三太子為朱慈煥,而不是真正的皇三子朱慈炯。原因何在?朱慈煥是思宗的第五子,生5歲即病死。據《明史》記載,朱慈煥死前曾對思宗說:「九蓮菩薩說:『皇上待外戚太薄,將讓他的兒子都死掉。』」九蓮菩薩即神宗的生母李太后。思宗覺得此事奇怪,便封朱慈煥為玄機慈應真君。所以,朱三太子案中頻頻以朱慈煥為號召,大概是因為此類活動多依托於民間宗教,所以朱慈煥玄機慈應真君的身份具有更大的蠱惑力,應當與真正的皇子沒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