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烏台詩案文字獄因何發生?
宋神宗推動烏台詩案:用文字獄打擊政治異議派的開端:北宋神宗年間蘇軾因為反對新法,並在自己的詩文中表露了對新政的不滿。又由於他當時是文壇的領袖,任由蘇軾的詩詞在社會上傳播對新政的推行很不利。所以在神宗的默許下,蘇軾被抓進烏台,一關就是4個月。李定等人曲解了蘇軾以前寫的詩詞,並對蘇軾嚴刑拷打,「詬辱通宵不忍聞」。烏台詩案,是北宋年間的一場文字獄,結果蘇軾被抓進烏台,被關4個月。御史中丞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摘取蘇軾《湖州謝上表》中語句和此前所作詩句,以謗訕新政的罪名逮捕了蘇軾,蘇軾的詩歌確實有些譏刺時政,包括變法過程中的問題。這案件先由監察御史告發,後在御史台獄受審。所謂「烏台」,即御史台,因官署內遍植柏樹,又稱「柏台」。柏樹上常有烏鴉棲息築巢,乃稱烏台。所以此案稱為「烏台詩案」。北宋元豐三年(1080)二月,蘇軾因「烏台詩案」貶謫黃州團練副使。
由於王安石的求情,蘇軾雖免於一死,但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元豐二年(1079)三月,蘇東坡由徐州調任太湖濱的湖州。他作《湖州謝上表》,其實只是例行公事,略敘為臣過去無政績可言,再敘皇恩浩蕩,但他在後又夾上幾句牢騷話:「陛下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
句中「其」為自稱,他以自己同「新進」相對,說自己不「生事」,就是暗示「新進」人物「生事」。古代文人因為客觀環境使然,總是習慣於在遣詞造句上表現得十分微妙,而讀者也養成一種習慣,本能地尋求字裡行間的含義。比如御史台裡的「新進」們。六月,監察御史裡行何大正摘引「新進」、「生事」等語上奏,給蘇軾扣上「愚弄朝廷,妄自尊大」的帽子。明明是蘇軾在諷刺他們,而他們反說蘇軾愚弄朝廷。偷梁換柱正是小人們的慣技。這裡還有一點背景,王安石變法期間,保守派和變法派鬥爭激烈,兩派領袖分別是兩位丞相司馬光和王安石,因前者給後者的長信中有「生事」二字,於是「生事」成了攻擊變法的習慣用語;「新進」則是蘇軾對王安石引薦的新人的貶稱,他曾在《上神宗皇帝》書裡說王安石「招來新進勇銳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結果是「近來樸拙之人愈少,而巧進之士益多」。後來正是曾擁護過王安石的「巧進之士」呂惠卿把王安石出賣了,使其罷相。
朝廷的公報是固定按期出版的,相當於官方報紙,蘇軾的文字照例惹人注意,這次謝恩表,使那些「新進」成了讀者心目中的笑柄。而他們惱羞成怒,必然對蘇軾進行報復,同時也是借新法謀私利、打擊異己的一個步驟。
但單憑《湖州謝上表》裡一兩句話是不行的。偏偏湊巧,當時出版了《元豐續添蘇子瞻學士錢塘集》,給御史台的新人提供了收集材料的機會。監察御史台裡行舒亶(念dǎn)經過四月潛心鑽研,找了幾首蘇軾的詩,就上奏彈劾說:「至於包藏禍心,怨望其上,訕瀆謾罵,而無復人臣之節者,未有如軾也。蓋陛下發錢(指青苗錢)以本業貧民,則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課試郡吏,則曰『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陛下興水利,則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鹽鹼地)變桑田』;陛下謹鹽禁,則曰『豈是聞韶解忘味,爾來三月食無鹽』;其他觸物即事,應口所言,無一不以譏謗為主。」
他舉的例子,「贏得」兩句及「豈是」兩句出自《山村五絕》;「東海」兩句出自《八月十五日看潮》;「讀書」兩句出自《戲子由》。但經斷章取義後,句句上綱上線。
馬上,國子博士李宜之、御史中丞李定前腳後腳殺到,他們歷數蘇軾的罪行,聲稱必須因其無禮於朝廷而斬首。李定舉了四項理由說明為什麼應當處蘇軾極刑,他說:「蘇軾初無學術,濫得時名,偶中異科,遂叨儒館。」接著說蘇軾急於獲得高位,在心中不滿之下,乃譏訕權要。再次,皇帝對他寬容已久,冀其改過自新,但是蘇軾拒不從命。最後,雖然蘇軾所寫詩之荒謬淺薄,但對全國影響甚大,「臣叨預執法,職在糾察,罪有不容,豈敢苟止?伏望陛下斷自天衷,特行典憲,非特沮乖慝之氣,抑亦奮忠良之心,好惡既明,風俗自革。」這位李定正是當年因隱瞞母喪而被司馬光稱為「禽獸不如」的傢伙,蘇軾也譏他「不孝」。雖然群小都要蘇軾死,但神宗皇帝不願殺害他,只同意拘捕他,而且不同意蘇軾在進京途中關入監獄過夜。
此時,蘇軾的一個好友王詵,是他印了蘇軾的詩集,聽到這個消息,趕緊派人去給南部的蘇轍送信,蘇轍立刻派人去告訴蘇軾,朝廷派出的皇差皇甫遵也同時出發,但蘇轍的人先到,蘇軾知道消息,立即請假,由祖通判代行太守之職。皇甫遵到時,太守官衙的人慌做一團,不知會有什麼事發生。蘇軾不敢出來,與通判商量,通判說躲避朝廷使者也無濟於事,最好還是依禮迎接他,應當以正式官階出現。於是蘇軾穿上官衣官靴,面見官差皇甫遵。蘇軾首先說話:「臣知多方開罪朝廷,必屬死罪無疑。死不足惜,但請容臣歸與家人一別。」
皇甫遵淡然道:「並不如此嚴重。」命士兵打開公文一看,原來只是份普通公文,免去蘇軾的太守官位傳喚進京而已,要蘇軾立即啟程。蘇軾歸看家人時,全家大哭。蘇軾笑著說了一個故事安慰他們:
「在宋真宗時代,皇帝要在林泉之間訪求真正大儒。有人推薦楊樸出來。楊樸實在不願意,但是仍然在護衛之下啟程前往京師,晉見皇帝。皇帝問道:『我聽說你會作詩?』楊樸答道:『臣不會。』他想掩飾自己的才學,抵死不願作官。皇帝又問:『朋友們送你時,贈給你幾首詩沒有?』楊樸回答道:『沒有,只有拙荊作了一首。』皇帝又問:『是什麼詩,可以告訴我嗎?』於是楊樸把臨行時太太做的詩念出來:更休落魄貪酒杯,且末猖狂愛詠詩。今日捉將官裡去,這回斷送老頭皮。」家人聽了故事,心裡稍安。
太守官衙的人全都嚇得手足無措,個個躲躲藏藏,只有王氏兄弟和陳師錫設酒筵餞別。但老百姓都出來看太守啟程,縣志記載,老百姓都淚如雨下。蘇軾途經揚州江面和太湖時,都想跳水自殺。他不知道要判什麼罪,並且怕他的案子會牽連好多朋友。等再一想,真跳了水,又會給弟弟招致麻煩。不然,後人就見不到赤壁懷古和赤壁賦了。家裡燒了他大部分與友人的通信和手稿,家人到了安徽宿縣,御史台又派人搜查他們的行李,找蘇軾的詩,書信和別的文件。後來蘇軾發現自己的手稿殘存者不過三分之一。
蘇軾七月二十八日被逮捕,八月十八日送進御史台的監獄。二十日,被正式提訊。蘇軾先報上年齡,世系,籍貫,科舉考中的年月,再敘歷任的官職和有他推薦為官的人。他說,自為官始,他曾有兩次記過記錄。一次是任鳳祥通判時,因與上官不和而未出席秋季官方儀典,被罰紅銅八斤。另一次是在杭州任內,因小吏挪用公款,他未報呈,也被罰紅銅八斤。「此外,別無不良記錄」。
最初,蘇軾承認,他游杭州附近村莊所作的《山村五絕》裡「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是諷刺青苗法的,「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是諷刺鹽法的。除此之外,其餘文字均與時事無關。到二十二日,御史台審問他《八月十五日看潮》裡「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兩句的用意,他拖到二十四日,才被逼按舒亶定的調子,說是「諷刺朝廷水利之難成」。至於《戲子由》詩違抗「朝廷新興律」的主旨,直到二十八日才作了交代。
到九月份,御史台已從四面八方抄獲蘇軾寄贈他人的大量詩詞。有一百多首在審問時呈閱,有三十九人受到牽連,其中官位最高的是司馬光。王安石罷相的次年(1077),蘇軾寄贈司馬光一首《獨樂園》:「先生獨何事,四方望陶冶,兒童誦君實,走卒知司馬。撫掌笑先生,年來效瘖啞。」實為司馬光重登相位大造輿論。御史台說這詩諷刺新法,蘇軾供認不諱:「此詩雲四海蒼生望司馬光執政,陶冶天下,以譏諷見任執政不得其人。又言兒童走卒,皆知其姓字,終當進用... ...又言光卻瘖啞不言,意望依前上言攻擊新法也。」
雖然「罪名成立」,但當時新法已廢,憑此罪名不能判重刑,於是御史台又找。找了痛斥「新進」的《和韻答黃庭堅二首》,抨擊「生事」的《湯村開運河,雨中督役》詩。前者是與黃庭堅唱和的,後者寄贈好友王詵。
《和韻》詩云:「嘉谷臥風雨,莨莠等我場。陣前漫方丈,玉食慘無光。」蘇軾自己解釋說,前四句以譏今之小人輕君子,如莨莠之奪嘉谷也,後面意言君子小人各自有時,如夏月蚊虻縱橫,至秋自息,言黃庭堅如「蟠桃」,進用必遲;自比「苦李」,以無用全生。又取《詩》(詩經)云:「憂心悄悄,慍於群小。」皆以譏諷當今進用之人為小人也。蘇詩巧用「悄悄」、「慍」等詞,暗藏「群小」之意。要不是作者解釋,還沒多少人知其中奧妙。
《湯村》詩云:「居官不任事,蕭散羨長卿。胡不歸去來,留滯愧淵明。鹽事星火急,誰能恤農耕?薨薨曉鼓動,萬指羅溝坑。天雨助官政,泫然淋衣纓。人如鴨與豬,投泥相濺驚。下馬荒堤上,四顧但湖泓。線路不容足,又與牛羊爭。歸田雖*辱,豈失泥中行?寄語故山友,慎毋厭藜羹。」蘇軾也供認自己確有對鹽官在湯村一帶開運鹽河的不滿,「農田未了,有妨農事」,「又其河中間有湧沙數里」不宜開河,「非農事而役農民」,「役人在泥中,辛苦無異鴨和豬」等等。*人指控之下,仗義執言也是罪行。
這些贈黃庭堅、王詵等人的詩文,一時成為轟動朝野的新聞,舒亶等人趁機落井下石,慫恿副相王檢舉蘇軾的《王復秀才所居雙檜》詩。詩云:「凜然相對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王垚誣告說:「陛下飛龍在天,軾以為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蟄龍,非不臣而何?」神宗冷靜地回答:「詩人之詞,安可如此論?彼自詠檜,何預朕事?」不久,獄吏問蘇軾詠檜一事,蘇軾巧妙答道:「王安石詩『天下蒼生望霖雨,不知龍向此中蟠』,此龍是也。」獄吏會心而笑,那些自稱擁護王安石變法的人,連王安石說過「蟠龍」也忘記了。
對蘇軾的指控,有的十分牽強,這詠檜詩就是一例。還有蘇軾任密州太守期間作的《後杞菊賦》的序言裡曾提到吃杞菊的苦種籽,御史認為作者是在直接諷刺全境百姓的貧窮,尤其指朝廷對官吏薪俸的微薄。「生而盲者不識日」是諷刺科舉考生的淺陋無知,諷刺考生不通儒學,只知道王安石在《三經新義》裡對經書的註釋。蘇軾對大部分指控,都坦白承認在詩中批評新政。
在給王詵的詩裡,有一行是坐聽「鞭笞環呻吟」,又說,「救荒無術歸亡逋」,他也提到「虎難摩」是為政貪婪的象徵,給李常的詩裡,他確是說在密州「灑涕循城拾棄孩」,見到男屍、女屍、嬰屍餓死在路邊,當時確是「為郡鮮歡」。在給孫覺的詩裡,有一行說二人相約不談政治,是真在一次宴席上約定,誰談政治就罰酒一杯。給曾鞏的詩裡說他厭惡那些「聒耳如蜩蟬」的小政客。給張方平的詩裡把朝廷比作「荒林蜩蚻亂」和「廢沼蛙幗淫」,又說自己「遂欲掩兩耳」。給范鎮的詩裡,他直言「小人」,給周邠的詩裡把當權者暗比作「夜梟」。好友劉恕罷官出京時,蘇軾寫了兩首詩給他:
「敢向清時怨不容,直嗟吾道與君東,坐談足使淮南懼,歸向方知冀北空,獨鶴不須驚夜旦,群鳥未可辨雌雄。」
「仁義大捷徑,詩書一旅亭。相誇綬若若,猶誦麥青青。腐鼠何老嚇,高鴻本自冥。顛狂不用喚,酒盡漸須醒。」
前一首最後一句取自詩經「俱曰予聖,誰識鳥之雌雄」,等於說朝廷上只有一群烏鴉,好壞難辨。後一首表達自己對小人的爭權爭位不屑一顧。這些無疑會激怒御史台群小,加上他們本就是來迫害蘇軾的,所以後者的獄中日子不會好過。
蘇軾寫《獄中寄子由》說「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無比淒慘。審訊者常對他通宵辱罵。巨大精神壓力下,蘇軾寫下了「與君世世為兄弟,再結來生未了因」的悲慘詩句。蘇軾下獄後未卜生死,一日數驚。在等待最後判決的時候,其子蘇邁每天去監獄給他送飯。由於父子不能見面,所以早在暗中約好:平時只送蔬菜和肉食,如果有死刑判決的壞消息,就改送魚,以便心裡早做準備。一日,蘇邁因銀錢用盡,需出京去借,便將為蘇軾送飯一事委託朋友代勞,卻忘記告訴朋友暗中約定之事。偏巧那個朋友那天送飯時,給蘇軾送去了一條熏魚。蘇軾一見大驚,以為自己凶多吉少,便以極度悲傷之心,為弟蘇轍寫下訣別詩兩首,其一:「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闇自亡身。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其二:「柏台霜氣夜淒淒,風動琅璫月向低。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額中犀角真君子,身後牛衣愧老妻。百歲神遊定何處?桐鄉應在浙江西。」詩作完成後,獄吏按照規矩,將詩篇呈交神宗皇帝。宋神宗本就欣賞蘇軾的才華,並沒有將其處死的意思,只是想借此挫挫蘇軾的銳氣。讀到蘇軾的這兩首絕命詩,感動之餘,也不禁為如此才華所折服。加上當朝多人為蘇軾求情,王安石也勸神宗說:聖朝不宜誅名士,神宗遂下令對蘇軾從輕發落,貶其為黃州團練副使。轟動一時的「烏台詩案」就此銷結,而蘇軾的這兩首「絕命詩」也廣為流傳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