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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斯本

裡斯本

有人說,裡斯本是被時間遺忘的城市。上個世紀初的老式電車,在石板路與廣場間,勤快地跑來跑去,舊城區的尋常巷弄間,處處看得到15世紀時摩爾人傳來的藍白磁磚,大航海時代,監視著往來船隻的貝倫塔,仍戍守太迦河岸,似乎仍然不肯遺忘,過去航行海上的冒險家,創造了葡萄牙的海權盛世。
正因為時間在此停止,從那一首又一首Fado民謠的憂鬱曲調中,我彷彿仍然聽見,這個城市的美麗與滄桑。
昔日的海權帝國已沒落,建於16世紀的貝倫塔仍立在太迦河岸,如一座白色堡壘。



裡斯本市中心,有座憑空升起的鍛鐵鏤空電梯。建於一九○二年的聖塔.加斯電梯(Elevador de Santa),與法國的艾菲爾鐵塔出自同一位設計師之手。直直電梯沒有巴黎鐵塔體態纖美,卻說明了裡斯本獨特的陡峭地形,登上電梯,便可從天橋通往一旁與電梯同高的高地。
小酒館裡,笑靨如花的葡萄牙少女表演著傳統歌舞。
蛋塔始祖店裡的葡式蛋塔個頭較小,塔皮酥香,帶點焦褐的蛋餡十分甜美。

電梯登頂瀏覽古城

我們乘著老式的人工電梯往上升,不一會,便來到觀景台。晴空中,蔚藍的太迦河(Tejo)從右方逶迤流過,前方是山頂的聖喬治城。一旁建於十四世紀的卡摩爾教堂屋頂,像拋向空中的彩帶,又像媽媽們的買菜籃,好似有誰一伸出手臂,就可將它整籃拎走…。然而,好似真有誰拎走了什麼。一七五五年,一場大地震震垮了裡斯本,除了卡摩爾教堂、聖喬治城、舊城區等少數區域,大半個裡斯本,都是壞裂廢墟裡重建的。
裡斯本的天空,真像個情感豐沛的小姑娘,雨說來就來、說停就停。出門前向櫃台借傘,順便探詢何處可聽Fado(葡萄牙民謠)演唱。不幸雨傘都被借光,倒是要聽Fado,裡斯本處處都是,尤其在舊城區:「其中最讚的就是Casa de Linhares餐廳,不過餐廳要到晚上八點後才開。」
纏繞著聖喬治城外牆的攀籐植物,生意盎然。

修院蛋塔食客雲集

看看時間尚早,我們還是出了門。坐上十五號公車,前往裡斯本西邊的港岸貝倫區。車到「發現者紀念碑」(Padrao dos Descobrimentos),竟晴了。長空如洗,幾片白雲飄過,這艘紀念五百年前航海家亨利王子的石帆船,好似隨時仍要揚帆而去。
沿街走進號稱葡式蛋塔開山祖師的甜點店,建於一八三七年的藍房子裡,竟然人山人海,擠滿慕名而來的貪吃客。
覷著吧台一個空位,趕緊把自己塞進去。這家店的葡式蛋塔,據說來自修院食譜,黃澄澄蛋皮上還綴著點點焦黑,蛋塔體型較小,一口即可吃下,充滿濃郁奶味與蛋香。
老店裝飾著漂亮的藍白磁磚,貝倫街兩旁建築,也都裝飾著大塊藍白圖案的磁磚。大磁磚、小磁磚、地上走得讓我腳疼的方塊石磚…,滿眼的繁華熱鬧,看久了卻像整條街都穿著睡衣睡褲。
十五世紀的大航海時代,葡萄牙曾是世界的中心:由於擁有先進航海技術,葡萄牙人發現了印度的海上航線、巴西黃金,從此開啟了西方對亞洲、美洲的殖民史。
太迦河岸,當時監視往來船隻的貝倫塔(Terre de Belem),混合著哥德、拜占庭式的城堡造型,仍如此漂亮。我站在雕花迴廊內,試著描畫太迦河上的盛世河景,只覺命運弔詭,貝倫塔仍戍守在河岸,裡斯本卻已輝煌不在。
老字號的貝倫甜點店創自一八三七年,招牌甜點就是一度風靡台灣的葡式蛋塔。
外形如石帆船的「發現者紀念牌」,上面刻有亨利王子、麥哲倫、達伽瑪等航海家的肖像。

民謠餐廳品嘗鱈魚

入夜時,我們在舊城阿爾發瑪(Alfama)區,尋找Fado餐廳。拿出地圖詢問路邊店家,老闆戴起老花眼鏡端詳半天,回頭一喊:「Miguel!」店裡吃著點心的中年男子Miguel,也被喚出來一起研究,也許夜色影響視力,Miguel也無法確定,索性快跑回座位,一口氣把啤酒喝完,親自帶我們往前尋路。
經過一小段坡路、往前走下一段階梯,來到一個大庭院,院裡處處掛著「Fado」招牌,但並不是我們要去的那家。Miguel繼續往前穿繞,又踏下一段長階梯,黑漆漆的夜街小徑,似乎讓當地人也迷惘了,他與路邊一位司機聊了半晌,才又帶我們穿過一段小門廊、階梯,滿身大汗的Miguel終於鬆了口氣說:「到了。」
我們還沒跟他好好道謝,已被迎進鑲有藍白磁磚的餐廳牆內,點了侍者推薦的晚餐「鱈魚乾馬鈴薯絲飯」,一面掰著麵包,一面等待Fado開演。
一會,燈暗了,所有客人全停下刀叉。樂音一響起,我們便好似被帶進另一個情境,聆聽歌者充滿情感的詠唱。三、四首唱罷,燈又亮,表演者退場,侍者開始送餐,滿場觀眾這時也像才從凍結的時空裡回來,我也開始品嘗鱈魚乾馬鈴薯絲飯。
葡萄牙人愛吃鱈魚,自誇「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我們會做三百六十五種不同的鱈魚乾。」不知這位大廚是否將馬鈴薯和鱈魚融合得太好,我總覺得吃到的都是馬鈴薯絲,嘗不到魚味。
Fado最早來自中下階層,窮人藉歌唱抒發胸臆,因此多是悲傷歌曲。
以洋蔥、黑橄欖調味的傳統菜鱈魚乾馬鈴薯絲飯,口味十分清雅,並不鹹重。
飯後甜點紅酒酪梨細滑潤密,紅寶石色澤的果肉,彷彿也浸透了回憶。

老者歌喉詮釋命運

這麼吃吃聽聽,我們開始適應了Fado的演出節奏:大約侍者收走一道餐盤、換上下一道菜時,下一個演出者便要出場。某種意義說來,整個餐廳裡的我們大家,既是同一場戲的觀眾,又全用著同一種速度在進餐呢。
燈再度暗下,來了位披著流蘇的年長歌者。我本有點嫌她,這把年紀還來跑江湖,但她一開歌喉,歌聲卻老辣醇厚,這才知道為何Fado叫做「命運之歌」。所謂命運,原是要有了歷練,才詮釋得對味啊。鄰桌一位女士這時也嗚然與她和聲起來,呢喃細語著、哀怨回憶著、憮然嗔怪著…,似嘆著乖舛的命運,又像在訴說往日的逝去風華。全場都隨之心旌動搖,好似也與歌者沉浸在同樣的命運悲喜之中。
一晚的Fado歌聲,像一場魂縈舊夢。隔天一早,來到市中心的羅斯歐(Praca de Rossio)廣場,這廣場昔日是舉行審判、鬥牛的地方,現在則是交通中心,走在廣場外環切割錯縱的電車鐵軌間,好似跳著竹竿舞。驀地,一輛電車叮噹駛來,鈴聲清脆像玻璃撞擊,頓時讓人輕快了起來。
羅斯歐廣場是裡斯本市區交通樞紐,劇院、車站密集,入夜後仍很繁忙。
曾是羅馬時期要塞的聖喬治城,如今也是許多藝術活動的展覽場。

千年要塞電車領路

三十七號電車一路搖搖晃晃,載我們像乘雲霄飛車般來到舊城山頂的聖喬治城。城旁是一望無涯的大西洋,遠方的船隻像停在天頂。聖喬治城原是羅馬時代的要塞,由西哥特人建於五世紀,九世紀時經過摩爾人的擴建,之後於十四世紀被當作葡萄牙王室的休憩寢宮。
踏著石階走進城堡,忽然無預警下起大雨。還好我有帶傘,雨中眺望山崖下的老城區,別有情趣。不料山風猛烈,雨傘一下便開了花,避進牆內,雨卻停了。幾隻淋了雨的孔雀跳上短牆,居高臨下晾著翅膀。看來被雨淋得狼狽的不只我一人,正這麼想時,一隻孔雀忽然低頭看了我一眼,似乎驕傲地說:「就算淋了雨,我仍是孔雀。」
城牆門口,一個老吹笛人吹著進行曲般的軍樂,地上小籃裡,還睡著隻暹邏貓。我沒注意籃邊字牌上寫著「別摸貓」,彎下身去準備摸牠,老吹笛人立刻說:「別摸,牠會咬人。」還好及時收了手,這隻被我吵醒的貓,已露出滿臉不高興。
羅斯歐廣場周邊不僅遊人聚集,當地人也在花攤邊話著家常。
聖喬治城花園的孔雀,雖淋了雨,仍儀態尊貴。

店員歌手隨口拈詞

我學著古代兵士,踏在城牆上雄糾糾巡視著城樓,仍聽見吹笛人的悠揚軍樂聲。回頭看時,這一格一格的城垛,像許許多多的牙齒,真覺心驚,一年一年下來,這些牙齒究竟吃了多少時間哪。
從山頂步行下山,沿途遊覽小巷盤繞的舊城區,一家磁磚藝品店,店員伊莎貝拉聽我們聊著「發抖」(Fado),竟拿出一塊自己的演唱CD說:「我也是Fado歌手。」嚇了我一跳,難不成這裡斯本城裡,人人都是Fado歌手?
舊城東側,有間Fado博物館,收藏著早期Fado演出記錄片、CD。原來Fado不只在餐廳酒館裡演出,甚至也在街頭演唱。館員安娜解釋說:「最早Fado來自低下階層,是窮人與人交談的一種方式,所以歌詞都很淺白,就像一種靈感。」說著隨口拈來例句:「例如:『早上起來,我覺得憂鬱……』」我正聽得入迷,她話峰卻一轉,「但那個時代已結束。現在很多的表演者,尤其明星,都不是出自窮苦階級了。」
位於拜薩(Baixa)小區的凱旋門,七彩變幻的燈雕,十分絢麗。
直至今日,電車仍是裡斯本人主要的代步工具之一。

越夜越美遊客眷戀

走在小巷盤繞的阿爾發瑪區,不覺有些悵惘。是因為這地震後碩果僅存的舊城區如此舊、如此老,所以才如此緊抱著回憶不放嗎?迎面卻看到藝品店的伊莎貝拉走來,她正要去Fado屋演唱呢。我忽然有些釋懷,儘管老一輩的人看不習慣新一代的表演,但傳統還是要有年輕的想法加入,否則時日怎麼往前進呢。
裡斯本人的餐桌,八點才開動,我們已餓極,黃昏剛過,便在羅斯歐廣場旁,享用了裡斯本同樣著名的豬肉貝殼菜。餐後坐上電車,又去高地聽了一場Fado。散場後沿街逛著路旁咖啡屋、小酒館、服飾店,裡斯本真是越夜越美麗,好像夜晚裡還有另一個人生。這時來到另一個大廣場,竟是葡萄牙詩人F. Pessoa當年最喜歡的「Brasileira」,咖啡座裡還聚著不少遊客。我們點了杯卡布奇諾,也在詩人雕像旁坐下,聽杯裡的電車聲,噹噹從何處駛過…。
山崖上的聖喬治城地勢險要,16世紀時,聖喬治王子曾率人民與侵略者在此殊死搏鬥。
已有百年歷史的Cafe Brasileira,仍有大咖啡館的華麗格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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